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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甭劍獨行



  說話的是那師爺模樣的中年文士,負手身后,慢條斯理的离開設在回廊的桌子,來到三人身后,先繞著三個人打個轉,最后停在寇仲和徐子陵前,斜眼瞧著寇仲,又瞧瞧徐子陵,露出一個陰惻惻不怀好意的笑容,冷哼逍:“本人項元化。人稱師爺化,專負責北馬幫的賬目往來,就以兩錠足的金子買下兩位兄台的馬儿,騷娘子你最好不要干涉我們北馬幫的買賣。”
  青姑低笑道:“管賬的果然好眼光。”
  師爺化別頭狠狠瞪青姑一眼,卻沒有發作,再向兩人道:“兩位兄台不要受人影響,我北馬幫真金白銀的交易,誰都要給點面子我們。”
  他說話時嘴部動作表情特別夸張,兩撇胡須隨著嘴形上下竄動,頗為滑稽惹笑。
  寇仲聳肩道:“多少錢也不賣。”
  師爺化雙目凶芒大盛,沉聲道:“我再說一遍,究竟賣還是不賣。”
  呂公子和那清秀少女都露出不屑神色,顯是不值師爺化所為。
  北馬幫那桌有人暴喝道:“我們項師爺看上你們的馬儿,不知是你們多大的光榮,有我們北馬幫照拂你們,在北疆打橫來行也不怕。出來行走江湖,不外求財求平安,兄弟得識相點。”
  寇仲微笑道:“不賣!”
  師爺化點頭道:“好!”說罷掉頭往自己那桌走回去,但誰都曉得他不會善罷,且必是不但要馬,連人亦不肯放過。
  騷娘子低罵道:“真討厭!”又堆起媚笑向三人道:“進去再說吧!奴家會為你們想辦法。”
  任俊低聲道:“我留在外面。”
  寇仲知他怕北馬幫的人強行奪馬,點頭道:“記著不要害怕。”
  任俊點頭應是,照拂馬儿去了。
  寇仲和徐子陵在眾目注視下,隨騷娘子進入主樓,竟是個寬敞可容近三十張大圓臬的飯堂,主樓后院是個大花園,乃著名的飲馬溫泉所在。不規則的天然溫池熱气騰升,煙霧彌漫,立時把布置簡陋的飯堂提升為仙界福地。
  煙霧里隱見一道人影卓立不動。此人身形修長高瘦,背挂長劍,說不出的孤單高傲,彷似仙境里的人。
  飯堂只一桌坐有客人,當然是騾道人,伏案大嚼,旁若無人。
  七名立在一旁無所事事的伙計見老板娘親領客人進來,懶懶閒閒的過來招呼。
  騾道人像此時才曉得有客人到,抬頭看來見到兩人,哈哈笑道:“獨嚼無味,快過來陪貧道:老板娘的羊肉飽子确是不同凡響,還有珍藏的鴻茅酒,理气益肺、滋陰補腎、益气安神、平肝健睥,好處說之不盡。”
  騷娘子笑罵道:“誰用你來宣揚奴家的好處?兩位公子一試便知。”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直搖頭,騷娘子說話總是語帶相關,不离男女之事。
  一番扰攘后,兩人終于在騾道人一桌坐下,騷娘子親自為三人斟酒,邊笑這:“兩位公子高姓大名,尚未請教。”
  寇仲答道:“我叫傅雄,他叫傅杰,是堂兄弟,外面的小俊是我們的保鏢。”
  舉樽試嘗一口,皺眉道:“這么苦的?”
  騾道人捧腹這:“這叫良藥苦口嘛?這擺明是藥酒來。”
  騷娘子風情万种的在騾道人另一邊坐下,嗲聲嗲气的道:“騾道人你可要為兩位公子想想辦法,北馬幫的師爺化硬要買他們的駿馬,你老人家須為他們出頭。”
  騾道人兜兩人一眼,笑道:“是非只因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若貧道法眼無差,兩位小兄弟自有應付的方法。”
  騷娘子一呆道:“原來兩位是真人不露相的高手。奴家見你們沒有隨身兵器,還為你們白操心。”
  寇仲道:“我們只習過點三腳貓拳腳,真正的高手是小俊。”
  “詛謊!”
  四人同感愕然,往內院溫泉池所在瞧去,那瘦高的劍士從煙霧里走出來,目光閃閃的打量兩人,神情嚴峻而不客气。
  此人臉孔跟他身形般窄長無肉,臉頰瘦得凹陷下去,鼻長唇薄,眉毛和眼睛間的距离比常人大,容色陰冷,似乎自出娘胎后就從未笑過,本該像吊死鬼多個像人,不知如何五官配合起來又另有一种丑陋的美感魅力,形成一种孤高冷傲的气概,令人印象深刻。他約是二十七、八的年紀,卻予人一种飽歷滄桑的蒼老味道:兩人一眼瞧去,已知現時整個飲馬驛,除他兩人外,數此人武功最是高明,其次就是騾道人。
  想不到竟遇上高手。
  騷娘子皺眉道:“蝶公子這話是甚么意思?”
  蝶公子冷冷道:“我說他們在撒謊。”
  寇仲攤手苦笑道:“我只是不好意思自認功夫了得,謙虛些難道是罪過?”
  蝶公子冷然道:“謙虛不是罪過,但說謊卻是居心叵測,這是甚么時候?甚么地方?”
  徐子陵微笑道:“我們确是湊巧路過,适逢其會,公子不信也沒有辦法。”
  蝶公子微一沉吟,點頭道:“我相信你們。”說罷轉身重回煙霧中去。
  四人臉臉相覷,怎都猜不到他來得突然,走得更突然。
  寇仲忍不住壓低聲音問道:“他是誰?”
  騾道人答道:“蝶公子”陰顯鶴是東北新近崛起的用劍高手,冷血無情,心狠手辣,性情孤僻,不過雖沒有甚么大惡行,聲譽卻不甚佳,因為沒多少人歡喜他。”
  騷娘子猶有余悸的道:“怪人一個,他來干甚么?”
  騾道人聳肩道:“他自己不說出來,誰曉得呢?”
  徐子陵心中一動,長身而起道:“我去問他。”
  騷娘子色燮道:“他不惹你,你還要去惹他?”
  寇仲心中明白,陰顯鶴來此必与安樂慘案有關,從他入手去了解整件事,會比問任何其他人更可靠。笑道:“老板娘放心,我這位兄弟是最优秀的說客,必可令老陰開金口。”
  騾道人瞧著徐子陵倫瀟洒飄逸的背影,笑嘻嘻道:“看來三位非是過路人那么簡單。”
  寇仲坦然道:“我敢指天立誓,确是路經貴境,适逢此事,不過我們對安樂慘案亦有耳聞。且從少娘就教我們見到不平的事,定要替天行道,這么說道長該滿意吧!”
  他的話自有一股發自心中的真誠,教人不能怀疑。
  騷娘子有點不耐煩的起身道:“你們兩位聊聊,我去看看許大當家來了沒有,沒理由的,為何丘大人和舒爺都遲了。”
  騷娘子去后,寇仲問道:“丘大人和舒爺是誰?”
  騾道人道:“就是總巡捕丘南山和安樂幫的二當家舒丁泰,兩個都是貧這不歡喜的人,這些人憑甚么為我棋友討回公道:“寇仲始知騾道人是被害的安樂幫主陸平的摯友深交,不由好感大增。驃道人收起玩世不恭、嬉皮笑臉的神情,痛飲一杯苦酒后歎道:“甚么幫不好叫,卻叫作安樂幫,人只有死了才得安樂,想不到一話成忏。罷了!無論橫死或壽終正寢,都是死吧!”
  寇仲見他真情流露,乘机問道:“外面的是甚么人,一盤散沙的能成甚么大事?”
  騾道人清醒過來似的上下打量他几眼,微笑道:“你算是好管閒事還是別有居心?”
  寇仲雙目精芒現出,一門而逝,淡然道:“這算是閒事嗎?”
  騾道人震駭之色尚未完全消去,他惊懍的固是寇仲雙目透出精飩無比的玄功异芒,更震撼是他原先斂去神光,藏而不露的功大。
  好半晌騾道人回過神來,壓低聲音道:“你是誰?”
  伙計們送來羊肉包子后不知全溜到那里去,空廣的舨堂內只剩下他們兩人。
  寇仲拉開長度過膝的羊皮外袍,露出右擺內藏挂的井中月,道:“道長看我是誰呢?”
  騾道人劇震道:“這是否表面看來毫不起眼的寶刀井中月?”
  寇仲點頭道:“道長好眼力。”
  騾道人反鎮靜下來,長長吁出一口气道:“難怪你們半點不把外邊的人放在眼內,原來是名震天下的寇仲和徐子陵親臨,看不到你的刀,竟給你們騙過。”
  寇仲道:“我們能否衷誠合作。”
  騾道人點頭道:“有你們出手相助,當然是另一同事。外邊共有四批人,分別來白北馬幫、外聯幫、仙霞洞和東北幫。最正派的是仙霞洞洞主陳和派來的得意男女徒弟呂世清和郎婷婷,仙霞洞是東北僅吹于長白派的名門正派,陸老弟一個遇害的儿子,就是拜在陳和門下,所以陳和雖不愛卷入江湖紛爭,對此事仍不能不理。”
  寇仲道:“青姑是否外聯幫的人?”
  外聯幫名列北疆三幫派,寇仲當然比較留神。
  騾道人答道:“青姑名叫蘇青。外號“勾魂奪魄”,是外聯幫龍頭大貢郎的女人,所以武功雖不怎樣,卻能坐上外三堂鳳堂堂主之位。至于東北幫亦大有來頭,幫主貝叔群是高開道的結拜兄弟,高開道得勢,他們水漲船高,希冀能蓋過北霸幫成為北疆第一大幫,今吹率人來的是少幫主貝晨分,此人生性陰沉,剛才一直沒說話,只縱容手下胡鬧,所以不惹起少帥的注意。“寇仲正要深入探問安樂慘案的事情,外面忽然響起兵器交擊的密集清響,還有叱喝聲和推波助瀾的唱采聲。寇仲伸個懶腰道:“打起來哩!北馬幫的人耐性不錯。”
  徐子陵來到比他尚要高寸許,像根竹竿多過像人的陰顯鶴身后,熱气氤氳的從溫泉升起,使人想到能浸浴其中,必是人生樂事。
  陰顯鶴目注溫泉,以他一貫不露絲毫感情的聲音語調道:“兄台最好回去。”
  徐子陵停下腳步,淡淡道:“小弟只有一句話,若陰兄不愿回答,小弟掉頭就走。”
  陰顯鶴默然片晌,緩緩道:“說吧!”
  徐子陵沉聲道:“陰兄此來,是否要殺許開山。”
  陰顯鶴旋風般轉過來,雙目殺机大盛,盯著徐子陵道:“你是誰?”
  徐子陵不知如何,打第一眼看到這孤僻高做的獨行劍手,就覺得他是個交得過的朋友,現在見自己所料不差,更鞏固這憑空的想法,不愿瞞他,微笑道:“在下徐子陵。”
  陰顯鶴一震道:“那飯堂內的是寇仲。”
  徐子陵點頭這:“正是他。我們确是路經此地,往山海關找“霸王”杜興算一筆賬,途上聞得安樂慘案,撞上這個許開山召開的討崔望大會,覺得其中事有可疑,才來找陰兄請教。”
  陰顯鶴不屑的道:“杜興!斑!”
  徐子陵乘机問道:“杜興是怎樣的個人?”
  陰顯鶴眼內再現殺气,語調仍保持清冷下靜,道:“杜興是個雙臉人。暗里做盡鋇事,控制著一個包賭營娼、走私漏稅的罪惡王國,通過暴力、恐嚇、賄賂、誅除异己种种手段,逆我者生,順我者亡,直至所有人都屈服于他淫威之下,敢怒不敢言。另一方面卻擺出主持公義的武林大豪款儿,處處排難交鎰,為被搶掠欺負者討回公這,甚至設置義堂免費供貧民飲食,許開山正是他的走狗,為他干傷天窖理的事的走狗,好無損他的聲望。”
  徐子陵恍然這日:“原來陰兄有為世除害的心。”
  陰顯鶴“呸”的一聲,不肩的道:“我才沒興趣去理這种事,這人間世從來就是這樣,以后亦不會改變。我要殺許開山,是因為我欠陸大當家一個恩,現在正是報恩的時候。”
  徐子陵道:“陰兄憑甚么肯定許開山就是崔望?”
  陰顯鶴不答反問,道:“徐兄又是憑甚么猜到我要殺許開山?”
  徐子陵坦然道:“這只是個初步推測,仍未敢确定,以許開山冒起的迅速,与杜興的關系,至乎他干的買賣,應以此人嫌疑最大。且看來陰兄又是絕不會對甚么武林聚會生出興趣的人,故以此相試。”
  陰顯鶴忽然歎一口气道:“我少有与人說這么多話的,更不習慣和人合作。若非徐兄和寇兄均是我敬服的人,我會把這些話都省掉,徐兄請勿要再理會此案,報恩只是我陰顯鶴個人的事。”
  兵器交擊聲恰于此時遠遠傳至。
  寇仲和驃道人跨出主樓,任俊竟与東北幫的七、八名大漢動起手來,而非一心奪馬的北馬幫。東北幫其中一名大漢坐倒池旁,肩膊血流如注,正由同伴照拂療傷。不用猜也曉得東北幫先有一人向任俊挑戰動手,不敵受傷后其他人見任俊刀法高明,不顧江湖規矩的群起攻之。
  仙霞侗的呂世清站了起來,看樣子是心生義憤,要下場吧涉。
  任俊且戰且退,左臂染血,因對方人多勢眾,落在下風。
  外聯幫、北馬幫都為東北幫的人喝采打气,一副為恐天下不亂的樣子。
  寇仲目光掃過東北幫為自己同伙叫得聲嘶力竭的一群漠子,其中有個臉色慘白二十來歲的年青哥儿,正神色冷靜的把目光往他投來,心忖這定是東北幫的少幫主貝晨分。
  蘇青和師爺化朝他瞧來,寇仲分別報以微笑,接著大喝道:“退后三寸!”
  任俊罷被人在左背划出一道血痕,心浮气躁,聞言立即精神大振,對寇仲的話更是深信無疑,雖是刀光扑臉而來,看不清敵刀來勢,仍只往后稍移三寸。
  刀鋒在鼻尖前劈下,就是這毫厘之差,令他轉危為安,其他人全摸錯他的退勢,刀劍攻在空處。任俊刀光一閃,正面劈空的刀手立時胸脅血濺,應刀拋跌。
  寇仲再喝道:“無云無雨,万里一空,左側翻。”
  包括呂世清師兄妹在內,蘇青、帥爺化、貝晨分等人無不露出震駭神色。
  任俊武功的高明,能力戰七人不敗,已大出他們意料之外,此時只要不是聾的、盲的,就知寇仲是更厲害的高手。
  任俊听教听話,一個左側翻,逸出包圍网外。
  他的心完全平靜下來,沿途寇仲和徐子陵對他的嚴格訓練,顯出奇效,他感到強大的自信,似能瞧破敵人每一個意圖和變化。
  東北幫的人銳气已減,一時不知追過去繼續動手,還是留在原處發呆。
  貝晨分霍然起立道:“住手I”寇仲仰天大笑道:“你說停就停嗎?小俊,給我把他們全宰掉。”
  任俊正要扑往敵人,聲音從大門傳來道:“誰人如此狂妄好斗。”
  寇仲往大門瞧去,心想難道是許開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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