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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二章 死亡游戲


  ——他絕不是那种可以讓人牽著鼻子走的人,可是為了冰冰,情況就不同了。
  冰冰低下了頭,沈壁君也低下了頭,風四娘舉杯,蕭十一郎也舉起了酒杯。
  酒杯卻是空的。
  兩個人的酒杯都是空的,他們居然不知道。
  在這片刻中,他們之間的情緒忽然又變得很微妙。
  這次第一個開口的又是風四娘,她間冰冰:“那天你怎么會忽然不見了的?”
  “我本來不能喝酒,回去時好像就有點醉,想喝杯茶解酒……”
  誰知道一杯茶喝下去,她非但沒有清醒,反而暈倒。
  在茶里下藥的是軒轅三成,帶走冰冰的卻是軒轅三缺。
  他們將冰冰送給鯊王。
  可是魚吃人并不吃人,對冰冰居然很客气一他心里好像在打別的主意。
  “他好像想利用我要挾蕭……蕭大哥做一件事。”冰冰低著頭:“所以只不過把我軟禁了起來,并沒有對我無禮。”
  “他軟禁我的地方,蕭十二郎當然知道。”
  “可是我卻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帶蕭大哥來找我。”
  冰冰說話的聲音很輕,但“蕭大哥”這三個字卻說得很響。
  沈壁君偏偏好像沒有听見。
  風四娘歎了口气,道:“我也想不到鯊王居然會有這么樣一個徒弟。”她又歎了口气,慢慢接道:“他實在不能算是個好徒弟,卻不知是不是個好朋友?”
  蕭十一郎苦笑。
  明明應該是一句贊美的話,到了風四娘嘴里,就會變得又酸又辣。
  明明是一句罵人的活,若從她嘴里罵出來,挨罵的人往往反而會覺得很舒服。
  ——像風四娘這么樣一個女人,你能不能忘得了她?
  那一夜的痛苦和甜蜜,現在卻似已變成了夢境,甚至比夢境還虛幻遙遠。
  可是風四娘明明就坐在他面前。
  蕭十一郎又舉杯,杯中已有酒。
  風四娘的眼睛更亮,忽然又道:“你雖然沒有去過八仙船,我卻去過。”
  蕭十一郎道:“你見到了鯊王?”
  風四娘道:“我見到了他,他卻沒有看見我。”
  蕭十一郎道:“為什么?”
  風四娘道:“因為死人是看不見別人的。”
  蕭十一郎動容道:“鯊王已死了?”
  風四娘道:“不但鯊王死了,請帖上有名字的人,除了花如王外,已全都死了。”
  蕭十一郎道:“是誰殺了他們?”
  風四娘道:“本來應該是你。”
  蕭十一即道:“是我?”
  風四娘道:“至少別人都會認為是你。”
  蕭十一郎苦笑。
  風四娘遭:“殺他們的,是把快刀,而且只用了一刀。”
  蕭十一郎苦笑道:“除了蕭十一郎外,還有誰能一刀殺了鯊王魚吃人?”
  風四娘道:“除了蕭十一郎外,還有誰能一刀殺了軒轅三成?”
  蕭十一郎道:“你想不出?”
  風四娘搖搖頭,道:“你想得出?”
  蕭十一郎淡淡道:“我何必去想,這种事我遇見的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風四娘看著他,眼睛里充滿了同情和怜借。
  可是她只看了一眼,就舉起酒杯,擋住了自己的眼睛。
  她沒有去看沈壁君。
  ——沈壁君是不是也在看著他?
  ——知道自己所愛的人受了冤屈,她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蕭十一郎忽然問道:“你們是怎么會來這里的?”
  風四娘道:“為了一個約會。”
  蕭十一郎道:“誰的約會?”
  風四娘道:“別人的約會。”
  蕭十一郎道,“別人是誰?”
  風四娘道,“養狗的人。”
  蕭十一郎道:“約會總是兩個人的。”
  風四娘道:“嗯。”
  蕭十一郎道:“還有一個‘別人’是誰?”
  風四娘又喝了杯酒,才一個字一個字他說道:“連城壁。”
  蕭十一郎卻一個字都不說了。
  無論連城壁是個什么樣的人,蕭十一郎對他心里總是有些愧疚。
  一种無可奈何,無法彌補的愧疚。
  這是誰的錯?
  看見他深藏在眼睛里的痛苦,風四娘立刻又問道:“你猜他們約會的地方在哪里?”
  蕭十一郎搖搖頭。
  風四娘道:“就在這里。”
  蕭十一郎道:“就在這水月樓?”
  風四娘道:“月圓之夜,水且樓。”
  月已圓了。
  圓月就在窗外,蕭十一郎抬起頭,又垂下,仿佛不敢去看這一輪圓月。
  他沒有問風四娘怎么會知道這消息的,也沒有問沈壁君怎么會离開了連城壁。
  他并不是個愚蠢的人,這件事也并不難推測。
  事實上,他早已猜出連城壁必定和這陰謀有很密切的關系。
  他沒有說出來。
  因為他不忍說,也不敢說。
  但現在沈壁君卻顯然已發現了連城壁的陰謀和秘密,所以才會再次离開他。
  現在連城壁就要來了,沈壁君就在這里,到了那時,會發生些什么事?
  蕭十一郎連想都下敢想下去。
  他也沒法子再想下去。
  沈壁君忽然站起來,肅然凝視著窗外的明月,道:“時候已不早,我……我已該走了。”
  蕭十一郎心里忽又一陣刺痛。
  ——我已該走了。
  ——該走的總是要走的。
  這句話她說過已不止一次,每次她要走的時候,他都沒有阻攔過。
  這次他當然更不會。
  他從來也沒有勉強過別人,更沒有勉強過沈壁君。
  ——她本就不能在這里呆下去,遲早總是要走的。
  ——可是她能走到哪里去?
  蕭十一郎看著手里的空杯,整個人都像是這酒杯一樣空沈壁君沒有看他,連一眼都沒有看。
  ——她心里又何嘗不痛苦?可是她又怎能不走?
  風四娘忽然瞪起了眼睛,瞪著她,道:“你真的要走?”
  沈壁君勉強忍住了淚,道:“我們雖然是一起來的,可是你不必陪我走。”
  鳳四娘道:“你要一個人走?”
  沈壁君道:“嗯。”
  風四娘忽然一拍桌子,大聲道:“不行。”
  沈壁君吃了一惊:“為什么不行?”
  風四娘道:“你連一杯酒都沒有陪我喝,就想走了?打破頭我也不會讓你走的。”
  沈壁君吃惊地看著她,又勉強笑了笑,道:“你醉了。”
  風四娘瞪著眼道:“不管我醉了沒有,你都不能走。”
  沈壁君用力握緊了雙手,道:“你若一定要我喝,我就喝,可是喝完了我還是要走的。”
  風四娘道:“你要走,也得跟我一起走,我們既然是一起來的就得一起走。”
  突听樓梯下一個人厲聲道:“你們兩個誰都不許走。”
  若說江湖中有一半人認得風四娘,這句話當然未免有點夸張。
  可是江湖中有一半人都听說過他這么樣一個人,也知道她的脾气。
  她說要來的時候,就一定會來,不管刮風也好,下雨也好,路上結了冰也好,門口擺著油鍋也好,她說來就來,隨便什么事都休想攔得住她。
  她說要走的時候,就一定會走,就算有人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一樣會走,不管什么人也休想拉得住她。
  就連逍遙侯都從來沒有留下過她,現在居然有人不許她走。
  風四娘又笑了。
  她帶著笑,看著這個從樓下走上來的人,就像是在看著個小丑。
  這個人居然是王猛。
  王猛雖然全身都是濕的,一張臉卻又干又硬,眼睛里更像是要冒出火來。
  風四娘道:“剛才是你在下面鬼叫?”
  王猛道:“哼。”
  鳳四娘道:“你不許我走?”
  王猛遭:“哼。”
  風四娘道:“你知不知道我現在為什么還坐在這里?”
  王猛瞪看她。
  風四娘道:“現在我還沒有走,只因為我根本就不想走。”
  王猛道:“你想走也走不了。”
  風四娘眨了眨眼,道:“為什么走不了?難道你還想拉住我?”
  王猛道:“哼。”
  風四娘嫣然道,“只可惜腿是長在我自己身上的,我要走的時候,隨便誰也拉不住。”
  王猛冷冷道:“腿雖然長在你自己身上,可是你的左腿若要走,我就砍斷你的左腿,右腿若要走我就砍斷你的右腿。”
  風四娘道,“若是我兩條腿都要走,你就把我兩條腿都砍下來?”
  王猛道:“哼。”
  風四娘歎了口气,道:“一個女人著是少了兩條腿,豈非難看得很。”
  王猛冷笑道:“那至少比臉上多了個大洞的男人好看。”
  風四媲道:“你臉上好像并沒有大洞,連小洞都沒有。”
  王猛道,“那只因為我從來也沒有限你打過交道。”
  風四娘道:“誰跟我打過交道?”
  王坯道:“史老二。”
  風四娘道:“史秋山?”
  王猛道:“難道你已忘了他?”
  風四娘道:“難道他臉上已多了個大洞?”
  王猛冷笑道:“你為什么不自己下去看看?”
  史秋山臉上果然有個洞,雖然不能算很大的洞,卻也不能算小。
  ——無論多大的傷口,只要是致命的傷口,絕不能算小。
  事實上,他臉上除了這個洞之外,已沒有別的。
  風四娘忽然變得很難受。
  不管怎么樣,史秋山總是她的熟人。
  這個人活著時雖然并不好看,也不討人喜歡,至少總比現在可愛些。
  這個人不到半個時辰前,還在她面前搖著折扇,現在……
  風四娘忍不住長長歎息,道:“你是哪里找到他的?”
  王猛道:“在水里。”
  風四娘黯然道:“我本來還以為他忽然溜了,想不到……”
  王猛握緊雙拳,恨聲道:“你也想不到他已被人像死魚般拋在水里。”
  風四娘道:“我實在恿不到。”
  王猛道:“你也不知道是誰殺了他?”
  風四娘搖搖頭。
  王猛忽然跳起來,大吼遭:“你若不知道,還有誰知道?”
  風四娘吃惊地看著他,道:“為什么我應該知道?”
  王猛道:“因為你就是凶手。”
  風四娘又笑了,只不過這次笑得并不大自然。
  無論誰被人當做凶手,都不會笑得大自然的。
  霍無病一直在盯著她,忽然道,“你是不是早已認得史秋?”風四娘道:“我認得的人很多。”
  霍無病道:“他是不是也早已認出了你?”
  風四娘道:“嗯。”
  霉無病道:“他剛才是不是一直都在跟著你。”
  風四娘道,“嗯。”
  霍無病道:“他既然一直在你身旁,若有別人來殺了他,你會不知道?”
  風四娘忽然也跳起來,大聲道:“我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她跳得比王猛還高,叫的聲音比王猛還大。
  她真的急了。
  因為她自己也想不出,除了她之外,還有誰能在這余船上殺了史秋山,再拋下水里去。
  史秋山并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
  蕭十一郎忽然道:“我知道。”
  霍無病皺眉道,“你知道什么?”
  蕭十一郎道:“我至少知道一件事。”
  霍無病道:“你說。”
  蕭十一郎道:“世上絕沒有任何人會不聲不響地站在那里,讓別人把自己的臉打出個大洞來,除非他是個木頭人。”他笑了笑,接著道:“史秋山當然不是木頭人,是江湖中唯一得到鐵扇門真傳的高手,若有人再做兵器譜,他的鐵扇子至少可以排名在前三十位之內。”
  霍無病冷笑道:“你知道的事倒還不少。”
  蕭十一郎道:“我還知道,就算他是個木頭人,若被人拋在水里,也會有‘噗通’一聲響的,這里的人都不聾,為什么沒听見?”
  霍無病道:“你說為什么?”
  蕭十一郎道:“因為他根本不是死在這條船上的。”
  王猛搶著道:“若不是死在這條船上,死在哪里?”
  蕭十一郎道:“水里。”
  王猛道:“水里?”
  蕭十一郎道:“在水里殺人,就不會有聲音發出來,所以船上的人才沒有听見動靜。”
  王猛道:“他剛才明明還在船上,怎么會忽然到水里去呢?”
  蕭十一郎道:“我剛才明明還在樓上,怎么會忽然下樓來呢?”
  王猛道:“是你自己下來的。”
  蕭十一郎道:“我可以自己下樓,他為什么不能自己下水?”
  王猛怔了怔,道:“他好好地在船上站著,為什么要自己下水?”
  蕭十一郎歎了口气,道:“這一點我也想不通,我也正想去問問他。”
  王猛冷笑道:“只可惜他已沒法子告訴你。”
  蕭十一郎道:“這個人的确已沒法子告訴我,可是史秋山……”
  王猛道:“你看不出這個人就是史秋山?”
  蕭十一郎道:“你看得出?”
  王猛道:“當然。”
  蕭十一郎道:“你是憑哪點看出來的?”
  王猛又怔住。
  這個死人的裝束打扮雖然和史秋山完全一樣,可是一張臉卻已根本無法辨認、你隨便在什么人臉上打出這么樣一個大洞來,樣子看來都差不多的。
  蕭十一郎道:“史秋山忽然不見,你卻在水里撈出了這么樣=個人,所以你認為這個人就是史秋山,其實……”
  王猛道:“其實怎么樣?”
  蕭十一郎淡談道,“其實你自己現在一定也沒有把握,能斷定這個人就是史秋山。”
  王猛不能否認。
  他忽然發覺自己實在連一點把握都沒有。
  霍無病卻冷笑道:“你是說史老二自己溜下水去,殺了這個人,再把這個人扮成他的樣子,讓別人認為他已死了。”
  蕭十一郎道:“這難道不可能?”
  霍無病道:“他為什么要做這种事?為什么要連我們兄弟也瞞住。”
  蕭十一郎歎道:“這些你本該去問他自己的,除了他自己外,只怕誰也沒法子答复。”
  霍無病冷冷道:“我還是有句話要問你。”
  蕭十一郎在听著。
  霍無病厲聲道:“這個人若不是史秋山,史秋山的人在哪里?”
  蕭十一郎還沒有開口,已有人搶著回答了這句活:“他的人就在這里。”
  一個有教養的淑女,在別人說話的時候,是絕不會插嘴的。
  沈壁君一向是個淑女,但這次她卻破了例。
  “就在這里。”
  她的臉色蒼白,眼睛里卻在發著光。
  這雙眼睛正瞪在一個人身上:“這個人就是史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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