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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基本沖突


  小盤在項少龍和李斯兩人前,大發呂不韋的脾气,怒道:“我要看他的‘呂氏春秋’?滿口仁義道德,他又是什么料子,李廷尉你來給我說,他的什么以仁義治國,什么‘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人之天下也’,究竟道理何在?不若把我也廢了,由他來當家好了。”
  項少龍和李斯臉臉相覷,想不到這大孩子發起怒來這么霸气迫人。
  宴后項少龍尚未踏出宮門,便給小盤召了來書齋說話。
  朱姬這些時日來終日与毒此一新升任的內侍官如膠似漆,倒沒余暇來管自己不斷成長的王儿。
  不過小盤始終疼愛這個假母親,他只是罵呂不韋,對朱姬尚沒有半句惡言。
  李斯嚇得跪了下來,叩頭道:“儲君息怒!”
  小盤喝道:“快站起來給我評理。”
  李斯起立恭敬道:“秦四世興盛,兵強海內,威行諸侯,非仁義為之也。致胜之道,惟有以武力打天下,以法治國,民以吏為師,舍此再無他途。”
  小盤冷靜下來,道:“那為君之道又如何?”
  李斯對答如流道:“据微臣多年周游天下,研究各國政治,觀察其興衰變化,首要之務就是王命通行,權力必須集中到君主手里,再由君主以法治國,才能上下歸心,國富兵強。像呂相所說的‘為天下之國,莫如以德、莫如以義。以德以義,不賞而民動,不罰而邪止’,只是重复孔丘那不切實際的一套,說來好听,施行起來卻完全行不通。”
  對項少龍這來自二十一世紀法治社會的人來說,李斯立論正确,說的乃針對人性千古不移的真理。唯一的問題就是君權凌駕于法律之上,不過現實如此,沒有二千多年的進步,誰都改變不了這情況。
  小盤來秦后,接受的教育都是商鞅那君權武力至上的一套,加上自幼在趙宮長大,深明權力凌駕一切的重要性,自然与呂不韋對他的期望背道而馳了。
  這些日來他接触小盤多了,愈發覺這小子已開始建立他自己的一套想法,尤其有外人在旁,更是舉手投足,都流露出未來秦始皇的气魄和威勢。
  小盤顯然對李斯的答案非常滿意,點頭道:“由今天開始,李卿家就當我的長史官,主管內廷一切的文書工作,每天都到朝听政。”
  李斯大喜謝恩。
  項少龍看得目定口呆,這才有點認同小盤成了大秦一國之主的感覺。
  對于宮內的人事任命,目下只有朱姬有資格發言,但她當然不會為區區一個長史官与儿子不和,何況這寶貝儿子還剛提拔了她的秘密情人。
  小盤揮手道:“我還有事和項太傅商議。”
  李斯知趣告退。
  小盤坐了下來,歎了一口气道:“你也看到了,母后和那奸賊聯成一气時,根本沒有我這小小儲君發話的余地。”
  項少龍搖頭道:“不!儲君今天表現得很好,使人刮目相看。現在儲君只是欠點耐性吧了!”
  小盤道:“呂不韋現在將一切功勞都攬在自己身上,既要爭勢,又要爭威,最后不過是想自己登台吧!”
  頓了一頓不忿道:“呂氏春秋里的所謂君主,要‘誅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賢者’。那個賢者,指的正是他自己。就是他以權謀私,由藍田的十二縣食邑,到今天的十万戶,而君主反應節衣縮食,以作天下之模范。”
  項少龍知道小盤年事日長,對呂不韋的不滿日漸增加,一旦小盤掌權,呂不韋那還有立身之地。
  小盤道:“你看過李斯的同門韓非的著作沒有?他說‘秦自商鞅變法以來,國富而兵強,然而無術以知奸,則以其富強也資人臣而已。‘又說’穰侯越韓、魏而東攻齊,五年而秦不益尺寸之地,乃城其陶邑之封。應侯攻韓八年,成其汝南之封。自此以來,諸用秦者,皆應、穰之類也。戰胜則大臣尊,益地則私封立,主無術已知奸也’。如此灼見,真恨不得立与此人相會。”
  項少龍當然未看過韓非的著作,想不到他文字如此精警,思想這么一針見血,訝道:“是否李斯介紹儲君看的?”
  小盤搖頭道:“是琴太傅教我看的。”
  項少龍暗忖這才是道理,李斯雖是他好友,但他卻知道李斯功利心重,非是胸怀若海,闊可容物的人。
  沉默了一會后,項少龍道:“我們已挑起了毒的野心,只要有机會再給他多嘗點甜頭,保證他會背叛呂不韋,自立門戶。那時只要太后站在他那方与呂不韋對抗,我們就有可乘之机了。”
  小盤沉吟道:“還有什么可以做的?我真不想批准他建渠的事,如此一來,我國大部分的軍民物力,都要落入他手內。”
  項少龍淡淡道:“這些計策,都應是一個叫莫傲的人為他籌划出來,只要除去此人,呂不韋等若沒了半邊腦袋,對付起來容易多了。”
  小盤喜道:“師傅終肯出手了嗎?”
  項少龍眼中閃過森寒的殺机,冷然道:“呂不韋的詭計既是出自此人,那他就是我另一個大仇人,倩公主他們的血仇怎能不報?我保證他過不了那三天西郊田獵之期。”
  項少龍正要离開太子宮,后面傳來女子甜美的嬌呼道:“項太傅!”
  項少龍心中一顫,轉過頭去,怯生生的寡婦清出現眼里。
  她迎了上來,神情肅穆道:“琴清失禮了,應稱項先生都騎統領才對。”
  項少龍苦笑道:“琴太傅語帶嘲諷,是否仍在怪我那晚說錯了話呢?”
  琴清想不到他如此坦白直接,微感愕然,那种小吃一惊的表情,真是有多么動人就那么動人,看得項少龍這見慣絕色的人,也泛起飽餐秀色的滿足感。
  可是她的態度卻絲毫不改,冷冷道:“怎敢呢?項太傅說的話定是錯不了。男人都是那樣子的了,總認為說出來的就是圣旨,普天下的人都該同意。”
  項少龍想不到她發起怒來詞鋒如此厲害,不過她既肯來和自己說話,則應仍有机會与她維持某一种微妙的關系。
  舉手投降道:“小人甘拜下風,就此扯起白旗,希望琴太傅肯收納我這微不足道,絕不敢事事認第一的小降卒。”
  開始的几刻,琴清仍成功地堅持著冰冷的表情,但捱不了半晌,終忍不住若由烏云后冒出的陽光似的笑意,低頭嗔道:“真拿你這人沒辦法。”
  項少龍叫了聲“天啊”!暗忖若她繼續以這种似有情若無情的姿態對著他,可能他真要再次沒頂在那他不愿涉足的情海里。
  幸好琴清旋又回复了她招牌式的冷若冰霜,輕歎道:“我最難原諒你的,是你不肯去向太后揭破呂不韋的陰謀。不過想想也難怪,現在人人都在巴結呂不韋,多你一個又有何值得奇怪?”
  項少龍心叫冤枉。
  又是啞子吃黃連。
  難道告訴她因自己知道改變不了“已發生了的歷史”,所以不去作徒勞無功的事嗎?
  啞口無言時,琴清不屑地道:“我真為嫣然妹不值,嫁的夫君原來只是趨炎附勢之徒。”
  轉身便去。
  項少龍向著她天鵝般优美的背影怒喝道:“站著!”
  守在宮殿門口處的守衛均聞聲望來,但見到一個是儲君最尊敬的太傅,咸陽的首席美女,另一個則是當時得令的都騎統領,惟有裝聾扮盲,不聞不見。
  琴清悠然止步,冷笑道:“是否要把我拿下來呢?現在你有權有勢,背后又有几座大靠山,自然不須受气了。”
  項少龍差點給气炸了肺,搶到她背后怒道:“你!”
  琴清淡淡道:“你是否想把整個王宮的人都吵出來看熱鬧呢?”
  項少龍無名火已過,泄气道:“算了!別要這么看我項少龍,但也任憑你怎么看吧!只要我自己知道在干什么就行了。”
  琴清輕輕道:“你不是呂不韋的走狗嗎?”
  項少龍覺若被這美女誤會他是卑鄙小人,實是這世上最令人難以忍受的事情之一,沖口而出道:“我恨不得把他嘿!沒什么了。”
  琴清旋風般轉回來,欣然道:“終于把你的真心話激出來了,但為何項先生明知呂不韋借毒迷惑太后,仍只是袖手旁觀呢?”
  項少龍這才知道她剛才的情態,全是迫他表露心意的手段,不由愕在當場,不能相信地呆瞪著她只有紀嫣然始可匹敵的絕世嬌容。
  琴清出奇地沒因他的注目禮而像以前般的不悅,露出雪白整齊的皓齒,淺笑道:“請恕琴清用上了心計。可是你這視女人如無物的男子漢大丈夫,事事都不肯告訴人家,例如那天大王臨終前,你究竟和他說了什么話呢?”
  項少龍把心一橫,壓低聲音,湊近她白璧無瑕的完美香頰,看著她晶瑩如玉的小耳珠和巧致的挂飾,沙啞著聲音道:“我請大王放心离去,終有一天,我要教呂不韋死無葬身之地,為他報仇。”
  琴清熱淚狂涌而出。
  在模糊的淚影里,項少龍雄偉的背影迅速遠去。
  為了晚上要到相府赴宴,項少龍离開王宮,立即赶回家中,沐浴更衣。
  田氏姊妹自是細心侍候。
  后園處隱約傳來紀嫣然弄簫的天籟,曲音凄婉,低回處如龍潛深海,悲沉郁結,悠揚處如泣如訴,若斷若續,了無止境。
  項少龍心中奇怪,匆匆赶到后園去見愛妻。
  紀嫣然奏罷呆立園中小亭,手握玉簫,若有所思。
  項少龍來到她身后,手往前箍,把她摟入怀內,吻著她香气醉人的粉臉道:“嫣然為何簫音內充滿感触呢?”
  紀嫣然幽幽道:“今天是故國亡國的忌日,想起滄海桑田,人事全非,嫣然便難以排遣。國有國爭,人有人爭,何時才能出現大同的理想天地?”
  項少龍找著她的香唇,重重吻了一下,歎道:“這种情況,几千年后都不會變,每一個人都是利益中心,由此推之,無論團体、派系、國家都各有各的利益,一天只要有這分异存在,利益永患不均,你爭我奪更不能避免。例如紀才女只有一個,我項少龍得到了,便沒其他人的份儿,你說別人要不要巧取豪奪。”
  紀嫣然給他引得啞然失笑,伸手探后愛怜地撫著他臉頰,搖頭苦笑著。
  項少龍道:“今天有沒有作午間小睡呢?我第一趟在大梁見你時,才女剛剛睡醒,幽香四溢。”
  紀嫣然終給愛郎逗得“噗哧”嬌笑,道:“怎么啦?今天夫君的心情挺不錯哩?”
  這回輪到項少龍苦笑道:“不用提了,我給你的閨友琴清耍弄得暈頭轉向,舞得團團轉,還有什么愉快心情可言?”
  紀嫣然訝道:“怎會呢?你是她這心高气傲的人少有看得起的男人之一,加上我和她的交情,她怎也該留點顏面給你啊!”
  項少龍摟著她到亭欄擁坐,把事情說了出來。
  紀嫣然听得嬌笑連連,花枝亂顫,那迷人嫵媚的神態,縱使是見慣見熟,項少龍仍是心醉神蕩,忍不住不規矩起來。
  這才女拿著他作惡的手,嗔道:“轉眼你又要拋下人家到相府赴宴,仍要胡鬧嗎?”
  項少龍一想也是,停止了在她嬌軀上的活動,道:“琴清如何會變成寡婦呢?你知否她的出身和背景?”
  紀嫣然輕輕一歎道:“清姊是王族的人,自幼以才學名動宮廷,十六歲時,遵照父母之命,嫁与一位年輕有為的猛將,可恨在新婚之夜,她夫婿臨時接到軍令,赶赴戰場,從此就沒有回來。”
  項少龍歎道:“她真可怜!”
  紀嫣然道:“我倒不覺得她可怜,清姊极懂生活情趣,最愛盆栽,我曾看著她用了整天時間去修剪一盆香芍,那种自得其樂的專注和沉醉,嫣然自問辦不到,除非對著的是項少龍哩!”
  項少龍歎道:“我剛听到最甜蜜的諛媚話儿,不過你說得對,琴清确是心如皓月,情怀高雅的難得淑女。”
  紀嫣然笑道:“可是她平靜的心境給你這坏人扰亂了,原本聞說她平時絕不談論男人,偏偏忍不住數次在我面前問起你的事,告訴她時眼睛都在發亮,可知我紀嫣然并沒有挑錯夫郎。”
  項少龍一呆道:“你這樣把她的心底秘密泄漏我知,是否含有鼓勵成分呢?”
  紀嫣然肅容道:“恰恰相反,清姊身分特別,在秦國婦女里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乃貞洁的化身,除非你帶她遠走高飛,否則若給人知道你破了她的貞戒,會惹來很多不必要的煩惱,對你對她均沒有好處。”
  項少龍愕了一愕,頹然道:“放心好了!自倩公主和春盈等慘遭不幸后,我已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我的嬌妻愛婢外,再不愿作他求了。”
  紀嫣然嬌軀輕顫,念道:“曾經滄海難為水,唉!為何夫君隨口的一句話,便可教嫣然情難自禁,低不已呢?”
  項少龍心叫慚愧,自己知道所以能把這絕世佳人追到手上,又例如把冰清玉洁的琴清打動,憑的就是比她們多擁有二千多年的歷史文化經驗。
  那也是他与呂不韋周旋的最大本錢,否則早就要卷舖蓋往閻皇爺處報到了。
  這時帶著項寶儿往外玩耍的烏廷芳和趙致剛好回來,項少龍陪她們戲耍了一會,直至黃昏,才匆匆出門,到都騎衛所与滕荊兩人會合,齊赴呂不韋的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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