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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章 要命的婚事


  雖然是行走在崎嶇的山路上,但轎子仍然走得很炔,抬轎的青衣婦人腳力并不在男子之下。
  就快回到家了。
  只要一回到家,所有的災難和不幸就全都過去了。沈壁君本來應該很開心才對,但卻不知為了什么,她此刻心里競有些悶悶的!彭鵬飛与柳水南跟在轎子旁,她也提不起精神來跟他們說話。
  想起那眼睛大大的年輕人,她就會覺得有些慚愧:“我為什么一直不肯承認他是我的朋友?難道我真的這么高貴?他又有什么地方不如人?我憑什么要看不起他?”
  她想自己曾經說過,要想法子幫助他,但到了他最困難、最危險的時候,她卻退縮了。
  有時他看來是那么孤獨、那么寂寞,也許就因為他受到的這种傷害太多了,使他覺得這世上沒有一個值得他信賴的人。
  “一個人為了保全自己的名譽和地位,就不惜犧牲別人和傷害別人,我豈非也正和大多數一樣!”
  沈壁君長長歎了口气,覺得自己并不如想象的那么高貴。
  山腳下,停著輛馬車。
  間事。
  可是,听到了沈壁君這句話,蕭十一郎胸中也有一陣熱血上涌,殺机盡失,這一著殺手竟是再也無法攻出。
  彭鵬飛与柳永南的聲名也是從刀鋒劍刃上搏來的,与人交手的經驗何等丰富,此刻怎肯讓這机會平白錯過。
  兩人不約而同搶攻一步,刀劍齊飛,竟想趁這机會將蕭十一郎置之于死地。“嗆”的一聲,蕭十一郎肩頭已被划破一條血口!
  彭鵬飛大喜之下,刀鋒反轉,橫砍胸膛。
  突听蕭十一朗大喝一聲,彭鵬飛与柳永南只覺一股大力傳了過來,手腕一麻,手里的刀劍也不知怎地就突然到了對方手里。
  但听“格”的一聲,刀劍懼都斷成兩截,又接著是“轟”的一聲巨響,破廟的牆已被擦破一個大洞。
  飛揚的灰土中,蕭十一朗的身形在洞外一閃,就瞧不見了。
  彭鵬飛、柳永南望著地上被折斷的刀劍,只覺掌心的冷汗一絲絲花往外冒,身子再也動彈不得。
  也不知過了多久,彭鵬飛才長長歎了口气,道:“好厲害!”
  柳永南也長長歎了口气,道:“好厲害!”
  彭鵬飛擦了擦汗,苦笑道:“如此高手,我怎會不認得?”
  柳永南也擦了擦汗,道:“此人出手之快,實在是我生气末見。”
  彭鵬飛轉過頭,囁嚅道:“連夫人可知道他是誰嗎?”
  沈壁君望著牆上的破洞,也不知在想什么,竟未听到他的話。
  赶車的頭戴竹笠,緊壓著眉際,仿佛不愿被別人看到他的面孔。
  沈壁君一行人,剛走下山腳,這赶車的就迎了上來。深深盯了沈壁君一眼,才躬身道:“連夫人受惊了!”
  這雖是句普通的話,但卻不是一個車夫應該說出來的!
  而且沈壁君覺得他的眼睛盯著自己時,眼神看來也有些不對。
  她心里雖有些奇怪,卻還是含笑道:“多謝你關心,這次要勞你的駕了。”
  赶車的垂首道:“不敢。”
  他轉過身之后,頭才抬起來,吩咐著抬轎的青農婦人道:“快扶夫人上車,今天咱們還要赶好長的路呢!”
  沈壁君沉吟著道:“既然沒有備別的車馬,就請彭大俠和柳公子一齊上車吧!”
  彭鵬飛瞟了柳永南一眼,訥訥道:“這……”
  他還未說出第二個字,赶車的已搶著道,“有小人等護送夫人回庄已經足夠了,用不著再勞動他們兩位了。”
  彭鵬飛居然立刻應聲道:“是是是,在下也正想告辭。”
  赶車的道:“這次勞動了兩位,我家公子日后一定不會忘了兩位的好處。”
  一個赶車的,派頭居然好像比“万胜金刀”還大。
  沈壁君越听越不對了,立刻問道:“你家公子是誰?”
  赶車的似乎愣了愣,才慢慢地道:“我家公子……自然是連公子。”沈壁君皺眉道:“連公子?你是連家的人?”
  赶車的道:“是。”
  沈壁君道:“你若是連家的人,我怎會沒有見過你?”
  赶車的沉默著,忽然回過頭,冷冷道:“有些話夫人還是不問的好,問多了反而自找麻煩。”沈壁君雖然還是看不到他的面目,卻巳看到他嘴角帶著的一絲獰笑。她心里驟然升起一陣寒意,大聲道:“彭大俠、柳公子,這人究竟是誰?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彭鵬飛干咳了兩聲,垂首道:“這……”
  赶車的冷冷截口道:“夫人最好也莫問他,縱然問了他,他也說不出來的。”
  他沉下了臉,厲聲道:“你們還不快扶夫人上車,還在等什么?”
  青衣婦人立刻抓住了沈壁君的手臂,面上帶著假笑,道:“夫人還是請安心上車吧!”
  這兩人不但腳力健,手力也大得很,沈壁君的雙手都被抓住,掙了一掙,竟未掙脫,怒道:“你們竟敢對我無禮?快放手,彭鵬飛,你既是連城壁的朋友,怎能眼看她們如此對待我?”
  彭鵬飛低著頭,就像是已忽然變得又聾又啞。
  沈壁君下半身已完全麻木,身子更虛弱不堪,空有一身武功,卻連半分也使不出來,竟被人拖拖拉拉塞入了馬車。
  赶車的冷笑著,道:“只要夫人見到我們公子,一切事就都明白了。”
  沈壁君嘎聲道:“你家公于莫非就是那——那——”想到那可怕的“孩子”,她全身都涼了,連聲音都在發抖。
  赶車的不再理她,微一抱拳;道:“彭大俠、柳公子,兩位請便吧!”
  他嘴里說著話,人已轉身登車。
  柳永南臉色一直有些發青,此刻突然一旋身,左手發出兩道烏光,擊向青衣婦人們的咽喉;右手拋出一柄匕首,閃電般刺向那車夫的后背。那車夫絕未想到他會有此一著,哪里還閃避得開?柳永南的匕首已刺入了他的后心,直沒至柄。
  青衣婦人們連一聲慘呼都未發出,人已倒了下去。
  沈壁君又惊又喜,只見那車夫頭上的笠帽已經掉了下來,沈壁君還記得這張臉孔,正是那“孩子”的屬下之一。
  現在這張臉已扭曲得完全變了形,雙睛怒凸,嘶聲道:“好,你——你好大的膽子……”
  這句話說出,他身子向前一倒,倒在車軛上,后心鮮血急射而出。拉車的馬也被惊得長嘶一聲,四蹄陡起,帶動馬車向前行出。車輪自那車夫身上輾過,他一個人竟被輾成了兩截。
  柳永南已飛身而起,躲開了自車夫身上射出來的那股鮮血,落在馬背上,勒住了受惊狂奔的馬。
  彭鵬飛似已被嚇呆了,此刻才回過身來,立刻跺腳道:“永南,你——你這禍可真的闖大了。”
  柳永南道:“哦?”
  彭鵬飛道:“我真不懂你這么做是何居心?小公子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
  柳永南道:“我知道。”
  彭鵬飛道:“那么你——你為什么還要這樣做?”
  柳永南慢慢地下了車,眼睛望著沈壁君,緩緩道:“無論如何,我也不能將連夫人送到那幫惡魔手上。”
  沈壁君的喘息直到此時才停下來,心里真是說不出的感激,感激得几乎連眼淚都快要流了下來,低低道:“多謝你,柳公子,我——我總算還沒有看錯你。”
  彭鵬飛長長歎息了一聲,道:“夫人的意思,自然是說看錯了我了?”
  沈壁君咬著牙,總算勉強忍住沒有說出惡毒的話。
  彭鵬飛歎道:“其實我又何嘗不想救你,但救了你又有什么用呢?你我三人加起來也絕非小公子的敵手,遲早還是要落入他掌握中的!”
  說到這里,他忍不住机靈靈地打了個寒顫,顯然對那小公子的手段之畏懼,已經到了极點。
  沈壁君恨恨道:“原來是他要你們來找我的。”
  彭鵬飛道:“否則我們怎會知道夫人在那山神廟里?”
  沈壁君歎了口气,黯然道:“如此說來,他對你們的疑心并沒有錯,我反而錯怪他了。”這次她說的“他”,自然是指蕭十一郎。柳永南忽然冷笑了一聲,道:“那人也絕不是好東西,對夫人也絕不會存著什么好心眼。”
  彭鵬飛沉下了臉,道:“只有你存的是好心,是么?”
  柳眾南道:“當然。”
  彭鵬飛冷笑道:“只可惜你存的這番好心,我早已看透了。”
  柳永南道:“哦?”
  彭鵬飛厲聲道:“我雖然知道你素來好色,卻未想到你的色膽竟有這么大,主意竟打到連夫人身上來了,但你也不想想,這樣的天鵝肉,就憑你也能吃得到嘴么?”
  沈壁君怒道:“這只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柳公子絕不是這樣的人。”
  彭鵬飛冷笑道:“你以為他是好人?告訴你,這些年來,每個月坏在他手上的黃花閨女,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只不過誰也不會想到那無惡不作的采花盜,竟會是‘芙蓉劍’柳三爺的大少爺而已。”
  沈壁君呆住了。
  彭鵬飛道:“就是因為他有這些把柄被小公子捏在手上,所以他只有乖乖地听話……”
  柳永南突然大喝一聲,狂吼道:“你呢?你又是什么好東西?你若沒有把柄被小公子捏在手上,他也就不會找到你了!”
  彭鵬飛也怒吼道:“我有什么把柄?你說!”
  柳永南道:“現在你固然是大財主了,但你的家財是哪里來的?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明里是在開鏢局,其實卻比強盜還狠,誰托你保鏢,那真是倒了八輩子楣,卸任的張知府要你護送回鄉,你在半路上把人家一家大小十八口殺得于干淨淨,你以為你做的這些事情沒人知道?”
  彭鵬飛跳了起來,大吼道:“放你媽的屁,你這個小畜生……”
  這兩人本來一個相貌堂堂,威嚴沉著;一個文質彬彬,溫柔有禮,此刻一下予就好像變成了兩條瘋狗。
  看到這兩人你咬我,我咬你,沈壁君全身都涼了。
  彭鵬飛道:“你這小雜种色膽包天,我可犯不上陪你送死!”
  柳永南道:“你想怎么樣?”
  彭鵬飛道:“你若肯乖乖地隨我去見小公子,我也許還會替你說兩句好話,饒你不死!”
  柳永南喝道:“你這是在做夢!”
  他本想搶先出手,誰知彭鵬飛一拳已先打了過來。
  彭鵬飛雖以金刀成名,一套‘大洪拳’竟也已練到八九成的火候,此刻一拳擊出,但聞拳風虎虎,聲勢也頗為惊人。柳永南身子一旋,滑開三步,掌緣反切彭鵬飛的肩胛。他掌法也和劍法一樣,以輕靈流動見長;彭鵬飛的武功火候雖深些,但柔能克剛,“芙蓉掌”正是“大洪拳”的克星。
  兩人一交上手,倒也正是旗鼓相當;看樣子若沒有三五百招,是万万分不出胜負高下的。
  沈壁君咬著牙,慢慢地爬上牢座,打開車廂前的小窗子,只見拉車的馬被拳風所惊,正輕嘶著在往道旁退。
  車座上舖著錦墩。
  沈壁君拿起個錦墩,用盡全力從窗口拋出去,拋在馬屁股上。
  健馬一聲惊嘶,再次狂奔而出。
  一匹發了狂的馬,拉著無人駕馭的馬車狂奔,其危險的程度,和“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也已差不了許多。
  沈壁君卻不在乎。
  她宁可被撞死,也不愿落在柳永南手上。
  車子顛得很厲害,她麻木的腿開始感覺到一陣刺骨的疼痛。
  她也不在乎。
  她一直認為肉体上的痛苦比精神上的痛苦要容易忍受得多。
  有人說:一個人在臨死之前,常常會想起許多奇奇怪怪的事,但人們卻永遠不知道自己在臨死前會想到些什么。
  沈壁君也永遠想不到自己在這种時候,第一個想起的不是她母親,也不是連城壁,而是那個眼睛大大的年輕人。
  她若肯信任他,此刻又怎會在這馬車上?
  然后,她才想起連城壁。
  連城壁若沒有离開她,她又怎會有這些不幸的遭遇?她還是叫自己莫要怨他,但是她心里卻不能不難受。
  她不由自主要想:“我若嫁給一個平凡的男人,只要他是全心全意地對待我,將我放在其他任何事之上,那种日子是否會比現在過得快樂?”
  于是她又不禁想起了那眼睛大大的年輕人:“我若是嫁給了他,他會不會對我……”
  她禁止自己再想下去。
  她也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這時,她听到天崩地裂般一聲大震。
  車門也被撞開了,她的人從車座上彈了起來,恰巧從車門中彈了出去,落在外面的草地上。
  這一下自然跌得很重,她的四肢百骸都像是已被跌散了。
  只見馬車正掩在一棵大樹上,車廂被撞得四分五裂,拉車的馬卻巳奔出去很遠;車軛顯然已斷了,所以馬車才會撞到樹上去。
  沈壁君若還在車廂里,至少也要被撞掉半條命。
  她不知道這是她的幸運,還是她的不幸,她甚至宁愿被撞死。
  因為這時她已瞧見了柳永南。柳永南就像是個呆子似的站在那里,左面半邊臉已被打得又青又腫,全身不停地在發抖,像是害怕得要死。
  應該害怕的本該是沈壁君,他怕什么?
  他的眼睛似乎也變得不靈了,過了很久,才看到沈壁君。
  于是他就向沈壁君走了過來。
  奇怪的是,他臉上連一點歡喜的樣子都沒有,而且走得也很慢,腳下就像是拖了根七入百斤重的鐵鏈子。
  這人莫非忽然有了什么毛病?
  沈劈君掙扎著想爬起來,又跌倒,顫聲道:“站住!你若敢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死在這里!”
  柳永南居然很听話,立刻就停住了腳。
  沈壁君剛松了口气,忽然听到柳永南身后有個人笑道:“你放心,只管往前走就是,我敢擔保她絕不會死的,她若真的想死,也就不會活到現在了。”
  這聲音又溫柔、又動听。
  但沈壁君一听這聲音,全身都涼了。
  這聲音她并沒有听過多少次,但卻永遠也不會忘記!
  難怪柳永南怕得要死,原來小公子就跟在他身后,他身材雖不高大,但小公子卻實在太小,所以沈壁君一直沒有看到。
  沈壁君的确不想死,她有很多理由不能死,可是現在她一听到小公了的聲音,就只恨自己為什么沒有早些死掉。
  現在她想死也已來不及了。
  人影一閃,小公子已到了她面前,笑嘻嘻地望著她,柔聲道:“好姑娘,你想死也死不了,還是好好地活著吧!你若覺得一個人太孤單,我就找個人來陪你。”
  她身上披著件鮮紅的斗篷,漆黑的頭發上束著金冠,還有朵紅纓隨風搖動;襯著她那雪白粉嫩的一張臉,看來真是說不出的活潑可愛。
  但沈壁君看到了她,卻像是看到毒蛇一樣,顫聲道:“我跟你有什么冤仇?你為何連死都不讓我死?”
  小公子笑道:“就因為我們一點冤仇都沒有,所以我才舍不得讓你死。”
  她笑瞎嘻地向柳永南招了招手,道:“過來啊!站在那里干什么?這么大的人,難道還害臊么?”
  柳永南垂下了頭,一步一挨地走了過來。
  小公子居然沒有殺他,但他卻宁愿死了算了。
  他實在猜不透小公子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他只知道小公子若是想折磨一個人,那人就不如還是趁早死了的好。
  直等他走到沈壁君面前,小公子才搖著頭道:“看你多不小心,好好的一張臉竟被人打腫了。”
  她掏出一塊雪白的絲巾,輕輕地擦著柳永南臉上的淤血,動作又溫柔、又体貼,就像是慈母在照顧著儿子似的。
  柳永南似乎想笑一笑,但那表情卻比哭還難看。
  擦完了臉,小公子又替他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才笑道:“瞧,這樣才總算勉強可以見人了。但下次還是要小心些,宁可被人打屁股,也莫要被人打到臉,知道么?”
  柳永南只有點頭,看來就像是個被線牽著的木頭人似的。
  小公子目光這才回到沈壁君身上,笑道:“這位柳家的大少爺,認得么?”
  沈壁君咬著牙,閉著眼睛,她不知道小公子究竟在玩什么花樣。只希望能找個机會自殺。
  小公子板起了臉,道:“張開眼睛來,听我說話,我問一句,你就答一句,知道么?你若不听話,我就只好剝光你的衣服……”
  這句話還未說完,沈壁君的眼睛就張了開來。
  小公子展額笑道:“對了,這才是乖孩子。”
  她拍了拍柳永南的肩頭,道:“這位柳家的大少爺,方才殺了四個人,連他的好朋友彭鵬飛都被他殺了,你知道他是為了什么嗎?”
  沈壁君搖了搖頭。
  小公子瞪眼道:“搖頭不可以,要說話。”
  沈壁君整個人都快爆炸了,但遇著小公子這种人,她又有什么法子,她只有忍住眼淚道:“我——我不知道。”
  小公子道:“不對不對,你明明知道的,他這樣做,全是為了你,是不是?”
  沈壁君道:“是!”
  她實在不愿在這种人面前流淚,但眼淚還是忍不住流了下來。
  小公子笑了笑,道:“他這樣對你,也可算是情深義重了,是不是?”
  沈壁君道:“我——我——我不知道。”
  小公子道:“你怎會不知道呢?我問你,連城壁會不會為了你將他的朋友殺死?”
  沈壁君道:“不——不會。”
  小公子道:“由此可見,他對你實在比連城壁還好,是不是?”
  沈壁君再也忍不住了,嘶聲道:“你究竟是不是人?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
  小公子歎了口气,嘴里喃喃道:“風已漸漸大了,若是脫光了衣服,一定會著涼的……”
  沈壁君狠了狠心,暗中伸出舌頭,她听說過一個人若是咬斷了舌根,就必死無疑;她雖不愿死,現在卻已到了非死不可的時候。
  可是她還沒有咬下去,小公子的手已捏住了她的下顎,另一只手已開始在解她的衣帶,柔聲道:“一個人要活著固然很困難,但有時想死卻更不容易,是不是?”
  沈壁君嘴被捏住,連話都已說不出來。只有點了點頭。
  小公子道:“那么,我問你的話,你現在愿意回答了么?”
  沈壁君又點了點頭。
  世上永遠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描述她此刻的心情,几乎也從來沒有一個人忍受過她此刻的痛苦。
  那簡直已不是“痛苦”兩個字所能形容。
  小公子這才笑了笑,慢慢地放開了手,道:“我知道你是個很聰明的人,絕不會再做這种笨事的,是不是?”
  沈壁君道:“是。”
  小公子道:“人家若是對你很好,你是不是應該報答他?”
  沈壁君道:“是。”
  她整個人似已完全麻木。
  小公子道:“那么,你想你應該如何報答他呢?”
  沈壁君目光茫然凝注著遠方,一字字道,“我一定會報答他的。”
  小公子道:“女人想報答男人,通常只有一個法子,你也是女人,這法子你總該懂得。”
  沈壁君目中一片空白,似已不再有思想,什么都巳看不到、听不到,她的人似乎只剩下一副軀殼。
  小公子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懂的,很好……”
  她又拍了拍柳永南的肩頭,道:“你既然對她這么好,可愿意娶她做老婆么?”
  柳永南一下子愣住了,也不知是惊是喜,吃吃道:“我——我——”小公子笑道:“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這有什么好緊張的。”
  柳永南擦了擦汗,道:“可是——沈姑娘——”小公子道:“你怕她不愿意?”
  她笑了笑,搖著頭道:“你真是個呆子,她既已答應報答你了,又怎會不愿意?何況,生米若是煮成熟飯,不愿意也得愿意了。”
  柳永南的喉結上下滾動,臉已漲得通紅,一雙眼睛卻死盯在沈壁君臉上,似乎再也移不開。
  小公子道:“常言道:打鐵趁熱。只要你點點頭,我就替你們作主,讓位們就在這里成親。”
  柳永南道:“這——這里?”
  小公子冷冷道:“這里有什么不好?這么好的地方,不但可以做洞房,還可以做墳墓,就全看你的意思如何了。”
  柳水南立刻不停地點起頭來,道:“我愿意,只要公子作主,無論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小公子笑道:“這就對了,我現在就去替你們准務洞房花燭。你要好好地看著新娘子,她只有一根舌頭,若被她自己咬斷了,等會儿你咬什么?”
  小公子折了兩根樹枝插在地上,笑道:“這就是你們的龍鳳花燭。”
  她指了指那已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馬車,又笑道:“那就是你們的洞房,你們進洞房的時候,我還可以在外面替你們把風:只望你們這對新人進了房,莫要把我這媒人拋過牆就好了。”
  柳永南望了望那馬車,又瞧了瞧沈壁君,忽然跪了下來,道:“公子——我——我——”小公子道:“你雖然對我不起,我反而替你作媒,找了這么樣個如花似玉的新娘子,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柳永南道:“可是——以后——”小公子笑道:“以后就是你們兩個人的事,難道還要我教你什么?”
  柳永南道:“公子難道真的已饒了我?”
  小公子道:“若不饒了你,我何不一刀將你宰了,何必還要費這么大的事?”
  鉚永南這才松了口气,道:“多謝公子。”
  小公子道:“只不過……有件事你卻得多加注意。”
  柳永南道:“公子請吩咐。”
  小公子悠然道:“你們兩位都是大大有名的人,這婚事不久想必就會傳遍江湖,若是被連城壁知道。……·他只怕就不會像我這么樣好說話了。”
  椰永南臉色立刻又變了,滿頭冷汗涔涔而落。
  小公子道:“所以我勸你,成親之后,赶快找個地方躲起來,最好一輩子再也莫要見人。連城壁的朋友不少,耳目一向靈通得很。”
  她笑了笑,又道:“還有,你還得小心你這位新娘子,千万莫要讓她跑了,半夜時候也得多加小心,否則她說不定會給你一刀。”
  柳永南愣在那里,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這才明白小公子的心意,小公子折磨人的法子實在絕透了!除了她之外,只怕誰也想不出這么樣絕的主意。
  柳永南想到以后這日子的難過,滿嘴都是苦水,卻吐不出來。
  小公子背負著雙手,悠然道:“不過我還可以教你個法子。”
  柳永南道:“公——公子請指教。”
  小公子道:“你若對新娘子不放心,不妨先廢掉她的武功,再鎖上她的腿,若能不給她衣服穿,就更保險了。”
  她笑嘻嘻接著道:“一個女人若是沒有衣服穿,哪里也去不了的。”
  柳永南只覺掌心發濕,全身發涼。
  這小公子手段之狠,心腸之毒,實在是天下少見,名不虛傳!若是誰得罪了她,真是生不如死。
  但她卻偏偏有法子讓人來活受罪——沈壁君根本就無法死,而柳永南卻是舍不得死。
  她留著柳永南來折磨沈壁君,留著沈壁君卻是為了要柳永南再也過不了一天太平的日子。
  小公子看到他們兩人的痛苦之態,忍不住大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兩位還是快入洞房吧!”
  柳永南望著沈壁君那花一般的嬌艷臉龐,雖然明知這是個無底大桐,也只有硬著頭皮跳下去了。
  沈壁君眼睛還是空空洞洞的,凝注著遠方;柳永南的手已拉住她的手,准備抱起她,她竟似連一點感覺都沒有。
  小公子抬頭望著已逐漸暗下來的天色,微笑著曼聲長吟道:“今宵良辰美景,花紅葉綠柳成萌,他日……。”
  她聲音突然停頓,笑容也凍結在臉上。
  她已感覺出有個人已到了她身后。
  這人就像是鬼魅般突然出現,直到了她身后,她才察覺。
  而誰都知道小公子絕不是個反應遲鈍的人。
  她長長的吸了口气,慢慢地吐了出來,輕輕問道:“蕭十一朗?”
  只听身后一人沉聲道:“好好地站著,不要動,也不要回頭。”
  這正是蕭十一郎的聲音。
  除了蕭十一郎外,還有誰的輕功如此可怕?!
  小公子眼珠直轉,柔聲道:“你放心,我一向是最听人的話了,你叫我不要動,我絕不敢動的。”
  蕭十一朗叫道:“柳家的大少爺,你也過來吧!”
  柳永南見到小公子竟對這人如此畏懼,本就覺得奇怪;再听到蕭十一郎的名字,魂都嚇飛了。
  色膽包天的人,對別的事的膽子并不一定也同樣大的。
  蕭十一郎道:“這位小公子,你認得嗎?”
  柳永南道:“認——認得。”
  蕭十一郎道:“其實你該叫她小姑娘才是。”
  柳永南愣了愣,道:“小姑娘?”
  蕭十一郎笑了笑,道:“你難道看不出她是個女的?”
  柳永南的眼睛又發直了。
  蕭十一朗道:“你看她長得比那位連夫人怎樣?”
  柳永南舔了舔嘴唇,道:“差——差不多。”
  蕭十一朗笑了,道:“好色的人,畢竟還是有眼光。”
  他拍了拍小公子肩頭,道:“你看這位柳家的大少爺長得怎樣?”
  小公子眼波流動,媚然笑道:“年少英俊,又是名家之子,誰能嫁給他可真是福气。”
  蕭十一朗道:“你愿意嫁給他嗎?”
  小公子道:“我愿意极了!”
  蕭十一郎道:“既是如此,我就替你們做主,讓你們在這里成親吧!反正洞房花燭,都是現成的。”
  柳永南又愣住了。
  他也不如道自己是走了大運,還是倒了大楣,他好像一下子變成了香寶貝,人人都搶著要將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嫁給他。
  蕭十一朗道:“柳家的大少爺,你愿意嗎?”
  鉚永南垂下了頭。又忍不往偷偷瞟了小公子—眼,吃吃道,“我——我——”蕭十—郎道:“你用不著害怕。這位新娘子人雖凶些,但你只要先廢掉她的武功,再剝光她的衣服,她就凶不起來了。”
  小公子搶著嬌笑道:“我若能嫁給柳公子,就算變成殘廢,心里也是歡喜的。”
  她忽然“嚶嚀”一聲,人已投入柳永南怀里,用手勾住他的脖子,膩聲道:“好人,還不快抱我進洞房,我已等不及了。”
  椰永南溫香滿怀,正覺得有點發暈。
  突听蕭十一朗輕叱道:“小心!”
  叱聲中,柳永南只覺得脖子被人用力一檸,不由自主跟著轉了個身,就變得背對著蕭十一郎,反而將小公主隔開了。
  接著,他肚子上又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整個人向蕭十一朗倒了過去。
  小公子一拳擊出,人已凌空飛起,揮手發出了几點寒星,向呆坐在那邊的沈壁君射了過去。
  蕭十一朗這次雖然早已知道她又要玩花樣了,卻還是遲了一步。
  他雖然及時震飛了擊向沈壁君的暗器,卻又追不上小公子了。
  只听小公子銀鈴般的笑聲遠遠傳來,道:“蕭十一郎。你用不著替我作媒,將來我想嫁人的時候,一定要嫁給你,我早就看上你了。”
  柳永南已倒了下去。
  他的內髒已被小公子一拳震碎,顯然是活不成了。
  沈壁君眼中還是一片空白,竟似已被駭得變成了個白痴。
  蕭十一郎歎了口气,他實在不懂小公子這种人是怎么生出來的!她的心之黑、手之辣、應變之快,就連蕭十一朗也不能不佩服。
  他方才一見她的面,就應該將她殺了的,奇怪的是,他雖然明知她毒如蛇蝎,卻又偏偏有些不忍心下得了辣手!
  她看來是那么美麗、那么活潑、那么天真,總教人無法相信她會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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