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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旗開得胜


  戰鼓聲中,楊公卿親率三千大軍,從營地開出,迅速注進慈澗西面平原敵寨所在的戰場上,形成与敵方正面對壘的局面。
  果如寇仲所料,中軍的羅士信立即揚起旗號,登時鼓號齊鳴,气氛拉緊,秦叔寶和程咬金兩翼軍同時移動,以車輪輾螳螂的壓倒性优勢兵力,趁楊軍陣腳末穩之際,試探的涌迫而來。
  兩軍均以步行的槍盾手作先鋒,箭手居后,然后是机動性強的騎兵,只要步行的兵陣牽制對方的攻擊,騎兵可從任何一方攻襲對方。
  現在兩翼齊展攻勢,當迫得楊公卿的三千軍繼續挺進交鋒,羅士信的中軍將正面迎擊,憑优勢的兵力一舉將楊軍擊潰,然后緊咬著敗返營陣的楊軍摧破營壘,直攻慈澗城,說不定就可這么不費吹灰之力攻陷慈澗。
  這誘敵之計是不怕羅土信不入彀的。
  此時楊公卿的三千軍在營外立卒伍、定行列、正縱橫,擺出一個前行持戟盾,后行持弓弩的拱月陣,形如彎月,凸出的部份對著對方中軍。除楊公卿和八名將領在馬上指揮,其他全是清一色的步兵,用的是高過人身的大盾牌,盾下方伸出尖錐,可插入士壤三尺之深,加上槍戟箭矢的助守,不怕敵方戰馬的沖擊。
  兩軍交戰,致胜因素有四,就是“陣、勢、變、權”四要,而以“陣列”居首。
  二人對決,那一方技藝高明,便可取胜。兩軍對壘講求的卻是体合作的力量,倚賴的正是陣法,要做到“出無窮之變,或伏或起,或正或奇,似整不整,似亂不亂。合亦成陣,散亦成陣,行亦成陣,敵固不知我之所以退,抑亦不知我之所以進”,才能把戰的力量發揮出來。
  故此在戰場上,憑的非是個人勇力,而看是否乃“有制之兵”,將領的指揮更成胜敗關鍵所在。
  楊公卿是身經百戰的名將,一旦同意寇仲的計划,立即拋開對敵人壓倒性兵力的畏懼,擺出最能應付眼前局面的陣勢,迎戰強頑的敵人。
  寇仲和麻常的騎兵趁敵人尚未部署停當的空隙,從營地左右兩側翼營的兩個出口開出,布陣在楊軍兩翼處,形成進可攻退可守,充滿机動性的威脅力,与楊軍的全守勢像日月般互相協調,互相輝映。
  寇仲率一千精騎布軍于楊公卿右翼,心神晉入井中月的境界,冷眼瞧著秦軍和程軍的推進和接近。慈澗城上郭善才率的守城軍則准備就緒,投石机和箭弩車嚴陣以待,若楊軍不敵,在有秩序的情況下退返營地,他們將可發揮龐大的支援力量,如若被敵人殺得亂成一團,當然是另一回事。
  在這兩方人馬逐漸接近的一刻,戰場的气氛就像一條繃緊的弓弦,大戰一触即發。
  秦叔寶三人昨晚沒有吹牛皮,唐軍确為一支訓練有素的精兵,只看其推進的陣勢法度,能陣間容陣,隊間容隊,隅落相連,整而不亂,人人步伐一致,生出千軍万馬推進的气勢,已足可寒敵之膽。
  戰鼓聲中,敵方兩軍推進至二千步的距离。中軍傳出號角聲,顯示羅士信的中軍開始推進,配合秦、程兩軍的迫近,形成對王軍更大的壓力和威脅。
  寇仲卻是夷然不懼,自天明前的一個時辰,李世民主力軍陸續抵達,羅士信的先鋒軍于此一個時辰而使動員護駕,防止他們的突襲。
  到現在足近三個時辰,不但睡眠不足,辛勤勞苦,且尚末吃早飯。而楊公卿的軍隊雖輪番挖壕設防,但工事在三更前完成,有足夠的休息。現在是以養精蓄銳飽餐之兵,對付對方既疲且餓之旅,只要擋得住他們首輪攻勢,對方鋒銳一失,他寇仲就可趁机占便宜。
  現在是以守代攻,時机至時,會轉為以攻代守,等若由“不攻”變“擊奇”,兵法刀法,實無二致。
  鼓聲驟急。
  秦程兩軍同聲發喊,由緩步變成急步,隨著鼓聲的節奏,從兩翼殺至,登時風云色變,戰意橫空。
  當兩軍沖至八百多步的距离,號角再起,后方各奔出一隊近二千人的騎兵,繞往外側,從大外檔配合步卒殺來,蹄聲起落,轟傳整個平原,聲勢駭人。
  敵陣大后方的李世民主力大軍停止入寨休歇的行動,轉左木寨前的平野布陣,只看高起隨風飄舞的帥旗,便知李世民大駕已臨,為己方兵馬助威。
  寇仲仰天長笑,道:“是時候哩!吹號!”
  麻常的一千騎兵應號聲往寇仲布兵處馳來,慈澗城則中門大開,降下吊橋,沖出商子守兵,在營內箭樓和壕沿處布防。
  喊殺聲加強,擂鼓趨急,敵軍從急步轉為急奔,像兩股潮水般,憑盾牌兵在前掩護,沖鋒陷陣而至。
  敵騎則從左右外檔向己陣兩翼沖刺。
  慈澗的會戰終拉開戰幔。
         ※        ※         ※
  經徐子陵以長生气為玲瓏嬌療傷近一個時辰,玲瓏嬌內傷盡愈,只低聲說句謝謝,接著沉默起來,似有滿怀心事。
  徐子陵望向闊羯伏尸處,重創他的是自己,殺他的卻是含恨反擊的玲瓏嬌。大明尊教的人坏事做盡,闊羯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此時他對玲瓏嬌的身世已猜到七、八成,知她不愿向自己吐露心事,又忍不住心生怜意,問道:“姑娘一向獨來獨往,行蹤隱秘,他們能綴上你很有本事,故姑娘須加倍小心提防他們還有后著。”
  玲瓏嬌冷哼道:“他們只因猜到我會去見寇仲,故能伏在營地外等我,下趟他們休想再有這机會。”
  接著語調轉為溫和,瞟他一眼道:“我們到樹林內說兩句話好嗎?”
  她的語气帶點請求的意味,徐子陵不忍拂其意,點頭答應。
  兩人在密林邊沿各挨一樹坐下,林外炎陽似火,照耀大地,他們卻躲在濃蔭底下,感受林木內清涼濕潤的滋味。
  玲瓏嬌打開話匣,卻心不在焉的問道:“為甚么會這么巧的?”
  徐子陵知她有心事,且在猶豫應否向他透露,口上答道:“我正要去找寇仲,姑娘則是剛見過他,所以會碰個正著。”
  玲瓏嬌露出一個心力交瘁惹人怜愛的表情,輕搖螓首道:“這不是巧合,而是冥冥里早注定了,因為娘在另一個世界庇佑我。唉!愛上一個人是否會很辛苦的,愛可以令人很疲累啊!”
  徐子陵心中一震,應道:“對這方面我体驗不深,沒有能力為姑娘解答這問題。”
  玲瓏嬌朝他美目深注的瞧來,肅容道:“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但只許你一個人知道,不准告訴寇仲。”
  徐子陵心中再震,曉得她看上的男子正是寇仲那小子。
  苦笑點頭道:“若是有關姑娘的私隱,小弟可否免涉此事?”
  玲瓏嬌兩眼微紅,垂下頭去,以蚊蚋般的微細聲音道;“你猜到那人是誰啦!我感到他有點歡喜我,可是縱歡喜又如何?他和宋家小姐有婚約,宋家又一向排斥外族,為此無論我要吃甚么苦,我絕不能令他為難,損害他的事業。我本還不舍得离開他,但現在王世充指使邪教的叛徒來殺我,我和王世充已一刀兩斷,須立即离開。”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他尚是首次听到一位女子吐露心聲,坦言愛上另一男子,更深切感受到她暗戀近乎自虛的矛盾和痛苦!而她是如此嬌俏可愛,不由怜意大生。道:“姑娘怎知是王世充指使人來殺你?”
  玲瓏嬌狠狠道:“前天我和王世充大吵一場,我一直當他……唉!我不愿說哩!只有他才清楚我在甚么地方。念在娘的份上,我不和他計較,我很累,只想立即赶回家鄉,再不理任何事。”
  接著長身而起,微笑道:“寇仲和你是我見過的漢人中最好的,是真正的英雄好漢。你們要小心大明尊教,听說他們新一代里終有人練成悟破《御盡万法根源智經》,獲封為新一代的原子。你和寇仲已成他們的死敵,以他們一向的行事作風,會千方百計,不擇手段的來害你們。我說了出來舒服多哩!謝謝你!告訴寇仲人家回龜茲啦!”
  言罷飄進林內深處。
  徐子陵起立叫道:“誰是大尊?”
  玲瓏嬌道:“是一個叫修古司都的回紇人,乃偷走波斯明尊教秘典逃來東方的‘魔王’哲羅的得意傳人,更是東方邪教第一個勘破智經的人,你們若遇上他,絕不可輕敵大意。”
  看著她窈窕嬌小的背影沒進樹林深處,徐子陵頹然坐下,苦戀的滋味,他比任何人更清楚。
         ※        ※         ※
  領著十多名手下小將從城內策騎馳出,指揮布在營地的大半手下由南翼出口沖出,列盾箭陣迎擊從另一邊沖刺過來的敵騎,今楊公卿可集中全力,應付左右兩路沖鋒而至的敵兵。
  羅士信中軍鼓聲一變,不但全軍加速前進,二千騎兵更從后沖出,望著寇仲的騎隊中段切去,若寇仲的騎隊給從中切斷,變成首尾難顧,在敵人多出一倍的強勢兵力下,動輒會全軍覆沒。
  雙方各展奇謀,就像高手對壘,憑的不但是武力的強弱,更講誰的戰略較為优胜。
  喊殺聲搖撼整個戰場。
  楊公卿陣中千箭齊發,掠過長空,飛蝗般漫天遍野的往秦、程兩軍射去。營地余下的近千守兵把投石机推往楊軍陣后,蓄勢待發,只要羅士信的中軍移至投擲的范圍,十多座投石机將可對敵人造成龐大的傷亡,重達數十斤的巨石,并非盾牌和盔甲所能抵擋的。
  寇仲一馬當先,一支支勁箭從射日弓連珠發放,箭無虛發下,射透敵人的戰甲,中箭者帶著一蓬血雨往后拋擲下馬,擋者披靡。
  他無論刀法箭術,都是在戰場培養至大成的境界,刀法是兵法,回到戰場,如魚歸大海,鳥翔晴空。
  他的心靜如井中之月,完全把握到戰場上遠至每一角落的形勢,更清楚若給距离只九百多步的敵騎截著,那由羅士信中軍沖來的二千敵騎肯定可把己隊攔腰切斷及沖散。
  關鍵處在于己隊能否一下子將敵隊擊潰,突破對方的阻攔,在羅軍騎兵切至前沖往敵陣右方空處,那時將可直接威脅到后方李世民的大軍。
  敵騎盲目的向寇仲還箭,只能射越雙方間大半的距离,便力盡墮往草原上,可是已有十多人中箭墮斃。
  寇仲狠下心腸,到雙方距离只余六百步許,再疾往敵騎發箭,一時人仰馬翻,累得后面沖來的敵騎紛紛被阻失蹄,亂成一片。
  騎隊前陣的潰亂,波浪般影響和蔓延至全隊,再不成隊形,而是往兩旁散開。
  隨在寇仲身后的騎兵見主將如此厲害,箭法如神,只憑一人之力重創對方,直比天兵神將,立即士气大振,气勢如虹,人人在馬背上彎弓搭箭,敵人甫入射程,同時箭雨齊發,令散亂的敵人更是潰不成軍。
  寇仲往箭筒摸去,摸了個空,左右各二的四個箭筒一百二十枝箭矢全部射光,狂喊一聲,拔出名震中外的井中月,一夾馬腹,勇不可擋的躍過一匹倒斃戰場上的戰馬,便闖進敵騎陣內。
  在戰場上,甚么誘敵惑敵的招數全是儿戲笑話,每一刀劈出均講求效率,以硬碰硬,力強刀快者胜。
  “當”!
  一名敵人給他連人帶槍,劈得拋离馬背,硬被他以重手法震斃,一招都擋不住。
  寇仲展開刀法,見人便斬,手下無一合之將。隨在身后的手下配合他無堅不摧之勢,正面狂撼失去陣勢的敵方騎隊,殺得敵騎人仰馬翻,往四外潰散。
  此時羅軍援騎仍在七百步外奔來,由于敵我兩方騎隊正在混戰的當儿,無法發箭,只能沖過來作近身交鋒。
  麻常乃楊公卿愛將,身經百戰,見狀知寇仲的一千騎兵足可應付變得七零八落的敵騎,忙領一千手下,离開大隊改往羅軍援騎迎去。
  寇仲此時重整隊形,不再追擊潰逃的敬騎,也轉往援騎殺去。
  在中軍指揮全局的羅士信大吃一惊,想不到在寇仲指揮下敵軍可強悍至此,若讓麻常的騎兵迎頭截著己軍,寇仲再來個攔腰沖擊,己軍勢遭先前隊伍的同一命運,影響整個戰局,忙下命令,中軍改攻為守,停止推進,又吹號命騎兵撤回中陣。
  正抵御不住全力進攻的秦軍和程軍的楊公卿,見狀大喜,原本准備迎擊羅士信中軍的投石机改變目標,開始發射,投在兩側攻來的敵軍。
  人命在戰場上變得不值半個子儿,雙方不住有人喪命或受傷,卻沒人理會,戰事無情的繼續下去。
  看著敵騎退回己陣,寇仲暗叫可惜,若依剛才形勢發展,他說不定可重創戰場上的唐軍,麻常此時來到他旁,騎隊重整陣勢。
  麻常興奮的道:“我們立即回師夾擊,定可把敵人殺個落花流水。”
  寇仲往最接近的正和守在營地外楊公卿展開激戰的秦叔寶大軍凝神望去,微笑道:“老秦果然是精通兵法的人,不要看他們似不顧一切的對楊公狂攻猛打,事實上他已作好准備,隨時可分出大半兵力迎擊我們。且我們若敢進攻他們,他們只要能頂一陣子,羅士信會率大軍從后壓來,恐怕最后只有你和我或可逃回去。”
  麻常細察敵陣,點頭同意道:“少帥真冷靜,他們后方的軍隊确在開始后撤布陣。”
  話猶末已,號角聲起,秦、程兩軍開始有秩序的緩緩后撤,死傷者均被抬走,而羅士信的中軍則往前推進,重整隊形的兩隊騎兵分布兩側,若楊公卿乘勢追擊,又或寇仲想來個攔腰突襲,羅軍均有足夠能力應付。
  布陣在戰場以北的寇仲在馬上伸個懶腰,從容道:“今天戰事完畢,此戰將可大振我軍士气,亦可教李小子不敢視我寇仲如無物。”
  麻常全神留意敵人的退卻,心悅誠服的道:“如我們真能刺殺王世充,由少帥取而代之,李世民今仗必敗無疑。”
  寇仲苦笑道:“在慈澗刺殺王世充,你不是說笑吧!洛陽的守將全是他的人,甚么事都待回洛陽才說吧。唉!希望不用回洛陽便把事情解決。只要能在這里狠挫李世民,他的東征大計將會完蛋大吉,恐怕他連王位都不能保任。若李淵一怒下改派李建成代替他,那天下更將會是我寇仲的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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