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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生死決戰


  “發地多奇,千云非一狀。”
  明孝陵位于獨龍阜下,該山北依鍾山主峰,聳峙傲立,泉壑幽深,云靄山色,朝夕多變,故被朱元璋選作皇室埋骨的風水寶地。
  當年朱元璋登基不久,為覓最佳墓址,近臣里包括虛若無在內,均不約而回揀了此地。于是動工造陵,把原址的開善寺及所有民居遷往別處,全部工程歷時三十年之久。
  馬皇后去世后被葬于此,謚號孝慈,從此陵墓被稱作孝陵。
  稍后允之父朱標“病逝”,葬于孝陵之東,稱為東陵。
  朱標臨死前曾向朱元璋透露是因練服丹丸誤用藥物出事,當時朱元璋曾追問何人誘他服用丹藥,朱標搖頭含淚不答,至死亦沒有露是何人。朱元璋事后亦查不獲。所以當韓柏指出恭夫人有問題時,前事涌上心頭,朱元璋早信了韓柏大半。
  有了目標后,朱元璋派人一查,立即發覺恭夫人和允身旁所有內侍宮娥、保鏢,均為近十年間換人,擺明乃天命教的安排,至此更深信恭夫人母子有問題才有召燕王入京,准備廢允立燕王之舉。
  宮廷的斗爭,到了白熱化的關鍵時刻。
  風行烈策馬來到陵城起點虛的落馬坊,守陵的領軍早得鬼王府通知,并不攔阻,他接過馬儿,讓他進入通往陵寢的神道。
  雖說由鬼王府打了招呼,但還須朱元璋在背后點頭,決戰才得以在這大明的圣地進行。朱元璋本亦不是那么好商量,但卻為著三件事至少暫時改變了對鬼王和韓柏等的態度。
  第一個原因就是他愈來愈覺得韓柏是他的福將;其次就是受到秦夢瑤的影響,那有點像言靜庵親臨的味儿;第三個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韓柏向他揭露了單玉如、恭夫人和允的關系。
  所以他才肯放怒蛟幫和一眾婦孺离京。
  風行烈扛著丈二紅槍,經過三拱門式的大金門入口,越碑亭,過御河橋,踏上通往寢平坦寬闊,名著天下的孝陵神道。
  風行烈停了下來,深吸一口气。
  他還是首次見到這么庄嚴肅穆的康庄大道。
  神道兩側,自東向西依次排列著獅、獬、駱駝、象、麒麟和馬六种石雕巨獸,各有兩對四座,共十二對二十四座,造型生動,栩栩如生,使風行烈像來到了傳說的仙界。
  在淡淡的月照下,眾石獸或蹲或立,不畏風霜雨雪。
  神道顯是剛給人打掃過,地上不見積雪。
  風行烈把一切雜念排出思域之外,包括了亡妾之恨,立時一念不起,胸怀開闊,只覺自己成為了宇宙的核心,上下八方的天地,古往今來流逝不休的時間,全以己身作為中心延展開去。蒼穹盡在怀里。
  一股豪气狂涌心頭,風行烈仰天一陣長笑大喝道:“年怜丹:有种的給風某滾出來!”戚長征躍入鼓樓旁的大廣場里,月色使這銀白色的世界蒙上孤清凄美的面紗。
  雄偉的鼓樓,則若一頭蟄伏了千万年,仍不准備行動的龐然巨獸。
  鷹飛的笑聲划破夜空,由鼓樓上傳下來道:“戚兄真是守信之人,請這邊來!”戚長征仰望鼓樓,只見鷹飛坐在鼓樓之頂:黑暗里一時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卻感到他有种懶洋洋的輕松意態,心中大感懍然。表面卻毫不在乎地道:“鷹兄始終不脫卑鄙小人本色,居高臨下,不過戚某豈會害怕,讓你一點又如何呢?”
  鷹飛哈哈一笑道:“戚兄誤會了,就沖在柔晶臉上,戚兄未站穩陣腳前,鷹某決不搶先出手,免得戚兄做了鬼都冤魂不散,弄得鼓樓以后要夜夜鬼哭。”
  兩人怨恨甚深,所以未動手先來一番槍舌劍,當然亦是要激起對方怒火,致心浮气躁,恨火遮了眼睛、蒙了理智。
  戚長征在极微細難尋的蛛絲馬跡里,觀察出鷹飛功力修為深進了一層,不像以前般浮佻急躁,當然那只是憑感覺得來。登時收起輕敵之心,微微一笑道:“冥冥之中,自有主宰,鷹兄多行不義,身負無數淫孽,哈:你說柔晶會保佑我還是你呢?”
  鬼神之說,深入人心,戚長征由這方面入手,挫折鷹飛的信心和銳气。
  鷹飛果然微一錯愕,因為怎么想水柔晶在天之靈也确不會佑他。
  戚長征哈哈一笑,不容他出言反駁,道:“你最好移到一旁,以示言行合一,好讓戚大爺上來為被你害死的所有冤魂索命。”
  鷹飛想起只是為他自殺而死的女子已不知有多少人,心頭一陣不舒服,勉強收攝心神,哂道:“這上面地方這么大,何處容不下你區區一個戚長征,膽怯的就干脆不要上來好了!”霍地躍起,拔出斷魂雙鉤,擺開架勢,虎視著下方廣場上的戚長征。
  戚長征見他气勢強大,穩如山岳,确有無懈可擊之姿,心中暗贊,口上卻絲毫不讓道:“都說你是卑鄙小人,還不肯承認嗎,若還不滾下來受死,老戚立即回家睡覺。”
  鷹飛雖不住提醒自己冷靜,仍差點气炸了肺,知道對方看准自己因一直奈何不了他,最近又被韓柏挫敗,實比任何人更要殺死戚長征來挽回頹勢,重振威名和信心,所以才強扮作毫不在乎這場決戰。
  眼中凶光連閃,沉聲道:“戚兄若要臨陣退縮,那就恕鷹某不送了。”
  戚長征心中暗笑,知道一番言詞,已把鷹飛激回了以前那輕浮樣子,一聲長笑,反手拔出背上天兵寶刀,以右手拿著,寶刀閃爍生輝,反映著天上的月色,隨便一站,流露出一股气吞河岳的威勢和出于自然的悍勇气質,陣陣強大無倫的殺气,連遠在樓頂的鷹飛亦可感到。
  戚長征精神晉入晴空万里的境界,一聲暴喝,炮彈般往鷹飛立足處射去。
  鷹飛确是想把戚長征騙上來,然后猛下殺手,把他擊斃。那知戚長征太了解他了,竟不怕中計,還趁自己動气的剎那發動攻勢,心知不妙,忙收攝心神,貫注在敵手身上,斷魂雙鉤全力擊出。
  “叮當”一聲,這對仇深似海的年輕高手,終開始了只有一人能生离現場至死方休的決戰。
  神道盡處,人影一閃,堪稱魔王有餘的年怜丹手持玄鐵重劍,橫在胸前,冷然帶著點不屑的意味,傲視這比自己年紀少了一大截的青年高手。
  他的眼神如有實質地緊罩敵手,銳利得似看穿看透了風行烈的五髒六腑。
  風行烈當然及不上他的老練深沉,可是卻多了對方沒有的浩然之气。
  兩人對峙了一會,無隙不入地找尋對方內外所有疏忽和破綻,那怕是剎那的分心,敵方亦可乘虛而入,直至對方濺血而亡。
  兩人是如此專注,气勢有增無減,殺气彌漫在整條神道上。
  驀地年怜丹前跨一步,玄鐵重劍由橫擺變成直指,強大和森寒徹骨的劍气朝風行烈狂涌而來。
  風行烈知道對方憑著多了數十年修為,气勢實胜自己一籌,但心中卻沒有絲毫惊懼,想到的只是恩師當日決戰龐斑的慘烈情景,心中涌起沖天豪气,就像馳騁沙場,殺于千軍万馬之間的壯烈情怀,一聲長嘯,离地而起,疾若閃電般往年怜丹掠去。
  年怜丹心中大懍,想不到對手不但絲毫不給自己的气勢壓倒,還如有神助般增長了气勢,發動主攻。
  那敢疏忽,玄鐵重劍幻起万千劍影,組成銅牆鐵壁般滴水難入的劍网。
  風行烈匯聚体內的三气,不但在經脈間若長河般竄動,供應著所有需求,還首次与心靈結合起來,使他的糈神容容易易便全集中在對手身上。
  他生出洞透無遺的超凡感覺。
  一切事物十倍百陪地清晰起來,不但對手所有微不可察的動作瞞不過他,連毛孔的收縮擴張,眼內精光的變化,体內真气的運作,亦一一反映在他有若明鏡的心靈上。
  這种感覺還是首次出現。
  信心倏地加倍增長,手中丈二紅槍化作万千槍影,每一槍都直指對力的空隙和弱點o年怜丹忽然惊覺隨著對方的迫近和槍勢的暗示,使自己守得無懈可擊的劍网,忽地變得漏洞處處,嚇了一大跳,連忙變招,劍网收回复成一劍,再化作長虹,往對方直擊過去,實行以拙制巧。
  就在他變招的剎那,風行烈气勢陡增,蓋過了他,丈二紅槍風雷迸發,先略住回收,才向年怜丹電射而去。
  身在局內的年怜丹魂飛魄散,怎也想不到風行烈像變了另一個人似的,厲害了這么多,竟能在這种气勢相迫的情況下,把長槍回收少許,累自己錯估了對方的速度。
  不過要怪也怪自己,若非他的重劍由巧化拙時,气勢減弱了少許,對方便不能藉那些微壓力上的減輕,施出這么渾若天成的絕世槍法。
  就在此刻,他感覺到風行烈變成了第二個厲若海,甚或尤有過之。
  想歸想,他能与里赤媚、紅日法王齊名域外,豈是易与,立即拋開一切,排除万念,身劍合一,化作一道精芒,間不容發地一劍電封在風行烈的槍尖上。
  立時心中大喜,暗忖任你這小子槍法如何進步,總敵不過老子七十多年的功力吧!
  風行烈一聲狂喝,在槍劍交擊時,体內三气分作三重,化成滔天巨浪,剎那間三波真气全送入對方劍內去。
  “轟!”一聲勁气交接的巨響,兩人同時踉蹌倒退。
  分別在年怜丹退到一半時,再全身劇震,到退定時更打了個寒噤,心顫神搖。
  原來風行烈体內三气,分別來自厲若海、龐斑和鷹緣這三個宇內最頂尖的人物,雖与風行烈本身真气結合,但性質上仍是迥然不同,第一重厲若海無堅不摧的霸道真气,已使年怜丹竭盡全力才能成功化解,那占得到第二重真气竟可變得陰渺難測,登時吃了小虧,幸好他功力深厚,憑著体內真气勉強把對方第二重攻擊導引入腳下泥地內,可是第三重真气卻是無形無影,進侵入精神,登時整個人飄飄蕩蕩,說不出的心顫魂搖,難受得要命,大腦似若不再听他的指揮,斗志大減。
  自三气匯体以來,風行烈還是首次成功以其特性來對付敵人,竟一擊奏效。
  風行烈的心神更是靈明透淨,一聲長嘯,以寒敵膽,倏地搶前,丈二紅槍彈上夜空,化作万千鑽動的槍蛇,才蓋頭扑瞼地往年怜丹罩去。
  年怜丹不愧一代宗師,猛提一口真气,腦筋立即回复清明,但內心的惊懼卻是有增無減,他這次主動約戰風行烈,靠的是較對方优胜的功力,假若在這方面壓不下風行烈,就只能憑劍招來對付創自厲若海這武學天才,宇內最可怕的槍法了。
  對此他實在沒有半點把握。
  年怜丹手中重劍倏然雷射,竟化重為輕,在虛空中划過靈逸的線軌,破入漫天蓋下的槍影里。
  他同時運起制人心神的“花魂障法”,雙目奇光大盛,只要与對力目光交触,便可侵入對方心神里,假設對方神智略為迷惘,他的重鐵劍立可教對方人頭落地。
  “叮叮!”劍槍撞擊聲連串響起。
  風行烈雙目神光湛然,在激烈的交戰中,目光仍緊攫著對手的眼神不放。
  這种精神的交手絕不可稍有退讓,任何怯場或退縮,均會招來殺身之禍,連瞬眼亦會立即敗亡。
  年怜丹心中竊喜,暗忖老子才不信你斗得過我能攝人心魂的魔眼。
  風行烈殺得性起,一聲清喝,离地躍起,施出厲若海燎原槍法三十擊中最凌厲的殺著“威凌天下”。
  年怜丹只見頭上槍影翻騰滾動,气勁嗤嗤,大駭下施出渾身解數,一劍劈在槍頭處,雖破去這一招,人卻被迫退了兩步。
  豈知風行烈一個翻身,又彈上半空,照搬無誤又是一招威凌天下。
  年怜丹心中暗笑,小子你這不是找死,用老招式,待老子把你收拾。
  那知眼前槍影處處,全無破綻,無奈下重施故技,仍以剛才那招化解。
  這次卻連退三步。
  原來風行烈槍內三波性質完全不同的真气送來,使他應付得非常吃力,不過因早有防備,不像先前般立即吃虧。
  風行烈并不讓他有喘息之机,把威凌天下連續施展,便迫年怜丹拚了一招又一招,每次均多退一步。
  兩旁的石獸由原本代表帝皇的獅子,變成了象征疆域廣闊的駱駝,然后是四靈之首的麒麟,再是喻意武功昌盛、南征北討的戰馬,跟著是羊頭牛尾,頂生獨角的獬獸,當年怜丹退至体積最龐大的巨象間時,風行烈接連施出了七次威凌天下,年怜丹仍無法有破解的招數。風行烈卻是愈戰愈勇,信心不住增強。
  此消彼長,年怜丹泛起了對燎原槍法的恐懼和對敵手奇异真气的怯意。
  “當!”的一聲脆響。
  年怜丹血气翻騰,頭痛欲裂,踉蹌退出神道盡頭以白玉雕成龍紋望柱的華表外去。
  神道至此已盡,突然改為南北走向。
  此路又是另一番景象,兩旁松柏相掩,四對石翁仲背靠松林,恭謹肅立,默然看著這對正作生死決戰的敵手。
  年怜丹腳一點地,橫退人去,剎那間越過石翁仲,來到身披甲胄,手執金吾,高達兩丈的石神將之間,才勉強擺開門戶。
  風行烈雙目神光電射,疾掠而來,忽然丈二紅槍消失不見,到了身后。
  年怜丹此時神馳意散,見到對方使出曾令自己受傷的無槍勢,更是無心戀戰。
  他本有几著能在任何惡劣形勢下保命逃生的救命絕招,問題在風行烈凌厲的眼神,竟似能把他腦內思想掏得一干二淨,一時間腦內空空白白,竟動不起任何念頭。
  就在這刻,他知道自己徹底輸了,因為對方竟在精神比拚上胜過了他,遙制著他的心神。
  他錯在開始時過于輕敵,所以一旦在內力上猝不及防地吃了喑虧,便如長堤破開了缺口,終至全面崩潰之局。
  丈二紅槍由風行烈左腰側吐出,貫胸射來。
  年怜丹勉強運劍,眼看可劈中對方紅槍,忽然間胸口一涼,紅槍已縮了回去。
  風行烈返到十步開外,紅槍收到背后,仰望夜空,一聲長嘯。
  年怜丹腦海現出白素香被他硬生生踢斃的情景,不能置信地俯首看著胸前狂涌而出的鮮血,然后是一陣椎心劇痛。
  “蓬!”的一聲,這一代凶魔,仰跌地上,立斃當場。
  兩旁石像,默默為這戰果作出了見證。
  風行烈得報愛妾大仇,既是舒心又是悲凄。
  人死不能复生。
  這卻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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