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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人為財死


  張婕妤今天的心情不佳,原來李淵本答應帶她和尹德妃同赴終南別宮,豈知今早臨時變主意,命兩個愛妃留在長安。
  見張婕妤前,鄭公公再三對寇仲提出警告,若無必要,最好改天才入宮求見。更暗示說如非看在寇仲份上,絕不肯通傅。否則張婕妤一旦遷怒于他,鄭公公就要倒足霉頭。
  寇仲听他說得這般嚴重,亦想打退堂鼓。不過記起常何說的“張婕妤一句話得上李建成十句話”,只好硬著頭皮去見張婕妤,因為鄭公公被遷怒事小,遷怒于常何和沙家則事大。權衡輕重下,怎都要冒這個險。
  等了片刻,鄭公公來到外廳道:“夫人确對先生另眼相看,知是先生來,所有事都暫且拋開,要先見先生。”
  寇仲很想問張婕妤究竟拋開了什么事?卻知這般問于禮不合,只好旁敲側擊道:“夫人的气平了嗎?”
  鄭公公惶恐道:“她剛摔碎一個皇上送她的大食國花瓶,還不准人收拾,你說她的气平了嗎?”
  寇仲差點掉頭要走,只是既已通傳,變得勢成騎虎,心想在這种情況下說自己要离開長安,她能有什么反應呢?
  鄭公公道:“來吧!勿要讓夫人久等。”
  寇仲腦海中只有“自作孽,不可活”六個字,頭皮發麻的進入內院。張婕妤接見他的書齋顯然非是她摔東西泄憤之處,地板乾乾淨淨的,左右侍候的婢子人人心惊肉跳的垂首肅立,唯一敢望的東西就是地板。
  張婕妤气鼓鼓的坐在太師椅內,對寇仲勉強點頭,冷冷道:“先生請坐。”寇仲空有雄辯滔滔之才,但在這情況下連大气都不敢透一口,乖乖的在她對面坐下。
  張婕妤望往窗外,忽然歎一口气,聲音轉柔,以仍帶有僵硬冰冷味道的語气道:“先生沒有隨皇上到終南山嗎?”
  寇仲差點沖口而出說“張娘娘在這,小人怎敢遠离”,幸好想到說完這兩句漂亮的拍馬屁大話后,辭行的話怎再說得出口,只好搖搖頭。
  張婕妤秀眉一皺,冷冷道:“先生來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旋又覺得自己對這救命恩人語气重了,歉然道:“先生勿要見怪,我心情不好。”
  寇仲苦笑道:“小人正因見夫人今天心情欠佳,本有事情奉稟,也嚇得說不出話來。”
  張婕妤微感愕然,目光移往鄭公公去,后者立即垂下目光。張婕妤嬌叱道:“你們通通給我滾出去,我要單獨和先生說話。”鄭公公等能离開這,都不知多么感激寇仲的帶挈,忙作鳥獸散。
  到齋內只剩兩人,張婕妤离開座椅,一手按桌,帶怒道:“莫先生你來給人家評評理,那董妃算什么東西,皇上竟舍我和尹德妃獨帶她往終南去,不分尊卑先后,天下間那有如此不公平不合理的事。”
  寇仲听得目瞪口呆,始知原來如此。不過張婕妤雖顯出她潑辣的一面,卻仍是姿色可觀,另有一番美人嬌嗔的動人神態。不問可知,李淵要把兩位寵妃留在宮內,是為她們的安全著想,讓董淑妮同行,极可能是因洞悉她与楊虛彥的關系。至于事實是否如此,就要李淵本人才知道。
  張婕妤愈說愈气,秀目通紅,狼狠道:“秦王把這狐狸精從洛陽帶回來,我和尹德妃早猜到他是不安好心,想迷惑皇上,實在太可惡啦!”
  寇忡怕她哭將起來,那就更難收拾,辭行的話還如何說出口,忙道:“娘娘請息怒,小人有另一番見解。”
  張婕妤訝道:“什么見解?”
  寇仲胡謅道:“小人剛才入宮,路上遇上皇上,當時尚有太子殿下在旁,小人說是要入宮見夫人,皇上露出非常關切夫人的神色,還千叮万囑小人要好好侍候夫人,有太子殿下為證。”他雖然蓄意夸大,但肯定李建成不會揭穿他。
  張婕妤最怕是失寵,聞言半信半疑的道:“皇上真的仍關心我,那為什么起程也不來向我道別。”
  寇仲現在几可肯定張婕妤非是陰癸派的臥底,因為她的妒忌和訴苦無不出自肺腑,絕非作偽,遂加重語气道:“假如小人沒有猜錯,皇上是怕見到夫人后會舍不得离開,又或忍不住要帶夫人同赴終南,至于原因在那,就非小人所知。”
  接著壓低聲音道:“小人最擅觀人之道,嘿!望聞問切的‘望’就是指此。皇上因有心事,以至肝火上升,兩顴帶赤,此行到終南非像表面般簡單,且肯定牽涉到非常机密的事,夫人自己心內知道便成,千万別透露給任何人曉得,包括尹德娘娘和太子殿下在內。否則難保皇上會真的不高興。”
  張婕妤露出凝重的神色,神不守舍的坐回椅內,點頭道:“給先生這么說起,我也覺得皇上這几天行為古怪,好像心事重重?忽然又吩咐劉政會把左右兩宮通往正宮的側門封閉,忽然又召太子秦王等人去說話。最奇怪是把玄武門總衛所交由裴寂負全責,建成太子只能管城防,都是不合情理的安排。”
  寇仲暗罵李淵打草惊蛇,不過在他寇仲的立場來說,真是管他娘的屁事。
  張婕妤輕撫酥胸,長長吁出一口气道:“現在我的心舒服多哩!先生不但懂醫病,還懂安人家的心。先生此來究竟有什么事呢?只要我力所能及,定會給先生盡心辦好。”
  寇仲暗松一口气,施盡渾身解數后,終爭到一個說話的良机。
         ※        ※         ※
  徐子陵与云帥碰頭,后者道:“我還以為再見不到你。“
  徐子陵知憑他的絕世輕功,确有本領在暗中窺探唐軍的動靜,道:“國師看到什么呢?”
  云帥在高挺和輪廓分明的鼻子襯托下顯得更深邃眼睛,現出一絲令人難以捉摸把握,帶點狡黠的神色,盯著徐子陵道:“我听到獨孤家的西寄園傳出一下強烈的破門聲,赶往近處,見到李元吉和獨孤家的人全聚右后院井口的四周,接著李淵和大批禁衛赶來,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只听他能隨口說出獨孤府的名稱,便知他下過功夫調查。破門惹起注意的不用說是祝玉妍,她宁愿邪帝舍利暫時落入李家手上,亦胜過被楊虛彥得到。
  徐子陵忽然有點后悔与云帥合作,從他剛才一瞬即逝的眼神,使他直覺感到他所有行事都基于利益而出發,必要時可隨時反面無情。他以波斯人居西突厥國師之位,与趙德言漢人為東突厥國師非常近似。只是這种相近足可令徐子陵起戒心。假若他也對邪帝舍利生出野心,會是非常頭痛的事。
  忽然間他猛下決心,要把云帥剔出這游戲,事實上的而且确因形勢的變化,他們本是万無一失的計划,變得難以依計行事。
  徐子陵點頭道:“昨晚發生很最重的意外,我們進入寶庫時,被李元吉監听地底的人發現,幸好我們成功從地底河逃走。我今次來,就是要告訴云帥計划取消。”
  云帥一震道:“邪帝舍利呢?”
  徐子陵更覺云帥對舍利非是沒有貪念,但卻感到騙一個至少直到此刻仍和他們合作的人,是不義的事,微笑道:“舍利正在我們手上。”
  云帥愕然道:“既是如此,為何要取消計划。”
  徐子陵搖頭失笑道:“問題是就算我們如何保證舍利在我們手內,仍沒有人肯相信。在這种情況下,我們若依原定計划進行,等若把自己投進趙德言布下的羅网去。”
  云帥道:“假若李家的人在庫內搜不到舍利,怎到他們不相信。”
  徐子陵道:“現在庫內充滿沼气,李家的人只能匆匆下去看一遍,惡劣的環境不容他們作徹底的查探。”
  他沒有對云帥說半句假話,只是把真庫隱去。
  云帥沉吟片刻,問道:“邪帝舍利究竟是什么東西?”
  徐子陵坦然道:“我尚未看過。”
  云帥失聲道:“什么?”
  徐子陵壓低聲音道:“邪帝舍利給放在一個密封的銅制容器內,只有尺許高,面盛滿不知是什么樣液漿。我們不敢把它打開,所以与邪帝舍利仍是緣慳一面。”
  云帥雙目射出銳利神光,似要把徐子陵看通看透,皺眉道:“你們對這魔門人人爭奪的异寶,沒有半點好奇心嗎?”
  徐子陵洒然笑道:“真的沒有。”
  云帥道:“你們既不要利用邪帝舍利去進行計划,打算怎樣處置它?”
  徐子陵漫不經意的道:“或者找個地方埋掉算了,國師有什么好的提議。”
  云帥道:“我認為仍可依計而行,只要舍利是真舍利,我們仍可利用它操控局面,教趙德言中計。”
  徐子陵道:“我要跟寇仲好好商量,今晚酉時前會給國師一個肯定的回覆。”
  云帥忽然歎一口气,道:“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假若一切依計划行事,到人人出手搶奪邪帝舍利的一刻,我若加入搶奪,兩位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徐子陵想不到他如此坦白,毫不掩飾,反大增好感。也坦誠答道:“我和寇仲最希望舍利能落在師妃暄手內,不過照目前的情況,她出現的机會并不大,在這种情況下,我們出手助你又如何,只不知國師有否想過那后果呢?”
  云帥苦笑道:“后果是如若我成功得手,則返國之路將是九死一生,但對你們卻是有利無害。憑我的腳力,開始的一段路誰都截不住我。但由于我人生路不熟,始終有被赶上的危險,不過我仍認為值得冒險一試。”
  徐子陵道:“國師得到舍利,由于不懂汲取之法,會是得物無所用,還平白放過一個殺死趙德言的机會,似乎不大划算得來。”
  云帥道:“你先和寇仲商量是否實行原定計划,到一切落實,我們再作仔細思量。”
  徐子陵暗歎一口气,又記起“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兩句老生常談的說話。
         ※        ※         ※
  李淵的春狩隊伍浩浩蕩蕩的馳出朱雀大門,進入朱雀大街,庶民夾道歡送,鞭爆響個不絕,气氛熱烈。
  自古以來,歷代帝王宗室對游獵鍾愛者大不乏人,每個王朝都指定某一范圍為皇家苑囿,閒人不准在區內狩獵。
  終南山就是大唐王朝入主長安后選定的游獵區。
  与游獵有關的歷史變故不胜枚舉,遠古夏朝的天子太康,因沉迷狩獵,被東夷族的首領后羿趁他出獵發動叛變,自己登上皇座。不過后羿并沒有從中汲取教訓,亦迷于游獵而不理國務,落得与太康同一悲慘下場。
  周朝更專門制定射禮和田獵的制度,把游獵提升為國家大事,至乎以之作為一种選拔人才的方法。
  很多有為的君主,都是游獵迷,例如戰國時曾榮登霸主的楚庄王,漢朝的漢武帝,三國的曹操,不過最荒謬的是魏明帝,竟在洛場東面的滎陽設禁苑,廣達千余里,在其內養虎六百、狼三百、狐狸一万,其他飛禽走獸更是不計其數,又不准當地百姓傷害苑的猛獸,猛獸遂四處傷人,弄得居民飽受其害。非但使人有苛政猛于虎的悲歎,苛政還直接与猛虎惡獸扯上關系。
  李閥繼承田獵的傳統,視此為國家興旺的象微,田獵和美人,是李淵兩大樂此不疲的嗜好。不過今趟田獵關乎到正道与魔門的斗爭,前朝和新朝的傾軋,自是樂趣大減。
  寇仲跟在隊尾离宮,朝北里走去。心內不無感慨,旋又被另一种情緒取代。
  他要見的人是被譽為天下第一名妓的尚秀芳,即使她昨晚沒遣人來找他,他亦感到有必要向她辭行。
  寇仲心內矛盾得要命,既想見到尚秀芳,迷醉在她動人的風情嬌態內,忘神人世間丑惡的一面。卻又隱隱感到自己在玩火,一個不好,會有“焚身”之患。
  蹄聲轟鳴。
  一輛馬車從皇城朱雀大門馳出,前后各有八名禁衛護駕,到寇仲旁倏然而止,秀宁公主的聲音從低垂的窗帘傳來道:“莫先生到那去,可否讓秀宁送你一程呢?”
  身處通衢大道,別無選擇下,寇仲只好登上馬車,面對另一個他既想見又不愿見的人。
         ※        ※         ※
  徐子陵沿街疾行,目的地是北里的樂泉館,他本想潛返寶庫察看情況,可是在光天化日下,永安渠無論河面和兩岸均交通頻繁,他難道在眾目睽睽下往水內?
  刺殺安隆的机會愈趨渺茫,但仍有一線之机,只要他今天肯到樂泉館就成。
  橫豎閒來無事,遂到樂泉館踩踩場子,順道找間開業的食填飽肚子。
  以他現在的修為,數天滴水不進也不成問題,但對吃東西仍是有樂趣和胄口,覺得是人生的一种享受。
  經過明堂窩和六福賭館,出入的人很多,已沒有前兩天的人龍,肯定大批賭客輸剩兩袖清風,再沒有能力來趁熱鬧。
  李世民是主張禁賭的。奈何明堂窩有尹德妃的惡霸父親尹祖文在背后撐腰,而李元吉則是六的大后台,只看大仙胡佛和女儿胡小仙可公然出現皇宮的年夜宴,便知在太子党和妃嬪党的支持下,李淵容許兩大賭場的存在。從這點看,李淵非是個好皇帝。
  思量間,嬌哼聲從六福賭館大門處傳來。
  徐子陵沒想到嬌聲呼喚的是自已,不回頭的繼續前進,到足音在后方追來,才停步回首。
  在年夜宴大出風頭的美妓紀倩嬌息喘喘的朝他急步赶來,惹得路人側目。
  徐子陵大感頭痛,因知此女難纏。
  紀倩來到他旁,嗔道:“你這人怎么啦?愈叫愈走的,人家不曉得你怎么稱呼。”
  徐子陵很想裝作認不得她,卻知此舉不合情理,因為不論男女,只要看過漂亮如她紀倩一眼,絕不會忘記。
  訝道:“這位不是曾經在六福內見過的姑娘嗎?不知找在下有什么事呢?”
  紀倩扯著他衣袖道:“找個地方坐下再說,總之不會是問你借銀子。”
  徐子陵拿她沒法。被她拉得身不由己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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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交者:skp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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