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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虛空夜月


  浪翻云潛過船底,由怜秀秀登上花舫的另一邊翻到船上去,閃入了底層的船艙里。
  船上雖有几名守護的大漢,但這時注意力都集中在怜秀秀登船的方向,更察覺不到浪翻云迅快的動作。
  浪翻云進入處是舫上的主廳,几屏桌椅,字畫書法,莫不非常考宄,顯示出主人超凡的身分,看得他心中暗贊。廳心還安了張長几,放著一具古箏。
  他一邊運功揮發掉身上的水濕,順道欣賞挂在壁上的几幅畫軸,就像位被恭請前來的客人那樣。
  其中一幅山水雖是寥寥數筆,但筆精墨妙,气韻生動,有种難以言喻的奪人神,卻沒有署名,只蓋了個刻著“莫問出處”四個小字的閒章,帶著點味見。
  背后輕盈走音傳來。
  進來的是怜秀秀和那女婢花朵儿。
  他忙閃入一角的屏風后。
  透過隙縫看出去,一看下亦不由心中一動。
  她的确是美艷絕倫。
  尤其是眉眼間那絲幽然無奈,真是使人我見猶怜。
  怜秀秀來到箏前坐下,伸出洁白纖潤的玉手,習慣性地調教著箏弦。
  “叮咚”之聲響徹廳內。
  屏風后的浪翻云仔細品味著地彈出的每一個音,心下暗惊。為何她連試音都有种特別的韻味,難怪她的芳名如此傾動朝野。
  花朵儿坐在怜秀秀的側旁,試探地道:“小姐真的什么人都不見嗎?”
  怜秀秀調弦的手停了下來,向花朵儿有好气沒好气道:“除了龐斑和浪翻云,我連皇帝都不要見,包括你在內,還不給我出去。”
  俏麗的花朵儿毫不惊慌,撒嬌地扭動嬌軀道:“小姐心情不佳。花朵儿不用小姐吩咐也要找地方躲起來。”
  這才施禮告退。
  怜秀秀仰起俏臉,閉上眼睛,出了一會神,才再張開美目,伸手按在箏弦上,指尖輕搖,一串清滑輕脆的箏音立時填滿廳內的空間。
  接著箏音咚咚,在她纖手里飛揚,扣人心弦的音符,悠然而起。
  彈的是本屬琴曲的“清夜吟”。
  此曲在宋代非常流行,蘇東坡曾以“清風終日自開帘,明月今宵獨挂帘”的詩句來擬比此曲的意境,但出自怜秀秀的箏音,這意境卻更上一層樓,感情更深入,透著一种對命運的無奈和落漠。
  浪翻云想不到這么快,在這樣的情況下欣賞到這天下名妓的箏藝,一時心神俱醉,忘了身處何方,迷失在魔幻般的音樂迷离里。
  琴音倏止,意卻未盡。
  浪翻云一震醒來,贊歎不已。
  外面水聲響起。
  浪翻云一听便知正有另一艘艇駛近花舫,不禁眉頭大皺。
  不知誰人如此不知情趣,硬是要來見怜秀秀呢?
  *
  韓柏歎了一口气,傳音往范良极道:“你看!我又給你害了,好吧!讓我出去大鬧一場,你給我押陣,在适當時机制造點混亂,方便我逃走。”
  范良极神色凝重道:“我敢打賭發現我們的應是你的未來外父,去吧!記得運功改變聲音。”
  韓柏微愕然后大模樣站了起來,在窗前伸了個懶腰,向外面瞪著他的鬼王府人道:“要割手指的自己來動手吧!”他的聲音變得低沉嘶啞,卻是非常好听。
  惡訟棍霍欲捩和“夜叉”金梅眼中精光閃動,眼看要扑過來,那鐵青衣伸手把兩人攔著,微笑道:“這位見不得光的蒙臉朋友,能如此有恃無恐,必有惊人藝業,就讓我們鬼王府的人見識一下罷。”
  韓柏裝出不懂武功的樣子,學一般人那樣雞手鴨腳爬出窗外,來到三人面前十多步處站定,嘻嘻笑道,“這里雖是王府,但鬼王始終是武林前輩,故應恪守江湖崇高的法規,一個對一個,多半個亦算犯規。”
  金梅見他信口胡謅,气得差點斷了气,就要搶前痛懲這蒙頭臭小子一。
  一陣清甜嬌美的聲音越空而至,像一朵白云般飄下來。
  韓柏的心髒“霍霍”地跳動著,不住加速。
  只見四周十多把火炬的照耀下,一位穿著緊身男裝白色細銀邊勁服,頭結男儿髻的絕色美女,落到金梅之旁,還伸出一手似若無力地按在她肩上,神情帶著一种天生自然討好的驕傲。她一對眸子像兩泓深不見底的清潭,內里藏著數不清的甜夢。
  她的美麗是秘不可測地動魄惊心的。
  只有虛空里的夜月才可比擬。
  虛夜月年紀絕不過二十,鼻骨端正挺直,山根高超,貴秀無倫,亦顯示出她意志個性都非常堅強。
  她好奇天真地打量著韓柏,像和家人說話般道:“只看你的手,便知你年紀很輕,為何卻不懂愛惜生命呢?對不起!本姑娘要殺死你了。”
  韓柏听得瞪目結舌,以她能与天上月儿爭輝的美麗,這么友善的口气,竟說出這么可怕的話來,但卻又有一种不合情理的協調,這种感受,還是第一次嘗到。
  秦夢瑤的美麗是超塵出世的。
  她的美麗卻是神秘的,縱使她站在眼前,你也不會覺得她是實在的,她不應屬于任何人,只應屬于天上那寂寞的夜空。
  韓柏一瞬不瞬地瞪著虛夜月,眼皮亦不霎半下。
  鐵青衣等卻像司空見慣般,亦不因韓柏的失態而嘲弄哂罵,因虛夜月絕世的容色而失態,都是可以被原諒的。
  風聲再起,虛夜月旁多了個虎背熊腰,非常英偉,年紀在二十五、六間的青年,一身夜行衣,兩手玩弄著一條黑色的長鞭,向虛夜月道:“師妹千金之体,不若由為兄打發這小賊吧!”
  范良极的傳音此時傳來道:“這是鬼王的關門弟子,叫‘小鬼王’荊城冷,得鬼王真傳,絕不能小覷。也不要以為虛夜月好惹,她除了家學外,另外還有三個有實無名的師傅,鐵青衣就是其中之一。保重了!大俠柏!”
  韓柏心中詛咒。
  來之前又不見他說得這么詳盡,分明是在陷害自己。
  虛夜月向那小鬼王微嗔道:“剛才你帶那小王爺來破坏我的清靜,夜月還未向你算賬,現在又來和我搶生意嗎?我可不依,何況若我總沒有机會動手,遲早會給你赶過了我。”
  她語气天真,似是個漫無机心的少女。
  可是韓柏卻知她實是個厲害角色,否則京城的男人怎會給她耍得團團轉。只看現在她對付師兄的手法,已教人歎服了。
  果然荊城冷歎气搖頭,退開了兩步后,瀟地聳肩道:“由小至大,有那次我是斗嬴你的。好吧!為兄在一旁為你押陣吧!這小子手亦不顫半下,應該可以陪你玩半晌的。”
  他師兄妹間洋溢著一种真摯的兄妹之情,令人絕不會涉及遐想。
  虛夜月大喜,抽出背上長劍,舉往天上,喃喃說了几句話后,平望往韓柏,劍尖一指韓柏道:“你用什么兵器,只要說出來,府內又有的話,定送到你的手上。”
  韓柏搔頭道:“你剛才舉劍向天說什么?”
  虛夜月俏臉一紅,不好意思地道:“我在為你未來的亡魂祈禱,望你死后莫要來找我討命。”
  范良极的聲音在韓柏耳旁怪笑道:“這女娃好玩得緊呢!你要努力!嘿,努力逃命,我會為你制造机會的。”
  韓柏為之气結,歎了一口气,捋起衣袖,露出精壯的筋肌,發亮的皮膚,在腰間,身子倏地挺個筆直,淡然道:“鹿……鹿什么?噢!麂死誰手,但究竟是小姐的貴手,還是本人的手,則尚未可知。給本人拿個兵器架來吧!一時我亦不知那件趁手點嘛!”
  鐵青衣、荊城冷、金梅、霍欲淚四人這時不謀而合各站一方,防止韓柏突圍逃去。
  鬼王府的人一直在戰爭中長大,人人悍勇無倫,即管建國以后,每有特別任務,又或刺探江湖或外族情報之時,朱元璋都會向虛若無要人來用,所以鬼王府差點等若官府里的官府,連朱元璋亦表面要對鬼王無比尊重。
  這亦是為何東厂大頭領楞嚴和中書丞胡惟庸如此顧忌鬼王的原因。
  東厂和鬼王府的權力,是有重迭的地方的,使人怀疑是朱元璋蓄意如此,用以削弱鬼王的影響力。
  這時眾人一見韓柏像換了個人似的,气勢懾人,澎湃著強大的自信,都提高了戒備,可仍不為虛夜月擔心。
  無論才智武功,她均足可應付眼前此人。
  虛夜月深沉如夢的眸子閃起兩點星光,凝視著韓柏,欣悅地道:“就憑你這气勢陡增的本領,我便如你所請。人來,給我抬一個兵器架的好家伙來,任這位兄台挑選,每件式樣都要不同的。”
  韓柏對她真是愈看愈愛,但恨意亦增。
  他感到對方對他沒有動半點男女之情,只是把他視為一個好的敵手或玩物而已。
  就在這時,他魔种生出奇异的感應,覺得有對眼睛正注在他身上。
  他愕然向左側的屋檐望去,恰好見到一個美麗的倩影,背轉身去,隱沒在屋脊的另一方。
  那种翩若惊鴻的感覺,使他心中一陣迷失。
  為何那背影如此眼熟,但絕不是白芳華。且自己敢打賭應是首次見到她,奇怪總有种非常親切熟悉的感覺。
  虛夜月順著他的眼光望去,嬌笑道:“連七娘也來打量你了,看你多么大面子,你若要逃走亦不打緊,我來和你比比輕功好了。”
  韓柏气得兩眼一瞪,道:“你好象未听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句話似的。”
  虛夜月美麗的小嘴逸出一絲笑意,輕柔地道:“當然听過,也想看看你是否天外的天,人外的人。噢!真好玩,你看他們跑得多快。”
  韓柏望去,只見兩名武士,抬著一個放著刀矛劍戟等十多种不同兵器,長達丈半的大兵器架,健步如飛來到兩人之前,把兵器架輕輕放在地上,又退了開去。
  韓柏吁出一口涼气,連搬東西的人也如此了得,鬼王府真當得上龍潭虎穴,難怪走投無路的楊奉要藏到這里來。
  虛夜月嫣然一笑道:“你要人家依江湖規矩,一個對一個,人家依足你了,所以死后亦不可找人家算賬,快揀兵器吧!”
  她一身男裝打扮,外表英風照人,但淺笑輕嗔中,透露出嬌秀無倫的美態,形成奇异之极的吸引力。
  韓柏暗忖夢璃曾說自己不容易愛上人,為何在虛夜月的“色誘”下如此不濟事呢,啞然失笑,走到兵器架旁,看似隨意地拿起一對流星,揮了兩下,滿意地道:“這兩個是杭州兵坊的出品,難怪握上手這么娘的舒服。”
  就在這時一把溫和好听的聲音在韓柏耳內響起道:“只看你拿起來的手勢,便知你是赤尊信的化身韓柏,記著不可傷害我女儿半條毫毛。我會著人放你逃走,但卻不敢包保我的七夫人會否放過你,因為她和老赤有著化不開的仇恨。唉!”
  韓柏全身冰冷,差點呻吟起來。
  這鬼王确是厲害,一眼即看穿了自己是誰。
  虛夜月一振手中劍,催道:“快點!人家等得不耐煩了。”
  韓柏深吸一口气,壓下震湯的情緒,有點猶豫地向虛夜月虛心問道:“夜月小姐!你殺過人沒有?”
  虛夜月嗔道:“那來這么多廢話,看劍!”
  劍光倏起,忽然間漫天劍影,反映著四周點點火光,像天上的艷陽,分裂成万千火點,來到了韓柏眼前處。
  韓柏心中苦笑,即管換了赤尊信來,恐怕亦不知應如何應付這只能被打,不得還手的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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