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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陣腳大亂


  在兩人目光注視下,宋師道沉聲道:“有個很壤的消息,你們首先要保持冷靜。”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頭皮發麻,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宋師道目光掃視,見附近數桌均沒有客人,仍壓低聲音道:“剛才封德舞來找你們,由我招呼。他說今晨李淵召他人宮商議,他本以為談的當是昨晚東宮的大爆炸,待到見有王通在座,始覺事不尋常。与會者尚有裴寂,而李淵在開場白鄭重聲明談話內容絕不准外泄,可知情況的嚴重。”
  兩人的心直沉下去,曉得消息之坏,出乎他們初听時所想像之外。
  宋師道道:“你們認識王通,對嗎?”
  寇仲咽喉艱澀的點頭道:“曾有一面之緣,是當代最有名望的大儒,只沒想過他是李淵的密友。”
  宋師道道:“王通和李淵有深厚的交情,他今趟特地到長安來,是告訴李淵,李世民曾与你們秘密會面,還決定向你們投降,背叛家族。”
  任寇仲和徐子陵有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變的鎮定功夫,此刻聞言亦同時劇震色變。因昨夜成功而得來的輕松寫意一掃而空,代之是如若墮進万丈深淵的可怕夢魘,人長安后所有努力盡付東流,腦袋內空白一片,盡失思考的能力。
  王通這全無關系的人,怎會曉得他們最大最關鍵的机密?
  寇仲臉如死灰的呻吟道:“這是沒有可能的,知此事者只有我們信得過的人,如何會泄漏出去,且讓王通知道。”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通:“李淵打算怎樣處置李世民?”
  宋師道道:“李淵非常震怒,本想親赴洛陽,處決李世民,幸好在裴寂和封德舞痛陳利害下,改行穩著,暫時不動聲色,待李世民回來后立即禠奪其兵權,然后和他算賬。”
  寇仲倒抽一口涼气道:“現在唯一可行之計,是由我們設法通知和幫助撤走李世民及其手下將士的親屬家眷,且須在一夜兩完成。然后李世民在我們支援不枉洛陽擁兵自立……”
  宋師道打斷他道:“所以找說首先我們須保持冷靜,你的提議絕不可行。李淵已下令密切監視李世民和他的主要將領的家屬親人,察其動靜。這里是長安城,不到我們輕舉妄動。”
  徐子陵苦笑道:“事情來得太突然,我們兩個方寸大亂,宋二哥有什么好提議?”
  宋師道雙目射出今人難解的复雜神色,道:“我們先要解開最重要的疑團,王通的消息來自何人?”
  寇仲頭痛道:“這是無從猜估的。”
  宋師道搖頭道:“單是消息本身已泄露端倪,它明顯是針對李世民而發,否則大可同時指出你們已到長安來。”
  寇仲虎軀一顫道:“有道理,那就不該是我少帥軍的兄弟泄漏的。而事實上亦非是李世民向我們投降,是我們支持他登皇位。”
  徐子陵問道:“王通有否提及我們曾偕李世民到岭南見宋關主的事?”
  宋師道頹然搖頭。
  寇仲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心中涌起异樣的感覺,看宋師道的表情,誰人泄密他該是心中有數,并与宋家有關。
  宋師道艱難的道:“應是二叔告訴王通的。”
  竟是宋智。
  兩人啞口無言。
  宋師道歎道:“我一直奇怪二叔為何肯輕易同意支持李世民的決定?此刻當然想到他是另有后書。他一向是主戰派,希望我末家能君臨天下。他此計狠辣异常,說話的人既是王通,不用任何證据李淵亦會深信不疑,何況确有其事?假若李世民被殺,少帥軍只好繼續為我宋家賣力,助宋家完成霸業。”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心忖一于錯滿盤皆落索。唯一可安慰的是在李世民被乃父處決之前,他們得悉此事,只恨仍是一籌莫展。
  宋師道回复冷靜,沉聲道:“先發制人,后發制于人。眼前唯一可行之策,是索性把事情曝光,今李淵不能入李世民欺君叛國的死罪,你們明白我在說什么嗎?”
  寇仲苦笑搖頭,道:“我的腦袋像變成石頭,沒有絲毫運作的能力。”
  宋師道解釋道:“話是由我們說的,不過必須在情理之內。幸而有封德舞作我們內應,我們可先一步知道李淵的反應。”
  轉向徐子陵道:“子陵立即去見李世民,著他修一封密函,先發制人的告訴李淵他和你們達成密議,決定聯手對付即將壓境的塞外聯軍,然后再瓜分天下。這類結盟在近十多年間是平常不過的事,純粹屬戰略和形勢上的需要。至于其中過程細節,用詞輕重,由子陵和秦王斟酌。事不宜遲,子陵立即起程。”
  寇仲听得大為興奮,精神回复過來,點頭道:“既有五万兩黃金正在運此途上,子陵离長安去看看是應該的。”
  徐子陵皺眉道:“你二叔的問題如何處理?”
  宋師道冷哼道:“此事關乎天下蒼生,沒有人情可言,我會使人知會三叔,爹必會妥善處理,可保他不會再泄机密。”
  寇仲道:“智叔難道不曉得封德舞是我們的人嗎?”
  宋師道道:“他遠在岭南,并不清楚長安的人事關系与形勢變化,更沒想到李淵會找封德舞商量此事,反而避過建成和元古。或者是昨夜的爆炸有功,今李淵對建成生出芥蒂。不過此事也轉移李淵的注意力,再無暇想到懲罰建成。”
  徐子陵起立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即依計行事。”
  寇仲离開東大寺,心情与今早有天壤云泥之別。
  他已下令查杰停止一切監視合昌隆的行動,待他想清楚應否立即撤离長安。
  幸好楊公寶庫的秘密沒有泄漏,否則李世民除擁兵自立于關外,再無其他選擇。可是主動在握的上風优勢,一掃而空,所有本是天衣無縫的部署亂成一團。
  眼前還有最頭痛的兩個問題分別是石之軒和香氏的罪惡世家。
  前者若知道被騙,反應難測,刺殺趙德言的合作計划更是休提;難道他們一邊說与唐室停戰共御外敵,一邊卻大鬧皇宮去殺人放火?
  至于香貴,既知他們与李淵講和,大有可能离開長安這險地,以策安全。
  李淵接到李世民先發制人的信函,會有怎樣的反應?他不想去猜測,只肯定李淵會下嚴令李世民立即回京當面解釋,那將是李世民小命最飄搖難測的時刻。
  唉!
  事情怎會變成如此。
  魏征年近半百,保養得相當不錯,沒有絲毫老態,腰板出奇地挺,神態軒昂,中等身材,修長的臉孔配上有大耳垂的變耳,兩眼精靈睿智,卻略帶憂郁,使人感到他是那种不畏權勢,悲天憫人的飽學之士。
  寇仲抵達后,尚未有机會說話,沈落雁把他領往書齋与魏征相見。
  寇仲入書齋前脫去面具,与起立相迎的魏征兩手緊握,四日交投,頗有一切已會于心、如見故友的親切感覺。
  在旁的沈落雁道:“魏大人已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大家可放心說話。”
  寇仲本來最想間李建成對大爆炸的反應,但這心情早不翼而飛,相對李世民面臨生死關頭這問題,其他一切無關痛痒。
  魏征以他沉厚的聲音道:“少帥确是非常人,只有非常人才能作出非常事,魏征欽佩至五体投地。”
  接著兩眼轉紅,慘然道:“實不相瞞,當日是我力勸密公歸順李唐,卻令他落得如此下場,魏征難辭其咎。”
  寇仲暗忖這才是魏征不滿李淵的主因,李淵殺李密的一著确是不可原諒的過失。道:“我們坐下說。”
  寇仲抱著用人勿疑,疑人勿用之旨,更相信魏征是忠肝義膽之輩,一股腦儿把情況說出,沒有隱瞞被李淵從王通處得悉他們和李世民間密約的事。
  沈落雁色變道:“這消息從何而來?”
  寇仲解釋清楚,說出宋師道先發制人之計。
  魏征雙目閃動智慧的光芒,神態沉著的道:“少帥放心,此制人之計定可生效。因為我從建成太子處知悉,今趟秦王出征劉黑闥前,于一個皇上在內廷主持的只限几位親信大臣,包括秦王、太子和齊王出席的軍事會議上,皇上普問及如何應付頡刊在北疆集結大軍的辦法。當時秦王提議只要少帥肯暫息干戈,頡利聯軍之危自解。”
  寇仲喜道:“竟有此事。”
  魏征道:“确有其事。太子事后還以此作文章,通過尹德妃向皇上進饞言,指秦王与你們交情仍在,在洛陽之戰故意放走你們。”
  沈落雁道:“當時皇上有什么話說?”
  魏征答道:“皇上問秦王,我大唐与少帥軍勢不兩立,少帥軍只會乘机發難,豈肯成人之美。秦王的答覆是他清楚少帥和徐子陵的為人行事,是不會置中土大局不顧、只謀私利的人,所以要說動少帥肯暫息干戈不是沒有可能。”
  寇仲苦笑道:“此事有利有弊,敝在更堅定李淵認為秦王會出賣家族的信念,最大的問題是秦王事前沒有得他飲准。”
  沈落雁皺眉道:“皇上听后對秦王有何反應?”
  魏征道:“皇上不置可否,太子、齊王和裴寂卻以不同理由同聲反對,終不了了之。”
  寇仲拍几道:“這就成哩!不行!我要立即赶往洛陽,提醒他們。”
  魏征微笑道:“少帥不用多此一行,秦王是當事人,深悉李淵好惡,如下筆輕重。”
  沈落雁道:“李神通若肯站在我們一方,幫秦王說上兩何好話,該可化解此事。”
  魏征點頭道:“皇上現在最擔心的不是少帥軍甚或宋缺,而是在北疆集結前所未有龐大兵力的塞外聯軍,如若處決秦王,与少帥你再無任何緩沖,是智者不取。”
  頓了頓續道:“少帥可知為避突厥狼軍,朝廷近日有遷都的事論嗎?”
  寇仲失聲道:“什么?不是說笑吧?遷往什么地方去?”
  魏征道:“此議由裴寂提出,太子附和,遷往何處未有決定,我曾大力反對,只換來太子痛斥,更令我意興闌珊,曾想告老歸田。唉!大唐自崛起以來,所向無敵,若因胡寇扰邊,竟遷都避之,希望胡寇不敢深入,知難而退,這想法簡直天真荒唐,更貽四海之羞,為百世之笑柄,如此人物,豈是良禽擇栖之木。若少帥早出,魏征必向少帥投誠。李淵諸子中,惟世民一人可取,此為定諭。”
  寇仲的腦筋活躍起來,原來李淵對突厥人懼怕如斯,難怪要請畢玄來示好。問沈落雁道:“有沒有公主的消息?”
  沈落雁搖頭道:“待會我入宮見她。”
  寇仲長長叮出一口气道:“我們就暫時什么都不干,以不變應万變吧。”
  寇仲回到司徒府,發覺煩惱陸續有來,見過黃河幫幫主“大鵬”陶光租的電九指剛回來,在內童和宋師道密斟,神色凝重。任俊的福榮爺則在大堂獨自應付長安想洽商入股的各路人馬,由富商巨賈到幫會頭領,諸式俱備。
  寇仲尚未坐穩,雷九指劈頭道:“怎辦好呢?陶光祖已正式下戰書,約好他生春再豪賭一場,由‘大仙’胡佛作見證人,雙方可派代表下場,池生春且點頭同意。”
  寇仲皺眉道:“可否延期兩天舉行?”
  雷九指搖頭道:“賭徒講的是一諾千金,怎可無故延期,難道告訴他我們的代表外游末返嗎?”
  宋師道問道:“有沒有說明賭博的形式。”
  雷九指苦惱道:“下戰書的是我們,依賭場規矩,當由對方選擇賭法。”
  寇仲不解道:“陵少只是徒弟,何不由師傅親自下場呢?”
  雷九指微一錯愕,好半晌才頹然道:“我怕輸掉老陶的家當。”
  寇仲笑道:“輸掉又如何?我們最重要是把香貴引出來,异日我們的李小子登上皇位,黃河仍是老陶的天下。”
  雷九指臉色轉白,歎道:“我更害怕受不起另一趟慘敗的打擊。”
  宋師道和寇仲你眼望我眼,始知雷九指曾栽在与他齊名的香貴手上,一時不知說什么話好。
  寇仲忽地哈哈一笑,道:“雷大哥怎可如此沒种。他娘的!我認為雷大哥怎都要下場与香貴再作較量,且要教陶光祖把由你代表他下場的消息泄漏出去,那香貴必會親自出馬,不敢怠慢。”
  宋師道皺眉道:“香玉山清楚雷大哥是我們的人,會否有問題?
  雷九揩道:“這方面反沒有問題,江湖有江湖的規矩,何況今趟賭局舉行處是在長安外人大河口的一艘大船上,官家想管也管不到。”
  寇仲斷然道:“就這么辦,雷大哥,重振你聲威的日子到哩!得刀后要忘刀,得賭當然須忘賭。后果雖難避胜負,過程中卻沒有胜敗之心,就當作玩場馬球游戲好哩!”
  徐子陵立在船首,思潮起伏。
  他乘的中型快舟由原雙龍幫熟悉黃河水性的兄弟操持,順風順水的朝洛陽駛去。
  兩岸的冰雪開始溶解,嚴冬彷如正揮手道別,不久后大地將回复青綠遍野的美景。
  宋智的詭謀對他們的大計做成可能是致命的打擊和傷害,他們能否應付尚是末知之數,而對付石之軒更忽然變成燃眉急事。
  無論寇仲有多么好的理由,把与世無爭的石青璇卷入此事情內實非他所愿,只恨別無他法,希望請她為乃父吹奏一曲,沒有太為難她。
  每趟對付石之軒,他們都是棄兵曳甲的鎩羽而逃,但愿今趟是唯一例外。
  于大唐宮刺殺死不足惜的趙德言,于他和寇仲有著巨大的吸引力,現只能眼白白瞧著此事泡湯,還要在石之軒曉得前除去石之軒這個大患。單是此事已教他感到未來成敗難測,他和寇仲再沒有絲毫必胜把握。
  心中浮現師姐暄的仙容。
  伊人究竟身在何方?
  想到她,心中涌起溫馨難言的動人感覺,他和她之間發生的事,將永遠藏在他內心至深處,永志不忘。
  河風呼呼,風帆述如奔馬的朝洛陽進發。
  就像他們目前的處境,只有排除万難,破浪前進,希望有抵達目的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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