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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蕪湖大豪


  江南巨埠,蕪湖城北,一條巷口朝南的橫巷中,卻有一座巨宅。
  這座巨宅几乎占了這條長約數十丈的橫巷一大半的地方,黑漆的大門烏黑發亮,因為剛過完年,此刻門上還貼著大紅的春聯。
  大門旁蹲踞著兩座高竟達丈的石獅子,這种石獅子在京城達官貴人的府邪門口,還倒常見,只是在這种江南住家的房前,就顯得有些特色,明眼人一望就知,這樣巨宅里住的不是尋常人物。
  這天黃昏,初春的斜陽將門口那兩座石獅子的影子,長長地拖到東邊去,這座巨宅門口,此刻竟是車水馬龍,熱鬧已极。
  那兩扇黑大門,此時也是向外大敞著,門口川流不息的進出著人,雖然有些是普通商賈,但大多數卻是細腰寬肩的鏢悍人物,一望而知,這些人全都是武林的豪士。
  原來這座巨宅里住著的,就是江南名武師,蕪湖大豪,多臂神劍云謙。
  今天,就是這云老武師的七旬大壽,不但蕪湖境里有頭有面的人物,全都到齊,天下各地的武林豪士,也部有赶著來替云老武師祝壽的。
  多臂神劍不但聲名顯赫,他的長子云中程更是此刻武林中炙手可熱的人物,統領著江南十八地的二十六家鏢局,已隱然為江南俠義道的領袖人物,因此這云老爺子的七旬整壽,熱鬧可想而知。
  從這條橫巷的巷口開始,就站滿了接待客人的彪形大漢,這些人雖然都穿著長衫,可是一個個目光凝練,神色气足,顯見得都是手底下有兩下子的練家子,原來這些人,竟都是江南各鏢局的鏢師。
  這云宅的院子共分五進,壽堂就設在第一進的大廳上,這种武林大豪家中的房子式樣就蓋得特別古怪,云宅的這間前廳,前后左右竟達二三十丈,富富裕裕的可以放下几十張圓桌面。
  原來多臂神劍天性好客,尤其喜歡成人之美,云老爺子無論在武林中黑白兩道,人緣都是极好,端的是福壽雙全的老英雄。
  此刻這大廳里亮如白晝,當中燒著兩支巨大的紅燭,一個壽桃,做的競有一張八仙桌子那樣大,卻是全用糯米做的。
  坐在這張供壽桃的桌子旁的一張大師椅上白發老者,自然就是那名滿武林的多臂神劍云謙了,這七旬老人雖然須發皆白,可是樣子卻沒有半點老態,端坐在椅上,哈哈地笑著,應酬著來拜壽的武林后輩,不但話聲有如洪鐘,笑聲也清澈已极。
  他的長子仁義劍客云中程恭謹地站在身旁,穿著紫色的緞子長衫,頷下留著微須,若不是事先說明,誰也看不出這斯斯文文、像個在學的秀才似的中年人,竟會是跺跺腳江南亂顫的武林健者。
  來拜壽的人,有云老爺子認識的,可也有云老爺子不認識的,無論認不認識,云老爺子全部客客气气地招呼著,有的要行大禮的,他老人家就盡量攔著,可是除了和他老人家同輩的有數几個老英雄,天下各地的武林豪士,在這位老英雄面前,都是恭恭敬敬地叩下頭去,不敢有半點馬虎。
  壽堂上的群豪雖已濟濟一堂,但后面進來的人仍然川流不息,可是就在酒筵將開的時候,門外走進一個滿身黃衫的頎長少年,走到這老壽星面前,卻僅僅輕輕一揖,連叩下去的意思都沒有。
  云老英雄天性沖和,一點儿都沒有放在心上,可是站在他后面的仁義劍客云中程心里卻有些不滿意了,不禁閃目一打量這黃衫少年。
  只見這少年長身玉立,猿背蜂腰,背脊挺得筆直,兩目神光充足,但卻毫不外泄,只是嘴角眼角稍帶著几分說不出來的傲气。
  云中程心中一動,暗暗忖道:“這少年內功已頗有火候,雖還看不出深淺來,但功力頗高,卻無疑問,只是這少年面孔很生,孤身而來,既無名帖,也沒有報出師長的名號,神色偏又這么傲慢,卻又是誰呢?”
  仁義劍客心中思疑,但嘴里自然不會說出來,再加上賀客盈門,事情又多,過了半晌,這素稱謹慎的云中程就將此事忘了。
  過了一會,這大廳上酒筵大張,竟擺出三十六桌酒席,在座的這三百多位武林豪士,十分之九在武林都有個不小的万儿。
  和云老英雄同坐在當中那張桌子上的,更都是當今武林中的一流人物,一個個須發俱已蒼自,全部已過了知命之年。
  這些都是昔年和多臂神劍把臂創業的朋友,如今已名成業就,金盆洗手,在家中樂享余年了,所以說,這張桌子坐著的七個人,全都是福壽雙全的人物,只除了一個鷹鼻鷂目的老者之外。
  說這人是老者,也許還太早了些,因為這人方只四十左右,此刻他競坐在壽者云謙和長江水路上的巨子橫江金索楚占龍中間,可見這人年紀雖不大,但武林中的身份卻很高。
  滿廳豪士,十中有九都知道這人,不知道的听別人一說,也都嘯然動容,原來此人竟是江南黑米幫的總舵主,無翅神鷹管一柴。
  這管一柴今日竟然來向云謙拜壽,群豪可都有點奇怪,有些人就在竊竊議論“管神鷹怎么也來了,這主儿平日眼高于頂,天下人都沒有放在他眼里,我看他可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今天怕又別有所圖吧!”
  有的人就辯道:“管神鷹雖然又狂又做,可是云老爺子是什么人物,這當然另當別論,我看你還是少說兩句,多照顧照顧雞腿吧!”
  還有的人就因此而發出感慨:“武林里太平日子恐怕都過不長了,您看看,光是這三年里,江南江北,大河兩岸新創立了多少的宗派、幫會,又全都是帶著三分邪气的,您看看吧,武林之中,就要大亂了。”
  他的朋友就赶緊拉他的袖子,阻止著:“朋友,你少說几句吧,你能擔保這附近的桌子上就沒有這些角色,你這話要是被人家听了丟,那可就吃不了,兜著跑啦。”
  這些草莽豪士私底下議論紛紛,坐在當中的老壽星多臂神劍云謙自然不會听見,這高大、矍爍的老人端起酒杯,站起來,朝四座群豪作了一個羅圈揖,然后聲若洪鐘他說道:“各位遠道前來,慶賀云謙的賤辰,云謙實在高興得很,只是云謙是個粗人,不會說什么客套的話,各位多吃點,多喝點,就是看得起我云謙,我云謙一高興,還得再活十年。”
  這白發老人說完了話就仰天長笑,意气豪飛,不亞于少年。
  堂下群豪也立刻響起了一片熱烈的掌聲,掌聲中又夾雜著笑聲,笑聲中又摻合著云謙那高亢的笑聲,混合成一片吉祥富泰的聲音。
  然后,這心滿意足的老壽星就坐了下來,站在他旁邊的一個長衫壯漢又替他斟滿了酒,他再端起酒杯,朝這張桌子的豪士道:“你我老弟兄們也干一杯吧!”
  長眉一橫坐在他身旁的無翅神鷹,又笑道:“管舵主遠道而來,老夫更應敬上一杯。”
  那管一柴鷹目閃動,也端起杯來,卻似笑非笑他說道:“云老英雄名滿天下,我管一柴早該來拜訪了,怎當得起云老英雄的敬酒,哈哈哈。”
  他干笑了几聲,仰著干了那杯酒,一、面又道:“我管一柴先干為敬了。”
  這無翅神鷹嘴里說著,身子可一直沒有站起來,云謙哈哈一笑,心里卻多多少少有些不滿意,也仰首干了杯中的酒,突然一皺雙眉,叭的一聲,將酒杯重重放到桌上長歎道:“今日滿堂朋杰,俱是英才,可是——唉,這其中竟少了一人,唉,雖然僅僅少了一人,老夫卻覺得有些——唉。”
  這多臂神劍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竟連連歎起气來,兩道蒼白的壽眉,也緊緊皺到一起,巨大的手掌緊緊捏著酒杯,叭的一聲,這只江西細瓷做成的酒杯,竟被他捏破了。
  座上群豪,不禁為之愕了一下,其中有個身軀矮胖的老者,哈哈一笑,道:“老哥哥,你的心事讓小弟猜上一猜,保准是八九不會离十。”
  云謙望了這老者一眼,暫斂愁容,笑道:“好,好,老夫倒要看看你這只老狐狸猜不猜得中老夫的心事,你要是猜不中的話,我看你那靈狐的外號,從今天起就得改掉。”
  原來這矮胖老者,正是俠義道中有名的智囊——靈狐智書。
  這靈狐智書又哈哈一笑,伸起大拇指,上下晃了晃,笑道:“老哥哥心里想的,是不是就是那一去黃山、從此不回的卓浩然呀?”
  云謙猛然一拍桌子,連連道:“好你個狐狸,真的又被你猜著了,只是——唉,浩然老弟這一去十年,竟連一點音訊都沒有了,若說像他那樣的人會無聲無息的死了,可真教我有些不相信,若說他沒有死,唉——”這胸怀磊落的老人競又長歎一聲,再于了一杯酒,接著道:“他又怎會一點消息都沒有,難道他竟把我這個老哥哥忘了。”
  原來昔年黃山始信峰下,那一段惊心動魄的往事,并沒有傳入江湖,是以武林中人,根本不知道中原大俠卓浩然早已死了。
  此刻橫江金索楚占龍笑著接口道:“云大哥,你盡管放心,想那中原卓大俠,是何等的武功,天下又有什么人能制死他,云大哥,今天是你的壽辰,大家不許說掃興的話,來,來,來,小弟再敬大哥一杯。”
  這老兄弟兩人正自舉杯,坐在中間的管一柴卻突然冷笑一聲,緩緩道:“想那卓浩然武功雖高,若說普天之下,沒有人能制得他的死命,只怕也未必見得,如若不然,那卓洽然這、‘年來,又是跑到哪里去了,連影子都不見,難道他上天入地了嗎?”云謙兩道白眉,倏然倒立起來,突又仰天一陣長笑,朗聲道:“可憾呀,可憾,黑米幫崛起江湖,才只是這兩年的事,管舵主的大名,也只是近几年來才傳動江湖,如若管舵主早出道個四五年,想那卓浩然天下第一高手的聲譽,亦必要讓給管舵主了。”
  管一柴鷹目一張,冷冷道:“這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多臂神劍怒极而笑,猛然一拍桌子,高大的身軀,站了起來,沉聲道:“管舵主,今日你替老夫上壽,老夫多謝了,此刻壽已祝過,老夫也不敢多留管舵主的大駕,請,請,請。”
  轉頭又喝道:“中程,你替老夫送客!”
  這多臂神劍,此刻竟下起逐客令來了。
  這無翅神鷹管一柴,出道本早,本無藉藉之名,后來不知怎的,卻被他學來一身神出鬼沒的本事,在河東建起黑米幫。
  黑米幫在江南武林中,很做了几件大事,這無翅神鷹管一柴,名聲也立刻震動江湖,可說是當今武林中頂尖儿的人物之此刻這黑米幫主气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也放聲大笑了起來,指著云謙高聲喝道:“姓云的,你可估量估量,今天你敢對我管一柴這么賣狂,你這糟老頭子想是活得不耐煩了,我管大爺今天可妥當著天下群豪教訓教訓你,”說著,一挽袖子,就站了起來。
  云謙虎目怒張,雙手一推,竟將一張桌子都險些推翻了,杯盤等件,狼藉一地,幸好在座的俱是藝業高強之士,早就及時躲開。
  這一來滿廳群豪都站了起來,惊然動容,云中程气得面目變色,厲喝道:“管朋友,你這是干什么,你這簡直是要我云某的好看——”管一柴冷笑著,接口道:“要你好看又怎么樣,別人畏懼你云氏父子三人,我管一柴可不買這個帳,姓云的小子,從今天起,你們那几個鏢局子卻要是還做得了買賣的,我管一柴這個管姓,從此就倒過來寫!”
  這管一柴藝高心狂,在這种地方,競敢說出如此狂話來,云氏父子俱都气得面色鐵青,那靈狐智書卻擺著手,連連道:“管舵主,你看我智書的面,少說一句!”
  又道:“老哥哥,我說你這是干什么,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又何苦!”
  一面四下亂擺手:“來,來,大家坐下來,敬我們壽星一杯。”
  這靈狐智書一看事情如此糟,生怕好好一個壽宴,弄得不成章法,就連連勸阻著,可是此時四下早已亂成一片了。
  那多臂神劍气吼吼他說:“有人指著我云某的鼻子罵我都行,可是要是有人編排我浩然老弟,我云某人就是拼掉這個老骨頭,也得伸量他是什么變的!”
  仁義劍客云中程一西勸著自己老父,一面向管一柴喝罵。
  管一柴卻只是冷笑著,卓然而立,這黑米幫主果然有點一代梟雄的气派,在這种陣仗下,倒沒有一絲心慌的樣子露出來。
  仁義劍客雖然气性沖和,此刻也忍無可忍,指著管一柴喝道:“姓管的,你今天這么搗亂,想必是仗著手底下有兩下子,來,來,我云中程今天就伸量伸量你,我們出去動手去。”
  說著話,這江南俠義道中的第一人就將長衫一撩,跺腳,嗖地,就平地撥了起來,雙腿一蹬,身形就竄到了院子里。
  仁義劍客露了這手輕功,在座群豪就哄然喝起好來,暗道:“還是云老父子的功夫俊,你看,就沖云少俠的這一手,就夠瞧好半天了,無怪人家能統率那么多鏢局子,人家是真行。”
  大家暗中正自夸獎著,哪知無翅神鷹冷笑一聲,身形像是動都沒有動,就這么樣竄了起來,在空中一擰腰,就像是一支箭似的,射到院子的上空,然后微一轉折,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這無翅神鷹一施展出如此的身手,群豪又俱都色變,云謙一捋長須,跟了出去,滿座群豪飯也不吃了,都擠到院子里去了。
  但是,在這大廳角上的一張桌子上,卻仍然還有一人旁若無人地大吃大喝著,臉上絲毫無動于衷,生像是方才的事,他既沒有看到,也沒有听到似的,根本沒有將這事放在心上。
  這人一襲黃衫,面目英俊,竟然就是那個陌生而狂傲的少年。
  此刻,他像是吃完了,站了起來,抹了抹嘴,目光往盤中放著的那只剩下的一半酥炸子雞上一掃,微歎了口气,像是意猶未盡似的,又撕了一塊,放到嘴里咀嚼著。
  然后,他慢吞吞地走到庭口,慢吞吞地分開攤在門口的群豪,慢吞吞地走了出去,竟然靜俏俏的——原來那江南俠義道的領袖,和河東黑米幫的總瓢把子已經動上手了。
  黃衫少年緩緩踱出大廳,只見院子里俏然無聲,數百只眼睛都注視著正在動手的仁義劍客云中程和無翅神鷹管一柴身上。
  這兩人都是武林中万儿极響的人物,在這种生死搏斗的情況下,這而人竟然未脫下長衫,僅將長衫的下擺,掖在腰間的絲帶上,腳下也仍然穿著粉底朱面的官履。
  但是這种裝束,卻像是絲毫沒有影響到他們身形的靈巧,就在這四周都站滿了武林群豪、當中方圓不到三丈的院子里,但見這仁義劍客云中程身形流轉,衫袖飄飄,姿態瀟洒已极,竟和他平日為人拘謹的樣子,截然而异。
  但是這無翅神鷹管一柴,身法的輕靈、快捷,卻尤似在他之上,四下群豪只覺眼花錯落,滿目俱是這兩人身影。
  長江水路大豪橫江金索楚占龍,緊緊地站在壽星云謙身側,這兩個須發都已近全白的武林健者,此刻卻都是面露緊張之色,因為正在搏斗的兩人,無論是誰胜誰負,卻都是不了之局,勢必要在江湖惹出极大的風波來。
  四下肅然站著的武林群豪,雖然都和云氏父子的關系較深,但卻也沒有一個人敢出頭干預此事,只是在私心下暗暗希望云中程得胜罷了。
  但這兩人的身手,在武林中又可算得上都是一流高手,胜負卻不是一時半刻之間能夠分判得出的。
  此刻夜已頗深,院中四側的高牆上,早已陸續添上數十支松枝扎成的火把,火把上尺許高的火焰,順著東南吹來的春風,斜斜地向西北倒了下去。
  松枝燃燒時,發出的畢剝之聲,在這四下的院里面,与這兩人動手時發出的虎虎掌聲,形成了一种极不協調的聲響。
  瞬息之間,這兩人已拆了數百招以上,但從他們掌上揮出的掌風,卻像是比剛剛動手時更為凌厲,無翅神鷹管一柴流動著的身形,倏然一頓,峰腰一挫,身形擰轉開,雙掌呼的一聲,滿聚真力,向那正以一招如封似閉護著前胸的云中程擊出。
  他久戰無功,此刻已覺不耐,是以竟舍棄招式的變化,而想以真力的強弱來分判胜負了。
  圍觀著的人,大多都是練家子,當然知道管一柴出這一招的用意,也知道只要這仁義劍客伸手去接這一掌,那么這一成分判胜負的時候便到了,四下眾豪的數百只眼睛,不禁都一起望到那仁義劍客云中程的一雙手學上。
  多臂神劍右手捋著長須,左手托著右肘,這闖蕩江湖已有數十年的武林健者,此刻,雖像是仍然忍得住心中激動,其實他腰腿卻都已滿聚真力,只要云中程一個落敗,他便立刻飛身援救。
  無翅神鷹管一柴這一雙手掌剛剛吐出,哪知云中程悶哼一聲,腳下連跺七星步,身形滑溜溜一轉,競轉到管一柴身后去了。
  這無翅神鷹掌上的真力,卻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听呼的一聲,院中光影分花,牆上的火把上,競被他這遠隔著三四丈的掌風,擊得火焰一黯,險些熄滅。
  這光影微黯,群豪緊扣著的心弦松了口气,但見無翅神鷹管一柴一掌擊空后,身形絕不停頓,在這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一剎那里,他腳下競還能硬生生一轉,甩腕擰腰,天王卸甲,在間不容發之下,逼開了仁義劍客由身后擊來的一招。
  壽翁云謙的右手順著長須一滑,落到腰間的絲帶上,心中雖也松了口气,卻又不禁暗暗心悸,這江南黑米幫的瓢把子。
  在武功上的造詣,确乎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無怪在這并不太長的一段日子里,聲譽能雀然而起,享有大名。
  自己的愛子云中程,武功雖已盡得自己的真傳,雖以劍客而名,掌上功夫,也絕不弱,但此刻用來對付這無翅神鷹管一柴,無論身法、功力上,并未能胜著人家半籌。
  多臂神劍云謙昔年闖蕩江湖時,和人家過招動手,不知已有多少次了,此刻對眼下的情勢,豈有看不出來的道理,他心里不禁懊喪,自己好好一個壽筵,竟生生被這管一柴扰亂了。
  院中又复肅然,每個人的每一雙眼睛,俱眨也不眨地隨著這無翅神鷹管一柴和仁義劍客云中程的身形打轉。
  有的武功較差,眼神較弱的,根本就看不清楚這兩人的招式來路,但卻越發屏著聲息,對這兩人的武功,在暗中贊美著。
  有的能看得清他們的招式的,更是不肯放棄觀摩這种高手較技的机會,更有的心智較高的,甚至還從其中偷學到一招半式。
  眾豪凝目之中,哪知在那大廳門口,卻突然傳來一聲冷笑。
  這冷笑的聲音,极為高亮刺耳,接著一個清朗的聲音,緩緩說道:“這种打法,又有什么意思,區區在下真難為你們這一身武功是從哪里學來的,明明兩人的身法都是空門百露,卻沒有一個人能看得出來。”
  這話聲一出,群豪不禁都相顧失色,一起轉頭望去。只見大廳門口的石階上,負手佇立著一個神情倨做的黃衫少年。
  這少年長身玉立,站在那里比身側的人都高著半個頭,蜂腰窄背,眉梢眼角,傲气凌人,嘴角仍然挂著一絲冷笑。
  這語惊眾豪,竟是一個在武林中藉藉無名的陌生少年。
  眾豪的數百道眼光,都像利刃似的瞪到他的臉上,但是這神情倨做的少年,卻仍然若無其事,嘴角的冷笑痕跡,又复顯露了出來。
  他的話聲字字清朗,正在動著手的無翅神鷹管一柴和仁義劍客云中程,雖然心無別騖,卻也一字不漏地听到了。
  以這兩人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不管這話是誰說的,都是件不能忍受的事,這兩人撤回招式,身形后縱,竟一起住下了手。
  滿院中的豪士,此刻沒有一人不是愕然失色的,有的心中猜測這黃衫少年的來路,有的卻在心中暗罵,以為說出這話的人,一定是個瘋子,就憑管一柴、云中程的武功,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說出這种話來,這少年不是瘋子是什么?
  無翅神鷹管一柴,和那位仁義劍客云中程此刻的臉色,自然更是難看,四道目光,自然充滿著森冷之意瞪著他。
  只有壽翁云謙心中卻是另一种想法,這少年縱然非病即狂,但他這几句狂語,卻使得自己的心事,放下一半。
  因為他此刻看出,自己的愛子身手之間,已不如先前的矯健,再一個失手,許多年掙扎得來的聲名,豈非要毀于一旦。
  在這一剎那間,院中竟然又复肅然,須知這黃衫少年說的話,的确太過惊人,群豪相顧失色之下,竟都愣住了。
  管一柴、云中程兩人,心中卻是大怒,但以他們之身份,自也不會破口漫罵。
  肅然之下,但見這黃衫少年一揮衣袖,緩步走下階來。
  無翅神鷹管一柴突然嘿嘿冷笑一聲,沉聲說道:“方才的高論,想必就是這位朋友說出來的了,我管一柴确實欽佩得很,我管一柴技藝不精,自知武功太差,今日能遇見朋友,實是高興极了,還望朋友不吝賜教,將在下招式的空門一一賜告在下,讓在下也好學學高招。”
  那黃杉少年朗聲大笑了起來,連連道:“好,好,閣下的确虛心得很,不過你那趟掌法,雖然看似花妙,卻實在空門大多,叫我一時之間,又怎能說得完呢?”
  他轉頭又向云中程笑道:“你的掌法,和他也是半斤八兩,要不好好去練練,只怕將來遇著高手,連人家的三招都擋不了,那豈非難看。”
  這黃衫少年,竟老气橫秋他說出這种話來,管一柴、云中程,俱都面目變色,雙眉倒立。
  云中程劍眉豎處,冷笑一聲,方待說話,哪知卻听他父親突然干咳一聲,像是阻止自己,便又將口中的話忍下去了。
  但是這江南黑米幫的魁首,驕橫跋扈,卻万万忍不下這口气。
  他已自冷笑一聲,叱道:“好,朋友說的話,想必朋友也算是商人了,那么就請朋友讓天下武林英雄看看,我管一柴的武功如何不濟事,連人家三招都擋不過。”
  他把手一翻,將右手的袖子又挽了挽,這無翅神鷹顯然已動了真怒,立刻就要出手了。
  圍觀著的群豪,雖然都對這黃衫少年說的話不滿,但此刻卻又不禁在暗暗為他擔心,這無翅神鷹一出手,只怕這少年便得喪命,因為此刻這管神鷹的出手,是絕不會留情的了。
  但是這黃衫少年,卻又自朗聲大笑了起來,一面朗聲說道,“區區在下雖算不得高人,但若要對付閣下這种身手,只怕有個三五招也足以夠了,閣下若不相信,不妨試試看,只是以區區之意,閣下最好還是算了吧,當著這么多人面前現眼,卻又是何苦呢?”
  說罷,又自揚聲大笑了起來。
  這些群豪雖然惊詫,但有些經驗老到的老江湖,像橫江金素楚占龍、靈狐智書、多臂神劍云謙等人,卻都已看出這黃衫少年雖然狂驕無比,但他既敢如此,就絕非沒有來歷的。
  是以云謙方才暗暗阻止住自己愛子的盛怒,反正他知道管一柴絕不會放過這少年,只要這少年和管一柴一動上了手,那么以自己的眼光、經驗,這少年的來歷自己是絕不會看不出來。
  果然,這管神鷹盛怒之下,已自叱道:“承朋友的好意,但我姓管的天生的是這种脾气,不到黃河心不死,朋友,你若不讓我見識見識你的身手是怎么個高法,就在這里胡吹亂吠,那我姓管的可要對朋友你不客气了。”
  這黃衫少年哈哈笑道:“不到黃河心不死……好,好,閣下既然執意如此——”他話聲緩緩一頓,笑聲倏然而住,目光變得森冷而寒厲,冷冷又道:“那卻怪不得在下了!”
  他寒冷的目光四轉:“哪位朋友出來做個見證,區區在下若不能在三招中,讓這位朋友落敗,那么在下就從這院子里,一直爬將出去,但若是——”他語聲一頓,目光又复落在管神鷹身上,森冷的接著又道:“但若是朋友在三招之內一”管神鷹瞠目大喝一聲,截斷了這黃衫少年的話,厲聲道:“那我就隨便你處置好了。”
  略整上身,拗步進身:“朋友,你就接招吧。”
  身形倏然一轉,轉到這黃衫少年的左側,右掌橫切少年的肩頭,左掌卻從右時下穿出,以食中兩指,猛點他肋下的血海穴,掌心內陷,卻又滿蓄小天星的掌力。
  這無翅神鷹雖是驕狂跋扈,但一動上手,卻可以看出他并沒有半點輕敵之態,用的也絕不是那种踏洪門、走中宮一頭以強擊弱的身法,他竟避重就輕,先繞到這少年的身左,出招之間,雖攻實守,早就先把自己的退路留好了。
  這管神鷹此刻出招之間,竟顯出來比先前和云中程動手時更小心。
  他這一招兩式,快如電火,那黃衫少年長笑聲中,身形略展。
  管神鷹掌方遞出,忽然覺得眼前空空,就在這一剎那,這黃衫少年竟然形如鬼魅,身形展動間,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他大惊之下,已听到自己身后暴喝一聲:“第一招。”管一柴心魄皆失,顧不得轉身回顧,猛然向前一栽,就地連翻几個筋斗,這江南大豪,黑米幫首,此刻竟使出“懶驢打滾”這种見不得人的招式來,簡直是無賴們的身法了。
  群豪大嘩,這些闖蕩武林多年的豪士,所遇之事,卻從未有一件更奇于此事的。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竟在一招之下,使得武林側目的黑米幫總瓢把子管神鷹,雖未落敗,卻已丟了大臉了。
  群豪嘩然聲中,管神鷹站起身形,只見那黃衫少年,正站在自己身前,帶著滿臉不屑的微笑,望著自己,冷冷說道:“還育兩招。”
  此刻這無翅神鷹心中,正是羞愧兩念,如潮翻涌,行家一伸手不用多看,就可以分辨出身手的強弱來。
  這管神鷹并非不是明眼人,人家這种身法,自己不但見所未見,就連听說都沒有听說過,自己一向頗為自傲于自己的身手,但此刻一招之下,連人家的身法部沒有看清楚,就落下了敗跡。
  那多臂神劍此刻亦是面色大變,因為他已從這黃衫少年的身上,想起一個人來,他确信自己老眼無花,自己看出的事,是絕對錯不了的。
  那黃衫少年緩緩昂起頭來,目光從那管一柴身上,轉望蒼穹,嘴角的笑容,擴散得越發開朗了。然后,他低下頭,朗聲又道:“還有兩招。”
  這四個字,像箭也似的,射進那江南黑米幫魁首管神鷹的心,他感覺得到,滿院群豪,似乎也都帶著一种冷削的目光在望著自己,他若像二十年前那么年輕,他一定會勢若瘋虎般扑上去。
  只是,他此時的年齡已經夠大了,人生的体驗,也使他變得足夠的世故,他正是所謂一點就透的老江湖,深知自己那一身仗以稱雄武林的武功,在這少年的詭异身法面前,有如皓月當空下的螢火之光,自己縱然再還能出手,也是落得自取其辱。
  于是他長歎一聲,目光呆滯地望著這黃衫少年,沉聲道:“我管一柴有眼無珠,看不出朋友是位高人,但我管一柴還不是瞎子,此刻已低頭認栽,朋友的下余兩招,也不必施展出來了。”
  群豪又嘩然發出一陣響動,多臂神劍云謙的兩道濃眉,皺得更緊,突然附耳向橫江金素楚占龍低低說了兩句話,那水路大豪的兩道目光,立刻也在這黃衫少年上下一掃。
  只見黃衫少年兩眼上翻,只微微“哦”了一聲,對這無翅神鷹管一柴的這种認栽的話,沒有絲毫反應。
  管神鷹干咳了一聲,道,“我管一柴自知學藝不精,可也不是個庸才,像朋友這种身手,在下敢說的确出類撥革,不知道閣下能不能將大名見賜,讓天下武林賓朋,也好知道當今武林中,又出現一顆异星。”
  這管一柴能成為一幫之主,果然除了稍微驕狂跋扈些外,城府卻是极深,此刻他心念轉處,突然對這黃衫少年恭維起來。
  他如此一說,群豪也不禁部豎起來耳朵,想听听這武功詭异高絕的少年的大名,這些草莽豪客,都是直腸漢子,先前雖然不滿于少年的狂做,但此刻為其武功所懾,卻不禁對他有些傾倒了。
  這黃衫少年忽然朗聲大笑了起來,長笑聲中,朗聲說道:“管朋友不以胜負為念,的确是胸怀磊落的好漢,在下方才多有得罪了!”
  管一柴目光一轉,已知道這黃衫少年,雖然武功絕高,卻是初出茅廬,是個喜歡人捧的角色,他知道自己這一著棋,無疑是下對了。
  卻听他語聲微微一頓之后,明亮的目光掃視群豪,接著又道:“在下岑粲,初出江湖,來日還要請管朋友多多照顧,异星這兩字,卻是在下万万擔當不起的。”
  說罷又大笑,然則在這大笑之中,目光卻又掃視群豪,像是在留意別人對自己的表情。
  滿院火光閃動中,只見院中群豪都凝目法視著他。
  于是他的笑聲更加開朗了,哪知就在這种笑聲中,門外突然飛步搶進一個人來,連連喊道:“喬某來晚了,該死,該死又喊著:“云老爺子,小的來給您老人家拜壽來了。”
  眾豪瞠目之中,已見門口搶進一個滿身錦衣的瘦小漢子,一手托著一個檀木匣,另一只手卻夾著三軸書卷,飛也似地奔了過來。
  群豪又立刻一陣嘩笑,因為只要在江湖耽過的大部識得此人,那長笑聲中黃衫少年一雙劍眉皺了皺,笑聲倏然頓住了。
  這滿身錦衣的瘦小漢子一奔進來,就在云謙身前翻身拜倒,一面笑道:“小侄喬遷,謹祝云老爺子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那壽星云謙一面哈哈大笑著,一面彎身去抉,道:“好說,好說,賢侄快起來。”一面又道:“中程,還不快把你喬三哥扶起來。”
  云中程搶過几步,亦笑道:“三哥,快請起來,看你手里拿著東西,又給我們老爺子帶了什么好東西來了。”
  那滿身錦衣的瘦小漢子,正是武林中人緣最好的鬼影儿喬遷,除以輕功跳縱術馳譽江湖外,更是江湖中的神偷。
  只是這鬼影儿喬遷,出身世家,本來就是百万巨富的公子,雖然善偷,卻不愉人,而且慷慨尚義,雖然形容狠瑣,卻是條沒遮攔的漢子。
  這喬遷此刻膝頭一用力,人已從地上站了起來,目光四顧,哈哈笑道:“你們看看,我們云老爺于是不是德高望重,我喬遷是不是該死,這么多武林朋友全部來了,我喬遷卻來得最晚——”他目光一轉,轉那卓立在院中,面上滿帶不愉之色的黃衫少年身上,話聲不自覺的一頓,然后又膘了管神鷹一眼,眼珠一轉,像是已猜知這是怎么回事,連忙大笑著接道:“先前小弟還在奇怪,朋友們怎么不在廳里喝酒,卻站在院子里來了,原來是有人在這里比武替老爺子上壽,請,請,請,管大爹,你只管開始,小弟站到一邊去。”
  云中程低咳一聲,暗忖這喬遷年紀有了一把,卻還是小孩子脾气,怎的事情沒有弄清楚,就先嚷了起來,忙強笑打岔道:“喬三哥,你弄錯了——”話猶未了,哪管神鷹卻突然大笑起來,朗聲道:“云中程,你別替我圓臉,我管一柴可不領你的這個情,喬老三,我老實告訴你,我先前已和這位岑少年英雄動過手了。”
  鬼影儿喬遷眼珠又轉了几轉,心下方自有些詫异,卻听管一柴又道:“可是,喬老三,我告訴你,動手才一招,我就吃了敗仗,喬老三今天是你走運,來,來,讓我替你弓;見這位惊天動地的少年英雄,這位就是上岑上粲,岑少英雄。”
  鬼影儿喬遷不禁也睜大眼睛,無翅神鷹管一柴,一招之下,就栽在這黃衫少年手上,這簡直令人有些不信。
  黃衫少年岑粲被這鬼影儿跑來,這么一扰,使得群豪的注意力都從自己身上轉了開去,心下方自有些不愉,但這管神鷹,“此一說,做然的微笑,又复泛起,心下不禁又對管神鷹增加了几分好感。他幼年之際,就被一位武林异人,自家中帶走,十余年來,學得一身絕藝,此刻甫出江湖,卻已染得其師那种迥异常人的脾气,行事但憑自己的好惡,至于那件事對不對,他全然不管。喬遷愕了半晌,卻見這管神鷹四下作了個羅圈揖,朗聲道:“各位,管某告辭了。”
  走到那黃衫少年岑粲身側,低低說了兩句話,岑粲微微一笑,喬遷心中又自奇怪,這管神鷹平日那种脾气,此刻栽在人家手上,卻怎么還對人家這樣。
  他正自思忖中,卻見管一柴將掖在腰中的長衫下擺放了下來,望也未望云氏父子一眼,就自轉身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仁義劍客面色又复大變,目光盯在這管一柴的后影上,突然往前一跨步,哪知臂膀被人一拉,卻被他父親多臂神劍拉住了。
  鬼影儿喬遷眼珠又一轉,冷冷笑道:“各位,你們站在這里作啥,還不進去喝酒,我除了帶來一樣東西給云老爺上壽之外,還有一樣新鮮事,要告訴各位呢。”
  云中程定了定神,勉強將神色恢复過來,也自招呼著群豪入座,那多臂神劍云謙和橫江金索楚占龍對視了一眼,緩緩走到岑粲身側,微微一揖,朗聲笑著說道:“兄台好俊的身手,真是英雄出在少年,教老夫仰慕得很。”
  黃衫少年岑粲也拱了拱手,笑道:“云老前輩對小可方才的舉動,是否有些不滿呢?”
  云謙目中光華閃動,但瞬即又口复安然,哈哈大笑道:“岑少俠說這樣的話就是見外了,你看,大家都已進廳去了,岑少俠何不也進去再喝兩杯,老夫還有一事,要請教岑少俠哩。”
  岑粲朗聲笑道:“這個自然。”
  昂首走入大廳,即筆直走到首席,在管神鷹方才坐的那個空位子昂然坐了下來,目光掃視間,群豪又在對他側目了。
  壽星云謙微一捋須,走到首座上,方自端起酒杯,卻看見本和仁義劍客云中程、靈狐智書站在一起的鬼影儿喬遷手里捧著木匣,又复走上前來,將那三軸畫卷夾到肋下,雙手捧起木匣,一面笑著說道:“小侄喬遷,謹以一雙蟠桃給您老人家上壽。”
  云謙大笑著,雙手接了過來,群豪的目光,不禁又轉到這一木匣上去,想看看這位巨富神偷,這次送出來的是什么東西。
  只見云謙一打開匣子,就听到“咯”的一聲輕響,突然從匣中站起兩高未過尺的玩偶來,俱都塑造得有如粉裝玉琢,一男一女,手里捧著一對碧玉蟠桃,正是為王母上壽的金童玉女。
  群豪不禁俱都大樂,壽星云謙笑聲更朗,轉身將這精巧的壽禮,放到供桌上,卻听那鬼影儿已自朗聲說道:“按理說,今天是云老爺子的華誕,別人來晚,猶有可說,我喬遷怎會來的這么晚呢?哈,這是有個原因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又道:“因為區區在下,突然听到了一件消息,這消息,我敢說是天下武林朋友都樂于听到的,可是在當時,我卻有些不信,所以特別跑到天目山上去一看,這才知道,這消息竟是真的。”
  他滔滔說到這里,群豪已漸動容,那黃衫少年面上不禁露出注意的樣子,只是這鬼影儿縮回手,微微一笑,又道:“各位,古語說得好:學得惊人藝,售予識貨家。各位,你們只要自問手底下還有兩下子,赶緊收拾包袱,到天目山去,我喬遷包准你們絕對不會冤枉跑這一趟的。”
  他頓住話,眼珠四下亂轉,群豪果然俱都聳然動容。
  壽翁云謙一拍他的肩膀,哈哈一笑道:“賢侄,你有什么話,就痛快點全說出來吧,何必叫人家著急。”
  喬遷嘻的一咧嘴,笑道:“只不過我這消息一說出來,各位總得送我一點什么東西才好,各位,我這天目山來回奔了這么一趟,可也不能白跑呀。”
  群豪嘩然大笑,有的和這喬遷較熟的,就在笑聲中叫道:“喬三爺,我們是想送你東西,可是我們送的東西,你能看得上眼嗎?”
  有的又叫道:“喬爺,你老平日愛說笑,我看這八成儿又是笑話,我在江湖跑了這么多年,可也不知道天目山上會突然掉下月亮來。”
  此刻滿廳笑聲,顯然已將方才的不愉快之事忘卻了,云謙方在暗中轉念,以為這喬遷真的是在說笑,借以使大家高興些。
  哪知卻見這位巨富神偷,突然一本正經地將桌上的杯盞挪到一邊,空出一塊地方來,將肋下夾著的三幅畫卷,小小心心地放在桌上,一面道:“各位,你要認為我這是說笑,那你可說錯了,各位,老實告訴你,天目山上,此刻正在搭著擂台,各位只要能在這擂台上技壓當場,稱雄露臉,哪,哪,這些就是你的了。”
  說著,他從桌上拿起一幅畫,卷上金光燦爛,竟畫著不計其數的金錠。
  黃衫少年岑粲端起面前的酒杯仰首喝了一口,伸出筷子夾了一塊海參放在嘴里咀嚼,對這幅像是用真金貼上去的畫卷,再也不望一眼。
  群豪之中,坐在后面的,已有人站了起來,引頸而望。
  這鬼影儿喬遷一面小心地卷起,一面又道:“這還不算稀奇,各位再看這個。”
  隨著,又拿起一卷畫,打了開來,群豪又卻嘩然一聲,眼睛睜得更大了些。
  那黃衫少年岑粲,目光微斜,也不禁膘了這幅畫一眼。
  只見這上面,晶光耀目,竟不知用什么在上面畫了許多柄長劍。
  須知好武之人,往往將一些利器神兵看得尤重于財物珍寶,鬼影儿喬遷打開的這第二幅畫,顯然比第一幅更令人聳動。
  喬遷用左手拿著這畫幅的上端,伸起右手的食指,指著畫上的長劍,緩緩笑道:“金蛇、騰蛇、飛鳳、虯龍,各位你們總該听過這几柄劍的名字吧,可是你們又有誰見過呢?”
  他故意拖著長尾音,哈哈一笑,又道:“可是各位若上了天目山,能在人家設下的几樣玩意里露一手,哈,那這几口劍,其中就有一口是你的了。”
  一個粗大聲音,在人叢中吼道:“喬三爺,你這不是騙我的吧?”
  喬遷閃目一望,只見發話的人,正是江南三才劍的名家郭拓平,不禁哈哈笑道:“郭大爺,我喬三几時騙過你來,你要是得了那口飛鳳劍,那你使起劍來,可就更沒有人能抵擋得住了……”
  話猶未了,那郭拓平已躍身而起,走了出來,朝這畫狠狠盯了兩眼,又朝壽翁云謙當頭一揖,竟自粗著聲音說道:“云老爺子,小侄先走一步了。”
  朝四座拱了拱手,竟不等云謙的挽留,就大步走了出去,這郭拓平原來是個火燒眉毛的急脾气。
  但是那黃衫少年,卻仍然自顧吃喝著,這些武林中人人垂涎的利器神兵,竟也引不起他的興趣,像是他根本不需要這些似的。
  云老爺子輕輕皺了皺眉,向喬遷道:“賢侄,你這可不是故作惊人吧,否則玩笑可就真開得太大了吧!”
  喬遷又收起這幅畫,拿起第三幅來,一面笑道:“云老爺,您老人家放心,要是小侄這是開玩笑,您就叫云中程把我腦袋切下來好了。”
  說著他又緩緩展開第三幅畫,這一次,竟連那素來不動聲色的黃衫少年岑粲都不禁面色大動,推杯而起,群豪的嘩然之聲,響得也自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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