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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事机不密


  寇仲穿窗而回,頹然道:“那兩個狗雜种也算毒辣,守衛嚴密得連蒼蠅都飛不出去。”
  他們寄居處是位于臨江宮西南隅的花園內,西南兩邊是毫無遮掩的曠地、高牆和哨樓。東面是個大花園,北面則是十多叢無路可通的大竹樹林,所以唯一逃路就是那個花園。
  徐子陵比他早一步回來,亦摸清楚了形勢,歎道:“唯一方法是硬闖高牆,殺將出去,不過由這小院到高牆處足有三十丈的距离,恐怕未抵牆腳已給哨樓上放的亂箭射死,又或給對方的好手截著脫不得身,花園的情況怎樣呢?”
  寇仲苦笑道:“看看我的神情就該不用問都知道是什么情況;花園內布的是暗哨,共有四起,兼之燈火通明,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溜走,只是痴人說夢,這定是獨孤盛親手布置,防我們逃走。”
  又狼狠道:“假若這樣都走不了,實大損我們揚州雙龍的威名。更被那兩個狗雜种小覷了。”
  徐子陵沉吟道:“你有沒有想過,即管逃了出去,我們還要闖過城防那一關,且在城內,還不知能否找到素姐呢。”
  寇仲輕笑道:“放心吧!美人儿師傅是不敢騙我的,早和我約好了在城中遍布暗記,使我們可輕易找到她們所在處。這就叫不擇手段的好處。”
  徐子陵為之啞口無言。
  寇仲分析道:“這里的守衛看似森嚴無比,但我們卻清楚那些禁衛軍心散漫,人人都想偷安或逃走。嘿!試想假若我們忽然失蹤了,看守我們的禁衛會怎么做呢?”
  徐子陵雙目立時亮起來道:“他們會以為是楊廣命獨孤盛看守我們,如此失職,不全部給楊廣殺頭才怪?自然是集体開小差加入逃兵的行列。”
  寇仲道:“我這計策在平時可能派不上用場,但此刻人心惶惶,只因互相顧忌,才不敢輕睾妄動!橫豎尚有几個時辰才天亮,我們索性待他娘的兩個時辰,待那些守衛又冷又倦時,才進行我們的大計吧。”
         ※        ※         ※
  寅時末,卯時初。
  “呼呼!”兩聲,兩道黑影先后由寇徐所住的宅院掠出,往竹林投去,附近的几盞風燈同時熄滅。
  接著是竹枝斷折的混亂聲響,惊動了所有守衛。
  獨孤盛今趟派駐于此看管兩人的禁衛中,不乏好手,立時有十多人掠往竹材前后追捕兩人,卻連鬼影都找不到。
  禁衛里無人不熟知楊廣脾性,不敢鳴鐘示惊,只紛紛在四周搜索,亦有人進入兩人居處,匆匆察看,肯定無人后再加入外邊的搜捕行動。
  半個時辰后,几個頭子聚在一起商議,有人道:“今次糟透了,各位有什么打算?”
  另一人道;“留在這里必死無疑,逃走尚有一線生机,恕小弟不奉陪了。”
  事實上人人均有此心,這刻給他說出來后,百多禁衛一哄而散,攀牆走個干淨。
  這時寇仲和徐子陵才從床底鑽出來,前者笑道:“該還赶得及去吃貞嫂弄的包子呢!”
         ※        ※         ※
  徐子陵和寇仲由那秘密的去水道鑽入城內時,天才微亮。
  兩人重回舊地,一切既熟悉但又似非常陌生,均感莫名的振奮。
  寇仲奇道:“當日宇文化及靠獵犬追蹤我們,該找到這個秘密出口,為何不使人堵塞了這出口呢?”
  徐子陵正運功把濕透的衣服迫干,隨口道:“或者他想留下這秘道供自己不時之需吧!”
  寇仲推了他一把,笑道:“運什么功呢?我們到故衣陳那處偷兩套衣服吧!讓這吝嗇鬼心痛一下也是好的。”
  兩人得意大笑,趁天尚未全亮,掠上一所民房屋脊,識途老馬的竄房過屋,迎著冷風,朝故衣陳在城東的老店子奔去。
         ※        ※         ※
  他們的如意算盤,竟然落空。
  到兪時才知故衣陳和附近的十多間舖子全給征用了作隋兵的宿處。
  寇仲歎了一口气道:“這些賊兵就像蝗虫般把揚州蛀蝕得百孔千瘡,体無完膚。唉!貞嫂長得那么標致,希望沒給那些賊兵看上就好了。”
  徐子陵一言不發,掠出橫巷,往巿集赶去。
         ※        ※         ※
  貞嫂的檔口果然沒有了,變了個蔬果檔,巿集仍是那么熱鬧,但碰上的都是陌生臉孔和操外地口音的人。
  徐子陵抓著那蔬果檔的老板問道:“以前那賣包子饅頭的嬸娘到了哪里去?”老板苦歎道:“當然是走了!只有我這無路可走的人才要留在這里捱命,不過若再把我這批貨搶光,明天我也要試試沖城門了。”
  旁邊另一攤檔的老頭道:“客官問的是否老馮呢?你是他們的親戚嗎?”
  寇仲忙道:“是他的侄子。”
  老頭搖頭歎道:“他們坏在弄的包子太有名了。圣上剛到江都,他們就給征了到宮內作廚子,以后就沒听過他們的消息。”
  徐子陵雙拳緊握,掉頭就走。
  寇仲追在他身旁,陪他在巿集的人潮里左轉右鑽,叫道:“你要到哪里去?”徐子陵憤然道:“我要把貞嫂救出來。”
  寇仲一把抓緊他臂膀道;“冷靜點!你忘了井中的明月嗎?”
  徐子陵一震停下步來,立即有人在后面推看兩人道:“不要擋路。”
  兩人忙擠出巿集,离開那擁迫囂嚷的地方,他們都感覺腦筋清醒了點。
  寇仲提議先醫治肚子。
  到了附近一間酒樓坐下,胡亂塞了几樣包點后,寇仲道:“無論你做什么事,我都會支持你,但切不能魯莽,首先要解決素姐的問題,我們才能放手大干。”
  又歎道:“大隋真的完了,天下將變成個爛攤子,若沒有人出頭一統天下,老百姓還不知要受多么大的苦楚。一個不好突厥人殺入中原來,我們漢人就要落人外族的殘酷統治下,只要你肯助我,我們便出來打江山,為無辜的老百姓盡量做些好事。”
  徐子陵道:“你似乎想得太美太遠了,現在更不是討論這事的時候,我們這么溜出來,你以為獨孤盛肯放過我們嗎?跟前是快點我素姐才是正理。”
  寇仲抓起兩個肉包子,站起來道:“你負責去買兩套干淨的衣服,我去找暗記,待會在麻公巷東端的出口集合。”
  徐子陵看著他道:“為何不一起去,有起事來好有個照應。”
  寇仲道:“兩個人一起太礙眼,又易被舊相識認出來,還是分頭活動穩妥些。”
  徐子陵只好任他去了。
         ※        ※         ※
  寇仲大搖大擺地在街上走著,不時遇上一隊又一隊的隋兵,婦女差點絕跡街上,有的只是上了年紀的。只此就可知為甚那么多人要离開揚州。
  在老百姓心中,隋兵要比任何義軍更可怕。
  忽然有人叫道:“仲少!”
  寇仲嚇了一跳,循聲瞧去,只見有人躲在橫巷向他招手。
  寇仲猶豫片晌,才走過去,一名年紀比他大上一點,黝黑扎實,看來頗有兩下子武功的年青壯漢抓著他雙肩道:“原來真是你,初時我都不敢肯定。嘿!看來你是好食好住呢!”
  這人名叫桂錫良,和寇仲、徐子陵是同輩分的混混,少時曾一起和另一幫混混火并過好几趟,不過都是以敗北收場。但他們几個人的關系頗不錯。
  寇仲見他穿上竹花幫的服飾,襟頭還繡了三塊竹葉,訝道:“你何時升了作香主?豈非爬了很多人的頭。”
  桂錫良答道:“全賴幫主看得起,收了作我徒弟,唉!”
  寇仲拉他往巷子另一端走去,不解道:“這該是好事,為何要唉聲歎气?”
  桂錫良道:“這么大件事你都不知道嗎?這兩年你究竟躲到哪里去?小陵呢?”
  寇仲道:“你先答我的問題。”
  桂錫良悶哼道:“我說什么都是個香主,該是誰先答對方呢?”
  寇仲笑道:“要充老大嗎?就讓你充個夠吧!這兩年我和小陵到了江湖去混,杜伏威、翟讓都和我們握過手喝過酒。哈!輪到你說了。”
  桂錫良顯然當他吹牛皮,嘖嘖連聲道:“你這小鬼長得比我還粗壯,可惜仍像以前般不長進。唉!你知否幫主兩個月前給那昏君派人活活打死,只因不肯將天仙樓的玉玲交出來,還把她送走哩。”
  寇仲豎起拇指贊道:“好漢子!”
  桂錫良苦笑道:“死了的好漢有他娘的屁用。現在我幫的人大多逃散,只剩下百來人,希望杜伏威或李子通攻來時,可作為內應替幫主他老人家報仇。”
  寇仲雙目亮了起來,壓低聲音問道:“已選出新幫主了嗎?”
  桂錫良歎道:“選什么鬼幫主呢?現在我們是一盤散沙,不過我們約定了等昏君死后,會在丹陽集會,看看可否選出新幫主來。”
  這時到了巷尾,外面就是另一條大街,桂錫良停步道:“我是見不得光的。記得幸容那家伙的家嗎?我就躲在那里。”
  寇仲順口問道:“言老大呢?”
  桂錫良道:“還好意思問?你兩個不知偷了官家什么東西,牽連了百多人,自那事后,就從沒有人見過他們了。听說是与宇文化及有關的,是嗎?”
  寇仲歎了一口气道:“放心吧!我保證宇文化及沒多少天好活了。那昏君就快要拿他來開刀呢。”
  桂錫良嗤之以鼻道:“你真是死性不改。宇文化及根本不把昏君看在眼內,幫主死前和他關系很好,便說過他連昏君的女人都敢偷。”
  寇仲色變道:“知不知他偷的是哪個女人。”
  桂鍚長道:“當然是最美的,否則為何要冒險去偷,嫌命長嗎?”
  寇仲心叫糟糕,楊廣身邊最美的是蕭妃和朱妃,朱妃乃巴陵幫的人,該沒有問題。但若是蕭妃,那宇文化及就該知道他和徐子陵已專程到江都來媾害他。
  愈想愈惊下,那還有心情和這小子胡扯,慌忙走了。
         ※        ※         ※
  徐子陵兩手空空的在等候寇仲,后者奇道:“衣服呢?”
  徐子陵憤然道:“什么綢緞成衣和故衣舖都給搶掠一空,關門大吉。人人都說昏君去到那里,那里就沒有法紀,失民心如此,真想一拳打死他。咦!你的臉色為何如此難看。”
  寇仲探頭外望,一批隋兵剛經過。壓低聲音道:“你看這些隋兵有沒有异樣?”
  徐子陵還以為他指的是獨孤盛等派人來拿他們,應道:“看來沒什么,照我看現在軍心散亂,就算有命令下來,亦不會有人肯用心執行。”
  寇仲歎道:“我不是擔心這問題,而是宇文化及可能收到風聲,知道了自己的處境。快!我們去找素姐,路上再說吧!”
         ※        ※         ※
  香玉山不愧才智之士,藏身處是城外南郊,离長江不遠,有起事來,無論從水路或陸路离開,都非常方便。
  表面看,那只是一所普通人家的宅第,但卻是巴陵幫在此的秘巢。
  兩人跨進院內時,立感气氛有异,其中一個巴陵幫頭目低聲道:“獨孤盛、斐蘊來了。”
  寇仲早猜到有這情況,哈哈一笑,夷然不懼地舉步走入廳堂。
  跟在后面的徐子陵生出奇怪感覺,自己這好兄弟再非以前那個小子,而是可面對任何強橫敵人的硬點子了。
  獨孤盛大馬金刀的坐在廳堂正中處,一邊是香玉山、素素和蕭大姐,另一邊則是臉色不善的斐蘊。卻不見云玉真。
  兩旁各立著五、六名錦服長袍的大漢,一看便知是禁衛中的高手。
  獨孤盛雙目厲芒閃閃,沉聲喝道:“你們兩個這是什么意思?”
  寇仲悠然止步,環目一掃,笑嘻嘻道:“我兩兄弟也想知道是什么意思,歡喜就罵我們作奴才,又看監犯般管我們,嘿!大家來評評理吧。”
  香玉山關切地瞧了嚇得臉無人色的素素一眼,站起來道:“寇兄和徐兄回來就好了,這只是一場小誤會,來!坐下再說。”
  斐蘊大發官威,一掌拍在扶手處,喝道:“什么誤會?玉山你給本官坐下,先把事倩弄清楚。”
  徐子陵見素素受惊,感同身受,冷笑道:“我不明白為何此刻仍要糾纏不休,聰明的現在立即各自溜走,遲則恐怕不及。”
  獨孤盛听他話中有話,伸手截著要發作的斐蘊,沉聲道:“徐兄弟可否說得明白點!”
  寇仲插入道:“我剛听到消息,圣上的寵妃中,有人暗与宇文化及私通。所以我們的計划,再非秘密。若你是宇文化及,會怎辦呢?”
  各人同時色變。
  斐蘊亦壓下怒火,問道:“這消息從何而來?知否是那個妃子?”
  寇仲道:“是竹花幫的人說的,听說去世的前幫主是宇文化及的人,故得知此事。”
  斐蘊咒罵道:“原來是這個不識抬舉的賊种。”
  听他口气,便知前竹花幫主的死若不是和他直接有關,也脫不開關系。
  獨孤盛向其中一名手下道:“諸明,宇文家的兵將今天有沒有什么异舉。”
  高瘦的諸明搖頭道:“我們已嚴密監視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和尉遲胜的人,都跟平常絕無兩樣。”
  獨孤盛松了一口气道:“空穴來風,非是無因。且宇文化及一向可自由出入宮禁,此事确有可能。幸好老夫早有准備,這兩天嚴禁任何人离宮……”
  徐子陵截斷他道:“現在再非自我安慰的時候,昨晚看管我們的人不是全溜了?若其中有人投向宇文化及,又曾与那身為內奸的妃子暗通消息,宇文化及該清楚知道自己的處境。”
  蕭大姐插入道:“現在軍權究竟是在何人手上?”
  獨孤盛答道:“圣上的親衛都是跟隨老夫多年的人,大致該不會有何問題,至于是否有部分生出异心,又或被人收買,則連老夫都不敢擔保。”
  斐蘊接入道:“親衛以外,就是江都本身的駐軍和隨圣上前來的禁衛軍,前者由尉遲胜掌管,后者由司馬德戡指揮。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都沒權直接過問軍隊的事。”
  但語气卻軟化下來,道:“本官确有點不對,在這里向兩位小兄弟誠心致歉。事不宜遲,我們必須趁宇文化及知道此事之前,先下手為強,把宇文家在江都的人連根拔除,否則后患無窮。請兩位立即和本官晉謁圣上。圣上圣駕已返王城。”
  香玉山也勸道:“兩位大哥此行亦為了報恩師的大仇,趁宇文化及仍未知悉此事,赶快行動,否則時机錯過了就永不回頭。”
  寇仲淡淡道:“真的沒有軍隊調動或造反的跡象嗎?”
  眾人听他語气,均感錯愕。
  素素忍不住道:“小仲想到什么呢?快說出來吧!”
  徐子陵才智与寇仲相若,明白過來,問道:“司馬德戡帶了多少人去追竇賢,什么時候出發的?”
  獨孤盛劇震道:“你說他想作反?”
  寇仲道:“軍士的逃亡,責任全在他身上,他和宇文化及關系好嗎?”
  諸明色變道:“統領今早出發前,确曾到過總管府找宇文化及和尉遲胜。”
  斐蘊霍地起立,顫聲道:“不妥!他沒理由要帶二万人那么多去追竇賢的數百人。”
  徐子陵道:“他追捕竇賢只是虛張聲勢。照我看至遲今晚,他就會領軍回來,在尉遲胜和宇文化及部署妥當下,殺入皇宮。”
  斐蘊的臉色變得難看之极,急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們立即入宮,面稟圣上。”
  寇仲喝道:“且慢!我們可陪你去冒這個險,可是須讓我們的姐姐先离開江都,使我們再無后顧之憂。”
  獨孤盛和斐蘊交換了個眼色,均猶豫難決。沒有了素素,這兩個小子再使手段溜掉,就不知怎樣才可尋回來,而時間更不許可他們如此做。
  素素凄然道:“不!我等你們回來才走。”
  寇仲苦笑道:“那有起事時,就誰都走不了。這房子在宇文化及來說恐非再是秘密。”
  香玉山拍胸向獨孤盛和斐蘊兩人保證道:“我這兩位大哥都是敢做敢為的人,与宇文化及又有深仇,兩位大人盡可放心。”
  獨孤盛無奈點頭答應。
  寇仲和徐子陵与素素話別,又与香玉山交待好后,才抱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情,隨獨孤盛和斐蘊返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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