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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后退無路


  當太陽移過中天,宏偉的洛陽城終出現前方正北處。
  寇仲下令運糧隊暫作休息,与楊公卿、徐子陵、跋鋒寒三人馳上高處,遙觀洛陽城外的情況。
  伊水在他們左方流過,蜿蜒而去,流過城牆渠洞穿往城內,向南的厚載、定鼎和長夏三門緊閉。城外一里許遠處山丘上唐軍筑起一座木寨,顯是建成不久,規模不大,只能容納數百人,對他們難以构成威脅。不過若他們要攻破這防守力強的木寨卻不容易,倘惹得其他唐軍來援,說不定會吃上大虧,所以是誰都奈何不了對方的形勢。
  寇仲歎道:“若依原來計划,陵少此時該率飛云騎返回陳留,運來第二批糧食,現在這想法顯然行不通。”
  徐子陵點頭同意,首先是無名受惡鷺克制,難再發揮功用,其次是內鬼的問題。運糧隊伍行動緩慢不便,若行蹤暴露,運糧往洛陽与自殺全無分別。
  跋鋒寒訝道:“子陵不隨我們到洛陽去嗎?”
  寇仲道:“陵少回梁都主持大局,唉!這糧食供應的問題真教人頭痛,据玄恕所言,雖有大批人逃离洛陽,可是留在城內的軍民們過十五万之眾,我們送來的東西頂多夠半個月之用。”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你這條數是怎樣計算的,五百輛糧車,每車兩頭騾子,合共壯騾千頭,每天殺騾百頭,可食足十天。殺騾后再殺馬,一個月怎都捱得過去,何況洛陽尚有余糧,就當仍可捱一個半月,該夠時間讓竇建德來解圍吧!”
  徐子陵听得毛骨悚然,与寇仲你眼望我眼。后者拍額道:“為何我從沒想過吃騾肉,唉!騾子們啊!真對不起你們,你們辛辛苦苦為我運糧,我還要宰掉你們吃肉。”
  跋鋒寒搖頭苦笑道:“所以我們突厥人常說你們漢人擁有的是娘儿的心,夠不上狠辣。戰爭就是這樣,為胜利甚么都可以犧牲。”
  轉向徐子陵道:“子陵,隨我們到洛陽去吧!守穩洛陽后,我們就殺出重圍往見竇建德求援。我們三兄弟并肩作戰,生死与共,是多么痛快的一回事。在戰爭中只有敵我之分,甚么友情都派不上用場。李世民代表的是李閥而非他個人,他是在為李淵和李建成打天下,李淵建成与你沒有任何交情,除非你想讓他們來統治中土,否則就該立定決心,誓要擊敗他們。我并非能言善辯者,只是把心中的話說出來。”
  寇仲默然無話。
  徐子陵凝望在陽光下閃閃生輝的偉大都城,心中翻起千重巨浪,目下一個決定,會把他未來的命運完全帶往另一方向。他該怎辦才好?
  楊公卿點頭道:“鋒寒說的是鐵錚錚的事實,李閥的內部已給魔門蚕食,李世民只是作戰的工具,再無法有自主的能力。”
  寇仲終于發言,攤手苦笑道:“一切由子陵決定吧!我當然需要你,不過若你選擇离開,我心中只有歡喜而無怨恨。”
  徐子陵忽然強烈地思念師妃暄,若有她在身旁,他會向她謙虛下跪,求取一個明确的指示。深吸一口气后,徐子陵平靜的道:“時間無多,我們立即起行,好赶在日落前入城。”
  他感到跨下的万里斑每跨前一步,他离這場席南卷北,至乎牽涉到塞外大部份异族的戰爭大漩渦更近一些。而离開石青璇避世的居所則距离拉遠,最終他會全無退路,直至力盡人亡!除非寇仲一方終于胜出,他始有脫身的可能。
  這想法令他感到精疲力竭,因更清楚自己無法置身事外,難道他任由自己的兄弟拿性命去為理想奮戰,為万民謀幸福,自己卻袖手旁觀,坐視不理嗎?無論他多么不愿意,終狠下決心,選擇踏上支持寇仲這條不歸之路。
  楊家軍列成陣勢,在敵寨之西嚴陣以待,防止寨內敵人來襲。飛云戰士負責駕駛騾車,朝洛陽定鼎門推進,王玄恕和親衛押后。果如所料,寨內唐兵雖有調動,純以防守為主,不敢出戰。
  城牆上鐘聲鳴響,定鼎門放下橫跨護河的吊橋,王世充、王玄應、大將軍跋野綱率二千鄭兵出迎。寇仲、徐子陵、跋鋒寒、楊公卿、王玄恕五騎從糧車隊馳出。
  兩方會合。王世充方的軍隊自發的爆出震天喝采歡叫,更有人為援軍糧草的到達流下男儿熱淚,洛陽城方牆頭和把門的鄭國戰士和應呼喊,情況熱烈感人,就若大旱下的民眾看到甘霖從天降下,絕處逢生。
  王世充迎上寇仲,在馬旁扑過來一把將他摟實,雙目淚涌道:“少帥高義隆情,不計前嫌,王世充非常感激,大恩大德永志不忘。”
  寇仲給他摟得渾身不舒服,更曉得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人的性格是怎樣便怎樣,縱使在某种特殊情況下態度大改,本質依然難變。
  寇仲輕輕掙脫他的擁抱,正容道:“我今趟与楊公回洛陽,沒有任何條件,更沒有任何要求。只希望大家能衷誠合作,擊退唐軍,希望圣上清楚明白。”
  糧車隊在他們旁“隆隆”駛過,在鄭軍簇擁下魚貫開入定鼎門。
  在寇仲旁的徐子陵心頭一陣激動,深切感受到戰爭的可怕和殘酷,因為那正清楚寫在每一名鄭軍飽受折磨的臉上。
  王世充歎道:“我一錯再錯,本無顏面見少帥,現今只求一隅偏安之地,再無他求。”
  寇仲道:“我們打算守穩洛陽后,立即去見竇建德說服他派兵來援,希望能在糧盡前解洛陽之圍,圣上對此有沒有意見?”
  王世充正容道:“只要是少帥的意見,我王世充無不接納。”
  寇仲欣然道:“這就最好。我們入城后立即把一半糧食用品分發居民,先安定民心,然后再看李世民的攻城戰了得,還是我們聯軍的守城戰厲害。”
  王世充微一錯愕,點頭答應。兩人邊說話邊往城門馳去,徐子陵等緊隨其后。
  (原文缺)
  王玄應似是全無芥蒂的向徐子陵,但應只是迫于無奈下与他們修好。
  跋鋒寒神情冷漠,好像世上再沒有任何事能讓他心動。
  前面的寇仲壓低聲音向王世充問道:“現在情況如何?”
  王世充冷哼道:“李世民大軍壓境一是千古不移的至理。(原文缺)”
  號角聲起,由麻常指揮的楊家軍開始向定鼎門撤來,運糧任務終大功告成。
  寇仲甫進城立即發糧這個招數比甚么振奮民心的手段更有效管用,立即把一座本是死气沉沉的城市回复活力生机。寇仲更使人散播消息,說竇軍將在短期內揮軍渡河,來解洛陽之危,令城內軍民士气大振。
  寇仲等隨即和王世充及其以王親國戚為主的將領舉行軍事會議,而師勞力竭的運糧軍則被安頓在各處空置的民房休息,以應付即將來臨的大規模攻防戰。
  洛陽乃舊隋三大都城之一,是長安、江都外最堅固的城池。只看以李子通之能,仍能倚江都力抗天下霸主杜伏威精銳的江淮軍及沈法興的江南水師,可推想洛陽的威勢。
  事實上洛陽的防御力比長安和江都都有過之而無不及,除四周山川的天然屏障外,外有長牆圍護,外墩城牆寬達八丈,可容十多騎并排而馳,城樓宏大,四面十二門,門与門間可相互照應,門門都是關口。
  對攻城唐軍最有威脅的,當數由沙天南為洛陽設計制造的“大飛石”和“八弓弩箭机”,前者可擲重五十斤的巨石,射程達二百步;后者箭大若巨斧,能攻擊在五百多步內的敵人。而兩者均是机動性強,轉動靈活的超級守城工具,能在城牆上迅速調動。
  一百二十座大飛石,一百五十挺八弓弩箭机,把洛陽守得固若金湯,所以雖是人人挨餓,攻城的指揮是威震天下的李世民,晝夜不息的連續十多天的四面攻城,仍未能克取洛陽。
  城外唐軍的兵力不斷增加,李元古奉李淵之命從長安調來作李世民的副師,帶來五万生力軍,李世績亦從虎牢移師洛陽,今李世民以洛陽東北青城宮為大本營的大軍總兵力增至十二万,若把駐守外圍各鎮的唐軍計算在內,今趟出關東征的唐師總數在二十万之上,可見李淵是傾盡全力,志在必得。
  在正常情況下,洛陽根本是無法攻克的堅城,所以李世民采取的策略絕對正确,就是先把洛陽孤立,截斷所有糧道,令城內軍民缺糧無食,那時將不攻自潰。
  寇仲能成功把糧草運抵洛陽,其中頗帶僥幸成份,關鍵處在跋鋒寒及時通風報信,又因有楊公卿棄置的渡橋設施,各方面配合下得到成功。而這將是洛陽在圍城戰中最后一趟的糧食供應。即使寇仲等能突圍返陳留,再沒可能把糧草運來。
  現在洛陽唯一的救星是竇建德,只有他重奪虎牢,打開東線的缺口,始有擊退李世民的机會。
  在寇仲援軍抵達后,李世民暫緩攻城,重整陣腳。
  對寇仲誰都不敢低估,一旦給他与王世充聯手夾擊,唐軍說不定會吃大虧,李世民的策略一直以謹慎穩健為前提。
  寇仲等入城后,唐軍開始在洛陽周圍掘塑筑壘,對洛陽城進行全面封鎖,攻守兼資,构成比不住猛攻更龐大的壓力。
  在會議上,王世充手下諸將在分配職責上如前般沒有大改動,除最接近唐軍總指揮部青城宮的上東和安喜兩門交由楊公卿主持,以經驗丰富的楊家軍和寇仲一手訓練出來的飛云騎應付李世民的主力攻擊,原本守衛此兩戰線的將士則調守其他城門。
  城內軍民總數約十八万人,正規軍的數目剩下三万二千余人,加上少帥軍的援兵,兵力仍未過四万。
  寇仲看清楚形勢后,當机立斷,決定趁李世民的封鎖尚未完成,在半夜突圍离城,往見竇建德。
  王世充還有甚么可說的?除再說一番感激的話,重申与少帥軍和竇軍合作的誠意,一切均依寇仲之言。
  最后寇仲下結論道:“每過一天,我們的糧食、日用品和藥物便要少一些,照目前的情況瞧,城內的糧食最多可再支持個半月的時間至十月上旬。繼續補給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目下唯一希望是竇軍來援,只要他們攻陷虎牢,打通東線,洛陽之圍自解。我們今晚即起程往見竇建德,在此期間你們必須死守洛陽,待我們把好消息帶回來。”
  會議后寇仲拒絕王世充邀他入宮為他餞行的提議,与徐子陵和跋鋒寒回到城南擇善坊前居后河小宅院,爭取休息的時間。
  這宅院本屬王世充所有,但因他們每趟到洛陽王世充均借予他們寄住,不由生出特別的感情,踏入宅院有等似回家的美妙感覺,情況就像長安侯希白的多情窩。
  三匹愛馬和獵鷹無名,交由飛云騎打理。今趟往見竇建德絕不會是順風順水,還是李世民擊殺他們的一個好机會。故此不愿愛馬愛鷹陪他們涉險。
  三人各自回房休息。
  徐子陵拋開一切,閉目靜坐,体內真气運行不到兩個時辰,不但疲勞盡去,且境界更高,功力更見精純,心中大訝。
  寇仲足音,從房移至。
  寇仲推門而入,一邊舒展筋骨,一邊移到床沿,坐下笑道:“老跋到了屋后小碼頭呆站,照我看這小子心中仍有點事,只是不肯告訴我們吧!”
  徐子陵道:“是時候起程了。”
  寇仲道:“先說几句話儿好嗎,唉!真難為你,弄得我的心很不安樂,都是我不好,爭甚么娘的天下呢?現在勢成騎虎,不得不硬著頭皮撐下去。”
  徐子陵道:“大家兄弟,說這些話來干嗎?不過我倒有几句肺肺之言,不吐不快。”
  寇仲肅容道:“我在听著。”
  徐子陵道:“將來的事,沒有人能知道。我只希望你事事均以天下老百姓的福祉為依歸,不要像一般的野心家,最后卻以本身的利益為重,被權力和名位所蒙蔽。”
  寇仲點頭道:“這番說話我寇仲會銘記心內,不敢有片刻忘記。”
  徐子陵沉默下去。
  寇仲道:“陵少替我想想,我少帥軍的眾多頭領里,誰會是出賣我的人?”
  徐子陵皺眉道:“曉得我們運糧往洛陽的人為數不少,我們很難從中分辨誰是內鬼。”
  寇仲道:“只有十鎮大將和六部督監級的人物,又或像陳家風、謝角、高志明、詹功顯等高級將領,才清楚運糧的事,所以該不太難猜。”
  徐子陵沉吟不語。
  寇仲思索道:“當日我們偷襲鍾离,差點踏進敵人陷阱,我便怀疑有內鬼,還以為是錫良和小容出賣我們,后來始知是誤會。香玉山那小子雖有點鬼門道,仍未到料事如神的境界。所以确是在那時我們軍內早有內鬼和他暗通消息。唉!這個人是誰呢?”
  徐子陵道:“楊公和麻常絕無問題,可把他們篩出怀疑之列。志叔、謀老、占道、奉義和小杰和我們淵源深厚,久經患難,也該沒有問題。宣永和他兩名手下大將高志明、詹功顯來自翟讓的系統,只看他們對大小姐的忠貞不移,該不會是這种人。剩下的就只虛行之、任媚媚、洛其飛、陳長林、白文原、焦宏進、陳家風和謝角。你心中怀疑那一個呢?”
  寇仲道:“我真不愿去怀疑他們中任何一人,我們和虛行之雖是萍水相逢,卻感到他是個胸怀救世之志的智者,不會干無恥的事。長林兄為人君子,怀疑他會令我感到罪過。白文原我們曾救他一命,照理不會恩將仇報。焦宏進曾和我共過生死,且為人正直,我也不會疑心他是內奸。但對任媚媚、陳家風和謝角我卻不是那么有信心,他們到底曾是彭梁幫的人,彭梁幫一向聲譽不太好,与巴陵幫又有糾纏不清的關系。唉!此事真令人頭痛。”
  跋鋒寒出現門外,淡淡道:“兄弟們!修行的時候到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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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掃描者:jommy、阿賢、BB
  由臥虎居校正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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