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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明子之首


  跋鋒寒道:“烈兄的漢語說得比我還要好,不知是否曾在中土長居過一段日子?”
  四人處在花林大街一間專做羊皮買賣的店舖臨江一邊的土台上,圍桌而坐,對江喝酒。
  依烈瑕所說,這舖是回紇人開的,以此關系自是特別得到族人關照。可是三人感到那叫客勒達明的回紇店主對他神態恭順,不似一般同族的關系。
  三人都感到烈瑕高深莫測,雖然說話冠冕堂皇,對他們客气尊重,卻總覺得他是別有用心,非只是表面看來么簡單。
  所以跋鋒寒打開話匣立即巧妙地向他盤問。烈瑕正為三人添酒,聞言笑道:“愚蒙從未到過中土,但對中土的文化非常仰慕,故盡力學懂漢語,乃是將來到中土去時,不致有言語上的隔閡和障礙。”
  徐子陵縱目松花江對岸沃野千里的美景,林木莽莽間,遠處几個戴艷麗小帽的牧民,赶著大群牛羊緩緩遠去;向西北流去的江水上,木筏上的漁夫撤网起网,—切一切都充滿生活的气息,心中更不由有點擔心,塞外諸族間愈趨險惡的斗爭,會否有一天把眼前的太平宁洽摧毀。
  烈瑕又道:“客勒達明會使人把几款不同的泥燒鮮魚弄好上桌,讓三位品嘗。”
  大街那邊仍是喧嘩噪吵,馬羊嘶叫,平台處卻像遠离塵囂,讓人体會到松花江宁靜的一面。他們的馬儿被安置到連接土台的后院去,在他們視線之內,正安詳地歇息吃草料。
  碰杯對飲,寇仲道:“我們在這里碰上烈兄,不知是否又屬一場誤會。”
  早前烈瑕向大室韋公主詩麗戲言,勿要誤會是湊巧碰上,故寇仲有此一語。
  烈瑕哈哈笑道:“當然并非誤會,因為愚蒙是聞聲而至,特于此地恭候三位大駕。”
  三人想不到他如此坦白,為之愕然。
  跋鋒寒皺眉道:“烈兄消息的靈通,教人訝异。不知為什么猜到我們會到花林來?”
  烈瑕淡淡道:“從燕原到龍泉,花林是必經之路。諸位大哥一向的作風,當然不會閃閃縮縮的避道繞道,對嗎?”
  徐子陵收回凝望岸原的目光,投在烈瑕身上,此人似是与生俱來地帶种邪門妖异的气質,而這又偏偏构成他別具一格的魅力。
  寇仲雙目射出銳利的光芒,用神打量他道:“烈兄不肯坦白說出到這里找我們的目的,我們會立即拂袖离去。”
  烈瑕長笑道:“少帥言重哩!愚蒙之所以會和三位大哥在這里喝酒品魚,為的是要警告三位,契丹、靺鞨和室韋三方面最厲害的几個人物,決定不理你們和突利的密切關系,不但要阻止你們把五采石送往龍泉,還要不惜一切殺死你們。最毒婦人心,你們中了美艷那賤人的毒計。”
  跋鋒寒冷哼道:“我們和烈兄非親非故,烈兄為何不怕冒得罪三方面勢力之險來警告我們?”
  烈瑕輕描淡寫的道:“因為我根本不怕他們,而對三位卻是衷心景仰。”
  寇仲笑道:“烈兄确是豪爽過人,只不知是哪些人物,可否說來听听?”
  烈瑕欣然道:“契丹當然是以阿保甲為首的眾族大酋,靺鞨則是与拜紫亭勢如水火的黑水靺鞨候斤鐵弗由,至于室韋,則是深末桓和木玲這夫妻惡盜。為了不太冒犯突利,他們將各自派出最頂級的高手,務要干淨俐落地除去你們。所以若三位中伏,必會遇上雷霞万均的攻擊;三位如若掉以輕心,說不定會吃上大虧。”
  跋鋒寒沉聲道:“蒙兀室韋的別勒古納台兄弟,竟不在其中嗎?”
  烈瑕搖頭道:“別勒古納台和不古納台兩兄弟武功蓋世,單打獨斗所向無故,怎屑与其它人聯手以眾欺寡,故此不用擔心他們會參与這類詭計。”
  徐子陵淡淡道:“烈兄消息的靈通,超乎常理,怎么可以證實烈兄非是三方聯軍派出來的高手?”
  跋鋒寒和寇仲生出同樣的怀疑。兩對眼睛厲芒大盛,准備一言不合,立即全力擊殺此人,免去無窮后患,因此人的武功才智,均能令人生出戒懼顧忌。
  烈瑕忽然探手拉開衣襟,露出寬闊壯實的胸膛,一個以紅黃為主紋樣古怪的圖形刺青,赫然出現,乍看像個异獸的頭,又似一個青臉獠牙的人像。
  跋鋒寒微愕道:“大明尊教?”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烈瑕胸膛上的大明尊教刺青,与狼盜身上刺青明顯不同,難道狼盜与大明尊教沒有關系?
  烈瑕正容道:“愚蒙正是大尊者和善母座下五明子之首的妙空明子,諸位現在該明白愚蒙為何如此消息靈通,更不怕任何人了吧?”
  寇仲抓頭道:“烈兄難道不是和我們是敵非友?”
  烈瑕訝道:“我們間何時結下仇怨?”
  徐子陵盯著他道:“山海關的騷娘子不是你們的人嗎?”
  烈瑕啞然失笑道:“原來中間有此誤會。騷娘子曾是我教的人,后來叛教逃往中原,善母念在她曾侍候多年,決定不予追究,饒她—命。”
  寇仲笑道:“她死前仍在念你們大明尊教的經文,似乎叛教叛得并不徹底。”
  烈思欣然道:“明尊保佑,她竟能在臨終前憑一點靈光迷途知返,死后當可离暗入明,進入永遠光明的福地。”
  他推得一十二淨,三人拿他沒法。
  跋鋒寒沉聲道:“菩薩之所以被逐出回紇,難道与貴教沒半點關系?”
  烈瑕苦笑道:“這更是一場誤會。愚蒙本身是回紇人,當然希望能有個像菩薩那樣的英雄豪杰振興回紇,好讓我們能隨國勢水漲船高,傳揚教義。菩薩真正被遠逐是頡利對時健的壓力,時健卻把責任推到我們身上,确是冤枉。”
  徐子陵道:“烈兄說了這么多話,仍未說出貴教為何要幫助我們。”
  烈瑕微笑道:“我們希望三位能把五采石送到拜紫亭手上。”
  跋鋒寒恍然道:“原來烈兄是站在拜紫亭的一方。”
  烈瑕仰天笑道:“非也非也。事實上我們和美艷同樣是不安好心,因為當五采石送到拜紫亭手上的一刻,他將成為精神上統一靺鞨的君主,即使鐵弗由亦要忌他,甚至要在靺鞨其它六族的壓力下向拜紫亭臣服。不過福兮禍所寄,這五采石對外族完全不起作用,只會引致外人和突利聯手,不惜干戈的將五采石搶走。拜紫亭亦是深明這道理,絕不會感激你們把五采石送給他,可怜他對這大禮接又不是,不受更不是。對嗎?”
  三人听得臉臉相覷,哪想得到一顆五采石,會牽連如此錯綜复雜的情況。
  難怪突利曉得他們要將五采石送去給拜紫亭后,立即放棄追擊頡利。
  烈瑕續道:“我們要針對的人,不是拜紫亭而是那‘狂僧’伏難陀,自拜紫亭拜此人為國師后,立即禁絕宗教,更無情殺害我教的人,獨尊天竺邪教。所以大明尊將渤海國定為黑暗之國,只有除魔殺妖,始能讓光明戰胜黑暗。”
  跋鋒寒歎道:“多謝烈兄坦然相告,現在我們必須是否把五采石送給拜紫亭一事,再作思量。”
  烈瑕道:“這個當然由三位決定,五采石落在拜紫亭或其它人手上,對拜紫亭都沒有任何好處。不過愚蒙卻要提醒三位,崔望其實是拜紫亭的人,与三位是敵非友。”
  三人黯然以對。
  烈瑕打自出現開始,一直領先,完全掌控主動。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你倒清楚我們的事。”
  烈瑕道:“誰不在山海關布有自己的眼線?若非通過搶掠詐騙,四周強鄰壓境的拜紫亭憑何國勢日增,大興土木,把龍泉建成小長安?三位如肯与我合作,愚蒙包各位不但可得回八万張羊皮,更可殺掉崔望為世除害。”
  頓了頓續道:“小小一顆五采石,忽然把大草原各方整個形勢扭轉過來,頡利雖支持拜紫亭立國以牽阿保甲和突利,但亦不愿見拜紫亭統一靺鞨,成為日后的勁敵,所以暗許深末桓參与奪石行動。最好笑是頡利千辛万苦請得中原第一才女尚秀芳,為沉迷中土文化的拜紫亭在立國大典表演,現在演變為只能唱其亡國之曲,白便宜愚蒙這個尚才女的仰慕者。”
  寇仲失聲道:“什么?”
  不由記起在長安往尚秀芳處道別,因可達志与尚秀芳閉門密斟,累他白等整個時辰,最后不耐煩走了,原來就為此事。
  徐子陵見烈瑕提到尚秀芳時,雙目立即射出渴望迷醉的神色,遂代寇仲問道:“尚才女怎肯長途跋涉的遠道而來?”
  烈瑕搖頭晃腦的道:“尚才女一向醉心塞外諸族技藝,頡利既擔保為她完成這心愿,她當然不肯錯過這机會。我恨不得能背生雙翼,立即飛到她旁,一睹她仙容,并听仙音,如能一親香澤,更是雖死何憾。”
  三人呆看著他,無言以應。心忖這可能是塞外版一個多情公子,只是妖异可怕多了。
  寇仲面對這位不知是否該認作“情敵”并莫測高深的回紇高手,知他所言非虛。皆因記起昔日在洛陽与尚秀芳同台共宴時,她确曾對塞外創新活潑的舞樂贊不絕口時,亦因憶起玲瓏嬌而想到以樂舞稱著塞外的龜茲國,有机會定要到那里見識。此刻則連龜茲在哪個方向仍一無所知。
  烈瑕忽又回复過來,冷靜的道:“突利和頡利分裂,使東北形勢劇變,除靺鞨外,阿保甲和別勒古納台兄弟都有統一契丹和室韋的心。誰能趁這時机冒起,就可往向外擴張,安內攘外,故而沒有人愿見鄰國轉強。這豈非一場斗誰快統一的競賽,很久未曾有過這么熱鬧哩。”
  跋鋒寒道:“拜紫亭變成眾矢之的,形勢可相當不妙。”
  烈瑕搖頭道:“拜紫亭實為東北最有遠見和雄材的領袖,他擺出因仰慕中原文化而建設小長安的姿態,實質上卻是針對鄰國的騎戰,以守城代替平原野戰。契丹乒曾三次攻打龍泉,均無功而回,能守然后能攻。何況拜紫亭背后有高麗王鼎力支持,否則鄰國何用聯手來攻他。”
  寇仲壓下心內因尚秀芳而引起的煩亂苦惱,道:“烈兄合作的提議,我們要考慮一下。”
  烈瑕微笑道:“這個當然。三位就請在這處歇腳,有什么要求盡管吩咐客勒達明。不過卻不宜考慮大久,必須掌握主動,先下手為強,趁敵人未成聯手之勢前逐個擊破。愚蒙最大的作用是眼線廣布,對敵勢了若指掌。”
  寇仲忍不住問道:“尚才女刻下是否已抵小長安?”
  烈瑕的眼睛又亮起來道:“該仍在途中,她在可達志親率高手護駕下,先往訪西域吐魯番諸國,其中尤以龜茲集漢文化、大草原文化、波斯和天竺文化薈萃而成。其樂舞堪稱舉世無雙,乃尚才女必訪之地。”
  雖是隨口道來,已看出烈瑕識見高明,非同流俗。
  寇仲和徐子陵從沒想過在塞外會遇上如此人物,且是大明尊教五明子之首。
  跋鋒寒道:“美艷夫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五采石如何會落入她手上?”
  烈瑕苦惱的道:“我們到現在仍摸不清楚她是怎么一個人,有什么目的。五采石本存在阿保甲的牙帳內,五年前忽然失竊,不知所蹤,到最近才盛傳在美艷手上。到她在統万當眾交給三位大哥,才惹得人人触目,掀起軒然大波。”
  徐子陵打定主意不和此人合作,趁机問道:“烈兄弄不清楚她,為何說起她來就咬牙切齒?”
  烈瑕苦笑道:“實不相瞞,愚蒙對女人一向別有興趣,雖不能說無往而不胜,總能多少有點收獲,惟獨遇上她,遭到連番戲弄,教我气憤難平。三位切勿誤會,我從不對女人用強,勉強得來的豈有情趣可言。哈!愈岔愈遠啦!”
  跋鋒寒舉杯道:“坦白說,到此刻跋某仍未弄清烈兄是敵是友,但無論如何,先敬烈兄一杯,因為如是敵人,亦將是個難得的好放手。”
  烈瑕哈哈舉杯,大笑道:“跋兄快人快語,今愚蒙有痛快的感覺,大家喝一杯,今晚絕不會是平凡的一夜,就此預祝三位大哥旗開得胜,威震大草原。”
  寇仲和徐子陵豪情涌起,齊齊舉杯。
  杯尚未碰,忽然足音驟起,大批戰士現身后院,往土台擁來。
  四人看也不看,逕自碰杯對飲。
  數十契丹戰士潮水般從后院門涌出來,各占有利位置,形成半環形的陣勢,人人拉弓搭箭,在离他們兩丈外瞄准三人。
  跋鋒寒隨手把酒杯摔往地上,發出破碎的聲音,另一手拭去嘴角酒漬,啞然笑道:“何須待至今晚,這個黃昏已非常有趣。”
  徐子陵無視這五十把強弓勁箭的威脅,油然朝降往地平的紅日瞧去,心神卻落在內袋的五采石去。
  這寶物究竟送還是不送?
  拜紫亭若与狼盜有關,當然死不足惜。只是若害苦平民,卻于心何忍。
  寇仲目現殺机,朝敵陣瞧去,緩緩放下酒杯,大喝道:“來者何人?”
  契丹戰士往旁移開,窟哥在十多名高手簇擁下步至陣前,雙目射出深刻的仇恨,狠狠道:“寇仲你可想過有今天?”
  寇仲大笑道:“這正是小弟想對你講的話。”
  烈瑕轉身朝窟哥笑道:“王子在動手之前,請先看身后。”
  窟哥色變往后礁去,后院屋頂出現十多名回紇人,領頭的正是客勒達明,手持強彎,全以窟哥為目標。
  他們剛才闖進舖來時,舖內的人全作鳥獸散,怎想到忽然變成對他們居高臨下的嚴重威脅。
  烈瑕好整以瑕的道:“王子比之頡利的四万金狼軍如何?不若坐下—起吃燒魚,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嘛!”
  窟哥的臉色變得有那么難看就那么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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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交者:Rocki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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