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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意料之外


  徐子陵和寇仲來到獨坐于天策殿正大門外,白石台階最上一級處的跋鋒寒左右兩旁坐下,三人均一式夜行黑衣,只欠沒戴上蒙頭黑布罩。
  寇仲笑道:“是否在想念芭黛儿?”
  跋鋒寒不答反問道:“一切順利?”
  寇仲道:“順利得令人難以相信,我本還擔心衛所大批禁衛軍服失竊,會惹起警覺,豈知術所的人空巢而出,齊集往皇城西北的駐所。如今再有一刻的時間,我們將可准備就緒。侯小子呢?”
  徐子陵瞧著廣場上玄甲精兵頻繁的調動,不斷進出地道,人人士气昂揚,隊形整齊有序,充滿動力的美感,但又是如此悄然無聲,形成奇异的節奏和對比。
  跋鋒寒回答寇仲先前的問題道:“我什么都沒有想,連能否与畢古決戰亦忽然變得再無關重要,心中平靜宁和,頗有點無憂無慮的逍遙感覺。”
  此時換上禁衛軍服的大批玄甲精兵,齊集列隊于地道人口旁,由段志玄向他們作出訓示,使他們清楚曉得人宮后的行動。
  寇仲道:“這叫化境。照我看你老哥以前一意擊敗畢文,是因此為唯一折辱突厥人的途徑,因為憑你個人的力量,實無法挑戰整個突厥族。可是現今形勢驟轉,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擊敗畢古与否再非頭等大事。咦!陵少又在想什么呢?”
  徐子陵道:“我忽然想到石之軒,希望他仍留在玉鶴庵,否則今夜我們的行動不敢樂觀。”
  換上夜行衣的李世民和侯希白出現在三人視線內,直柢石階。
  李世民欣然道:“志玄曾在皇宮當過禁衛統領,熟悉宮內軍系運作,由他指揮我們的假禁衛,可以天衣無縫。”
  寇仲笑道:“趁有机會快坐下歇息,段將軍其后是否給人撈走的。”
  李世民在寇仲旁坐下,點頭道:“他因開罪尹德妃丟官,改而投向我。”
  寇仲道:“問題不在他是否開罪尹德妃,而在他出身于關中劍派,被逐是早晚的事。哈!小候你到那里去胡混?”
  侯希白坐往徐子陵旁,神秘兮兮的道:“你猜得對!我是名副其實的去了胡混,過過晝圣押的癮儿。”
  三人听得大惑不鮮,李世民解釋道:“希白著我給他看父皇的押記,說他可冒父皇簽押,以假亂真。”
  跋鋒寒欣然道:“他有否吹牛皮?”
  李世民道:“練習百來趟后,連君集也分不出真假。”
  寇仲道:“侯君集?”
  李世民點頭道:“正是侯君集,初人長安時,父皇一切詔旨均由他起草。”
  寇仲大喜道:“既是如此,待會我們到御書房取得璽印箋紙,可代發圣旨。”
  李世民道:“若牽涉到軍隊調動作戰,還須軍符才行,今晚父皇定會把令符隨身攜帶,以備隨時下令。”
  李靖來到台階下,稟告道:“一切准備妥當,請秦王頌令。”
  李世民唇角逸出笑意,點頭道:“立即行動。”
  太极宮內共有十六座大殿,主建筑位于承天門至玄武門的中軸線上,依次為太极殿、兩儀殿、甘露殿和延嘉殿四大殿。太极殿號為“中朝”,兩儀殿為“內朝”,是大唐之主李淵處理政務辦公之用。其他兩座大殿,甘露殿慣為宴會之所,延嘉殿最接近玄武門,類似凌煙合和凝陰殿,設置寢宮、書齋、廳堂,乃李淵与群妃歡樂之地。不要以為李淵避往延嘉殿,是有親自督師之意,事實上延嘉殿后靠玄武門此軍事重地,禁衛總指揮所在處,比太极宮內任何地方更安全。如非有常何照應,若有任何風吹草動,玄武門禁衛軍來援,力足可迅速粉碎任何突襲侵擊。
  把尹府出口重新封閉后,寇仲、徐子陵、李世民、跋鋒寒、侯希白、尉遲敬德、長孫無忌、王玄恕和三十名飛云衛領先抵達太极宮的出口,開放后進人太极殿。
  接著扮作禁衛將士的段志玄、秦叔寶、程咬金等逾五百人,陸續經秘道踏足廣闊的太极殿,眾人均既緊張又興奮,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人太极富,已收事半功倍的效益。
  寇仲、李世民等聚在另一道入口處商議,寇仲道:“現時守衛太极宮者不足五百人,假如我們手腳干淨點,又能知會常何,說不定可兵不血刃的控制整座太极富,那就算我們硬闖延嘉殿或大打出手,亦可不惊動其他人。”
  李世民道:“知會常何方面該沒有問題,倘若太极宮落人我們手上,我們可直接派人去見他,旁人還以為是例行的事。”
  段志玄道:“玄武門的禁衛所与太极富有重門分隔,延嘉殿又是在林木隱蔽之內,聲音不易遠傳,只要我們能突破外殿門,以雷霆万鈞之勢一舉擊垮對方的防御力量,憑強弩利刃遠攻近搏,可望一戰功成,然后從容知會常何。另一方面我們更可將整座延嘉殿包圍封鎖,不容任何人去召援示鑿一。”
  由于他曾在宮內任要職,清楚其中情況,所以他的提議,份外令人重視。
  因怕被尹祖文搶先從秘道人宮,所以他們到太极殿后始研究作戰的策略和細節。
  尉遲敬德把太极宮詳圖攤開在龍椅旁的龍几上,讓眾人一目了然。飛云衛和玄甲兵全体坐地稍息,數百人沒有半絲聲響,益增大戰前密云將雨的緊壓气氛。
  徐子陵搖頭道:“這樣做會有重大傷亡,應可避則避。”
  李世民如釋重負道:“理該如此。”
  跋鋒寒不以為然的道:“然則計將安出。”
  定仲搭著他肩頭笑道:“誰夠聰明,誰便能活下去。看!延嘉殿由三重殿宇相連,東南西北各有一門,這么大的地方,李孝恭的數百人必須分散各處,變成任何一處均是兵力薄弱至不堪一擊的地步,我們可由外而內占据殿內要塞。通常作指揮的,該待在那崟?李孝恭總不能四處巡邏,否則他巡至北門時,南門有變,他豈非遠水不能救近火?”
  段志玄恭敬答道:“若皇上人住延嘉殿,天黑后,正殿和后殿即封閉,只余中殿開放,照慣例—李孝恭會与一批手下留駐中殿,一方面可照應全局,另一方面方便應召—貼身保護皇上。”
  寇仲喜道:“這么說,皇上應是把什么愛妃愛嬪、護駕高手和親兵,全一股腦儿關在后殿里。”
  段志玄答道:“對!后殿又名賞槐合,是獨立的園林樓閣建筑,另有院牆圍護,牆高三丈,設市北大門,有烽火台。”
  長孫無忌補充道:“貼身保護皇上的親兵逾百人之眾,是御衛軍中最精銳的隊伍,人人肯為皇上劾死。”
  寇仲哂道:“肯為皇上劾死起不到什么作用,因為他們根本沒有這個机會。老子我現在滿腦大計,說出來給你們參詳如何?哈!真有趣。”
  徐子陵忽然色變道:“听!”
  接著無人不大吃一惊。
  大批軍隊步操的聲音從太极宮后玄武門的方向隱隱傳來,完全出乎他們意料之外。
  段志玄不自覺地抹掉額角的冷汗,顫聲道:“不好!是換防。”
  寇仲一頭霧水道:“換防——”
  跋鋒寒苦笑道:“我們高估了李閥主的膽量,竟調玄武門的禁軍人宮來保護他。”
  李世民沉著的道:“調人的應是屬西內苑唐儉的部隊,若全部出動可達一万五千人,以倍數提升太极宮的防御力,我們的計划再不可行。”
  寇仲是唯一仍保持笑容的人,從容道:“換防究竟是他娘的什么一回事,請告訴我。唉!他奶奶的,章公公与尹祖文所說的營造某一种形勢,難道是這么一回事,對他們的計划有什么好處?”
  段志玄迅速答道:“唐儉的人將代替禁衛軍把守宮內各處,而被換下的禁衛軍會到延嘉殿增防。”
  寇仲道:“整個換防須時多久?”
  段志玄答:“至少半個時辰。”
  寇仲大喜道:“那就有救哩!我們也要扮成御衛軍。”
  李世民搖頭道:“我們會被認出來的,絕無僥幸。”
  寇仲微笑道:“若認出來的是剛從赴吐谷渾路上中途折返的蔡元勇和匡文通又如何?他們可是貨真价實的禁衛小將。”
  徐子陵道:“即使能瞞過層儉的人,仍無法闖入延嘉宮,因為我們總不能大隊人馬五百多人操人延嘉殿,且任何打斗聲,均會惹得唐儉的人潮水般擁來護駕。”
  寇仲淡淡道:“蔡元勇和匡文通忽然出現,要見皇上,肯定沒有人明白這是什么一回事?只好由李孝恭親自詢問我們,我有把握說服他投向我們一方,而此為今夜我們致胜的唯一机會,再沒有另一個選擇。不論風險如何高,此險亦不能不冒。來!著他們脫下軍服讓我們這支先頭部隊換上,盔子拉低少許,明白嗎?”
  當這支冒牌的禁衛軍從假石山出口所在的御園,隊形整齊的操往延嘉宮,包括寇仲在內,沒人再有胜券在握的信心。
  其他人在秦叔寶和程咬金卒領下退返掖庭宮,只余下他們這支由飛云衛和玄甲精兵組成總數五十許人的隊伍為爭取胜利作孤軍奮斗。
  李世民、跋鋒家、侯希白、尉遲敬德等一眾會被容易認出的人藏在隊伍中,只要不是逐一辨認,當可過關。
  他們“出場”的時間拿捏准确,是最后几支開往延嘉宮的隊伍之一,否則必被熟悉宮內情況的御衛發覺有异,還要費盡唇舌解釋因何守皇城的禁衛闖人太极官來。
  扮成蔡元勇的寇伸向并肩而行由徐子陵扮的匡文通道:“你在想什么?”
  徐子陵苦笑道:“我在想种种最坏的情況,都沒有任何方法應付,生出智窮力盡的無奈感覺。”
  寇仲也以苦笑回報,道:“你道我在想什么?竟是穿上鞋子的婠婠賣相如何?唉!人真奇怪,在此等時刻仍可想及這般無聊的事。”
  徐子陵道:“有人來哩!”
  一隊唐儉的外戍軍迎面操至,人數在百許人間,由一將弁帶領,雙方前排的提燈者同時舉起燈籠,往另一方照射。
  位于寇仲后方、真正指揮進退行動的段士心玄先發制人,喝道:“天下統一!”
  對方以“万世流芳”回應時,兩隊人馬擦身而過,對方果然沒有生疑,至乎沒有留意他們与宮內禁術有別的肩飾。
  如是者連遇兩隊人宮換防的外戍軍,仍能無惊無險的過關。
  當抵達延嘉宮的外圍區域,麻煩終于來臨,外戍軍重重布防,把守進人延嘉殿通道的各處門關。
  后面的段志支向兩人道:“我們必須先停下來,喊軍令!然后報上軍階身份,經驗證無訛,始可過關。”
  話還未完,對方一名將弁打出停止的手號,嚷道:“天下統一!”
  寇仲應道:“万世流芳。馬球長蔡元勇、匡文通。”
  全隊人倏然止步立定,并敬軍禮。
  將弁回禮后,排眾而出,欣然道:“果然是蔡大人和匡大人,校尉伍明,參見兩位大人。下屬有幸得睹兩位大人在球場上的威風,至今仍歷歷在目。”
  寇仲心中叫好,看來他們隨伏騫往吐谷渾的事,知情者只限一小撮人,而這伍明肯定不是其中之一。
  踏前一步,先發制人的低聲道:“我們奉有韋公公密令,离宮為皇上辦事,現在回來向皇上匯報。”
  伍明對宮內禁軍系統并不認識,沒有因他們肩飾有异而生出警覺,只曉得蔡元勇和匡文通是李淵身邊紅人,欣然道:“兩位大人請!”
  眾人暗松一口气,通過關卡,左轉進人通往延嘉殿束門的御道。
  不過生死未卜的感覺仍纏繞酋每一個人—在這樣的形勢下,一旦出事,絕無幸免。
  東門處燈火通明,人影幢幢,把守的再不是外戍軍,而是李孝恭的近衛系統御衛羽林軍,休想如早前的蒙混過關。
  段志玄低聲迅快的道:“皇上法駕在處,我們的皇城禁軍依例須留在門外十丈處。”
  寇仲推前兩丈后,高呼道:“止步——”
  全隊站定。
  寇仲向徐子陵微笑道:“成功失敗,還看今宵!兄弟!我們出馬啦!”
  徐子陵收攝心神,与寇仲邁開步伐,朝東門走去。
  守門的御衛無不認識兩人,見他們忽然領著一批禁衛大搖大擺的來臨,均感愕然。
  寇仲一副當上大官的款儿,喝道:“誰是拿得主意的人,我和匡大人要立即人宮見皇上。”
  御衛羽林軍本是長安城內最霸道的軍人,從來不用給其他系統的兵將賣面子,不過他們更清楚兩人乃皇上身邊紅人,遂不敢怠慢,有人立即往報。
  不片刻一員武將匆匆而來,兩人隔遠看到均大失所望,也心中叫苦,來者并非他們期待的李孝恭,而是程莫的副手,他們在宮內的舊相識、口甜舌滑的廖南。
  廖南一身御衛將領裝束,見到兩人大感意外,目光更掃往段志玄的隊伍,滿臉疑惑的道:“兩位大人不是出使到吐谷渾去嗎?”
  此正為兩人大感頭痛的原因,終碰上知情者,令他們再難蒙混。
  寇仲人急智生,踏前兩步,來到廖南身側,壓低聲音道:“千万別說出去,我們今趟借出使為名,事實上是奉皇上密旨,調查吐谷渾与西突厥勾結的事,現在有重要情報,須刻不容緩的稟報皇上。”
  廖南分不清真假,為難的道:“皇上現于延嘉合休息,可否待至天明,上報韋公公,由他安排。”
  寇仲焦急的道:“西突厥和吐谷渾的聯軍隨時可至,我們必須立即上稟皇上,此事關系重大,御騎長程莫大人最清楚這件事,請他來可知我說的句句屬實。”
  明知程莫不在這里,有風當然駛盡幗。
  廖南給嚇了一跳,駭然道:“西突厥和吐谷渾的聯軍?唉!程大人有事在身,不在這里。”
  接著斷然道:“這里的指揮是河間王,進人延嘉閣須得他點頭,這樣吧!我帶你們去見他,由他定奪。”
  寇仲心忖這才乖嘛,向徐子陵打個眼色,隨在廖南身后踏入東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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