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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真畫假畫


  多情窩內,暗黑里三人你眼望我眼,听過兩方面的情況后,他們仍是惊魂未定。
  寇仲頹然道:“今趟的長安之行,是徹底的失敗。我們手上的籌碼全給石之軒他老人家贏掉,還不知如何收拾殘局。”
  徐子陵道:“他仍未可言全胜,至少在太极殿他沒法在李淵赶來前,將你殺死。”
  侯希白皺眉思索道:“真奇怪!他若要對付你們可說是易如反掌,例如可把司徒福榮的事向尹祖文透露,你們就吃不完兜著走,為何他沒有這樣做?更似乎并不打算這么做。”
  寇仲精神一振道:“這叫愛屋及烏。”
  徐子陵怒道:“然則他為何害得我們今晚這么慘?差些儿掉命。”
  寇仲分析道:“這正是矛盾的地方,暴露他內心真正的矛盾,那是善与惡的斗爭,也是他的破綻,唯一的破綻,而石青璇就是這矛盾的核心關鍵。每趟他攻擊我前,總像要在心內斗爭一番似的,否則我們早完蛋大吉。”
  寇仲探手越過小几抓著徐子陵的肩頭,忍著笑的道:“你的未來岳丈不愿与陵少結下解不開的深仇嘛,他的內心始終放不開石青旋。愛屋及烏這句話,說的是鋼鐵般的事實。”
  徐子陵一震道:“給你一言惊醒夢中人,至少他對永安渠不能忘情,因為那是他仟悔和追憶碧秀心的地方。”
  寇仲啞然失笑道:“好小子!終肯認是岳丈!”
  徐子陵沒好气的盯他一眼,向侯希白道:“圣門的人是否只講利益?”
  侯希白點頭道:“這是圣門六親不認的作風下必然的結果,每個人只為自己打算,結合是利益的結合,誰人能予你最大的利益,你才會視此人為友。這种結合顯是弊多于利,使圣門欠缺真正的凝聚力,所以自漢室衰頹后,圣門屢屢坐失良机,實种因于此。”
  徐子陵淡淡道:“這或者是原因所在,但另有一個可能是石之軒在圣門的威望雖無可置疑,可是趙德言、尹祖文或楊虛彥均不用依靠他,前者可借突厥人捧他作中土的傀儡皇帝,像劉武周和梁師都的情況。尹祖文和楊虛彥則可通過操縱李淵,在李閥內斗的情況下逐步實現野心,最高目標當然是要取而代之。只看香玉山和趙德言的關系,又或池生春与尹祖文的過從密切,以石之軒的才智對這一切肯定可看通看透。故不論是趙德言或陰癸派向石之軒開出的條件,均可能令石之軒陷于万劫不复之地,例如殺掉你寇仲,會惹出‘天刀’宋缺。殺死自己的親女儿,更會使石之軒舊病复發。石之軒是不會輕易中計的。”
  轉向寇仲道:“我非是為自己辯解,而是說出真實的情況,我們一錯不能再錯,否則誰都不能活著离開長安。”
  寇仲笑道:“陵少不用那么認真,他娘的,老石要《寒林清遠圖》來干什么?不會像小侯般只供自家欣賞珍藏吧?若他把《寒林清遠圖》送給池生春,會有什么后果?”
  侯希白苦笑道:“發生今晚的事,我早對《寒林清遠圖》死心。曹三到李淵的御書房干什么?李淵既知曹三要偷的是《寒林清遠圖》,肯定會調派重兵看守藏畫處,對盜畫我再不存任何希望。唉!”
  徐子陵點頭道:“即使我們曉得藏畫處,或可把畫強搶到手,卻肯定沒命离開,這是我剛才的体驗。如非李淵正在凝碧閣招呼美人儿場主,大部份高手集中該地,小弟自問沒有硬闖离宮的本事。”
  寇仲思索道:“究竟他們當你是石之軒還是曹三呢?”
  徐子陵沉吟道:“很難說,最合理該是曹三是個幌子,可由石之軒喬扮,也可以是別人扮的,目的是隱藏身份。試問真的曹三有此本領嗎?”
  旋又歎道:“明天黃昏我們如何可把《寒林清遠圖》交出來?”
  寇仲沉聲道:“我們先要弄清楚三個問題,首先是石之軒知否寶畫在李淵手上?其次是石之軒要寶畫有何作用?三是若我們沒畫給老石,他會否真的揭破司徒福榮的勾當?如能弄清楚個大概,我們就曉得進攻退守之道。”
  侯希白道:“我可以給你第一個問題的答案,石師既一直跟我們到御書房,肯定曾竊听我們的對話,以他的才智,只听几句可推斷其余,所以他現在已清楚盜畫的人不是子陵而是李淵。他著我們把畫交出,是故意為難我們,或想我們再往盜畫時,給李淵殺死,那就一了百了,而他則可推個一干二淨,至少青璇怪不到他頭上去。”
  寇仲同意道:“就當他曉得吧!不過照我看迫我們去盜畫來害我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要我們在明天黃昏前交畫有兩個可能性,第一個可能性是迫我們在明天黃昏前离開,另一個可能性是想借畫來害池生春惹得一身騷。”
  侯希白訝道:“迫走我們合情合理,那使石師不再礙手礙腳,先放手對付婠婠,取得她手上的《天魔訣》。但害池生春卻像沒什么道理,他豈非拿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
  寇仲向徐子陵道:“陵少第一趟听到尹祖文的聲音,尹祖文是和誰在一起?就是趙德言,對嗎?只從尹祖文肯為趙德言施展‘七針制神’對付雷大哥,可知尹祖文和趙德言關系密切。現在尹祖文更為趙德言向石之軒開出條件,憑此兩點,可推斷趙德言和尹祖文有緊密聯系,至乎結成秘密盟友。坦白說,趙德言因有頡利和畢玄在后撐腰,比之久病初愈、眾叛親离的石之軒勢力要大得多。縱使尹祖文弄垮李閥,取而代之,一旦突厥率領塞外聯軍南來,皇帝夢勢將化作泡影,所以尹祖文為己身利益,不得不依附趙德言。而趙德言所謂開出的臣服條件,一方面是借刀殺人之計,另一方面更想令石之軒陷于万劫不复之地。哈!老趙老尹均犯上我和陵少同一錯誤,是低估石之軒。”
  侯希白點頭道:“給你老哥這么一番分析,确是言之成理。試想若石之軒把我們從李淵手上愉回來的畫交給池生春,池生春在不知就里下將畫作聘禮送給‘大仙’胡佛,李淵會怎樣想池生春?不過石師該知我們沒有可能從李淵手上把畫搶回來的,所以仍以迫我們离開的可能性居多。說到底香家對石師威脅不大,弄垮池生春對他并沒有什么好處。”
  寇仲搖頭道:“小弟認為非常難說,石之軒眼前當務之急是統一圣門,香家乃趙德言在中土的重要耳目,作用大得難以估計。石之軒當然不會讓人曉得是他弄垮池生春,只須透過旁人把畫送給池生春討賞便成,這將是對香家最嚴重的打擊,也是對趙德言的打擊。且是對尹祖文的警告,顯示他石之軒可隨時把他毀掉。”
  徐子陵苦笑道:“最不想把池生春弄垮的是我們而非趙德言和尹祖文,對我們這几個傻瓜來說,那會斷掉對香家的重要線索。看來我們福榮爺明天黃昏前必須离開,因為我們根本無從猜估你第三個問題的答案,就是石之軒會否揭破我們的秘密。”
  寇仲雙目閃閃生輝,緩緩道:“只要我們能給石之軒下台階的方便,他肯定不會揭破我們,因為若我們死掉,他在趙德言眼中再無利用价值,石之軒不會不清楚此點。而我們現在是勢成騎虎不能說走就走,要走亦要是光榮撤退,否則不但陳甫有難,歐良材和他整個家族無法免禍。”
  徐子陵點頭道:“還有,我們必須解決沈落雁的危机才能走,這是楊虛彥、獨孤閥精心部署的行動,肯定在他們背后尚有李元吉,他們最大目標是牽連李世績,以打擊李世民。”
  兩人均點頭同意。
  天策府雖猛將如云,卻以李靖和李世績兩人最出色,后者若遭株連,等若創去李世民一條臂膀,更對攻打洛陽造成嚴重影響。尹祖文和楊虛彥肯定在此事上同心協力。
  徐子陵續道:“楊文干聳恿李密在明天馬球賽時向李淵親口提出离關的要求,可見李淵亦有殺李密之心,那時他點頭答應便成,然后再在路上伏殺李密,事后可宣稱李密背叛他。沈落雁被召入宮,正是要她不能与李密聯絡,只要在适當時候讓沈落雁曉得此事,她必不顧一切赶去阻止李密,那就正中敵人奸計,被冠上与李密一起逃走的叛國大罪。”
  寇仲笑道:“說到底我們仍是要重進唐宮。”
  侯希白倒抽一口涼气道:“什么?”
  寇仲拍拍他肩頭道:“不用慌張。這有點像我們當年在洛陽時到淨念禪院盜和氏壁,第一趟被唬得夾著尾巴逃,第二趟卻一偷就成功。唉!我只是說說吧!問題是現在李淵應把畫另藏他處,即使大唐宮沒有守衛任我們翻箱倒柜的去搜,沒十天半月也搜不出東西來。不過若弄張假畫又如何?宋二哥不是說過蕭瑀帶來的畫里有兩幅是展子虔的摹畫。”
  侯希白道:“如有《寒林清遠圖》的摹作,肯定在獨孤家內,因只有看過此畫的人才能摹冒。”
  徐子陵精神大振道:“這可能性有多大?”
  侯希白信心十足道:“是十成有九的机會,這些世家大閥均有畫匠,為閥內重要人物畫肖像以傳世或供后人景仰。若他們藏有像《寒林清遠圖》那類能傳世的杰作,必會使人臨摹仿制,珍藏真畫而挂摹作,這是流行的風气,對真畫更有保養的作用。一般只會在特別時刻,例如宴請要人,或有意炫耀,才換出真畫來挂。”
  寇仲大喜道:“何不早些說出來,偷假畫當然比真畫易上百倍,何況尤婆子和獨孤鳳這兩個武功最高的人均住在宮內,假畫該是隨意亂放的東西,你的石師又非是像胡佛或宋二爺那樣的監賞名家。來,由小弟帶路,小弟最熟悉獨孤家的東寄園哩!”
  徐子陵道:“只要我們再有机會盜得真的《寒林清遠圖》,那老石更沒法分辨那幅是真那幅是假。”
  侯希白苦笑道:“你們好像沒想過石師若把畫交給池生春,池生春又會把畫交給胡佛,在胡佛的法眼下假畫將無所遁形。那石師怒于被騙下,我們將吃不完兜著走。”
  寇仲道:“這些可待遲些才去想,至少我們明天黃昏前不用開溜。現在离天光尚有個把時辰,時間該夠我們把獨孤峰的書齋翻轉過來。”
  又向侯希白笑道:“能賞看摹畫總比望梅止渴強一點。差點忘記告訴你,我們另有秘密撤走的秘道,可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出長安。但能不用那條秘道,當然比用秘道為妙!哈!”
  宋師道的聲音從房內傳來道:“誰!”
  寇仲和徐子陵兩人推門入房,見宋師道呆坐臥房一角,神情木然。
  寇仲把挾著的兩卷畫送到宋師道眼前,恭敬道:“申爺請過目。”
  宋師道接過兩卷畫,定神一看,見兩個錦盒均是一式一樣,且標讖寫的同為“展子虔寒林清遠”,一震道:“這是什么一回事?”
  兩人分在宋師道左右坐下,寇仲道:“申大師請看那幅是真,那幅是假的。”
  宋師道把畫軸逐一拉開,又細心鑒研畫上藏家印監、紙質和裱工,皺眉道:“兩張都是仿臨真本的摹畫,不過几可亂真,你們是怎樣得來的,為何有兩軸之多,這是很有价值的摹本,隨便可賣數百金子。”
  寇仲歎道:“此事一言難盡,待子陵對你稟上詳情,我還要去見婠婠,她是否睡了我的龍床?”
  徐子陵瞪他一眼,怪他仍不忘說廢話,向宋師道問道:“二哥沒有看過真本,為何能斷定是臨摹真本之作?”
  宋師道微笑道:“因為我熟知展之虔的畫風和運筆用墨,故一看便知。兩張畫均出自同一高手,用的更是与我家藏的《游春圖》同一的厚麻絹,獨在印鑒上和筆力上出現問題,不過外行人該看不到這些破綻。”
  寇仲大喜道:“老天爺保佑,子陵向二哥解釋,我要找美人說話。”
  他旋風般沖出房門,給聞聲從房赶來的雷九指一把抓著,喝道:“你們昨晚干過什么好事!皇宮的喊殺聲連我們這里亦清晰可聞。”
  寇仲道:“小陵在房內說故事,麻煩你老哥稍移貴步。小俊呢!”
  雷九指苦笑道:“他正為胡小仙神魂顛倒。”
  接著湊到他耳邊低聲道:“今趟輪到他到花園的亭子對著蓮池發呆,照我看肯定是此宅犯了風水上的桃花煞。”
  寇仲愕然以對,抓頭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待會再說。”
  寇仲回到自己的臥房,天色開始發白,婠婠神態舒暢的在床上擁被作其海棠酣睡,一室皆春。
  寇仲坐到床頭,探手輕撫她烏亮柔軟散披枕上的秀發,輕輕道:“天亮哩!”
  婠婠在被窩里伸個慵倦的懶腰,秀眸睜開嗔怨道:“大清早來扰人清夢,下趟再不睡你的床,睡隔鄰子陵那一張。”
  寇仲忍不住在她吹彈得破的臉蛋捏一記,道:“給我從實招來,尹祖文与白清儿是什么關系?為何尹祖文支持她?”
  婠婠呆望天花,淡淡道:“為何要問?”
  寇仲道:“因為我想弄清楚你們圣門的事,看看石之軒胜算的高低。”
  婠婠道:“尹祖文是圣門內最圓滑的人,与各方面均保持良好關系,本身武功在圣門來說是一等一的高手,不過一向深藏不露,且似從不与人爭斗,故名不入圣門八大高手之列。唉!什么八大高手?只是不明內情的外人強加于我們身上的名銜,沒有多大實質意義,否則祝師這排榜首的不會命喪石之軒手上。”
  寇仲道:“我們曉得尹祖文的厲害,他才是李淵的真寵臣,你還未答我的問題。”
  婠婠從被子里坐起來,輕攏秀發,盡展上半身优美的線條,白他一眼道:“白清儿是經尹祖文推介予祝師的弟子,祝師一向不信任她,這樣說你明白嗎?”
  寇仲滿意道:“明白!既是如此,聞采婷因何不支持你而支持白清儿呢?”
  婠婠冷哼道:“聞采婷和尹祖文關系密切,當然對尹祖文言听計從。邊不負則是知我討厭他,故借支持白清儿來脅迫我,更想謀奪我的《天魔訣》。至于辟守玄,他心中的人選是林士宏而非白清儿,只因現在尹祖文勢大,故不把心意透露。勿要小看林士宏,他在南方已奠下根基,若將來我們能取李閥代之,林士宏將是覆亡宋家最重要的棋子。”
  寇仲訝道:“為何大姐忽然變得這么坦白。順帶一問,尹祖文究竟是傾向石之軒還是趙德言?”
  婠婠凝神打量他片刻,沉聲道:“你能有此一問真不簡單,不過這問題要尹祖文才答得你。照我猜尹祖文所做的事最后都是為自己的利益,誰能予他最大的利益,他會傾向那一方。”
  寇仲淡淡道:“最快今晚,最遲明晚,我們就向石之軒發動雷霆万鈞的特襲,婠大姐最好不要四處亂跑,免得需要你時找不著你。”
  婠婠一對美眸立時亮起來,揮發懾人的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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