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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敗如山倒


  士气如虹下,兼之敵方陣腳未穩,中軍的三隊各以二千人組成的先鋒軍,像三條長蛇般疾如銳矢,快如雷電,狂如風雨的奔上山坡,破進敵陣。
  來到坡頂的李密与眾將在帥旗尚未豎好之際,便指揮手下沖下斜坡攔截,希望殺退敵人的第一輪沖鋒,待重整陣腳后,再以优勢兵力迎戰。
  天上箭矢交射下,兩方騎兵就在長達數里的丘坡中段相遇,近身廝殺,一時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楊公卿所率的四千精騎仍在穩定而緩慢的推進。
  策馬在他左旁的徐子陵尚是首次正式參与戰場上兩軍對壘的血戰,且是胜敗皆速的純騎兵戰,不由為其慘烈的气氛所懾。深感在這种千軍万馬的情況下,無論身手如何高明,真正要倚賴的只有群体合作的力量。
  楊公卿雙目精光閃閃的瞧著坡頂處帥旗下高踞馬上的李密,向徐子陵道:“騎兵又名离合之兵,因其能离能合,速散速聚,百里為期,千里而赴,出入無間,急疾捷奔,所以為決胜之兵也。今趟我方若非全是利于邀擊奔趨的騎兵,李密小儿何用狼狽至此。”
  徐子陵見李密迎戰的騎兵隊雖不住倒下,但由于不斷有人補充,堪堪把己方騎隊壓得難作寸進,形成混戰之局。正擔心時,己方兩翼的騎兵已從兩邊沖擊敵人,登時令瓦崗軍應接不暇,亂及全陣。
  此時他的情緒已乎复過來,冷靜如亙。
  只見李密身旁是貌美如花的沈落雁,正狠狠盯著自己。
  就在此時李密后方濃煙沖天而起,喊殺震天。
  楊公卿大笑道:“李密小儿中計了!誰能斬下他項上人頭,賞黃金百兩。”
  這三句話他運气送出,聲震全場。
  戰鼓狂響,楊公卿最精銳的騎兵隊,終于投入戰場,拉開了全面決戰的局面。徐子陵想起翟讓龍頭府上下和任恩一眾的血仇,策馬沖出,奔上斜坡。
  赶了一晚夜路的瓦崗疲兵,見后營處火焰沖天,更是無心戀戰,四散奔逃,再擋不住愈戰愈勇,气勢如虹的偃師精騎。
  李密和他的近万親兵終于動了,朝楊公卿的中軍沖殺下來,希望能挽狂瀾于既倒。只可惜自古以來從沒有一處地方比戰場更是現實和冷酷,敗局若成,即使孫武复生,孔明再世,也回天乏力。
  徐子陵領著一隊五百多人的戰士,勢如破竹的直往李密迎上去。
  每槍擊出,或挑或刺,掃打格卸,螺旋勁都像山洪暴發般把擋者沖擊得拋斃墮馬,無一幸免,尤其是他只須對付上方沖下來的敵人,更能把長槍這种攻堅遠擊武器的特性,發揮得淋漓盡致。
  在這鋒刃相對的時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仁慈根本沒有容身之所。
  “當”!
  一把長劍活像從天而降的神劍般,硬架了他以為必殺的一槍。
  徐子陵定神一看,才知使劍者竟是与王伯當齊名號稱瓦崗雙虎將的裴仁基。
  前方密密麻麻的全是瓦崗軍,壓力登時倍增,左右兩方的戰士紛紛倒下,其空位瞬給后繼者補上。
  徐子陵一聲長嘯,心中涌起与自己并肩作戰的友軍慘死的血仇,手中長槍幻出千万道槍影,气芒嗤嗤,有如狂風巨浪般向裴仁基攻去。
         ※        ※         ※
  寇仲等以悍若雄獅的翟嬌為首,二百多人由散歸聚,像一把利刃般直刺進敵人的后軍去。
  此刻后方已是烈焰濃煙,再沒有退路,且有時晨風把煙屑卷來,嗆得人只想盡快遠离。當他們拚命殺上漫長的丘坡,敵人在沒有弄清楚他們的虛實下,拚命的往兩旁散避,大大增長了他們的威勢。
  二人同心,其利斷金。
  這二百多人全是翟讓的子弟親兵,由瓦崗起義便一直追隨翟讓,等待這复仇的机會已盼得頸都長了,又知若不能与前方己軍會合,便只有死路一條,益發人人拚命。
  一邊是心慌意亂的疲兵,另一方則是下了死志的复仇部隊,相去之遠,實不可以道里計。
  瓦崗軍已進入像瘟疫蔓延傳播般的恐慌里,再難以組織有效的抵抗。
  寇仲等沖散了一個李密遣來阻截他們騎兵團后,終于抵達山頭。
  只見漫山遍野都是四散逃竄的敵軍,而激烈的戰斗則分別在丘坡中段和兩邊山頭進行,一些突破了敵人防線的偃師部隊,則在潰不成軍的敵陣內左沖右突,縱橫殺敵。
  丘坡上死傷密布,充份顯示出戰爭的冷酷無情,鮮血把草叢坡地染出一片片的血紅,触目惊心。
  翟嬌一眼便瞥見李密帥旗在處,大喝道:“翟讓之女今天討命來啦!”
  拍馬便朝下方李密的親兵部隊沖去。
  他們都是頭扎紅中,以資識別。
  己方之人見了,自是立即讓路;而李密這批特選的精兵,泰半是翟讓舊部,認得來者乃大小姐翟嬌,在心理上已不敢阻擋,兼之敗勢已成,見她領著大批死士殺至,立時心膽俱寒,只懂急急逃亡。
  瓦崗軍最后僅余的一點斗志,終于土崩瓦解。
  當眾人彷若如入無人之境般殺到李密的親兵部隊背后時,百多人迎上坡來,領頭者認得出來的有徐世績和“長白雙凶”的符真、符彥兩兄弟,前者手提長戟,后兩者仍是慣用的長柯斧和釣劍,三人均血染戰袍,神情猙獰卻疲憊。
  寇仲發出一陣震天長笑,离馬躍起,凌空望三人扑去,大叫道:“寇仲來啦!”
  寇仲之名,此時已是天下皆知,李密親兵群中登時有人聞聲生怯,离隊逃生。“當!當!當!”
  寇仲不住彈起又下扑,手中井中月閃電下劈,硬把三人截著。
  翟嬌等人亦殺至,立時把這隊反扑之軍沖得七零八落。
  符真、符彥膽气盡消,使不出平時一半功力,見狀首先往旁逃去。
  徐世績獨力難支,翻身墮馬,險險避過寇仲必般的一招。
  翟嬌俯身舞關刀,橫劈其胸。
  徐世績也是了得,在這种情況下仍能拋掉長戟,拔出佩劍,硬格了她的關刀。“當”!
  徐世績連人帶劍,給劈得拋跌往坡下,但也保住了小命。
  這數年來,翟嬌日夕苦練,為的就是這一刻,那有閒去理其它人,狂喝一聲,朝李密殺去。
  宣永、屠叔方和一眾手下慌忙追隨時,勇不可擋的寇仲腳尖點在徐世績的空馬背上,騰身而起,飛臨正与徐子陵等戰作一團的李密、裴仁基、沈落雁、祖君彥等的上空,狀若天兵下凡。
  在一般情況下,如此凌空把身形完全暴露在敵人的箭矢刀槍之上,實与自殺無异,不過這刻眾敵自顧不暇,避之唯恐不及,那還有時間攻擊他。
  徐子陵在傷了裴仁基后,終与李密正面交鋒。
  自荒村一會后,徐子陵尚是再次和這個名震天下的霸主正面相對。
  李密身形魁梧奇偉,容顏古拙,長發披在兩邊寬厚的肩膊處,襯著爍閃生光的甲胃,揮動手中重鋼矛時長發飄飄,目如寒電,确有不可一世的梟雄气概。
  不過他身上已多處受傷,一連剌出十數矛,都給徐子陵拚力擋格,戰得難解難分。
  徐子陵每擋他一矛,都像給千斤大石砸上,震得气血翻騰。
  幸好他來自“長生訣”与“和氏璧”的真气別走蹊徑,不但能將對方气勁化去,還另再生新力,一槍重似一槍。
  不過他的騎功顯是不及對方,故只能處于守勢,堪堪敵著李密。
  寇仲凌空扑至,立時扭轉了整個局勢。
  李密此際身邊雖剩下不到二千親兵,但始終軍力較敵方多上一倍,又占著山坡高處之利,如非寇仲的奇兵從后攻來,理該可再苦守一段時間,那時或可且戰且退,不至像目下般四散奔逃,難以成軍。
  但偃師部隊始終尚未能把瓦崗軍削弱至聚而殲之的局面,只是占盡上風,隨著阻截逃走的敵人不住擴闊戰場,使戰事蔓延往山坡下的長草原和疏林區去。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李密心中暗歎。
  若換了非是決死戰場,乃是平時江湖拚斗,即使面對強如徐子陵寇仲的聯手,他也可以施出渾身解數,爭取胜利。
  可是在眼前這种形勢下,他成了眾矢之的,以千百計的敵人一波一波的向他殺來,任何一個時間他都要應付多种武器,不但什么精湛的招式都用不上,很多時還要選擇究竟是捱刀子還是去喂槍尖,以避開真正致命的攻擊。
  他自然更不敢全力出手,以免真元損耗過巨,至乎后力不繼。
  用的盡是簡單直接而有效的招式,誘敵惑敵的慣常手法,在此全派不上。
  他曉得若讓寇仲來至頭頂處,又給徐子陵這級數的高手纏著,拚下去只是死路一條。
  李密正要高呼撤退之時,沈落雁已策騎切入他和徐子陵之間,嬌呼道:“密公快走!”
  李密知道眼前乃唯一逃走的机會,終狂喝出自他出道爭霸天下以來從未出口的一句道:“大伙儿走!”
  离馬躍起,手中鋼矛疾射寇仲。
  “當”!
  兩人同時往反方向拋開。
  “呼”!
  翟嬌的關刀脫手飛出,橫過三丈的戰場上空,揮向李密。
  裴仁基等同時惊叫道:“密公小心!”
  “鏘”!
  李密回矛掃正關刀,再借力飛起,落下時把一名敵人踢下馬背,策騎朝東竄走。
  徐子陵此時連擋沈落雁十多劍,卻沒還攻半槍,苦笑道:“美人儿軍師請!”沈落雁熱淚盈眶,哭叫道:“徐子陵你好!”
  勒馬追在己方敗退的戰士之后,狂馳而去。
  翟嬌發了狂的領著人馬,銜尾窮追。
  寇仲和徐子陵深知窮寇莫追之理,怕她有失,慌忙緊隨。
  撤退的號角終于響起,用以指示敗走的方向。
  混戰變成追逐戰,追殺十多里,楊公卿因顧忌單雄信的軍隊,始鳴金收兵。
  自王世充軍与瓦崗軍開戰以來,這尚是破天荒第一趟的首場胜仗。
  是役李密大敗逃往洛口,四万騎兵余下者只有万余人,傷亡慘重之极。
  而偃師軍則方只折損了二千余,胜得輕松漂亮。
         ※        ※         ※
  寇仲赤著上身,大馬金刀般坐在洛河旁一塊石上,讓隨軍大夫為他治理左臂,右腰和胸膛的創傷。
  楊公卿已率大軍赶返偃師,防止單雄信趁偃師防守薄弱之際攻掠城池,只留下一千戰士,以阻截李密回頭偷襲,又或与單雄信的部隊會師,重整軍容。
  徐子陵早包扎妥當,他的傷勢也比寇仲輕,皆因由開始便占盡优勢,不若寇仲以微薄兵力,深進敵陣。
  太陽降至西山之上,戰士在附近數座小丘高處布陣休息,遙望下游洛口方向兩岸的平野。
  四艘戰船泊在岸旁,為他們送來了軍糧醫藥和收拾殘局的仵工。
  己方戰士的遺体都會送返偃師安葬,敵骸則就地掘坑埋葬,以免引發瘟疫惡疾。
  翟嬌、宣永一眾仍在附近搜索敵蹤,尚未折返。
  寇仲向徐子陵苦笑道:“在戰場上任你武功蓋世,仍是沒有可能不受傷的,問題是如何避過致命之擊。現在小弟渾身筋酸骨痛,就算与祝玉妍惡戰也沒那么吃力。”
  徐子陵瞧著四名仵工吃力地推著一架載滿尸骸的手推車朝戰船走去,一時說不出話來。
  此時偵察李密敗軍的玲瓏嬌率著十多騎赶回來,甩蹬下馬,英姿爽颯的來到兩人間,報告道:“今趟李密敗得极慘,沿途不斷有人支持不住墮下馬來,連帥旗都掉了。恐怕他在起兵時發夢都想不到會有如此慘痛一役。”
  寇仲上上下下在她玲瓏浮凸的嬌軀巡視數遍,微笑道:“只有像嬌嬌那樣在血戰場上遙控著全局的,才可以毫發無損,哈!”
  玲瓏嬌俏臉飛紅道:“你若是諷刺我沒有戰場出力,我絕不會放過你。但見你喚我作嬌嬌那么好听,又見你傷得臉青唇白,就暫且饒過你。”
  寇仲笑道:“我只是見你嬌体無恙而心中欣慰吧!李密是否已滾回老家洛口去呢?這老小子溜得真快。”
  翟嬌也回來了,滿臉興奮神色的躍下馬來,叫道:“我們立即進攻洛口。”
  宣永和屠叔方都听得眉頭大皺,向寇仲連使眼色。
  寇仲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道:“果是英雄所見略同,現在我們坐船回偃師,与楊大將軍商議進攻洛口的大計。”
  眾皆愕然。
  要知單雄信仍有近六万的部隊駐在偃師之北邙山之旁,無論這批新軍如何不濟,貿然進攻洛口豈能沒有后顧之憂。
  不過現時無人不對寇仲的奇謀妙計心悅誠服,如他必是胸有成竹,才有此語。寇仲執起擱在一旁的井中月,遙望洛口的方向,淡然道:“李密絕不甘心就這么逃往洛口去的,必設法与單雄信的部隊會合,希望能反敗為胜。所以只要我們能阻止他們會師,又能令單雄信不敢妄動,那鎮守洛口的邴元真就只有投降一途,王伯當更無力保住金墉。乘胜追擊乃擴大戰果之法,大小姐以為然否。”
  翟嬌尚是首次衷心感到寇仲的話听得入耳,欣然道:“小仲你确是當世不可多得的將才,當年若爹遇到的不是李密那奸賊而是你,天下就是我瓦崗軍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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