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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信心危机


  寇仲和徐子陵在廖南引領下進入橫貫廣場,來到馬儿所在地方,一名禁衛軍頭迎上來。
  廖南向他介紹過兩人后道:“這位是御騎長程莫大人,賽場的事歸他負責。”說罷告退离開。
  程莫上下打量兩人,笑道:“听說兩位球技名震太行,曾重挫吐蕃的著名球手。”接著壓低聲音道:“那四個吐蕃球手在這里曾戰無不胜,豈知回程返國時竟飲恨兩位手上。所以皇上听得兩位來到長安,立即命人召你們入宮獻技。”
  兩人听得心中發毛,要知唐宮高手如云,李淵本身既為一閥之主,又深嗜此道,自亦球技了得,竟然在球場上連戰皆北,可推知打馬球不能單靠武功,還要講球技,程莫一番話,登時動搖他們本是十分篤定的信心。
  程莫友善的道:“在皇宮打球有這里的規矩,有人專責唱籌;得一分為一籌,增加一旗,失一籌者拔去一旗,以紅旗記分。記著若皇上入球,你們必須停下高呼万歲,其他人入球叫好便成。打入三球為一盤,三盤為一局,那時要看皇上心意,或小休片刻,甚或入殿喝酒。”
  兩人至此才明白場外紅旗的作用。
  程莫指著放在一邊插在木架上近百枝打馬球用的曲棍道:“這批是上等鞠杖,專供外賓使用,兩位可任意選擇。哈!兩位該沒想過會到宮內來打馬球吧?所以沒有把自己的便當帶來。馬儿也任兩位挑選,選妥后我會帶兩位去試場地。”
  寇仲忍不住問道:“我們今天擔當那一門子的角色?”
  程莫欣然道:“今趟与皇上對賽的是波斯來的王室隊,人選早已定好。你們且在場邊准備,在第一局打完后下場作示范表演,齊王府會派出球技最超卓的兩個人來和兩位作賽。好啦!兩位可開始挑選,我處理一些事后回來領你們去試場地。”
  程莫到別處去時,兩人移到鞠杖架旁,寇仲苦笑道:“我的心儿現在卜卜狂跳,怎辦才好呢?看情況觀賽者沒數千也有數百,給千百對眼睛瞧著我們兩個雛儿上場示他娘的范,和上刑場受宰沒大分別。”
  徐子陵從架上取起一枝鞠杖,拿在手上試試份量,道:“非常堅固。”
  寇仲聞言亦取一根,鞠杖尾端呈半弦月形,繪上艷麗的花紋。歎道:“這鬼東西要比我的井中月難用。”
  徐子陵微笑道:“小子又失去信心哩!這正是大師級的人物和一般武術高手之別。一般高手是只專一技,換過別的兵器就縛手縛腳,發揮不出平時的水准,更兼騎術有限,在賽場上當然比不上專精打馬球的高手。大師級的人物卻有點石成金的本領,什么井中月、馬球棍拿上手都可發揮得淋漓盡致,加上人馬如一,就算發明打馬球的也只能食我們馬腳踢起的泥塵。明白嗎?”
  寇仲精神大振道:“徐小子教訓得好,我已忽然變成馬球的大師。來!揀件稱手的。”
  馬上的寇仲接過程莫拿來的馬球,拿上手只覺輕飄飄的,比拳頭稍細,空心、涂紅漆加彩繒,可想像被鞠杖擊中時在場中沖動的情景。心中不由暗自叫苦,這馬球肯定不易操控。
  往徐子陵拋去,他接過后眼中亦露出一閃即逝的駭然之色,可知感受与己相同。
  程莫道:“趁賓客尚未入場,兩位可隨意在場上打几球好熟習場地。”
  寇仲那敢獻丑,心忖外行遇上內行,只是把球儿該放何處已可能露底,還是先看李淵打一盤穩妥點。忙道:“皇上未開球,那輪得到我們。我們還是隨便走走踩踩場地便成。”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意,將馬球拋回給程莫,不待他說話策騎往賽場奔去,布置場地的眾禁衛均露出注意种色。
  徐子陵故意賣弄,真气輸入馬体,加速奔至場沿,然后縱騎躍起,橫過近兩丈的空間,健馬著地時,他半邊身向下俯,以“獨門手法”運杖揮擊,貼地掃過,發出虎虎風聲。
  眾禁衛何曾見過如此馬術,齊聲喝采。
  后面追來的寇仲信心大增,也躍馬橫空,眼看兩四馬撞在一起,兩騎倏地分開,往兩角旋風般奔去。似飛沖出角線外去,兩馬分別人立而起,仰首長嘶,再憑著地的后足就那么滴溜溜的轉動馬軀,直至面向場心,前足探前落地,箭矢般馳往場中。
  兩人亦不閒著,手上馬棍隨著身体在馬上靈活的前俯后仰或側身等動作,對球場上幻想的球儿橫掃直截,花樣百出,看得場上的禁衛如痴如醉,采聲雷動,叫好不停。
  此為兩人擬定的打馬球策略,就是“十成馬術,三成功夫”。人馬如一是跋鋒寒獨創,只此一家,別無分號。無論馬的表現如何出神入化,別人絕不會怀疑到武功上。
  他們從一邊奔往另一邊,醉翁之意不在表現馬技,而在對鞠杖的掌握。
  兩人在場邊甩蹬下馬,眾禁衛爭先恐后過來伺候。
  程莫邊鼓掌邊道:“蔡兄匡兄請過來。”
  兩人應聲瞧去,見程莫和十多名御衛正眾星拱月般擁著一個太監在場邊說話,只看程莫對他尊敬的神態,可知此人在宮內很有地位。
  這太監中等身材,年紀在五十許間,容貌并不出眾,但衣著极為講究,頭戴黑色飾金花的冠帽,身穿朱色闊袖上衣,青綠色花邊,腰束嵌玉革帶,白裙,腳踏黑白雙間如意履,予人整齊洁淨的感覺,渾身似不著一塵。
  兩人趨前施禮問好,倏地心生警兆,感到一陣寒气滲体侵來。
  以寇仲和徐子陵之能亦暗吃一惊,曉得此人已臻隔空試探別人虛實的武學境界,武功可能在李淵之上,忙收斂約束体內真气。
  他們同時想起一個人。
  果然程莫恭敬道:“這位是大宮監韋公公,皇上所有事情均由韋公公安排打點。”
  兩人心中暗凜,心忖難怪侯希白對他如此忌憚,确是有兩下子。皇宮內臥虎藏龍,像韋公公這种長年伺候皇帝的高手,名雖不顯于江湖,事實上卻不在一般名家派主之下,不由對他特別留神。
  韋公公一對眼似乎沒精打采、暗淡無光,不論看什么都沒半絲變异,像對世上所有事物全然無動于衷,似乎非屬于活人的,只是用來填補眼窩的黑洞。可是眼力高明如徐子陵和寇仲,卻從他眼神的神秘莫測、冷靜不變,瞧破這是基于某种特別的功法,故能把眼神完全斂藏不露,達至真人不露相的至高境界。
  韋公公似望非望的掃視兩人,皮笑肉不笑的道:“兩位騎技非常了得,教人大開眼界,待會只要肯盡心盡力有所表現,皇上必有賞賜。”
  他說的四句話,聲調剛和他的目光相反,變化多端,由暗啞低沉,變得尖聲尖气,忽又滯悶下來,若斷若續,其陰陽怪气保證一听難忘。
  寇仲躬身答道:“我兩兄弟必盡力而為,請韋公公多加提點。”
  程莫笑道:“韋公公一向少与宮外人說話,對兩位是另眼相看哩!”
  韋公公露出個難得的笑容,淡淡道:“我這作下人的,只是為皇上動了愛才之心,待會皇上見到你們惊人的馬技,肯定會非常開心,就看你們能否把握這机會。”
  接著雙目微睜,精芒乍閃倏沒、投往皇城的方向,平靜的道:“第一對賓客來哩!”
  兩人別頭瞧去,入目的赫然是李密和王伯當,在一位小官陪同下進入橫貫廣場。心中同時涌起异樣感覺。
  從韋公公异乎尋常的眼神反應,可知韋公公心中明白李密到場所為何事,至此可肯定李淵确有除去李密之意。
  沒有李淵首肯,李密豈能踏進廣場半步。
  韋公公架子极大,再沒興趣与兩人說話,著程莫帶兩人到一旁等候。
  繼李密之后,賓客魚貫入場。
  不片刻,東西看台座無虛席,鬧哄哄一片,充滿節日的气氛。
  直至此刻,徐子陵和寇仲始明白為何李淵召他們入宮戲技。因為長安的上層社會需要新鮮的刺激,而他兩個外來人剛好給他們提供這方面的享受。不過他們能否下場表演,先要韋公公的法眼認可才成,故此韋公公多一番鼓勵他們盡心盡力,因為若他們表現不夠出色,李淵會失面子,韋公公則肯定受責。
  東西兩看台合起來有近千之眾,長安的重臣巨賈,官紳名流帶妻攜儿的前來觀賽,還有李淵的皇親國戚、湊熱鬧的妃嬪成為一個套交情攀關系的場所,吃得開者滿場亂飛,喧鬧笑語,可与年夜宴的熱鬧比擬,只是一在夜晚,一在白天。
  貴婦仕女們大部份穿的是流行的胡服,活潑多姿。
  座上客他們認識的不少,除李密和王伯當外,沙家上下全体到場。可見他們成功融入長安的社交生活,其他如胡佛、胡小仙、池生春、薛万徹、馮立本、常何,封德彝、爾文煥、喬公山、興昌隆的卜杰、關中劍派派委主邱文盛、李靖夫婦、裴寂、劉文靜、蕭瑀、獨孤峰、宇文仕及等均有出席,一時不胜枚舉,其況之盛,可以想見。
  甲胄鮮明,持戈鞠朝的御林軍在四方列隊。從承天門直抵賽場,舖上長達數百步的紅地氈,禁衛沿地氈兩旁站崗,以人筑成李淵出宮的御道,盡顯大唐的威勢,李淵的气概。
  寇仲和徐子陵縮在安置馬群賽場西端一隅,幸好程莫照顧有加,使人搬來兩張椅子,讓他們不用干站。
  此時商秀珣在大管家商震、大執事梁治、他們的好朋友駱方和黎大姐陪同下入場,由韋公公親自招呼,她一身男裝仍不能掩其絕色分毫,登時吸引全場的目光。
  寇仲歎道:“美人儿場主來也沒用,沈美人根本沒有机會出席,張婕妤究竟可用什么借口不讓她參与這宮內盛事,照道理以沈美人的才智,該感覺不妥當。”
  徐子陵道:“張婕妤尚未見蹤影,待見到她再說吧!我現在反不那么擔心,至不濟我們可死跟李密,阻止獨孤家加害美人儿軍師。”
  寇仲沉吟片刻,有感而發的道:“這就是做奴材的滋味,躲在一角干等,待會還要耍猴戲。不過不幸中之大幸,我們至少可先看一盤從中偷師,若開始即由我們落場,必笑破所有人的肚皮,還以為我們表演滑稽雜耍呢!哈!我的老朋友來哩!”
  鼓樂聲起,奏起歡迎外賓的胡樂。
  鼓掌喝采聲同時響起。
  一行三十多眾的波斯來客,在常何和溫彥博陪同下,從皇城方向策馬進入橫貫廣場,波斯中只有六人是一身打馬球的輕便馬裝,其他看來該是外交官員和波斯商人,可見打馬球是為兩國相交的手段。
  韋公公和程莫迎上招呼,把他們領往設于東看合虛位以待的前席處。
  寇仲道:“我們另一位老朋友云帥肯定是打馬球的高手,說不定打馬球還是他發明的,那時他作客吐蕃。”
  徐子陵笑道:“又胡言亂語哩!”
  寇仲苦笑道:“不胡言亂語怎成?見到這批波斯來的馬球高手,人人精神抖擻,挂在馬上的球棍等如神兵利器,我真怕出丑。”
  徐子陵道:“我們在球技上是雛儿,若你還來個怯場,不如趁早去告訴韋公公我們齊齊拉肚子了事,可免丟人現眼。”
  寇仲哈哈一笑道:“我怎會怯場?他娘的!待會我們以長生气遙控馬球,管它如何輕巧如何難控制,也要變得隨我們心之所愿。我們的長生气也是天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包保沒有人能看破,還以為我們球技了得,了得至可令球儿拐彎,哈!”
  徐子陵點頭道:“這提議還有些建設性。”
  寇仲興奮起來,道:“我不知在那里听人說過,江湖傳言假如寇仲和徐子陵聯手,天下無有能匹敵者。兩個胜一個雖不光采,但在賽場則叫團体精神,唉!把太行雙杰變成天下第一的一對馬球手,真不知是吉是凶。”
  徐子陵道:“這個爛攤子必須待人收拾,幸好關外是李世民的天下,由他向太行派的頭子說話,那到他不乖乖合作。”
  寇仲仍想說話,驀地腰鼓、銅鼓、貝鼓一起震天作響,接著琵琶、橫笛、等案、洞蕭、豎模等齊奏,鼓樂喧天。
  東西兩席全体人起身肅立,迎接從太极宮正門樓承天門開出的隊伍。
  在十六名禁衛策騎開路下,李淵一身輕便馬裝,馬側挂著特別精美的御用鞠杖,乘馬入場。
  跟在他馬后是李元吉、李神通和李南天,都是打馬球的勁服長靴,一副落場比賽的款儿。接著是李淵最寵愛的三位愛妃,竟也是一身馬裝,尹德妃冷艷、張婕妤秀气、董淑妮嬌媚,三女爭妍斗麗下,為賽場更添春色。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原來是李閥隊對波斯隊,難怪沒我們的份儿。”
  徐子陵沉聲道:“沈美人軍師來哩!”
  寇仲目光往三妃身后投去,果然見到沈落雁雜在字文傷、獨孤鳳、尤楚紅和一眾地位較次的妃嬪中,在她稍前的赫然是李秀宁。
  徐子陵道:“這一招更絕,商場主根本沒机會和她私下說話。”
  歡呼喝采聲中,李淵昂然入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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