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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以牙還牙


  李淵率領群臣,分別向寇仲和蓋蘇文祝酒,把宴會推上高潮,接著是歌舞表演,鑼鼓与樂器交織成強勁的節奏下,過百名身穿彩服的歌舞姬,隨看節拍旋轉歌唱,無限春光里充盈著青春健康、美不胜收,使人目不暇給的嬌姿妙態。“鼓催殘拍腰身軟,汗透羅衣雨點花”,一曲甫罷,眾姬彩蝶般退往殿外,惹來如雷掌聲。
  李淵舉盅道:“朕敬眾卿一盅!”
  全殿人轟然應偌,學盅飲盡。
  蓋蘇文笑道:“适才表演,是否源自龜茲的胡旋舞?”
  李淵欣然道:“大師法眼無差,正是龜茲的胡旋舞曲,只是經過高手稍加編修,龜茲曲詞亦譯作漢語。”
  轉向寇仲道:“少帥塞外之行,不知有否到龜茲去呢?”
  寇仲因龜茲而想起玲瓏嬌,正心有所感,聞言微一錯愕,搖頭道:“我是錯過良机哩!”
  蓋蘇文淡淡道:“少帥似是心有所思,不知是否如蘇文般,在揣測陛下所指的高人是誰,竟能編改出如此精彩的歌舞?”
  寇仲心道來了,自李淵介紹他与蓋蘇文認識,對方一直客客气气,當然只是門面工夫,如今終于來惹他寇仲。忙收攝心神,答道:“給大師這么一說,惹得小弟也生出興趣,想曉得此君是何方神圣?”
  事實上他猜到是出自尚秀方之手,只是并不說破。
  跋鋒寒訝道:“關主似是故意賣個關子,對嗎?”
  李淵微笑道:“跋先生所料不差,确是如此。可惜她今晚缺席,否則可央她現身說教。”
  蓋蘇文雙目露出崇慕神色,歎道:“那定是秀芳大家無疑。”
  寇仲隔著李建成与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均想到寇仲多出個“情敵”。
  蓋蘇文目光又往寇仲投來,一對長目腿成兩線,射出比刀刃箭矢更要凌厲的光芒,從容道:“今趟我蓋蘇文不遠千里的到中土來,是要還心頭一個大愿,希望能有机會領教‘天刀’宋缺的高明,看天刀如何出神入化?不知少帥可否玉成蘇文此心頭大愿?”
  主席自李淵而下,人人收斂笑容,鴉雀無聲。
  此時韋公公到來請示,只要李淵點頭,便會由裴寂、封德舞等大臣領群臣敬酒,卻給李淵打出手勢,著他退下去。
  寇仲目光轉銳,回敬蓋蘇文,似笑非笑的,一副沒好气的神態。
  跋鋒寒不悅地晒道:“大師何用繞個彎儿來向少帥挑戰?”
  徐子陵最明白跋鋒寒這句話背后的含意,蓋蘇文确是謀略過人,若他直接向寇仲挑戰,寇仲可以拒絕,又可由跋鋒寒或徐子陵代他出戰。只有搦攔戰宋缺,由于寇仲是宋缺的未來快婿,只他有資格代宋缺接著,別人的插入變成強管他們的閒事。跋鋒寒因錯失与蓋蘇文交手的机會,故表示不滿。
  李世民先望向李淵,見他眉頭大皺,便轉向身旁的蓋蘇文平和的道:“世民有一事不明白,想請教大師。”
  以李世民的身份聲望,蓋蘇文不論如何不情愿,亦不能忽略,微笑道:“怎敢當!秦王請指教。”
  李世民此一打岔,大大沖淡緊張的气氛。
  李建成、李元吉和李南天均露出注意神色,想從這些地方把握清楚李世民与寇仲的關系。
  李世民好整以暇的道:“据世民所知,突厥狼軍對貴國的威脅,尤過于對我中土華夏的凌迫,際此塞內外大戰一触即發的當儿,若大師与少帥交手,不論胜負,總有一方受損,對大師有何好處?”
  蓋蘇文尚未回應,李建成怫然不悅的皺眉道:“秦王此言差矣,畢玄大師肯親來長安,正顯示我大唐与突厥過去縱有誤解,現已冰釋前嫌,大地回春。秦王這番話若給傳出去,后果不堪設想。”
  轉向李淵道:“請父皇賜示!”
  這番話說得不留絲毫余地,一副要把李世民赶盡殺絕的態度,且是間接攻擊寇仲,指他的到長安來,是破坏他李唐和突厥人的修好。
  李淵立陷左石為難之局,支持李建成,會開罪寇仲,不支持的話開罪突厥人,且因他是帝皇的身份,沒有人可為他打圓場,只余靜候他開腔說話的份儿。
  寇仲等開始明白在宮廷斗爭中李世民長居下風的原因,因為李建成的确有他的一套,比李世民更懂揣摩龍意。
  李淵終是見慣大場面的人,肅容道:“二皇儿說的是眼前形勢,大皇儿指的是形勢的發展,均有一定理据,并沒有誰對誰錯的問題,此事更不宜在此討論,就此揭過。”
  韓朝安正狠盯著寇仲,聞言陰側測的道:“少帥不是怯戰吧?”
  蓋蘇文雙目精芒一閃,不滿地向韓朝安喝道:“朝安豈可胡言亂語?”
  韓朝安垂下頭去,襟若寒蟬。
  蓋蘇文換上笑容,同李淵解釋道:“蘇文非是好勇斗狠的人,只因像傅大師般視刀法為一种藝術,美的极致。等如有些人對珍玩書畫的追求,故不愿入寶山空手而回。”
  李淵歎道:“任何一方有損傷,均是我李淵最不想見到的事。”
  蓋蘇文洒然道:“蘇文确是一意欲領教奇技,絕沒有分出生死之心。”
  徐于陵淡淡一笑,道:“大師尚未答秦王的問題。”
  李元吉忍不住插入道:“父皇指示不宜在席上討論這個問題,徐先生可否換過另一場合請教大師?”
  他与李建成一唱一和,此番話似是因徐子陵而發,暗里矛頭直指李世民,提醒李淵誰是禍首。
  徐子陵油然道:“齊王是著我事后問嗎?”
  李元吉登時語塞,因為待寇仲与蓋蘇文動手后才問,那時米已成炊,還有何意義可言?
  寇仲啞然失笑道:“坦白說:有机會与蘇大師交手過招,實人生快事。但絕不是點到即止,敗的一方肯定威勢大削,說不定非死即傷,所以秦王這番話很有道理,先弄清楚大師心意后,勃起手來會爽朗些儿,大師以為然否?”
  蓋蘇文目光變得更凌厲銳利,語調卻出奇地輕松,微笑道:“對我蓋蘇文來說,刀法上的追求,不但超越個人的恩怨榮辱,更超越國与國間斗爭強弱的問題。少帥若沒有這种怀抱,如何配稱中土繼‘天刀’宋缺后最出色的刀法大家?”
  寇仲伸個懶腰,笑道:“大師太過獎我這小帥哩!我的刀法只是用來騙不懂刀的人,小弟的怀抱更遠比不上你老兄的偉大。”
  接著微俯往前,迎著蓋蘇文鋒利的目光道:“勿要說我唬你,若你我下場動刀子,來個廷比,他娘的,肯定沒有點到即止這回事,生死胜敗決于數刀之內。”
  又挨回椅背處,微笑道:“所以說君子動口不動手,你老哥的漢語比我還精,該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這几番話盡展寇仲一貫的風格和遇強愈強的英雄本色,充滿江湖風味。
  徐子陵心頭忽然涌起一陣不舒服的感覺,可肯定的非是因与蓋蘇文勢難避免的廷比而來,卻又說不上原因,不由心頭納悶。
  蓋蘇文上成眾矢之的,人人看他如何回應,只見他脣角逸出笑意,逐漸擴大,化為燦爛笑容,欣然道:“只要少帥賞面賜教,我蓋蘇文那還有閒情計較生死胜敗?”
  寇仲雙目轉亮,正要說話。
  “轟隆!轟隆!轟隆!”
  眾人同時愕然色變,本能地往殿西望夫,因連串爆炸聲正從太极殿外西面傳來,頗為接近。
  整座太极殿倏地靜至鴉雀無聲,落針可聞,沒有人曉得發生何事。
  “轟!”
  再一聲爆炸激響,接著殿外人聲鼎沸。
  李淵倏地立起,厲喝道:“發生什么事?”
  只見程莫气急敗坏地扑入殿內,直抵階前,跪伏顫聲道:“啟稟皇上,掖庭宮西北清涼齋忽然爆炸起火!”
  徐子陵、寇仲、李世民、李神通和跋鋒寒五人听得面面相覷,心叫不妙,雖仍弄不清楚發生的是什么事,已知著了敵人道儿。
  徐子陵目光往李建成和李元吉兩人掃去,他們正交換一個有會于心的得意表情。
  當眾人策騎赶到現場,掖庭宮的清涼齋已變成一片敗瓦殘垣,只余有毒的黑煙仍陰魂不敬的冒起,在宮內侍衛潑水灌救下逐漸稀薄消散。
  李淵下馬后鐵青著臉,呆瞪著劫難后的災場,令人曉得另一場風暴正在他心內醞釀,隨時爆發。
  他身后立著寇仲、徐子陵、跋鋒寒、李世民、李建成、李元吉、李神通、李南天、韋公公、程莫、獨孤峰等人,更遠處是陸續赶來災場的天策府諸將。
  國宴因此突發的災難被腰斬,在寇仲的堅持下,李淵勉強同意的許他們三人同來,其他人如蓋蘇文等則自行离開。
  今趟的災劫明顯是由火器爆炸造成,規模及不上李建成東宮的大爆炸,仍足以把整座清涼齋摧毀,并燒掉附近十多株大樹。
  七具屍体被發掘出來,排在地上,彷如焦炭,難以辨認。
  李世民雙目射出難以相信的神色,臉如死灰,呆瞪著在自己地盤發生的大慘劇。
  寇仲、徐子陵和跋鋒寒則你眼望我恨,隱隱猜到是建成、元吉等以牙還牙的毒計,利用一批他們不曉得的剩余火器,釀造眼前慘劇,陷害李世民,更肯定在齋內的侍仆于爆炸發生前,早被下了手腳。
  他們很想安慰李世民,偏是作不得聲。
  李淵凝視災場,沉聲道:“這是什么一回事?”
  李世民踏前一步,來到他身后,慘然道:“孩儿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李淵喃喃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接著旋風般轉過龍軀,雙目火燄燒天,勃然大怒道:“這是誰的地方,你竟一聲不知道就推個一干二淨?此處分明藏有大批火器還對我說不知道,快給我從實招來。”
  李世民扑跪地上,悲呼道:“孩儿确不知情,請父皇明察。”
  寇仲心中涌起怒火,李淵這么當著他們三個外人面前重責李世民,不留絲毫余地。
  李淵臉寒如水,一字一字從牙縫稟迸發出來的沉聲道:“事實俱在,豈容狡辯,朕今天才千叮万囑,教你們兄弟相親相愛,唉!”
  稍頓后續道:“是否要我家法侍候,始肯吐實。唉!李家不幸,竟出逆儿?朕對你過往的所作所為,已极力容忍,看在你屢立軍功份上,不与你計較,豈知你竟變本加厲,私藏火器,圖謀不軌,是否連朕也不肯放過?”
  李世民以額叩地,淒然叫道:“孩儿若有此心,教孩儿天誅地滅而死。孩儿對這批火器全不知情,皇天后土可作明證。”
  徐子陵往建成、元吉瞧去,兩人雖默然不語,但均是眼現得意神色。
  以他如此淡泊的人,也感悲憤莫名,更不用說首當其沖的李世民,李淵為何厚彼薄此如斯?他一字不提李建成私藏火器,卻如此重責李世民,且毫不听李世民的解釋,一意認定李世民意圖不軌,實在過份。只恨由于他們是以外人的身份,在這情況下沒有說話置喙的資格。
  李淵俯頭看著跪伏地上的李世民,臉色陣紅陣白,胸口因激怒起伏不定,忽然戰指厲聲道:“你給朕滾到宏義宮去,沒朕准許,不准踏出宮門半步,等候發落。”
  寇仲等暗松一口气,只要李淵不是當場立即處決李世民,他們仍有平反敗局的机會。
  建成、元吉此晝确是厲害,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返回慶興宮途上,馬車廂內三人心情沉重,且因唐軍前后護送,不方便說話,心事只好暫悶心內。
  抵長安第一天,已是波折重重,最后更以李世民慘遭陷害作結,何況待會子時往見傅采林仍是吉凶難料。
  直到此刻,他們始醒覺對手的難与,早在他們到長安前,建成一方已擬好對付他們的全盤計划,李世民現成待罪之身,更便他們束手無策,有力難施,寸步難行。
  時間在重壓中逝去,返回慶興宮后,三人到雙輝樓的最高層說話。
  寇仲苦笑道:“怎辦好呢?李淵若以此借口把李世民發配西塞,手下天策府諸將則由建成、元吉瓜分,我們唯一應付之法只有立即開溜,徐圖后計。”
  跋鋒寒沉聲道:“這肯定是建成、元吉心中的想法,且會發動妃嬪党游說李淵,最要命是在李淵約立場來看,此為最佳解決兄弟鬧牆的辦法,一了百了。”
  寇仲皺眉道:“可否由我出面,指出若沒有李世民在軍事上的協助,我們會取消聯盟之議。”
  跋鋒寒歎道:“那么常出現在你腦內的左右各扑出五百名刀斧手的胡思亂想,將會變成現實。”
  寇仲頹然道:“你說得對!唉!他奶奶的熊,怎會忽然變成這樣子的?”
  跋鋒寒道:“李建成非常本事,竟想出這么一條毒計。”
  徐子陵道:“我們最好查清楚此點,看是否仍有第三批火器。唉!過眼前當務之急,是要阻止李淵借此發落世民兄。”
  跋鋒寒道:“除這難題外,尚有一個坏無可坏的可能性,還是由子陵告訴你吧!他想出來的。”
  寇仲色變道:“請考慮我可承受的能力,他娘的,說罷!”
  徐子陵遂把對婠婠的怀疑一五一十道出,听后寇仲的臉色變得有那么難看就那么難看。
  沉吟良久,寇仲一掌拍在身旁的心几上,慘叫道:“李世民中招,我們也中招,子陵的分析十有九成是對的,所謂江山易政,本性難移,婠婠根本從來沒有改變,改變的只是手段。有什么方法可把她在宮內的臥底挖出來呢?”
  跋鋒寒回复平靜,道:“這絕非是自怨自艾的時刻,我們先要定下應變之計,否則長安將是我們埋骨之所,沒有別的可能性。”
  徐子陵點頭道:“事情有緩急輕重之分,首先要想法減輕李淵對世民兄的懲罰,其他的從長計議。”
  寇仲搖頭道:“以李淵矛盾的性格對李世民的懲罰該不會在一、兩天內倉猝決定,因為那對軍心有難以想像的影響。我認為最迫切的事是對付石之軒,斷去婠婠最大的支持力。石之軒是我們背上的芒刺,一天有他在暗里虎視眈眈,我們休想能夠安寢。掖庭宮的爆炸大火,高明得教人心寒,不似是建成等人的腦袋可构想出來,較似石之軒或婠婠的手段。”
  跋鋒寒長身而起道:“現在最好拋開一切,靜坐他奶奶的個把時辰,以最佳的狀態去拜會你們師公,否則今晚更睡不著。”
  王玄恕登樓而來道:“侯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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