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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再上征途


  接著的八天,兩人各練各的,有時連打獵都不去了,隨便摘些野果,填飽肚子了事。
  寇仲練的是那幅似在走路的圖像,經脈穴位以紅點虛線標示,与徐子陵那幅全無分別,但行气的方式卻剛好相反。似是起始的粗黑箭咀,對正頭頂天靈穴。至于自此以下的箭咀卻分作紅橙黃綠青藍紫七色,每色箭咀看來都像說出一套完全不同的功法,不但路徑有异,選取的穴脈亦大不相同。其中很多穴脈根本是傅君婥沒有提過的,又或提及時指明与練功無關的。
  徐子陵那幅卻是仰臥的人像,粗黑箭咀指的卻是右足涌泉穴,七色箭咀的最后歸結卻是左足涌泉穴,不像寇仲的重歸頭頂天靈穴,复雜處則兩幅圖像都是不相伯仲。
  兩人心無所求,橫豎無事可做,依著娘教下的心法,抱中守一,意念自然而然隨早巳記得滾爪爛熟的指示經穴過脈,總在有意無意之閒,深合九玄大法之旨。有時練紅色箭咀,有時練別的顏色,雖似沒有特別的功效,但兩人亦不斤斤理會。
  到后來,寇仲突然醒覺般依圖像行走的姿勢閉目在谷內行來走去,而徐子陵則要躺下來才感适意,一動一靜,各异其趣。
  到第九天晚上,忽地雷雨交加,兩人那睡得著,被迫起來練功。
  寇仲如常漫步谷中,徐子陵則索性浸在溪水里,只露出臉孔,各自修功練法。
  不久,兩人都物我兩忘,進入似睡非睡,將醒未醒的奇异境界。
  兩人腦海中同時浮現出(長生訣)各自熟習了的圓像,并且再不理什么箭咀指示,只是虛虛渺渺,精神固定在某一難以形容的層次。
  奇妙的事來了。
  先是徐子陵腳心發熱,像火般灼痛,接著火熱上竄,千絲万縷地涌進各大小脈穴,那种感覺,難受得差點令他想自盡去了結那种痛苦,猶幸冰涼的溪水和雨水,稍滅痛苦。
  徐子陵福至心靈,知道這是神兆發動的時刻,再不去理會身体的痛楚,也不理會在体內亂闖亂竄的真气,靜心去慮,只守于一。
  也幸好傅君婥來不及告訴他有關气机發動的情況。
  若換了是九玄大法气動的正常情況,會是脊骨尾閭發熱,再由督脈逆上,沖破玉枕關,通過泥九,再回到前面的任脈,如此運轉不休,經三十六周天而成基本功法。
  對一般武人來說,這巳是夢寐以求的境界,由此登上內家高手之途。
  至于徐子陵這刻的情況,根本是前所未有之事,一骰人定會視之為走火入魔,輕則癱瘓,重則經脈爆裂而亡。
  故石龍當日依圖練習,由于早有成見,一試不妥下,便不敢再練下去。
  徐子陵根本不知是什么一回事,一心認為就該如此:心無罣礙下,死馬當了活馬醫,反得到圖像的真髓。
  寇仲則是另一番光景,一股奇寒無比的真气,貫頂而入,接著流入各大小脈穴,凍得他差點僵斃,不由自主奔跑起來,使气血仍能保持暢順。
  兩人就是這么硬撐了兩個時辰,到天明時,寇仲終支持不住,軟倒地上。
  就在此要命的時刻,全身經脈似乎全都爆炸開來,接著昏迷了過去,人事不知。
  徐子陵則發覺体內差點把他活活灼死的熱气潮水般迅速減退,一時漫無著落,亦失去了知覺。
  到了正午時分,雨過天晴,太陽破云而出時,寇仲首先醒了過來,只覺体內涼浸浸的,一點不怕火毒的太陽,舒服至极。
  寇仲仍弄不清楚是什么一回事,想起昨晚的情況都猶有余悸,茫然坐了起來。
  一看下乖乖的不得了。
  只見整個天地清晰了很多,不但色彩丰富了,很多平時忽略了的細微情況,亦一一有感于心,至乎平時忽略了的風聲細微變化,均漏不過他靈敏听覺。
  最奇怪是無論天与地,一塊石頭、一株小草,都像跟他是相連地活著般,而自己則成了它們其中的一分子,再不是兩不相關了。
  寇仲心中大奇,暗忖原來气机發動后,這世界竟會變得煥然一新,就在這時,一股無以名之的狂喜涌上心頭,令他跳了起來。
  寇仲首先想起徐子陵,大叫一聲,高嚷道:“小陵,我練成第一重了,看,我的身体多輕,可以翻筋斗了。”
  連翻兩個筋斗后,才飛奔著去找自己的好兄弟。
  事實上即使請當當代所有見聞廣博的武學大宗師來,也不知兩人究竟煉成了什么東西。甚至寫出(長生訣)的作者,亦要為兩人現在的情況瞠目以對。
  不過兩人确因而改變了体質,但若說動手對陣,只要來個普通的會家子,就可打得他們跪地求饒了。
  可是由此發展下去,兩人的內功勁气可達到什么境界,就誰都說不上來。
  徐子陵听到他呼叫聲,逐漸回醒過來,仍是浮在水面,全身暖洋洋的,一點寒冷感覺也沒有,忙爬上岸來,
  按著是一震跪了下來,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美麗倍增的世界。
  由那天開始,兩人以為練通了九玄大法第一重的境界,又對那晚的痛苦記憶猶深,暫不敢練功,但卻再耐不住性子,早上起來就往外狩獵,到日落西山才返回谷地,但無論如何疲倦,只要一覺睡醒,立時疲勞盡去。
  這天醒來,寇仲扯著徐子陵來到傅若婥墳前,道,“我們這樣下去,娘必不高興,何況她還想我們娶妻生子,建立功業,成為不平凡的人。”
  徐子陵默然片晌,點頭道:“我也想到外面闖闖,不過我們雖練出點門道來,但比起真正的高手,相差仍是不可以道里計,若做個帳前小卒,自覺又不甘心,娘這么厲害,我們怎也不可丟了她的面子。”
  寇仲嘻嘻笑道,“這個當然,正如娘說,宇文化及對(長生訣)是志在必得,定不肯放過我們。說不定已使人畫下圖像,全國懸賞,所以我們仍須避避風頭,本來最好是在這里,不過若這么過下去,我們定會變成了野人。”
  徐子陵道:“你有什么計划呢,”
  寇仲胸有成竹道:“我們先把(長生訣)找個地方埋了它,然后往南走,見到什么城鄉縣鎮就設法留下,看看可否找到工作,打听清楚形勢后,才繼續我們投靠義軍的大計。”
  徐子陵不知如何,亦很想出外闖蕩一番,當下拜祭了傅君婥,埋了(長生訣),取回衣服穿上,袋好銀兩,离開了這令他們心傷魂斷,永世都忘不了的美麗小幽谷。
  這時已是秋天,天气清爽。
  兩人終是年青,逐漸由傅君婥慘死的打擊回复過來,開始有講有笑,更由于初窺武技的堂奧,對自己的信心亦壯大起來。
  往南走了七天后,遇上了一條小村,只有十多戶人家,其中有燈火的,只有兩、三家,可知此處人家在戰亂頻仍下,都是生活困苦,惟有儉省過活。
  兩人有點重回人世的感覺,朝村庄走去,驀地犬吠之聲大作,頓時群犬相應,好几頭巨犬還此進彼退,互相壯膽的朝他們移來。
  兩人暗暗心惊提防,幸好有村人出來,喝散群犬,還熱情招呼他們留宿了一宵。
  翌晨他們留下宿錢,問清楚了附近最大鎮縣的方向,又上路去了。
  再走了十多天,來到浙水西端新安郡南的一個叫翠山的大鎮,約有二千多戶人家,位于鄱陽湖之東,人丁頗為興旺,石橋瓦屋鱗次櫛比,是繁盛的江南水鄉鎮市,規模雖只有丹陽的四分之一,更沒有高牆城門,但兩人一見就生出想留下來的心意了。
  最吸引他們是鎮上婦女衣著講究,無論剪裁和文繡都表現出水鄉女儿的玲瓏与巧思。
  更令他們高興的是她們都披上繡花卷膀、足著繡花鞋儿,腰束多褶襉裙、越顯得嬌嬈多姿,成群結隊的招搖過市,看得他們心都痒了起來。
  尤其是現在囊內頗有几個子儿,非是以前的窮混混:心情大是不同,胸膛挺直多了。
  兩人找了間看來不太昂貴的小旅館,要了個小房閒,才提心吊膽的往鎮公所摸去,若見到有自己尊容的繪像懸賞,只好立即逃之夭夭了。
  鎮上商店大多為前店后坊,樓上住人,作坊和貨倉靠水,充分利用河道的運輸之便。
  到了鎮公所后,只見貼滿了征兵募卒的文告,卻不見任何懸賞的榜文,
  兩人心花怒放,一聲歡呼,大模廝樣沿街游賞。
  一群年青女子笑嘻嘻地迎面而來,見到兩人各具奇相,体格軒昂,登時眉挑目語,逗得兩個小子心花怒放。
  自出生以來,兩人還是首次得到來自异性的這般賞識,登時信心大增。
  事實上在山谷隱居的這個夏季,由于大量的運動和上乘功法的修練,又正值他們處在青春發育期,兩人不但長得高壯了少許,最顯著是神气上的表現,使他們散發出某种難以言喻的少男魅力。
  兩人很快便給水鎮濃厚的民俗鄉情征服了,暗忖就算留在此處,娶妻生子,也是不錯。
  當日在揚州之所以整天作發達幻夢,皆因不滿于現狀,又飽受欺凌,現在到了這好象世外桃源的地方,民風淳朴,感覺新鮮之极,于是立時改變心意,不作投軍之想了。
  寇仲瞥見一塊寫著:“留春院”的大招牌后,摟著徐子陵的寬肩擠眉弄眼道:“小陵,你也差不多十六歲了,我卻快是十七歲,人家有些年方十四便娶小媳婦,而找們到現在仍是童男之身:,”
  徐子陵不耐煩道:“我知你的意思了,有了銀兩,你這小子還不周身痕痒嗎?我并不反對撥出部分來作為開光費,但至少要待我們找到工作,安頓下來,才研究怎樣去尋歡作樂,而且那可是娘留給我們的老本,足可夠我們興建間頗象樣的褸房,還可經營閒小店舖,絕不可妄充闊綽把它花光了。”
  寇仲見他不是真的反對,喜道:“當然當然,讓我們先去大吃一頓,才探听一下有什么工作正欠缺人手。”
  這時兩人來到一間飯館之前,正要進去,一位壯碩如牛的漢子旋風般沖了出來,夾著包袱,轉左而去,一個矮瘦老漢追了出來,大叫那漢子的名字,但那漢子頭也不回,徑自走了。
  矮瘦老漢頹然坐了下來,靠著舖門,狠狠咒罵。
  兩人一頭霧水,正要入店,那老漢尖聲道,“今天不開舖了,以后都不開舖了。”
  他們這才知道他是這飯館的老板,看他滿身油污,就知是兼上伙頭之職。
  寇仲最是好奇,問道:“為何以后都不開舖了?”
  老漠斜斜兜了兩人一眼,悶哼道,“那敗家子都走了,我女人又在上月過了身,一個人怎么理這間大舖子?”
  又垂頭歎气道:“若說造飯手藝,我老張認了第二,誰敢再認第一,甚么團油飯、清風飯、玉井飯,我老張那一樣不是拿手本領,偏這敗家子不懂繼承絕技,整天嚷著要去參軍立功,你看,异日他變了個乞儿回來,我才絕不會養他!哼,我索性回到鄉間去,教他想尋我也尋不到。”
  兩入交換了個眼色,同時蹲了下來。
  寇仲道,“那太可惜了,這么一大間舖子就關門了,不若你雇用我們作幫手,同時又做你的徒儿,那么張公你的絕技就不會失傳了。至多我們收順些,就每個月要你兩百佃五銖錢吧,”
  老張大感愕然,上上下下打量了兩人好一會后,好奇地問道:“你們是什么人?”
  寇仲胡謅一番后,老張道,“是否兩個人一共二十串錢?”
  每串十錢,二十串就是二百錢,這在一個人來說巳是非常微薄的工資,而兩個人只給二百錢,更是太過刻薄,難怪老張連儿子都迫走了。
  寇仲只想學他的造飯之技,好得將來用以營生,不過他亦是精于數口的厲害腳色,想也不想道:“那就要包吃包住了。”
  老張瞇起老眼怪聲怪气道:“包吃包住也可以,但一切打掃雜務,都由你兩個一手包辦。”
  寇仲笑道,“成交!現在我們正餓得要命,這餐自然是入張老板的數了。”
  就是這樣,兩人搬到了老張飯館樓上他儿子空下的房間居住,每天天未亮便起床工作,到午膳后老張關舖睡午覺時,兩人就負責去買貨提貨,晚飯關門后,老張洗澡睡覺,他們則洗碗打掃,忙個不亦樂乎,不要說去青樓開光,連睡覺的時間也不大足夠。
  不過老張的造飯手藝确有真實本領,名聞當地,路過的商旅均樂于光顧。
  飯館只賣三种飯,就是老張提過的“團油飯”、“清風飯”和“玉井飯”,但老張卻不是技止于此。
  有了寇仲和徐子陵后,他亦不時接些上門到會的生意來做。
  兩人由于有心偷師,兼之老張年老力衰,日漸倚重他們,便逐點逐滴地把他的烹飪絕活傳給他們。
  三個月下來,他們巳充滿信心,認為可自展拳腳了。但另一方面,卻逐漸對這個行業厭倦起來。
  使他們舉棋不定,和一時提不起离開的決心,就是怕撇下老張,會使他禁受不起。
  這晚兩人關舖之后,趁老張到了樓上,商議起來。
  寇仲道:“我們是否決定了不再去投靠義軍,又或不做什么武林高手了?”
  徐子陵攤在椅內,歎了一口气道:“這樣忙得昏天黑地,沒有一點空閒的生活,看來也下是那么有趣。”
  寇仲道:“假苦如此,我們便在此多呆三個月,過了年關和春分,到天气回曖時,使离開這里。”
  徐子陵苦惱道:“但我又有點不舍得呢,”
  寇仲苦笑道,“我也有點舍不得,不過我卻有個想法,所謂男儿志在四方,我們何不到湖南投靠宋家,那宋魯對我們可是相當不錯,若能拜他為師,我們說不定真可完成我們的夢想呢。”
  接著咬牙切齒道:“若能練成武功,我第一個就要宰了宇文化及那奸賊。”
  徐子陵凄然道:“昨晚我又夢到了娘,她怪我沒有志气,不敢為她報仇呢。”
  寇仲長呼一口气,斷然道:“我們也實在太膽小了,不算得男子漢大丈夫,打不過最多是死,這些日子既怕練功辛苦,又怕會走火入麾,不敢繼續下去,這怎能對得起娘,我決定由明天開始,便改過自新,重新練功,將來不宰了宇文化及誓不罷休。”
  徐子陵眼中頓時閃過前所未有的精芒,伸手和他緊握道,“你有了這決定,我整個人都舒服起來,我們在揚州時志比天高,怎可忽然便變成了縮頭烏龜呢?不若明天就走。”
  寇仲奇道:“為何剛才你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就像娘生前那种眼神。”
  徐子陵愕了片晌,沉吟道:“說真的,雖然我沒有蓄意練功,但每到晚上躺下來時,腦海便淨現出那運功行气圖,隨而自動練起功來。”
  寇仲懊悔道,“早知我也像你那樣勤練不輟便好了,后此可就不能再荒怠下去。好吧!明天我們立即上路。”
  徐子陵沉吟道:“那么誰去跟老張說呢?”
  寇仲苦笑道,“一起去吧,這孤寒鬼也該受點教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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