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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与魔為盟


  寇仲和王玄恕并騎地出皇宮,踏上洛陽天街,心中豈無感慨。
  驕兵必敗。
  王世充目前的聲勢,正進入巔峰時期,主因是擊敗李密的瓦崗軍,雄霸中原核心戰略位置的東都洛陽。其次是在東都小朝廷的斗爭中胜出,赶跑獨孤閥,現在更迫得楊侗禪讓帝位予他。外患內憂,一下子全解決掉。
  但他的稱帝在戰略上絕不聰明,因為這會令竇建德生出反感,推翻聯手的盟約。不過卻是風气潮流所趨,蓋因林士宏、劉武周、梁師都、李淵、蕭銑等各方霸主均先后稱帝,他王世充若再高舉“楊隋”的旗幟,將難有號召力。剛擊敗瓦崗軍的王世充聲勢如日中天,加上王玄應等人慫恿,心痒難熬下,遂走上這錯誤的一著。
  此時黃河以南,盡成他大鄭的領地,倘能擊退李唐東征的大軍,勢成獨霸中原之局,難怪他給野心掩蓋理智,連一手促成他今天聲勢的自己亦不放在眼內。
  可是寇仲卻肯定若任由王世充与李世民決戰,最后敗的必然是王世充。
  致敗的原因是王世充本身性格的問題,此人表面的話雖說得好听,事實卻是狡詐反覆,心窄不能容人,致除王氏同宗外無心腹可言,這樣的一個人,何能成大業。在這樣的性格支配下,他根本不可能以誠待人,更難令人甘愿為他效死。遇上豁達大度,知人善用的李世民,后果可想而知。否則如秦叔寶、程咬金之輩能爭相來投為他出力,鹿死誰手,确未可知。
  未能對屬下諸將公平地論功行賞,莫說難望外人望風歸附,更會迫得手下投往敵對的陣營,此正是王世充最大的失著。
  人馬馳上天津橋。
  王玄恕乾咳一聲,把寇仲從沉思中扯回眼前的現實來,道:“少帥在想甚么?”
  寇仲苦笑道:“我在想是否白來一趟。”
  王玄恕大吃一惊道:“少帥万勿這般想,父皇不是剛說他非常欣賞你嗎?”
  寇仲歎道:“我也很欣賞李世民,欣賞又如何?唉!不要再談這些泄气的事,我可否仍住在上趟的地方,那所房子相當不錯,我最愛它清靜。”
  心中最想問的是楊公卿的情況?但縱使是對他有好感的王玄恕,亦知不宜匆匆問出口來,否則如傳回王世充耳內,他不怀疑兩人的關系才怪。
  王玄恕一口答應道:“這個沒有問題。”
  寇仲忙道:“我不需任何人侍候。是哩!我在這里的諸位老戰友近況如何?”
  王玄恕欣然道:“楊老和張老兩位大將刻下均在洛陽,我安頓好少帥后,會使人通知他們,他們定會很高興又可与少帥見面敘舊。”
  寇仲放下心事,暗忖只要見到楊公卿,將可完全掌握到王世充這方面的形勢,那時再看看有甚么方法可扭轉乾坤,讓王世充“慘胜”這決定天下命運的一場硬仗。
  徐子陵踏進多情窩的院子,首次對選擇多情窩作落腳的地方生出悔意,因為多情窩已因侯希白成為名人沒有秘密可言。他正是因到多情窩,故先后被婠婠和石之軒發覺他來長安,以后情況更是禍福難料。
  空气中殘留女子清幽的香气,徐子陵浮現起与沈落雁泛舟河道的迷人情景,暗歎一口气,扯掉面具,推門進入前廳。
  沈落雁動人的背影向著他,憑窗外望,柔聲道:“我的心很煩,想找個人解悶儿。”
  徐子陵曉得她誤以為自己是侯希白,緩緩舉步走到她身后五尺許處,淡淡道:“沈軍師為甚么事心煩呢?”
  沈落雁嬌軀劇顫,猛地轉過身來,不能置信地嬌呼道:“啊!子陵。”
  她清秀明麗如昔的玉容泛起毫不掩飾的惊喜。
  徐子陵入門前曾想過掉頭离開,可是終不忍心對這位已嫁作人婦的紅顏知己如此無情。
  徐子陵歎道:“正是小弟。沈軍師是否因黎陽被破心煩,唉!我也很不好過。”
  沈落雁露出千言万言,不知從何說起的神態,秀眸异采漣漣,動人至极點,似欲要扑入徐子陵怀內,又像盡力在克制自己,忽然垂下螓首,輕輕道:“子陵猜錯哩!世績于黎陽城破時成功突圍逃走,被俘的秀宁公主和李神通在寇仲的斡旋下為竇建德釋放,你可以暫時安心。”
  “暫時安心”四字可圈可點,顯示這位善解人意的美女准确把握到徐子陵的心情。
  徐子陵听得李秀宁安然無恙,登時如釋重負,皺眉道:“然則軍師為甚么心煩?”
  沈落雁別轉香軀,目光重落在窗外后園的美景處,輕柔的道:“我早不當軍師哩!為何仍要喚人家作軍師,是否連喚一聲落雁亦吝嗇呢?”
  徐子陵洒然笑道:“在我們心中,落雁永遠是那位美人儿軍師。”
  沈落雁背著他“噗嗤”嬌笑,道:“美人儿軍師,虧你們叫得出口,這稱號令我們想起寇仲。我沒有看錯他,他或者是唯一能今李世民吃敗仗的人。”
  徐子陵苦笑道:“可是這絕不會在洛陽之戰發生,寇仲自己比任何人更清楚此點,因為我們明白王世充是怎樣的一個人。”
  沈落雁不屑的道:“偏狹譎詐,多疑矯偽,難成大事。”
  徐子陵動容道:“沈軍師這八個字形容得非常貼切。”
  沈落雁再次轉過身來,回复一貫風流綽約的嬌姿美態,喜孜孜的道:“見到子陵,所有煩惱都像不翼而飛,你真的能不管寇仲的事嗎?”
  徐子陵頹然道:“我不曉得。我現在最大的期望,就是寇仲能及時退出這場攻打東都的大戰,否則洛陽失陷后,下一個將輪到他和他的少帥軍。”
  沈落雁雙目閃著智慧的光芒,道:“你這叫關心則亂,寇仲豈是這么易被收拾的。更正确點說,應是‘天刀’宋缺豈是這么容易應付的。一旦惹出宋缺,將沒有人能預料局勢的發展。”
  徐子陵一呆道:“宋缺竟會親自領兵上戰場?”
  沈落雁沒好气地橫他一眼,微嗔道:“子陵憑甚么認為他不會,李世民始終有胡人血統,宋缺絕不會讓這种人統一天下。要振興漢統,此乃千載一時的良机。李家顧忌寇仲,對宋缺更是憚懼。”
  徐子陵訝道:“我只知宋家在南方有財有勢,卻不曉得在軍事上占著如此舉足輕重的地位。”
  沈落雁道:“若說寇仲是天生的卓越統帥,宋缺就是博通古今衰變,中土最高瞻遠矚的軍事戰略大家。所以他能一直按兵不動,直至合他心意的寇仲興起,始表態支持。宋缺配寇仲,一個精于作全局的布置戰略,一個是沙場上無敵的統帥,你說李家對此有何感想?”
  得沈落雁點醒,徐子陵開始從另一角度看寇仲的大業,更覺頭痛。無論誰胜誰敗,對中土的影響均是天翻地覆,卷南蕩北,無人能獨善其身。
  沈落雁續道:“以宋缺之強大,竟能連蕭銑以壓制林士宏,正代表宋缺要保存實力,靜待爭霸中原的時机。密公若能學他一兩成,當不會有堰師之敗,唉!”
  李密慘胜宇文化及后,不待恢复元气,立即用兵對付王世充,正是致敗主因。
  沈落雁又道:“岭南軍以俚僚為主,民風純朴,刻苦擅戰,視宋缺為天人,固雖只十多万之眾,卻是訓練精良,在宋閥的財勢支持下,加上寇仲這樣的人材,即使李世民亦不敢輕易言胜,所以你不用為寇仲擔心。”
  徐子陵苦笑無言,沉吟片晌問道:“軍師仍未說出因何事心煩?”
  沈落雁嬌軀微顫,緩緩轉過身去,透窗瞧往蔚藍清澄的天空,歎道:“還不是因為念在一點故主之情?”
  徐子陵心中一震,她竟為李密心煩,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楊公卿、張鎮周和寇仲在廳內圍桌坐下,這兩位王世充手下最著名的大將均有風塵之色,可知奔波勞碌,因即將來臨的大戰難得休閒。
  張鎮周免去閒話,劈頭道:“少帥可知王世充与朱粲暗中結為盟友?”
  寇仲失聲叫道:“甚么?”
  在爭霸諸雄中,聲譽之差者,莫過于“迦樓羅王”朱粲,他和女儿都是聲名狼藉的人,朱粲更被傳為殺人食肉的魔王。近年來朱粲內則地方勢力抬頭,外則受壓于蕭銑和杜伏威,找靠山是理所當然的事,問題是王世充因何要收容他,此舉勢必盡失人心。
  寇仲生出歷史重演的感覺,朱粲無論如何不濟,手下賊兵總有數万人,他于王世充等若“五刀霸”蓋蘇文之于“龍王”拜紫亭,可成為扭轉局勢的奇兵,難怪王世充如此有恃無恐。
  由于寇仲處境有异,李世民是下定決心摧毀王世充,而他寇仲必須助王世充守穩洛陽,擊退大唐的雄師,再不能像龍泉時般靈活應變,揮洒自如。
  楊公卿搖頭道:“我其不明白王世充因何一錯再錯,竟招攬這人人切齒痛恨的凶魔。”
  寇仲暗忖小弟明白,只是不宜說出口來。皆因張鎮周并非他的心腹人,不宜讓他曉得太多秘密。
  從朱粲的作風觀之,他极可能是魔門出身的人,与和魔門有千絲万縷密切關系的王世充結盟,乃水到渠成的事。
  事實上王世充不信任外人的性格,亦是魔門中人的特性,同門也互相猜疑,何況對待外人?
  張鎮周和楊公卿開口王世充,閉口王世充,毫不客气,不但不視他為皇帝,更似不當他是主子。
  張鎮周壓低聲音道:“少帥今趟來是否要助王世充應付李閥的大軍?”
  寇仲歎道:“可以這么說,你老人家有甚么打算?”
  張鎮周淡淡道:“有甚么好打算的,只好做一天和尚撞一日鐘。”
  寇仲和楊公卿均听出他言不由衷,因為以他的精明果敢,王世充又傷透他的心,絕不甘愿陪王世充一道送死。
  張鎮周又道:“在現今的情況下,少帥尚有甚么回天之計?”
  寇仲生出警覺,心想若張鎮周暗中降唐,与李世民來個倒王世充的里應外合,現在就是刺探机密。搖頭苦笑道:“除非王世充肯把部份兵權交出來,否則我有甚么辦法。”
  皺眉問道:“你們如何知道王世充与朱粲秘密結盟?”
  楊公卿道:“這消息最初是從朱粲內部傳出來的,指王世充收編朱粲的隊伍,并拜朱粲為龍驤大將軍,王世充雖多次向我們否認此事,但‘毒蛛’朱媚曾兩次到洛陽來見王世充乃不爭之實,所以我們知王世充在睜眼說謊。”
  寇仲道:“那朱粲就再不能成為奇兵,頂多只能牽制李世民部份的軍隊。”
  張鎮周冷哼道:“只看李世民兵員的調動,可知他的策略是要封鎖洛陽對外所有交通糧道,孤立洛陽。洛陽軍民達數十万之眾,每天均消耗大量糧食,就算城內各糧倉全部滿溢,最多只能擴得半年。所以在戰略土李世民是正确的。”
  楊公卿道:“現在就要看李世民是否有本事將洛陽圍個水泄不通,亦要看竇建德會否揮軍來援,所以虎牢一線最具重要,不容有失。”
  張鎮周歎道:“大鄭的成敗,要看明天的會議王世充如何分配兵權,若他肯用我們三人任何之一宇虎牢,李世民大有可能吃敗仗。”
  楊公卿冷笑道:“事到如今,若他仍執迷不悟,任用宗親,那就是他要自取滅亡。”
  寇仲听得大動腦筋,至此方知明天的軍事會議如此重要,王世充能否留住异姓諸將的心,還看明朝。
  楊公卿道:“我自起床后沒吃過東西,肚子餓得咕咕叫,不若到天津橋頭的董家酒樓祭祭肚腸,順便為少帥洗塵。”
  張鎮周歉然道:“我還有點事辦,楊公代我向少帥多敬兩杯酒吧!”
  沈落雁背著徐子陵輕歎道:“到現在我仍不明白密公因何降唐,從起義軍領袖的身份變成唐室的官吏,隨他入關的二万瓦崗軍成為唐室的官軍,將曾為天下景仰討伐暴隋的正義之師徹底變質,現在他終于后悔哩!”
  接著旋風般轉過身來,道:“我沈落雁該怎么辦?”
  徐子陵明白過來,李密入關后并不得意,獲封几個虛銜,事實上被投閒置散,反而手下大將李世績受重用,怎能快樂得起來?
  柔聲道:“他可以怎么辦?”
  沈落雁香唇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道:“他當然認為自己可東山再起。”
  頓了頓歎道:“王伯當雖名義上被封為左武衛大將,同是有職無權,故生出非份之想,常對密公說李世績据黎陽,張善相守羅口,中原一帶忠于密公的舊部仍是人多勢眾,際此唐鄭交戰之時,只要离開長安,出走山東,招集舊部,定可創出一番新局面,重振瓦崗軍的聲威。唉!忠言逆耳,我离多番勸密公打消這念頭,總是說不動他。你教我怎么辦?”
  听到王伯當之名,徐子陵心中涌起難言的滋味,不過素姐已逝,對王伯當侵犯素姐的怨恨早云散煙消。看到李密和王伯當兩個曾叱吒風云的人,落至如此田地,那還有興致与他們計較。
  問道:“在關內,他隨來的舊部有多少人愿跟隨他的?”
  沈落雁苦笑道:“連我也不愿隨他自取滅亡,你說有多少人愿跟他?”
  徐子陵道:“你是否決定与他划清界線?”
  沈落雁道:“如我真是那么絕情的人,現在就不用煩惱。”
  接著嬌媚地白他一眼道:“現在心情好多啦,這些煩事不該對你說的。是哩!你到長安來有何貴干,不是對那個所謂寶藏內的廢銅爛鐵仍死心不息吧。李淵起出那不符實的財寶后,任由那批發霉的兵器留在下面,現在誰都沒興趣談楊公寶庫,只當那是個笑話鬧劇。”
  徐子陵道:“我到長安來是對付一個人,遲些待事情有些著落時,再奉上詳情好嗎?”
  他故意說得含糊,是不想節外生枝。
  沈落雁不以為忤的道:“能惊動我們徐公子,此人自非等閒之輩。差點忘記告訴你一件事,你們的好朋友商秀珣場主這兩天會到長安來,尹德妃特別邀我作她的伴友,听說李建成對她很有意思。”
  徐子陵一震道:“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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