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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香車寶蓋


  他呆呆地愕了半晌,本想筆直走向夭目山,去尋那絕色少女,但轉念一想,自己就算找到了她又當如何,何況偌大一座天目山,自己根本就未必找得到,想了想,不禁忖道:“我還是先去找到云老伯父子才是。”
  他就像一個無主意的孩子,极需有個人能為他分解心中紊亂,他天性本甚堅毅,十年深山苦練,更使得他有著超于常人的智慧,但此刻心緒卻一亂如是,他只當是自己處世經驗不夠,臨事難免如此,卻不知自己已對那少女有了一种難以解釋的情感,這种情感是他連做夢都沒有想到的。
  須知人們將自己的情感壓制,情感反會在不知不覺中奔發出來,等到自己發覺的時候,這种情感卻早已像洪水般將自己吞沒了。
  他長歎一聲,走出林外,哪知身后突然響起一個冷冷的笑聲,回頭望去,只見方才在城垛上和自己動手的黃衫少年,左手撫著下頷,右手放在左肋下,正望著自己嘿嘿冷笑。
  他和這黃衫少年本來素不相識,方才雖已動過手,但彼此之間,卻無糾葛,此時他心中亂成如麻,哪有心情再多惹麻煩,望了一眼,便又回身走去,一面在心中尋思,要怎樣從那少女身上,找著她師父丑人溫如玉的下落來。
  “好大的架子,卻連個女子也追不上。”
  卓長卿愕然回顧,心想我与此人素不相識,他怎么處處找麻煩,那黃衫少年見他轉回頭,兩眼上翻,冷冷說道:“閣下年紀雖輕,武功卻不弱,真是難得的很。”
  卓長卿又是一愕,心想此人怎么如此奇怪,方才出言譏嘲自己,此刻又捧起自己來,但語气之中,老气橫秋,卻又沒有半點捧人的意思。
  卻見這黃衫少年放下雙手,負在身后,兩眼望在天上緩緩踱起方步來,一面又道:“只是閣下若想憑著這點身手,就想獨占魁首,哼,那還差得遠呢。”
  卓長卿再忍不住心中的怨气,厲聲道:“在下与兄台素不相識,兄台屢屢以言相欺,卻是什么意思?”
  那黃衫少年望也不望卓長卿一眼,冷冷接道:“在下的意思就是請閣下少惹麻煩,閣下從何處來,就快些回何處去,不然——哼哼,真得——哼哼。”
  他一連“哼”了四聲,雖未說出下文來,但言下之意,卓長卿又不是呆子,哪有不明之理,劍眉一軒,亦自冷笑說道:::這可怪了,在下從何處來,往何處去,又与閣下何干,至于在下會不會惹上麻煩,那更是在下自己之事了。“那黃衫少年雙目一張,目光便有如兩道利箭,射在卓長卿身上,冷冷道:“閣下兩日之內若不离開這臨安城,哼——只怕再想走就嫌晚了。”
  長袖一拂,回頭就走,哪知眼前一花,那卓長卿竟突然擋在他身后,身形之疾,有如蒼鷹。
  這一來卻令得那黃衫少年岑粲為之一怔,只見卓長卿面帶寒霜,眼如利箭,厲聲道:“你方才說什么?”
  那黃衫少年岑粲雖覺對方神勢赫赫,正气凜然,但他自恃身手,且又是极端倨做自大之人,雙目微翻,冷哼一聲,又自說道:“兩日之內若不离開這臨安城,哼——”哪知他語猶未了,卓長卿突然厲叱一聲,右手一伸,快如問電般抓住他的衣襟,厲聲道:“兩日之前,在那快刀會与紅巾會房中留下字柬的,是不是你?”
  黃衫少年岑粲再也想不到他會突然出手,此刻被他抓住衣襟,竟怔了一怔,隨即劍眉怒軒,右手手腕一翻,去扣卓長卿的脈門,左手并指如劍,疾點向他腋下三寸,乳后一寸,著肋直腋、撅肋間的天池大穴,一面口中喝道:“是我又怎樣,不是我又怎樣?”
  卓長卿右臂一縮,生像是一尾游魚般從他兩掌問縮了出去。只听啪的一聲,黃衫少年岑粲,蹬、蹬、蹬連退三步,卓長卿身形也不禁為之晃了晃,原來他右臂一縮,便即向那黃衫少年的左手手背上拍去,那黃衫少年來不及變招,只得手腕一翻,立掌一揚,雙掌相交,竟各自對了一掌。
  黃衫少年岑粲內力就稍遜一籌,用的又是左掌,連連退出三步,方自立穩樁,面色一變,方待開口,那卓長卿又厲聲喝道:“那么快刀會和紅中會的數百個兄弟的慘死,也是你一手于的事了?”
  岑粲面色又是一變,似乎怔了一怔,隨即大喝一聲,和身扑上,雙臂一伸一縮之間,已自向卓長卿前胸、雙臂拍了三掌,一面喝道:“是我殺的又怎樣。不是我殺的又怎樣?”
  卓長卿厲喝一聲:“如此就好。”
  眼看這黃衫少年的雙掌,已堪堪拍到他身上,突然胸腹一吸,上身竟倏然退后半尺,雙腳卻仍像石樁似的釘在地上,只听又是“啪”的一聲,卓長卿雙掌一揚,和那黃衫少年又自對了一掌。
  此刻他已認定這黃衫少年就是昨夜的凶手,心中不禁對那絕色少女有些歉疚,自己錯怪了人家,是以對這黃衫少年也就更為憤恨,出手之間,竟盡了全力,雙掌相交之下,那黃衫少年便又倒退一步,身形方臼一晃,卓長卿的雙掌便又漫天向他拍了下未,掌風呼呼,凌厲异常。
  岑粲方才和他對了一掌,心知人家的掌力在自己之上,此刻掌法施展開來,便不敢走劈、撞、封、打、砍、推等剛猛的路子,只是到處游走,避開卓長卿的正鋒,專以閃展騰椰、靈巧的招式取胜,他身法本是以輕靈見長,此刻身手一展開來,只見卓長卿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但每一出手,便無一不是擊向卓長卿身上的要穴,認穴之穩、准、狠辣,端的惊人無比。
  方才在城頭上之卓長卿已和他動了次手,早就知道這少年武功不弱,但城頭上面究竟大小,兩人的身手都未施展開,此刻他見這少年輕功竟如此之妙,心中也不禁為之暗惊,越發認定那快刀會和紅巾會中弟子之慘死,必是這少年干出的事,只是兩人武功相差并不遠,一時之間,他也未能就將這黃衫少年傷在自己掌下。
  兩人方自過了數十招,哪知遠處突然飄來一陣陣悠揚的樂聲,他們動手正急,先前井未在意,但那樂聲卻越來越近,而且聲音极為奇特,既非弄蕭,亦非吹笛,也不是嘯笆管弦之聲,只听這樂聲尖細高亢,卻又极為美妙動听,兩人心中大异,部不知這樂聲是什么樂器奏出的。
  又當高手過招,心神一絲都松懈不得,兩人心中雖然奇怪,卻誰也不向樂聲傳來之處去望一眼,哪知又拼了十數招,樂聲竟突然一頓,一個嬌柔的聲音喝道:“是誰敢在這里動手,還不快停住,你們有几個腦袋,膽敢惊動娘娘的鳳駕。”
  聲音雖然嬌柔,但卻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卓長卿和岑粲听在耳里,心中都不禁一動,暗暗忖道:“娘娘的鳳駕,該不是皇帝娘娘前來出巡,這倒沖撞不得。”
  兩人同一心念,各自大喝一聲,退開五步,轉目望去,只見一行穿著輕紅羅衫的少女,裊娜行來,手里各自拿著一段青色的竹子,但竹子卻有長有短,也沒有音孔,兩人方才雖是動手拼命,但此刻卻不禁對望一眼,暗忖道:“這又是什么東西,怎么吹奏得出來那么好听的樂聲?”
  原來兩人都是初入江湖,足跡又未离開過中州,卻不知道這些少女手中所持的“樂器”雖是一段普通的竹子,但彼此長短不一,吹奏起來官商自也各异,再加上她們久居苗疆,都得請苗人的吹竹之技,又都久經訓練,彼此配合得极為和諧,吹出樂聲來,自然是极為奇特而美妙的了。
  兩人面面相覷,那黃衫少年突然兩眼一翻,嘴角朝下一撩,作了個輕蔑的神色,轉過頭去,再也不望卓長卿一眼。
  卓長卿微微一怔,心中不知是笑是怒,亦自轉頭去,卻見這些手持青竹的紅裳少女之后,竟是一輛香車,寶蓋流蘇,摟鳳雕龍,襯著車上的鮮血緞墊,更顯得郁麗華貴,不可方物。
  車行极緩,車轅兩側,卻有四個紅裳少女,一手推著車子,另一手將手中所持的鵝毛羽扇,向車上輕輕扇動。
  這些紅裳少女看到卓長卿和岑粲愕愕地站在旁邊,一個個面上都露出笑意,但卻沒有一人敢笑出聲來,輕拈玉手,又將手中的青竹放到唇邊,撮口而吹,眨眼之間樂聲又复大作,這些紅裳少女方自緩緩前行,數十雙媚目卻有意無意間向卓長卿和那黃衫少年岑粲瞟上一眼。
  那岑粲飛揚架倨,平日自命倜悅風流,但此刻不知怎么,竟似為這种气派所懾,兩只眼睛卻是眨也不眨地望在這些少女身上,但卻不敢露出一些輕薄之意,那卓長卿生性堅毅方正,更是連望也不望一眼,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路旁,但心里卻自暗暗猜測,不知這些少女究竟是何路道。
  片刻之間,這行奇异的行列,便緩緩在他們身前行過……
  卓長卿正自猜疑,心中忽然閃電般掠過一個念頭,又自舉目望去,只見那輛香車之上,坐著的竟是一個全身紅衣的老婦,她那枯瘦的身軀,深深埋在那堆柔軟的緞墊之中,衣衫鮮紅,緞墊亦是鮮紅,是以遠遠望去,竟分辨不出這老婦的身形來。
  那四個緩推香車、輕搖羽扇的紅裳少女,八道秋波,也望在這兩個少年身上,但腳步未停,徑自將香車推過。
  這四個少女仿佛比前面吹竹的少女都較為大些,望去更是花容玉貌,風姿綽約,那种成熟少女的風韻,任何少年見了都會心動。
  但卓長卿的目光,卻越過這些少女嬌美如花的面龐,停留在那枯瘦的紅衫老婦身上。
  這老婦不但通体紅衫,頭上競也梳著當今閨中少女最為整行的墜馬發,云鬢如霧,斜斜挽起,仍然漆黑的頭發上,綴著了珠佩金環,在日光之中,閃閃生光。
  但在這美麗的頭發下面,卻是一張其丑無比的面容,正自閉著雙目,有气無力地養著神,那种衰老的樣子,和她身上的衣衫,頭上的發式,形成一种丑惡而可笑的對比。
  卓長卿愕愕地思索半晌,這輛香車已緩緩由他身前推了過去,岑粲的目光,也還留戀的望在那些紅裳少女的背影上,陣陣清鳳,吹得她們身上的衣衫微微飄動,和在地上的一片翠綠,映影成一幅絕美的圖畫。
  岑粲回過頭來,冷笑一聲,又緩緩向卓長卿行去,哪知卓長卿突然大喝一聲:“站住。”
  聲如霹靂,入耳骼然,岑粲不禁為之一惊,卻見他喝聲方住,身形已如蒼鷹般地向那輛香車掠了過去。
  那些紅裳少女一起惊訝地回過頭,吹竹的停了吹竹,搖扇的停了搖扇,岑粲暗忖:“這廝又在玩什么花樣?”
  雙足一頓,亦自如飛跟了過去,卻見卓長卿已攔在車前,雙目凜然發著寒光,望著那車上的紅衫老婦。
  他生性方正,目不邪視,見到這行少女一個個面目如花,秋波如水,而且都值妙齡,便不敢去望人家,但心中卻暗忖道:“這些少女怎么都穿著紅衫?”
  便舉目望去,又見到車上的老婦那种詭异的裝束,忽然想起十年之前在天目山下的奇丑婦人來,心中不禁又一動:“難道她就是丑人溫如玉?”
  但眼前這紅衫老婦卻蒼老得很,仿佛年已古稀,他不禁有些怀疑。
  “十年時日雖長,但丑人溫如玉內功深湛,不該蒼老得如此模樣呀?”
  猶疑半晌,忽然想到方才那嬌柔的聲音喊“……娘娘的風駕……”,溫如玉不是也叫紅衣娘娘嗎?
  他再無疑念,大喝一聲,身形暴起,擋在這輛香車前面,便又喝道:“閣下可是姓溫?”
  走在最前的兩個紅裳少女,此刻突然一起折了回來,纖腰微擰,便自一邊一個,站在卓長卿身旁,各自伸出一只纖掌來,拍向卓長卿的肩上,另一只手拿著的青竹,電光也似的點向他雙乳上一寸六分處的膺窗大穴,口中卻嬌聲笑道:“娘娘睡著了,你亂叫什么?”
  卓長卿口中悶哼一聲,雙臂一振,那兩個少女便已抵受不住,向后連退三步,方才站住,花容卻已變了顏色。
  但那車上的老婦,卻仍動也不動,卓長卿冷哼一聲,跨前半步,雙臂斜斜划了半圈,突然電也似他當胸推出,口中喝道:“姓溫的,十年之前,始信峰下的事你忘了嗎?”
  掌風虎虎,余鋒所及,立在車轅旁的紅裳少女身上,竟都不覺泛出一陣寒意,身上的衣衫也被震得飛揚了起來。
  那紅裳老婦雙目仍未張,身形亦未動,但一雙本已落在緞墊上的長袖,卻“呼”的一聲,反卷了起來,像是長了眼睛似的卷向卓長卿的雙掌。
  卓長卿大喝一聲,雙掌一翻,不避反迎,五指箕張,電也似的抓向那兩條長袖。
  他雙手這一翻,一抓,看似乎平淡無奇,其實卻炔如奔電,勁透指端,正是淮南鷹爪門中登峰造极的手法,就算淮南鷹爪門當今的掌門人親自使出這招來,也未必能強胜于他,方才在城垛上,他便以這同樣的手法撕落了那絕色少女的一雙羅袖。
  此刻他立在地上,又是全力而發,勁力更何止比方才強了一倍,原想只一招就要將這老發的長袖扯落。哪知這雙長袖竟生像是長了眼睛,突然一伸一縮,竟自從他雙掌中穿了過去,袖腳筆直地掃向他胸前的乳泉穴上。
  卓長卿心頭一凜,擰身錯步,刷地向后退出一步,卻見那老婦冷笑一聲道:“你們還不給我把這小子拿下來。”
  長袖一縮,又自落在墊上,立在車轅兩側的少女,卻突然掠向卓長卿,四柄線自的羽扇,分做四處,卻在同一剎那間向他拍了下去。
  卓長卿雙目已赤,因為他知道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此刻正好整以暇地坐在自己面前,十年郁積在心中的仇恨,此刻便像山洪似地爆發了出來,以臂一圈,已在這四個手持羽扇的紅裳少女的四只玉腕之上,各個划出一掌。
  四個紅裳少女万万想不到這少年招式競是如此之快,玉腕一縮,各自后退一步。
  卓長卿大喝一聲,并不追擊,卻又向車上的老婦扑了過玄。
  哪知他身形才展,已有五根青竹并排向他點了過去,當中三根點向他前胸華蓋璇极三處要穴,旁邊兩根出手的部位更是刁鑽,雖是落空而出,卻生像是等著他身子自己送上去似的。
  卓長卿嘿嘿冷笑一聲,根本未將這五根青竹放在心上,雙掌一揚,又是“呼”的一聲,面前的三根青竹便電也似地退了回去。
  他掌力尚未使盡,身后可是同聲襲來,他頭也不回,反手一掌,哪知方才向他身側的兩招青竹此刻卻突地向內一圈,宛如兩條飛馳而來的青蛇,噬向他左右兩肋之下。
  他心中一動,知道自己此刻已落人人家配合得十分巧妙的陣式中,這些少女的武功雖不可畏,但自己若被這陣式困住,再要想脫身出來,确是大為不易,須知他動手經驗雖不大多,但司空老人十年的教導,卻使得他對高手時情況的判斷,大异常人。
  但此刻卻容不得他多加思索,他身軀一擰,方自避開身側的兩條青蛇,那四柄其白如雪的羽扇,便又四面八方的拍了過來。
  漫天扇影之中,還夾雜著根根青竹,只要他身法稍有空隙,這些青竹便會說不定點在他身上那一處重穴之上。
  岑粲以他身手而觀,此刻也已确定這坐在車上的老婦必定就是那紅衣娘娘溫如玉,因為普天之下,能夠將袖上的功夫練入化境的,陳了這詭异毒辣的女魔頭外,實在再也找不出別人來。
  他眼見卓長卿被那些紅裳少女困住,心下大為得意,而且他也看出這些少女所施展的身法,雖然和自己在蕪湖云宅所遇的相同,但身手配合的巧妙,卻又遠在那些少女之上,不禁暗道一聲僥幸。
  起先他還以為紅衣娘娘名震武林之霓裳仙舞陣也不過如此,今日一見,才知道他那次不過是較為幸運而已,不但那些式里,他武功再好,只怕也抵受不住吧?“幸災樂禍之心,使他更往前走了儿步,想看得更仔細些。哪知被困在陣里的卓長卿,情況并不知他所想象的不堪,此刻他雖已采取守勢,但精妙的步法和凌厲的掌風,卻使得那四柄羽扇,十四只青竹、空自舞起滿天舞影,卻也無法逼進他身前半步,但一時半刻,他卻無法脫身而出。這時岑粲不覺間,已行近那輛香車之側,哪知身側突然響起了一個尖銳而刺耳的聲音,喝道:“住手。”
  聲調雖不甚高,但岑粲耳中卻為之生出一种震蕩的感覺,仿佛有人用只极尖銳的針,在他耳中戳了一下。
  那些紅裳少女身形本自旋舞不息,但喝聲方住,岑粲只覺眼前一花,漫天紅影繽紛,這些紅裳少女竟都四下飄了開去,在卓然而立的卓長卿四側圍成一道圓圓的圈子。
  口日一望,只見那紅裳老婦,緩緩自車上站了起來,雙目一張,神光炯然,她面上那种衰老之气,竟為之一掃而空。
  卓長卿微微一怔,卻見這老婦緩緩走到自己身前來,枯瘦的身材在寬大的衣衫中,宛如一根枯竹。
  她緩緩而行,衣衫的下襟一直拖到腳面,使他看來有如躡空而行,卓長卿心中不知怎的,競突然泛出一陣無法說出的寒意,微一定神,方待開口,哪矢“這老婦已森冷他說道:“方才伯;說什么?”
  卓長卿一挺胸膛,大喝道:“我問你十年前始信峰下的血債,你可曾忘了?”
  這老婦利如鷹隼的目光,像利箭般在卓長卿身上一掃,冷冷的說道:“那么你就是那姓卓的后代了?”
  卓長卿道:“正是。”
  哪知道老婦目光一瞬,競突然仰天長笑起來,笑有如梟鳥夜啼,令人難以相信這枯瘦而衰老的婦人,怎能發出如此高亢的笑聲來。
  笑聲一頓,那被笑聲震得几乎搖搖欲墜的枝葉,也倏然而靜,卻听這老婦已自緩緩道:“這數十年來,死在我手下之人,何止千數,我正自奇怪,怎么這些人的門人或后代,竟從無一人找我复仇的,哪知道——嘿嘿,今日卻讓我見著一個。”
  目光一側,又自望著岑粲喝道:“你又是誰?是否也是幫著他來复仇的?”
  岑粲心中一凜,走前三步,躬身一禮,道:“晚輩和此人不但素不相識,而且——”那紅裳老婦冷哼一聲,森冷的目光,凝注在他面上,接口道:“如此說來,你站在旁邊,是存心想看看熱鬧的了。”
  語聲雖是极為平淡,但岑粲听在耳里,卻覺一股寒意,直透背脊,倨做之气為之盡消,怔了半天,方自恭聲答道:“晚輩和此人有些過節未了,是以——”哪知紅裳老婦不等他話說完,又自接口道:“你是否想等他与我之間的事情了后,再尋他了卻与你之間的過節。”
  岑粲微一頷首,卻見她又縱聲狂笑起來,一面說道:“好极,好极,看不出你年紀輕輕,倒還聰明得很——”她話雖只說一半,但岑粲正是絕頂聰明之人,當然已了解她話中的含意,是說等會根本無須自己動手了,卓長卿已再無活路,自己豈非撿了個便宜,目光一轉,卻見這紅裳老婦目光又凜然回到卓長卿的身上,伸出一只枯瘦的手來,一整頭上鬢發,緩緩向他逼近了去。
  一陣風吹動,岑粲身上似乎覺得有些寒意,他知道剎那之間,此地便要立刻演出一場流血慘劇了。
  卓長卿只覺心中熱血奔騰,激動難安,十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等待這与仇人相對的一刻,于是十年的積郁,此刻便如山洪般的爆發出來。
  只是多年的鍛煉,卻使他在這种情況下猶能保持鎮靜,因為他知道,此刻正是生死存亡懸于一線之時,自己若能胜得了這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朝得報,心中便再無牽挂之事,否則,這丑人溫如玉也絕不會放過自己。
  他努力地將心中激動之情,深深壓制,抬日而望,只見那丑人溫如玉也正在凝視著自己,一面不住點首道:“你這小孩子倒是長得有几分和那姓卓的相像,只是比他——”卓長卿見這丑人溫如玉此刻竟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生像是根本沒有將自己放在眼里,又听得她提及自己的父親,說話之時,神態自若,就像是說起自己的知交幫友一樣,哪里像是在說一個被她殘害的人。
  他更是悲偵填胸,暗中調勻真气,只待出手一擊,便將她傷在掌下。
  哪知紅裳娘娘溫如王話說到一半,語聲突然一頓,身形毫未作勢,只見她寬大的衣袂向左一揚,便電也似地朝立在右邊的岑粲掠了過去,伸出右掌倏然向岑粲當胸抓去。
  岑粲心安理得地站在一邊,正待靜觀這玄衫少年的流血慘劇,哪知這紅衣娘娘竟突然向自己掠了過來,心中不由大惊,方待擰身退卻,快如飛矢,又是在岑粲万万料想不到的時候出手,岑粲身形還未來得及展動,前胸的衣襟,已被一把抓住。
  他片刻之間,一連兩次被人家抓住前胸的衣襟,雖說兩次俱為自己意料不到,是以猝不及防,但終究是十分丟人之事,心中羞惱交集,眼看這紅衣娘娘的目光,冰冷的望著自己,既怯于她的武功,又怯于她的聲名,便不敢貿然出手,只得惶聲問道:“老前輩,你這是干什么?”
  紅衣娘娘溫加玉陰側惻地一笑,緩緩說道:“十年之前,黃山始信峰下,你是否也是在場人的其中之一?”
  岑粲心中一凜,十年前的往事,閃電般地在心頭一掠而過那時他還是個年齡极幼的童子,雖然在豪富之家,但卻一直得不到父母的歡心,他生性偏激,就也越發頑劣,應該入塾念書的時候,他卻偷偷地跑到荒墳野地中去獨自嬉戲。
  哪知,一天卻有個羽衣星冠的道人突然像神仙似的自天而降,問他愿不愿离開家庭,去學武功,他一想父母与自己本無情感,自己留在家里也毫無意思,倒不如學得一身本事,也像這道人一樣的能在空中飛掠,那該多有意思,便毫不考慮地一口答應了。
  后來他才知道這道入便是名震武林的万妙真君,便和兩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孩子跟著他一起到了黃山。
  于是十年前黃山始信峰下那一幕惊心動魄的往事,此刻便又歷歷如在眼前。
  飛揚的塵沙,野獸的嘶鳴,气魄慷慨的中年漢子,溫柔美麗的中年美婦,跟在他身側的幼童,和自己的師父見著他們時面上顯露的神情,便也一幕幕自眼前閃過。
  他想起那骨瘦如柴的紅衫婦人,貌美如仙的天真女童,和最后發生的那一段慘劇,再看到眼前這玄衫少年對這紅衣娘娘的神情,不禁心中大為恍然,忖道:“原來這玄衫少年便是十年前跟在那中年美婦身側的孩子,這紅衣娘娘便是殺他父母的仇人。”
  又忖道:“那三幅畫卷中的美女之像,便是方才在城牆上所見的絕色少女,而這絕色少女,想必就是十年前那貌美如仙的絕色女童了,難怪我見著那幅畫時,便覺得十分眼熟,原來是這么回事。”
  卓長卿方才見那丑人溫如玉競陡然舍卻自己,而向那黃衫少年出手,心中方自一怔,但听到溫如玉冷冷向那黃衫少年問出來的話之后,心中也不禁恍然而悟,忖道:“原來這黃衫少年就是十年前始信峰上的黃衫童子。”
  便也想到自己方才所見的絕色少女,必定就是那嬌美女童,不禁暗歎一聲,又忖道:“造化安排,的确弄人,十年前在那小小的一片山崖上的人,經過十年之久,竟又聚集一處。”
  他卻不知道造化弄人,更不止于此,非但將他們聚做一處,更將他們彼此之間的情仇恩怨,密密糾纏,使得他們自己也几乎化解不開哩。
  那紅衣娘娘一把抓住岑粲,卻見他竟呆呆地愕住了,眼中他占盡了,十年之前,我和那姓卓的無怨無仇,都是為了這個多年深交,才——“她語聲突又一頓,轉過頭去,向卓長卿森冷他說道:“我說我的,不管你的事,你爹爹的确是我殺的,你要報仇,只管沖著我來好了。”
  目光再次轉向岑粲,指道:“自從那日之后,你師父又不知算計了多少次,我只道是天下好狡之人,再也莫過于万妙真君了,嘿嘿,哪知你這小鬼,也比他差不多少,我問間你,你方才既說与這姓卓的后人素不相識,怎么又說和他有著過節未了,你和這素不相識之人究竟有什么仇恨,你倒說給我听听看。”
  岑粲不覺為之一怔,暗問自己:“我和這姓卓的有何仇恨?”
  卻連自己也口答不出,須知他對卓長卿极為妒恨,但這种妒恨又豈能在別人面前說出來,又怎能算得上是過節呢?
  紅衣娘娘溫如玉望著他面上的神情,冷笑一聲,又道:“你心里到底在打著什么算盤?快跟我老老實實他說來,否則……嘿嘿!”
  手腕一緊,几乎將岑粲离地扯起。
  岑粲劍眉一軒,抗聲道:“晚輩所說句句俱是實言,晚輩素仰老前輩英名,又怎會對老前輩怀有不軌之心——”話猶未了,猛然欺身一進,指戳時撞,雙手各擊出兩招,左腿也同時飛起橫掃溫加玉右膝。
  溫如玉不禁為之一惊,再也想不到這少年會斗膽向自己出手,而且招招狠辣,無一不是擊向自己要害,她武功再高,也不能不先圖自救,手腕一松,錯步仰身,倏然滑開數步。
  岑粲胸前一松,亦自擰身錯步,退出五步,須知他乃十分狂做之人,雖對紅衣娘娘有所怯懼,但心下亦大為气憤,此刻見自己微一出手,便使得她不得不放松手掌,不禁冷笑暗忖道:“原來她武功也不過如此。”
  怯俱之心,為之大減,雙手一整衣衫,又道:“老前輩口口聲聲譏嘲辱罵于我,實不知是何居心,家師縱然對老前輩有不是之處,但家師并未死去,老前輩卻也不該將這筆帳算在晚輩身上呀?”
  古下之意,自是暗譏這丑人溫如玉只加以上凌下,以強凌弱,卻不敢去找自己的師父算帳。
  如此露骨之話,溫如玉怎會听不出來,岑粲目光凝注,心想她必定又要仰天狂笑,或是暴跳如雷,哪知道望了半晌,這詭异毒辣的女魔頭面上,不但連半點表情都沒有,而且目光黯淡,想是正在想著心事,又像是根本沒有听到自己的活。
  這么一來,自然大大出了岑粲意料之外,轉目一望,卻見玄衫少年——卓長卿亦在俯首深思,他心下不禁大奇,自忖道:“這廝怎么如此奇怪,起先一副聲勢洶洶、目眥盡裂的樣子,此刻卻又站任這里發呆——”父年華雖已老去,卻仍風度翩翩,不知怎的竟會搭上這种女子。
  他卻不知道那万妙真君尹凡之陰險狡詐,世罕其匹,果真為著一事,而騙了這丑人溫如玉之情感,原來溫如玉有生以來,從未有過一個男人喜歡過她,她面上雖然毒辣怪僻,其實心中又何嘗不在渴望著一個男人的溫情。
  而尹凡就利用了她這個弱點,使得她全心全意地愛上自己,等到他覺得她不再值得自己利用,便一腳將她踢開。
  這當然使溫如玉痛苦到了极處,只是情感一事,偏又那么微妙,她雖然將他恨到极處,卻偏偏又忘不了他,希望他能回心轉意。
  這种复雜而微妙的情感,才使得她方才的神色,生出那么多變化,只是岑粲雖是尹凡的弟子,對這段事卻一點也不知道。
  這兩人對面而立,心中各有所思,哪知遠遠站在一邊的卓長卿:此刻竟突然以拳擊掌,像是心中所思已有了決定,抬目四望一眼,便自如飛掠來,口中厲喝一聲,道:“姓溫的,不管你是為著什么,我爹爹總是死在你的手下,今日你武功若強胜于我,那么你就一掌將我擊死,否則的話,我就要以你頸上人頭,來祭爹爹在天之靈。”
  溫如玉倏然從甜蜜的夢幻中惊醒過來,听他說完了活,面但轉念一想,此刻大仇在前,自己若畏縮一走,又怎能再稱男子,須知他本是至陽至剛之人,正是宁折毋彎的性格,心想便是今日拋卻性命,也要和這紅衣娘娘拼上一拼,他心中唯一顧慮的,只是自己若死了,又有誰會為爹爹复仇。
  此刻這丑人溫如玉的話,竟講入他的心里,他一呆之后,吶吶說道:“我若死了,我爹爹相知滿天下,自然有人會為他复仇的,但今日我若將你殺死,只怕連個复仇的人都不會有哩。”
  丑人溫如玉雙目一張,威光暴現,但卻哈哈笑道:“好個相知滿天下,我倒要問問你,我老人家將你爹爹擊斃已有十年,怎么就沒有人來找我老人家為他報仇的?”
  卓長卿不禁又為之一愕,不知道她說此話到底是何用意,沉吟半晌,突然朗聲道:“我們姓卓的代代相傳,做事但求心安而已,今日我若放了你,便將食不知味,睡不安寢,你多說也無用,何況——哼,你武功雖高,我卻不畏懼于你。”
  丑人溫如玉哈哈大笑,說道:“好极,好极,我老人家就沖著你這份志气,倒是要給個便宜給你占占——”她語聲一頓,笑容盡斂,冷冷又道:“今日你若胜不了我老卓長卿冷冷一笑,道:“閣下名滿天下,自然不會失信于我一個后生晚輩,這個我倒放心得很,只是——”他目光向那些圍在四側的紅裳少女一掃。
  丑人溫如玉已白冷叱道,“你把我老人家當做什么人,難道我還要這些小丫頭幫忙不成,今日你我兩人動手,誰也不准有人幫忙,如果你胜了,你大仇得報,也——”她語聲一頓,像是輕微地歎气了一聲,接道:“也不會有人找你复仇。”
  卓長卿一挺胸膛,朗聲接道:“如果閣下胜了,也盡管將在下頸上人頭取去就是——”溫如玉微一擺手,冷冷笑道:“如此說來,我老人家還算給你占什么便宜?”
  卓長卿怔道:“那便怎的?”
  心中不禁大為奇怪,難道這魔頭心腸變了不成。
  卻听溫如玉一笑接道:“你若敗在我的手下,只要代我做成一事,日后你再練武功,仍可找老人家來复仇,我老人家也不會怨你。”
  此話一出,不但卓長卿大出意外,那岑粲心中亦自大奇,轉念忖道:“這紅衣娘娘要他做的事,必定比死還要困難十倍,若是她要与我訂此賭約,我再也不會答應她的。”
  側目而望,只見那玄衫少年——卓長卿雙拳緊握,目光低垂,正在想著心事。
  卓長卿何嘗不知道這溫如玉所提了之事,必定万分困難,但無論如何,自己今日若敗于她手下,也只有此法才能有再次岑粲暗中又一笑,心想這紅衣娘娘果然難纏,她要是說出一個卓長卿根本無法辦成之事,那豈非還是与叫卓長卿不胜便死一樣。
  卓長卿果然亦是一怔,朗聲道:“閣下所說之事,要是根本就非在下能做之事,而是強人所難,那么閣下就毋須說出來,反正我卓長卿根本未將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溫如玉拂然道:“此事自是你能力所及。”
  卓長卿挺胸道:“此事若是在下能力所及,亦無虧于忠義,在下雖不才,但有生以來,卻從未認為一事是人力無法辦到的”溫如玉森冷的面目上,泛起一絲笑意,頷首道:“如此好极一一一”話聲未落,突然身形一展,電也似的掠到卓長卿身前,左掌斜劈,右掌橫切,只剎那之間兩招齊出。
  卓長卿复吃一惊,這兩招之突來,雖然大出意料之外,但他面對仇家,早已戒備,是以此刻也并不慌亂,右掌微一伸縮,引開她斜擊之力,腳下錯步滑開三尺,口中卻喝道:“閣下之事尚未說出,怎么就突然動起手來。”
  溫如玉冷冷說道:“你若胜了我,此事根本無庸再說,你若敗了,我也絕不取你性命,到那時再說不遲。”
  口中雖在說著話,但身手卻未因之稍頓,眨眼之間,掌影翻飛,已然拍出十余掌。
  岑粲本在靜听這溫如玉究竟要說什么事來,見她突然出手,亦是大奇,但轉念忖道:“這紅衣娘娘果然狠辣,首先逼得這卓長卿動手,他若敗了,那時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依這姓卓的個性,無論溫如玉說出任何事來,他都万万不會反悔不做,但是這紅衣娘娘費了如此周章,卻到底是要那姓卓的做什么事呢?”
  心念至此,好奇之心大起,但突又想到這紅衣娘娘方才喝令自己留下,不知要對自己玩什么花樣,此刻乘她正在動手之際,自己若不乘隙一走,更待何時,反正是無論要那姓卓的做什么事,都与自己無關,自己又何苦一定要知道。
  他略一權衡利害,什么熱鬧也不想看了,身形一轉,方待掠走,哪知目光動處,那些紅裳少女已不知什么時候,在自己身側圍了圈子,不禁暗歎一聲,索性負手而立,凝目于這紅衣娘娘和卓長卿的比斗,再也不作逃走的念頭。
  溫如玉倏然拍出十掌,她手掌雖然枯瘦,但其掌力卻是凌厲無比的,帶得卓長卿頭上的頭巾,獵獵飛舞,方才她和這少年稍一動手,便知道他年紀雖輕,武功卻非比等閒,是以招招俱是殺手,十招一過,便已盡占先机,將卓長卿壓在滿天掌影之下,几乎尋不著空隙還手。
  但他身受久負天下武林第一高手之舉的司空老人十年親炙,加上先天之資,后天之調,俱是好到极處,掌揮拳擊,守了十數招,突然大喝一聲,雙掌俱出,當胸猛擊。他這一招雖然空門大露,全身上下几無一處不在對方掌鋒之下,但溫如玉目光動處,只見他指尖斜并,掌心內陷,竟是內家登峰造极的掌力,心中不禁一凜,知道自己縱然能將他一掌擊斃,但自己前胸若被他這雙掌擊下,亦是再無活路。
  她目光動處,身形已隨掌風飄出,但等到卓長卿一擊之勢,已將勢竭,遂又一掠而前,倏然三掌,拍向他的面門。
  卓長卿悶哼一聲,撤掌擰身,堪堪避開這三掌,突然雙掌同擊,但卻是一上一下,右掌上攻左額,左掌下切右肋,不但掌風呼呼,不在方才那兩掌之下,而且掌式變化無倫,溫加玉享名武林數十年,是何等人物,但此刻卻竟也看不出他這掌招的來路,當下身形一動,倒打金鐘,竟又倏然掠出兩丈開外,紅衫飄舞,風聲獵獵,宛如行云流水。
  卓長卿見她身形倏忽來往,瞬目之間,已進退數次,心下也不禁駭然,雙腿釘立如柱,雙掌一招連著一招的猛擊出來,將地上的砂土都激得飛揚而起,那凝日而望的岑粲,見到他掌力竟如此惊人,心中惊怒交集,暗暗忖道:“以他這种身手,武林中除了有數几人之外,還有誰是他之放手,想那天目山之會,也必定要被他獨占鰲頭——”妒怒之下,更立心要將此人除去。
  卓長卿這一輪急攻,看似雖將溫如玉逼退,而搶得先机,但只要自己掌力稍有空隙,溫如玉立即快如閃電的欺身而進,若非他年輕力強,內力含蓄又深,便早已不敵。
  但饒是如此,這种全憑內家真力的掌力,究竟容易虧損,越到后來,他就越感吃力,只見溫如玉紅衫飄飄,身形從容自若,而且越逼越近,不消數十招,卓長卿便又落在下風,而這一次,他內力將竭,卻連平反之力都沒有了。
  紅日既升,驕陽如火,卓長卿的額角鼻洼,也已沁出汗珠,他不禁暗中長歎,知道再過數十招,自己就將連還手之力都沒有了。
  此刻他雖在動手,但心中卻思潮翻涌,悲憤填胸,知道今日自己复仇已是無望了。
  又拆了數十招,卓長卿暗道一聲:“罷了。”
  呼呼攻出兩掌,縱身退出圈外,垂手而立,黯然道:“閣下究竟是何事,只管說出便是。”
  溫如玉長袖一拂,仰天笑道:“胜則胜,敗則敗,你這孩子倒确是個磊落的男儿。”
  回身側目一望岑粲,面上笑容盡斂,又道:“比你和你師父都強得多了。”
  岑粲心中暗哼一聲,轉過頭去,故意向對面站著的一個紅裳少女微微一笑。
  溫如玉目光動處,寒光凜然,恨聲道:“果真与他師父一個樣子。”
  雙掌一拍,那十余個紅裳少女突然同時嬌笑一聲,岑粲頓覺眼前微花,漫天的青竹、羽扇,已自當頭壓下來,他不用思索,就知道自己又陷入了那霓裳仙舞陣了。
  溫如玉冷笑一聲,雙掌又一拍,那些紅裳少女口中突然曼聲唱了起來,身形也越舞越疾,岑粲只見一道道紅牆接二連三地向自己壓了過來,方自擊退一道,另一道就跟蹤而來,他雖已領教過霓裳仙舞陣的滋味,但此刻亦不禁駭然。
  卓長卿閃目而視,只覺這些少女歌聲一起,陣法的變幻,就更玄妙迅快,才知道方才自己陷入陣中時,人家井未使出全力來,心下不禁更惊,知道自己复仇,只怕越發困難。
  卻見溫如玉眼望著困在陣里的岑粲,面上又露出极為奇特的神色來,垂首沉吟了半晌,方自側目向卓長卿:“我此事說出,非但不是加害于你,反卻是件別人求之不得之事,你若像他一樣——”她隨手一指岑粲,冷哼一聲,接道:“只怕你跪在地上求我,我還不答應哩。”
  卓長卿心中一愕,面上卻仍是木無表情,須知他此刻既敗于自己仇人之手,又得听命于她,心中羞愧自責之情,正是無以复加,若不是忖念自己父仇未報,連死都不能,只怕他早已引頸自決了,至于溫如玉叫他所做之事是好是坏,根本未放在他心上。
  他冷然而望,只見紅衣娘娘溫如玉突然長歎一聲,緩緩道:“數十年來,我費了無窮心力,搜盡天下的奇珍异寶,為著這些身外之物,我不知造下多少殺孽,唉———直至此刻,年華已去,那些東西价值雖高,卻又怎能挽回既去的青春——”她話聲突然一頓,雙目凜然一張,眨也不眨地望在卓長卿面上,冷然接道:“只是那些東西,卻仍是無价之寶,世上想求一件,亦不可得,我近年來雖被一人騙去不少,但所余之物,仍然非同小可,別的不說,就單以寶劍一樣,就全都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之物,你知道嗎?”
  卓長卿茫然點了點頭,她便又接道:“我之一生,孤僻寡合,常人只要稍拂我意,我便一掌擊斃,是以武林之人,當著我面,都尊稱我一聲紅衣娘娘、紅衣仙于,但卻沒有一個不在背后將我罵得体無完膚,哼,只是,那些家伙俱是豬狗不如,無論他們怎么罵我都不放在心上。”
  卓長卿見她越扯越遠,心下正是不耐,卻听她又歎道:“這些活我一生之中,從未對人說過,今日不知怎么竟對你說了出來,也許是我年輕的時候,脾气也跟你一樣,是個宁折毋彎的須知他情感极為丰富,是以此刻才有這种心情,亦自緩緩移動腳步,跟了過去,只見她沉重地坐在車上,像是她衰老的一生之中的一連串寂寞的歲月,已使得她此刻极為疲倦,世間無論任何人,又還有哪一件更比寂寞令人難以忍受的呢?哪知她方自坐到車上,目光突又一凜,森冷的道:“你若不遵諾言,我一樣還是要你的命,哼,你莫以為我真的對你好——”卓長卿不禁又一愕,心想這紅衣娘娘性情真是令人難以捉摸,卻見她身形一倒靠在車的絲墊上,眨眼之間,又仿佛衰老許多,老得令人難以相信她是個震懾武林的魔頭。
  只見她雙月張開一線,仰視著白云蒼穹,沉思了片刻,又道:“我一生之中,恨盡天下人,天下人也恨盡我,倒只有一人,卻是我真心愛著的,為了他,叫我立刻去死,我也不會稍有猶豫——”說到此處,她面上竟又滿含溫情之意,卓長卿暗歎一聲,心里卻奇怪,能被這女魔頭深深愛著的,又是什么人呢?轉念一想:又想到不管這人是誰,与我又有何關系,不禁又暗罵自己,怎么對這殺父的仇人生出同情之心來。
  于是他目光一凜,沉聲道:“閣下究竟有何事——”哪知溫如玉根本沒有听到他的話,仍然自管自的說下去,道:“你是個正直而倔強的孩子,所以我才告訴你,我所深愛的人,就是我那唯一”的徒弟,那天在始信峰上下,想必你也見過了她,只要你不是瞎子,你總該看出她是多么美麗,我一生之中見過的女人雖不少,但是卻從未見過一個人比她更好看的人。“她微微一歎,又道:“只是這孩子表面雖溫柔,骨子里卻倔強得很,跟我一樣,是天生的坏脾气,有這樣的脾气的人,就算她的武功再高,還是要一生受苦,我自己知道我年已老了,活不長了,就開始為她擔心,不知道她將來怎么辦?”
  這名懾天下的魔頭,此刻斜倚香車之上,競娓娓与卓長卿話起家常來了,卻將她究竟要卓長卿做的什么事一字不提。
  卓長卿心中越听越是不耐煩,但不知怎么卻不忍打斷她的話。
  他卻不知那被困在霓裳仙舞陣中的岑粲,心中的急躁,更還在他之上,只恨不得從那竹風扇影之中飛身而出,飛到這里來听溫加玉到底在說些什么。
  但他輕功雖高,此刻卻被那些旋舞著的少女逼得寸步難行,他目光斜膘處,只見那紅衣娘娘娓娓而言,而那卓長卿卻在垂育·靜听,心里更奇怪,不知她究竟在說什么,急躁之下,出手便急,但饒是他使盡全力,卻也不能脫身而出。
  一段時間過后,他發現這些紅衫少女的身形雖仍轉動不息,但卻并不存心傷他,只是將他層層圍住而已,于是他出手之間,便只攻不守,這么一來,威力雖增強一倍,卻也仍然無法傷得了別人。
  他武功雖不弱,此刻气力卻已覺著不支,心里想到,方才卓長卿撒手認輸事,亦自暗歎一聲:“罷了。”
  身形一停,不再出手。
  哪知身前身后,身左身右,一些并不致命的地方,就在他停下身形的那一剎那,便已輕輕著了十數掌,耳畔只听那些少女嬌聲笑道:“看你還蠻像樣的,怎么這么不中用呀?”
  打得雖輕,笑得雖甜,但打在岑粲身上,听在岑粲耳里,直比砍他一刀還難受,此刻他縱然要被活活累死,卻再也不會停手的了,狂吼一聲,攻出數掌,但強弩之未,不能穿魯縞,他雖存心拼命,卻也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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