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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江湖激戰




  小陵仲在艙廳軟綿綿的墊褥上被小婢和奶娘逗玩儿,不住發出陣陣嘹亮愉悅的笑聲,坐在一隅的徐子陵表面上含笑注視,心內卻是絞扭作痛,呼吸不暢。
  幸好此時卜天志來了,兩人從旋梯登上望台,卜天志道:“收到最新的消息,仲爺把自己正名為『少帥』,麾下的將兵將叫少帥軍,十多天前攻取下邳,又大破窟哥的契丹馬賊,把以前本是附從徐圓朗或李子通的城鄉收歸己有,現在山東除了東海外,盡是少帥軍的天下,仲爺果沒有辜負我們的期望。”
  徐子陵暗忖寇仲終於發威。看來天下間除李世民、杜伏威、竇建德、劉武周和蕭銑這几個特別出眾的軍事霸主外,碌碌餘子實難是他的對手。
  問道:“那現在他是否仍在下邳?”
  卜天志道:“這個可能性很大,所以我們正想改變行程,沿淮水東行,經洪澤湖和成子湖后,北轉泗水,再越淮陽后便可抵駱馬湖,下邳就在駱馬湖的西北處,如他己返梁都,我們可折往西去。”
  徐子陵皺眉道:“這樣走路程會遠了兩天,更須闖過鍾离城那一關,你有把握嗎?”
  卜天志微笑道:“李子通的水師力量本就薄弱,又屢受挫於杜伏威,故并不足懼。兼且我們一向和他有交易往來,他怎都要賣點面子給我們。”
  徐子陵道:“蕭銑和李子通關系如何?”
  卜天志道:“蕭銑一直在暗中支持李子通,目的在拖杜伏威的后腿。但子陵不用擔心李子通做蕭銑的走狗,因為李子通頂多只是一頭自顧不暇兼絕不稱職的走狗。我們雖然只是區區三艘戰船,但都性能超卓,又有駕船高手把持,鍾离的水師唬唬一般商船漁船或者綽有餘裕,但卻絕攔不住我們。”
  若在平時,徐子陵根本不用考慮安危的問題,但為了小陵仲的安全和免致素素的遺体受到惊扰,卻不得不謹慎小心。他再問清楚卜天志种种應變之法,這才放下心來,點頭同意。
  當日黃昏,船抵鍾离,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鍾离水師沒有留難,任他們揚長而過。
  到達洪澤湖時,麻煩來了。
  ***
  船隊緩緩拐個彎,轉入直道,河面突然收窄,水流變得急促。
  寇仲的帥船領先航行,他和焦宏進立在望台上,凝視前方。
  大地隨西沉的太陽逐漸昏暗。
  半個時辰前他們駛過沐陽,進入寇仲判斷為最危險的河段,只要三個時辰,便可通抵大海,朝北沿岸再駛個許時辰,就是東海城。
  在沐陽時,船隊作過短暫的停留,跟登船的李星元商議進攻東海城的大計,互相欺騙一番后,船隊即兼程赶路。
  焦宏進低聲道:“這河面似乎靜得有點不合情理,為何漁舟都不見一艘,這時該是出海捕魚的漁夫赶回家的時刻呢。”
  左方燈光亮起,忽明忽暗,發出約定的其中一种訊號,顯示敵人的水師正作某种部署,并沒有像預期的前來搦戰。
  焦宏進和寇仲臉臉相覷,均大惑不妥。
  寇仲環目一掃,問道:“前面是其么地方?”
  焦宏進沉聲道:“四里許處是毒龍峽,峽內兩邊山勢陡峭,崖岸盡是礁石,水流湍急,不過洛將軍早派人埋伏在那里,敵人若有任何布置,絕瞞不過我們耳目。”
  寇仲搖頭道:“情況不妙之极,我們該是低估了童叔文這家伙。”
  焦宏進皺眉道:“他們在前方既沒有埋伏,水師船也沒有開來搦戰,能怎樣對付我們?”
  寇仲神色凝重的道:“正因我們猜不破他的布置,所以才非常不妥當。”
  接發出命令,船隊泊岸。
  焦宏造低聲道:“會否是我們冤枉了李星元?他真的是想投靠我們。”
  寇仲斷然道:“我絕不會錯看此人。咦!”
  焦宏進跟他回頭后望,在日沒前的昏暗里,其他六艘船艦已隨帥船減速,准備泊岸,河道看來安宁平和。
  寇仲忽然笑道:“好家伙,今趟我們的水師船要完蛋哩!”
  ***
  洪澤湖上戰云密布,彌漫緊張的气氛。
  在星空的覆蓋下,這名列中原第四大的淡水湖向四周無邊無際地擴展開去。十多艘不怀好意的戰船以扇形陣勢出現湖面上,形成包圍合攏之勢。
  洪澤湖最大的特色,是蘆葦處處,几乎遍布全湖,繁茂處連船只也難以航行,且湖底淺平,坭坡起伏,最深處都不過兩丈,一般的水深只在十尺之內,所以縱使跳水逃生,亦難避過敵人的強弓勁箭。
  敵人此舉,顯是深謀遠慮,計划周密的行動。
  至此他們才恍然明白,為何鍾离城的李軍肯這么輕易放行,因為來到這里只能在茫無邊際的平湖中作混戰,而於敵眾我寡,抵擋不住時即難以离水登岸尋路逃生,正是針對徐子陵這特級高手而布的陷阱。
  卜天志一震道:“來的竟是大江會的船。”
  徐子陵皺眉道:“是否由『龍君』裴岳和『虎君』裴炎主持的大江會,而非鄭淑明當家的長江聯?”
  當年他和寇仲舍常熟的雙龍幫“賊巢”運私鹽入長江,給裴炎偕王薄的儿子『雷霆刀』王魁介銜尾追來,全賴噴放黑煙,才能脫身,想不到今日再次遇上。
  此時陳老謀來到徐子陵另一邊,代答道:“正是『蛇犬二君』這兩個無惡不作的家伙,料不到他們竟蠢得會投靠李子通這走下坡的一夥,真令人難解。”
  卜天志搖頭道:“這兩個小人最勢利,投靠的只會是蕭銑,哼!我們就和他們打場硬仗吧。”
  徐子陵道:“可否施放黑煙惑敵,再伺隙逃走?”
  陳老謀搖頭道:“風太猛兼又在湖上,放煙幕只是徒費精神人力。”
  接振臂大喝道:“弟兄們!准備作戰。”
  戰鼓立時轟鳴震天,遠遠傳開。
  ***
  寇仲湊到焦宏進耳旁道:“你看看我們的船身靠水的地方。”
  接著大喝道:“繼續航行,愈慢愈好!”
  焦宏進定神看去,劇震道:“好家伙!竟在我們的船上弄下手腳。”
  只見浸在水中的一截船身,沾滿火油,不問可知是在沐陽附近某處,給人把火油傾倒河上,船過時被沾上了。
  焦宏進道:“若這是產自巴蜀的火油,可入水不熄,更不怕水澆。這一招果然非常厲害。”
  寇仲整個人輕松起來,笑道:“最厲害處是我們中招后仍懵然不知,不用說東海的水師船隊必是躲在沐陽附近的分支水道,現正銜尾追來,我們的計划只需改個方向便行,哈!准備棄船!”
  ***
  三艘巨鯤幫的戰船燈火倏滅,速度則不斷提升,朝湖西的方向品字形駛去。
  卜天志古拙修長的臉容冷靜如常,淡淡道:“流往洪澤湖的河水集中灌入湖的西部,主要有我們途經的淮河,其他則是濉河、汴河和安河,出湖的水道有三條,分泄入長江和入海的主要河道,敵人封鎖我們東去之路,我們就和他們來個追逐戰,比比誰對洪澤湖更熟悉,看看誰的夜航本領更高明。”
  陳老謀補充道:“洪澤湖的整個形狀很像一頭昂首展翅的天鵝,据古書所載,湖的前身乃泄水不暢的低洼地,后渚水成湖,故湖底淺平多泥,是舟師作水戰大忌之一。”
  徐子陵瞧正從后方追來的敵船,問道:“還有那些是水戰大忌?”
  卜天志如數家珍道:“大胜小、堅克脆、順風胜逆風、順流胜逆流,防淺、防火、防風、防鑿、防鐵鎖,此水法九領,若犯其一,亦要落得舟覆人亡之禍。”
  徐子陵恍然道:“難怪志叔要先逆流朝西駛去,搶到湖西水道入湖之處,再掉頭迎戰,便變成順流胜逆流了。”
  陳老謀微笑道:“子陵果然是孺子可教。所謂据上流以藉水力,欲戰者難以迎水流,等若陸戰的居高臨下,明顯占盡优勢。不過我們從未試過与大江會的裴氏昆仲交手,他們當不是易与之輩,天志必須小心。”
  話猶未已,湖西的方向現出七點船影,赫然是長江聯的戰船。
  忽然間整個形勢又逆轉過來,變成前方的來敵占盡上流水利,而后無去路,陷入腹背受敵,敵強我弱的劣境中。
  ***
  三十多艘戰船快似奔馬的出現於后方,順流朝寇仲的少帥水師追來,若依其速度,剛好在毒龍峽中追上寇仲,由於少帥軍水師的船体本身早沾染火油,只要再以火箭攻擊,保證能使勞師遠來的少帥水師全軍覆沒,計算精确,手段狠辣。
  就算遠攻不成,因為順水順風,兼之東海的水師船大且堅,自可胜寇仲方面小而脆的弱小船艦,若再乘風勢与水流下壓,將如車碾螳螂,斗船力而不斗人力,穩操胜券。可見東海水師待少帥軍過沐陽后才順流追來,實深符水戰之法,掌握致胜的關鍵。
  此時李子云、童叔文和李星元站在帥船的看台上,瞧正逐漸被迫近的七艘敵船,均是烏燈黑火,只在船首處挂上照亮前方水道的風燈,船上旗幟如林,使人看不清船上的情況。
  李子云年在三十許間,長相高大威武,戟指笑道:“人說寇仲如何厲害,照我看只是蠢蛋一個,那有人并排行舟的,豈非一心要方便我們聚而殲之,弟兄們准備。”
  戰鼓聲起,最前頭的三艘戰船上人人點燃火箭,彎弓待發。
  李星元卻湊到童叔文耳旁低聲道:“似乎有點不妥!”
  乍看似是長得道貌岸然,仙姿飄逸,但卻生了對坏盡一切的三角眼的童叔文冷冷笑道:“似有不妥又如何?即管他們岸上布有伏兵,我們船上有生牛皮和擋箭鐵板足可應付,何況毒龍峽兩旁山勢險峻,縱想設伏亦只是痴心妄想。所以今趟我們是立於不敗之地,問題只在能否把寇仲殺死,好根絕禍患而已!”
  李星元細想之下也覺是自己多疑,只好乖乖閉口。
  此時前方寇仲的少帥水師駛臨峽口,水勢轉急,雙方追逃的船只均呈一瀉千里之勢。
  眼看胜利在望的一刻,最不可能發生的事發生了。
  七艘少帥戰船忽然在湍急的河面停止不前,一字排開,硬把整條沐河像橫江船鎖般攔,不但船与船間鎖連一起,更有纜索把這條船鏈縛往兩岸的大樹處,封閉了入峽的水口。
  李子云、童叔文等瞠目結舌時,七艘敵船同時起火焚燒,烈沖天。
  雖明知是自投火海,但前方的七、八艘船那收得住勢子,惊呼連天中,硬是撞往火船去。
  緊隨在后方的東海水師忙往兩岸靠去,以為可避過險境時,兩岸殺聲震天,由當代第一巧器大師魯妙子原創的“火飛抓”和“十字火箭”,像雨點般從岸上往送上門來的敵船擲射,火火屑四濺,燃亮了黑夜中的河道,兼之轟隆有聲,熱鬧壯觀,但對東海和沐陽聯軍來說,卻是敲響催命的符咒。
  李子云終於知道誰是真正的蠢蛋。
  ***
  巨鯤幫的三艘戰船改往北行,試圖在對方完成合圍之勢前,從缺口逸出去。
  徐子陵大訝道:“不是順風胜逆風嗎?為何我們卻要逆風往北,而非順風南逸?”
  卜天志一邊細察變得從兩邊合攏過來的敵艦,從容道:“敵人先前既猜到我們會搶占上流,自亦可猜到我們會順風逃走。我們就來個反其道行之,教他們所有布置,均派不上用場。”
  陳老謀大喝道:“豎板降帆!”
  鼓聲響起,傳遞命令。
  徐子陵微一錯愕時,以百計的擋箭鐵板已豎立在上下層艙壁的兩側,大大增強對矢石火箭的防護。
  當風帆落下時,巨大的船身露出掣棹孔,每邊各探出十八支長槳,快速起落下划進水里去,充盈節奏、力气和動感,煞是好看。
  少了風帆的阻礙,三艘戰船輕松地逆風疾行,倏地超前,只需片刻便可從缺口逃出敵人的包圍。
  徐子陵至此才明白水戰實是一門很深學問,甚至可把不利的形勢變為有利,非是表面看來那么簡單。現在沒了船帆這易於被火燃燒的最大目標,根本不懼對方的火攻。
  敵方戰鼓響起,放下五十多艘快艇,銜尾窮追,槳起槳落,速度比大船快上近倍,且進退靈活,更不怕會給巨鯤幫的戰船仗船大木堅所撞沉,戰略巧妙。
  卜天志發出命令,三艘戰船從品字形變為一字排開,似是沒有應付良策時,陳老謀大喝道:“撒灰!投石!放箭!”
  戰鼓響澈星夜覆蓋下的湖面。
  三艘戰船首先在船尾處於夜色掩護下撤出大團大團的石灰粉,隨湖風似一堵牆壁般朝敵艇卷壓過去。
  同一時間矢石齊發,狂襲追至十丈內的敵人。
  慘叫痛哼之聲不絕響起,猝不及防下有泰半敵人被石灰滲入眼去,餘者掩眼別頭之際,矢石已像雨點般往人艇招呼侍奉,本是來勢洶洶的快艇群,立被打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
  艦上戰士歡呼喝采時,三船終逸出重圍,朝北逃逸。
  卜天志喝道:“升帆!”
  徐子陵此時對卜天志和陳老謀的水戰之術佩服得五体投地,暗忖難怪巨鯤幫能成八幫十會的一員,尊敬地問道:“為今是否要改為順風行舟呢?”
  卜天志點頭道:“若不順風南行,如何可往下邳去,不過若不再拖點手段,始終會給敵人追上。”
  語畢發出連串的命令。
  逸出包圍网的三船向東彎出,直往蘆葦密集的東岸駛去。
  在陳老謀的指示下,三船均在兩舷處加設浮板,形如雙翅伸延,大大增加船体所受的浮力,以應付淺平的湖底。
  卜天志松一口气道:“成哩!”
  風帆猛地張展滿盡,順湖風,往東南方近岸處迅疾馳駛,船頭到處,蘆葦散碎,三船有如在綠色的水波紋上滑行,轉瞬即遠遠拋离對手,沒入湖光与星光的水波交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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