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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換天


 我調節著眼球瞳孔的大小,距离大約四千碼外那座宏偉建筑物正門處的情景,立即清晰無誤地收在我的視网膜上。
  我可以清楚看到高林博士嘴角旁的小痣。他正坐在豪華三排座房車的后座。房車的濾色防彈玻璃對我的視線毫無影響。我感到車重是十二吨,那顯示了車身是用夾層的合成金屬制成,可抵御榴彈炮和火箭炮的襲擊。
  政府對他的重視是無庸置疑的。
  房車從向旁縮入的大鐵門駛進建筑物的圍牆里。門旁的名牌子寫著“愛恩斯坦研究所”,一個一愛恩斯坦命名的實驗室。但我知道。這看似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卻將會改寫人類的歷史,假設我阻止不了的話。
  關鍵人物是高林博士。
  這被譽為太陽能之父的超卓科學巨匠,正從事另一項絕對保密的計划,假若成功了,新人類就會出現。
  我知道他一定會成功的。今次我來這里就是要制止他。
  我閉上眼睛,精神凝聚在房車上。
  我感到房車繼續移動,轉到建筑物的后面,停了下來,卻沒有人下車。
  忽然車身又移動起來,往前駛去,我感到車身沒進地里。
  “轟!”我放射出的追蹤感應電波被關上的鉛門切斷。
  我醒悟到車子駛進了地下室去。實驗室一定深藏在能抵御核武器攻擊的地下保護室內。
  我張開眼睛,從這十六樓的酒店房間,可俯瞰陽光漫天的城市景色。
  但這三天來,我只凝望著眼前這歌德式的宏偉研究院建筑物。
  支撐整幢建筑物的八條參天圓柱,在陽光下閃閃生輝,令我想到背負在我身上的人類使命。
  今天,也是我第一次看到高林博士。
  我离開房間,步入設在大堂的酒吧。
  几束眼光投射在我身上。我知道來自餐廳的几位女侍應,三天前我第一次入住這酒店,她們便對我大感興趣。
  我找了個僻靜的台子坐下。一個嬌小玲瓏,笑臉如花的女侍應蝴蝶般飄過來。我剛要開口,她笑道:“一瓶礦泉水。”她將礦泉水擺在我的面前,又放下一個盛滿冰塊的高腳杯。
  她迷你裙下的大腿渾圓均勻,充沛了青春的气息。
  她開了瓶蓋,滿滿給我倒了一杯。冰塊浮了起來,晶瑩通透。
  女侍應笑道:“不要告訴我你的晚餐只是一瓶礦泉水。”
  我道:“我的食物是水、陽光和空气。我是不懂說謊的。”
  她笑道:“那你不是植物嗎?幸好你的腳還未變成樹根,仍可四處走動。”
  我仰頭深深望進她眼里,她明顯呆了一呆,脈搏由原本每分鐘七十五下升至九十二下。我還探測到她的心在叫道:“噢!他終于望我了。”
  我收回目光,拿起杯,大大喝了一口。冰水進入胃里,立時被胃壁吸收。
  今天只要再喝十二品脫水,當可維持十天八天。我要好好控制份量,水分過多會影響我的能力。
  她俯身道:“你到這里來干什么?參加聯合國明天舉行的世界科研大會嗎?你看來像個不苟言笑的學者,除了年輕了一點外。”
  我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眼睛一亮道:“我叫安妮。”
  我感到電流潮水涌過大地般流過她的神經,這就是這時代人的性沖動了。看來我有足夠的吸引力,令她泛起愛的漣漪。
  她在我耳邊輕聲說道:“我今晚七點下班。”腳步輕盈地跑開去。其他的女侍應都露出羡慕的神色。我可以讀出她們的思想,不過這只是一种能量的浪費,我這几天還有很多事要做,一定要好好珍惜所剩無几的能量。
  离開了酒吧,步出酒店大堂,几乎同一時間,我的心靈泛起被人窺視的感覺。
  我集中精神,思感延伸出去,腦中升起一幅清晰的圖象:對面街毫不起眼的一輛小型運貨車上,裝載了電子儀器,正在拍攝我的一舉一動。
  我表面上不動聲色,只顧轉左往市中心走去。這時是黃昏時分,街燈都亮了起來,行人眾多。
  不過,我知道身后的其中之一人,是針對我而來的跟蹤者。他們很難瞞過我精神的感應。只要他們將心神集中在我身上,我腦中的感應神經會立即感應出來。
  一條街還未走完,他們已換了三個不同的人跟蹤我,使我知道對方非常重視我。
  我估計他們應是中情局的人,為了保護高林博士代號“換天計划”的工作,可說是不遺余力。
  我漫步而行,街上的行人都頻頻對我行注目禮,對這我一點也不奇怪,因為我無論身材樣貌气度都和人類理想中的人物吻合無間,就象活生生的完人。
  我走進一間百貨公司,內里琳琅滿目的貨品對我一點吸引力也沒有,因為我并不需要它們。
  事實上,除了陽光、空气和水外,我什么也不需要,包括身上這套衣服,穿上它只是權宜的偽裝,方便進行阻止“換天行動”的使命。
  我側臉望她,她瘦削的臉龐露出迷醉的神色。我讀到她心中腳道:“天!這世界竟有這樣完善無暇的男子。”
  我這才注意到我來到了女裝部,難怪她有這樣的想法,于是答道:“我只是四處看看。“轉身往來路走去。
  失望的腦電波從背后射來,由我的脊椎神經送入大腦,我讀到身后那女售貨員的思維正不忿地道:“他為什么連笑容也吝嗇?”
  對不起!我并不懂得笑。
  我走出百貨公司,閉上眼睛,腦神經立時切進空气中各种波段的頻率去。有警方的傳訊,的士台的無線電,電台電視台的訊號波,私人的通訊网絡。可是,在千分之一秒的時間里,我已捕捉到追蹤者的通訊波段。
  “點子正從百貨公司出來。他什么也沒有買,只和女售貨員說了一句話。”
  “他雖然非常英俊,可是卻扮作冷冰冰的,一絲笑容也沒有。”這聲音是女子,顯示女性看人的角度。
  “噢!他現在閉著眼站在百貨公司的大門前干什么?”
  我睜開眼睛,停止了收听跟蹤的音訊,往酒店走回去。
  當我回到房間,我又走到窗口旁,將精神往外延伸,很快我便在愛恩斯坦研究院一個窗內找到我要找的東西—— 一副二十四小時不停拍攝四周環境的多鏡頭全天候攝象器。
  這就是暴露了我行藏、使我招引注意的東西。
  不過,以后我倒要反過來好好利用它。
  正是它不停監察和拍攝著四周的環境,我在酒店十六樓這房間內對研究所的窺視已被它拍進鏡頭里。
  這一刻肯定中情局已通過我的酒店登記,徹查我的身份,可是我一點也不擔心。他們將會發現我是德國來的一名剛畢業的大學生,身家清白。要制造一個這樣的身份,在我來說是易如反掌。
  “鈴……”
  我的精神擴展至門外,“看”到那名叫安妮的女侍應緊張地站在門前。我看看手表,是七時三十分。她下了班后定是等了我半小時,最后鼓起勇气來找我。
  我默然不動。
  她再按門鈴,我讀到她神經中蕩漾著焦躁和自卑自怜。那在我是非常新奇的感覺。
  安妮再多按一次門鈴后,悵然走了。
  我來到房內的沙發坐下,心靈四處搜尋,很快在惜售間里和床下發現了竊听器。中情局的人行動迅速,效率相當不錯。
  我閉上眼睛,調節著身体運作的机能,精神和意識進入靜止的狀態。
  今天,是聯合國舉行世界科研大會的揭幕日,也是我計划中要采取第一步行動的日子。
  我离開酒店跑到附近公園內的露天餐廳坐了下來,要了一瓶水。一路上都有不同的人遠遠跟著我。他們偽裝成各式各樣的人,例如拖著狗儿的老婦、流浪漢、晨運客等。卻沒有人能瞞過我的感應神經。
  陽光洒射下來,能量從毛孔傳進我的身体內,我的心髒象電池般將太陽能儲存起來。不到半小時,身內的太陽能已相當于整個城市七小時的耗電量。
  我比常人大一倍的肺葉,大量吸收氧气,气体和血細胞混融起來,傳進腦部的細胞,另我的思感神經跳躍著生命和力量。我的靈覺在神經系統的每個部分巡查,觀看著它們的運作。
  這是我每天一次的例行運動和檢查。
  忽地心中一動,猛然張開眼來。
  一位苗條修長的美女盈盈立在我面前,友善地笑道:“我可以坐下來嗎?”
  我的思感延伸出去,撫摸了她的心靈一下,只覺得重門深鎖。除非我加強能量,否則休想闖進她的神經里。不過,那也回對她的神經造成永久的損害。
  她是個受過訓練隱藏心事的人,甚至能瞞過這時代的測謊器。
  我可推斷她是個專門對付我的間諜。
  她皺眉道:“不歡迎我嗎?”
  我以一貫冷然的語調道:“坐下吧!你要什么飲品?”
  她要了杯黑咖啡,遞一張名片給我,我接過手中一看,上面寫著她的名字“菲惠”,是一間廣告公司的公關經理。這只是她偽裝的身份。
  她甜甜地笑道:“有沒有興趣做廣告片的男主角?”
  我深深望她一眼,感到她在我的注視下腦波混亂地扰攘了一番,顯示她的不安。
  她道:“你有很好的開麥拉臉孔,不加入娛樂事業,是很大的浪費。”
  我淡淡道:“對不起,我沒有興趣。”
  她對我斬釘截鐵的回答呆了一呆。以她的美麗,确是令男人很難對她如此決絕。可是在我來說,美和丑一丁點分別也沒有,重要的是腦內的神經世界,那才是人的真正本質。
  她有些不知所措。
  我站起身來道:“我有事要辦,先行一步了。”
  她顯然感到被傷害,尖叫道:“你一向是這樣對待別人嗎?”
  我將一張十元面額的鈔票攤在台上,道:“我有更重要的事等待著我。”
  當我走遠至离開她二十多碼時,還清楚感到她的腦電波激烈地投射到我背上,足見她恨我入骨。
  我穿過公園的樹林。
  身后并沒有跟蹤,不過對方將在公園的另一出口守侯我。以他們的龐大力量,當然不怕我會飛出他們的指隙。
  可是,我正要這樣做,因為我還要混進十一時揭幕的世界科研大會里去。
  我潛入樹林茂密處,思感向四面八方伸展。當肯定我离開了所有觀察我的視線后,我的精神運聚起來,集中到腳下的泥土里,鑽進泥土的分子結构里。在千分之五秒的時間內,腳下的泥土蒸汽般溶解,我的身体迅速沉進泥土里去。不一刻,整個人藏進泥里。
  沒進泥土后,四周的泥土覆蓋過來,生命的力量在我身体內澎湃著,自給自足的空气在体內循環流轉。我停止了呼吸,心神進入停止的等待狀態。
  不到三十分鐘,頭頂上的地面布滿了腳步聲和人聲。
  菲惠的聲音在左方二十碼處響起道:“沒有理由會讓他走掉的,每個出口都有人等著這怪人。”
  另一把較蒼老的聲音道:“怪人?”
  菲惠冷冷道:“一個只喝水,在房間內可以坐在沙發上不作聲十個小時,對女人全無半點興趣的男人,不是怪人是什么?”
  另一男聲道:“現在最緊要的事是把他找回來……”聲音逐漸遠去。
  十時零五分,在泥土中藏了兩個小時后,我往地面上升了起來。將泥屑從我身上排离后,我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十時三十分我抵達聯合國大門外,來自各地衣冠楚楚的科學精英,陸續到場,准備參加十一時正揭幕的科研盛會。
  我大步往會議廳的入口走去。
  入口處有一組警衛,檢查參与者挂在襟上入場名牌,登記身份和例行檢查。這些畢生致力科研的學者如遭傷害,那是人類負擔不起的損失。
  我一邊走,精神逐漸凝聚起來。
  當輪到我進入會場時,我將腦能釋放出去,同一時間侵進到警衛和登記人員的視覺神經里去。
  他們同時閉上眼睛,雙手不自覺撫拭雙眼,我乘机閃身而入。當他們回复正常時,我已擠進魚貫步入會議廳的隊伍里。那些人只會以為是自己個別的問題,而不會知道每一個人都有這种情形,所以不起疑。
  我在偌大會議室的記者席位上坐了下來。
  半圓型的大會議廳人頭涌動。
  十一時正。
  會議廳座無虛席,聚集了五千名來自各地的頂尖科研人員。本地的電視台架起了拍攝器材,准備將揭幕的情形直接傳送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尤其是致開幕辭的高林博士,被譽為自愛恩斯坦以來最偉大的科學巨匠,更是万眾矚目的人物,使揭幕禮具有高度新聞价值。
  “當!”
  大鐘敲響,全場靜下來。
  高林博士偉岸的身形在講台上出現,立時惹起全場熱烈的掌聲。与會者同時站了起來,向這位解決了人類能源問題的太陽能之父,致以最高敬意。
  高林博士連續作了三次請与會者坐下的手勢,對他滿腔崇敬的人才不情愿地坐下。我也坐了下來,心中填滿對這偉人由衷的崇敬,這罕有的情緒流過我的神經。
  樣貌古奇的高林博士炯炯有神的雙目閃動著智慧的光芒。其寬廣的額頭,使人感到他确有改變人類命運的無窮力量。
  他神態從容地掃視全場,以雄渾的聲音道:“歡迎各位來參与這歷史性的盛會,由今天開始一連七天的議程里,每一句話,每一個提議,都會寫在將來的人類史上。”
  我心中絕對同意。他要說的開幕辭我可以一字不漏背誦出來,在將來歷史上以“進化宣言”被銘記在每一個人的心里。
  高林博士頓了一頓,續道:“各位親愛的同事,或者你早已和我有同樣的看法,就是人類正站在進化的歷史十字路口,命運再不是操縱在上帝的無形之手里,近年來對遺傳因子突破性的研究,我們已將主動權奪回手里,只要我們愿意,新人類將在數百年內出現……”
  全場气氛肅穆,似乎預見到了高林博士所描述的那划時代科研成就的遠景。
  我一字一字地跟著高林博士在說著。
  他續道:“人類的潛能在一生里只用了千分之一。甚或万分之一。最偉大的電腦,也遠不及我們腦里切出來一方寸細胞的复雜程度。然而我們很薄弱。這究竟錯在什么地方?答案可以在遺傳因子里找到。只要我們能糾正那錯誤,下一代的人類,將會變成活著的神。
  在全場人站立鼓掌的歡送下,高林离開講台。而我已先一步离開了會議廳,來到會議廳和大門出口之間的大堂里。
  高林來到大堂,身旁有四名近身保鏢護著,准備由正門离去。
  我站在他的去路處,道:“高林博士。”
  高林的眼睛轉到我身上,明顯的一震,為我完美的外型而動心。他身旁四名保鏢露出警惕戒備的神色。
  我道:“我想和你單獨說几句話。”
  高林整組人走到我身前來。高林道:“對不起,我從不和未經約定的陌生人交談,你可以通過國家研究所提出要求和說出見我的理由。”
  其中一個保鏢搶前一步,右手把搭在我肩上,低喝道:“請讓開!”
  這是我第一次和人類有身体接触,我感到那大漢的神經微電流通過皮膚層,傳到我腦里。我眼睛望進高林精光閃爍的眼里,精神延伸開去,掃描了他的心靈,只覺得里面廣闊無窮。充盈著引人入胜的智慧和构思。
  高林臉上閃過惊愕的神色,超乎常人的靈慧使他模糊地感到我對他的精神入侵。
  另一名保鏢也低喝道:“請讓路。”
  我退到一旁,高林博士猶豫片刻,才越過我繼續前行。
  我向著他的背影叫道:“請停止換天計划。”
  高林猛地停了下來,鐵青的臉回過來望著我,不能置信地道:“你剛才說什么?”
  四名保鏢也緊張起來,凌厲的眼神全盯在我身上,如臨大敵。
  我一字一字地道:“請立即取消換天計划!人類干預大自然的意向和步伐,只會帶來災難性的后果。”
  高林博士眼中閃動著駭人的光芒,手握成拳,舉起,放下,才毅然轉身往出口處大步走去,轉眼消失在門外。
  我精神延伸過去,感到他精神封閉起來了,不再容許任何其他東西闖進去,使我知道再沒有人能改變他的想法。可是,我還要再試,我步出門外,外面陽光漫天。
  我走下石階,思感八爪魚般往四面八方伸展開去,立時知道自己陷入了重重包圍中。監視著我的人共有四十五個,其中十二個分乘五輛車,正從不同角度向我駛過來。
  我若無其事在大街上繼續走著。
  一群男女迎面向我走過來,和我擦身而過時,其中一女子從衣內掏出了一把小手槍,手指扳擎,一支針穿過了衣袖,刺進了我的左臂里。
  在那瞬間,我已將針里射的藥液分析,知道是烈性麻醉劑,往一旁側倒,立時給另兩名大漢架著。
  一架房車駛到身旁,兩名大漢熟練地將我送進車內。
  我的精神退入心靈深處,讓身体模擬昏迷的狀態。
  兩個小時后,我被送到一座外表毫不起眼,但內里警衛森嚴,配備了各式各樣醫學儀器的地方去。
  我被放在手術床上推動著。
  他們將我推進一個大房間里。強烈射燈從屋頂四個角射下,照得我毫發俱現。
  一群帶白手套白衣的人圍了上來。
  “這是個和特別的人。据報他從來不嚇,永遠都是臉無表情。不過請看清楚,他簡直是上帝的完美杰作,每一寸肌肉都那樣標准。”
  另一把低沉的聲音道:“麻藥還有一小時多一點便消失,我要在這之前為他進行十多項的檢查和測試。情報局的報告說自從兩天前對他監視以來,從沒有見他進食任何固体事物,除了水。”
  跟著我被進行各式各樣的檢查,包括照X光、腦部掃描、心電圖、皮膚靜電反應和腦電波。
  不過,他們將會一無所得,因為每一個測試里,我的精神力量都影響著這些原始的器材,我開始模擬人在半昏迷狀態的心理反應,不時發出呻吟和轉動身体。
  雖然表面看來房內除了我躺著的床和床頭柜外,空無一人,但我卻看穿西面的牆,整幅是塊一邊透視的大玻璃鏡,一組由八個專家組成的隊伍,正不停對我觀察。
  當十二小時后我裝作回醒來時,兩個警衛將我帶到一間寬敞的大房里,要我坐在一張大鐵椅上,手腳都給鋼箍鎖起來。
  審問的時間到了。
  強烈的燈光射在我的臉上。
  我的心靈延伸出去,“見”到隔壁聚集了那八名專家,包括恨我入骨的菲惠在內。我留心著他們的說話。
  菲惠通過單邊視鏡仔細地看我,淡淡地道:“你看!他一點也不恐懼,就象是個全無血肉的人。”
  一個醫生模樣的人道:“菲惠小姐,可是所有檢查都證實他是個普通的人,我看不到任何特別的地方。”
  菲惠冷笑道:“盤問他吧。”
  門開,兩名面目陰沉的人走了進來。
  查申是我偽造身份的名字。我默然不語。
  那人道:“我叫大衛,他叫尊臣,如果你坦白答我們几條簡單的問題,可以立即放你走。”
  我的精神延伸大他們那里,立刻知道名字是順口胡謅,可以放我走也是謊言,他們是不會讓一個能說出換天計划的陌生人回到街上去的。
  尊臣拍拍我的肩頭道:“朋友,你真棒,告訴我,今早在公園你是怎樣逃脫我們的監視的?”
  我平靜地道:“給我找高林博士,我要和他單獨談。”
  大衛怒道:“望著我!”
  我抬起頭,深深望進他眼里,在他毫無防備下,我的思感在他神經內巡行,探視他的恐懼。
  他全身一震,叫道:“不要看我。”可是卻移不開目光。
  我的精神繼續鎖緊他的神經,數秒鐘才放開他。他整個人向后退去,“砰”一聲撞在牆上,臉色蒼白。
  那尊臣扑過去扶起他,叫道:“你怎么了?”
  大衛胸口急劇起伏,喘气道:“沒什么,可能昨晚一夜沒睡,突然頭昏起來。”掙扎著爬起來。
  隔壁的八人小組起初露出緊張神色,听到大衛這個解釋,才松了一口气。人是希望每一件事都正常合理的,只有菲惠仍皺起眉頭。女性的知覺和敏銳,使她感到事情的不尋常。
  輪到尊臣來問我:“你從哪里听到有關換天計划這件事?”
  我道:“我要見高林。”
  他們繼續以各种問題轟炸我,而我始終是說那一句話,就是要見高林。
  隔壁那醫生道:“他四個非常堅強的人,你看,射燈的強光下,他一點倦容也沒有,再問下去,崩潰的將是審問他的人。看來我們必須采用非常手段了。”
  菲惠輕聲道:“不知你們會否相信,我認為什么手段對他都是沒有用的,例如他在公園不動聲色地消失,又能大模斯樣進入科研會的會議廳!”
  醫生打斷她道:“我是科學家,只相信事實,除非我試過所有方法,否則是不會承認無計可施的。諾斯,輪到你這催眠專家出動了。”
  我被送到另一個窄小的房子里。諾斯進來給我注射了一針藥液,是輕度的麻醉劑,會使我進入半昏迷的狀態,易于接受催眠。
  四周的燈光暗淡下來,一片柔和。
  諾斯低沉的聲音道:“你覺得疲倦嗎?倦了便要好好休息。”
  我閉上眼睛,心靈伸往隔壁虎視眈眈的其他七個人。
  他們都默默注視著鄰室的我。菲惠咬著下唇,手指不安地跳動。我感到她對我的恨意大幅減退,代之而起是強烈的好奇心。
  諾斯用手在我眼前拿著兩個金黃的小銅球。銅球撞在一起,發出“鏘”的一聲清響。
  我順著他的意向張開眼來。只見兩個銅球分了開來,又再合起成為一個,其實只一前一后。但因為距离我眼睛只有三寸,所以生出合一的錯覺。它們是要扰亂我對現實的執著。
  銅球分開。
  我看到諾斯閃亮的眼睛,感到他正集中精神將思感延伸進我的神經里,想控制我。只是,他的道行比起我來,就象一個干電池和整間發電厂的分別。他或者已發揮了人類潛能的億分之一,但我卻發揮了億分之億。
  我將精神緊鎖,使諾斯微不足道的精神力量只能在門外徘徊。而可笑的是,他并不知道。
  諾斯道:“你很疲倦了,閉上眼睛吧。”
  我睜大眼道:“給我找高林博士來,我要和他單獨對談。”
  諾斯被我的反映駭得几乎仰跌向后,藥物和催眠對我竟一點也不發生效用。
  隔壁的七名觀察者騷亂起來。
  那醫生喃喃道:“天!真是怪物。”
  另一名蓄胡子的大漢道:“看來我要采用強硬的手段了。局長已發下命令,無論如何我們也要他說出如何知悉換天計划的。”
  菲惠道:“道生,小一點聲,我不想在未弄清楚事實真相時,便使他變成個神經錯亂的廢人。”我讀到了她心內對我的一點關心。
  半小時后,我坐在一副儀器上面,整個頭粘滿金屬片,每塊金屬片都通過電線連接到布滿儀器的大金屬板上。
  道生坐在我的對面,冷酷地道:“我問你答,假設有一句不對題,或者說謊,這副机器即會給你不同的懲罰。”
  我坦然自若地望著他,表面上他是凶巴巴的,但我卻知他給我看得發毛。
  隔壁的小組聚精會神地注視著我的反應。
  道生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淡淡道:“給我找高林博士來,我要和他單獨一談。”
  在我說道“我要和”時,一股強烈的電流由金屬片刺進我的左腦葉去,我的腦能自然地將電流阻截,將它迫得倒流回去。
  “蓬!”
  整條電線燃燒起來。跟著所有電線同時燃燒起來。
  刑室佇立時騷動起來,警衛搶進來滅火。道生的臉色,有多難看便多難看。
  我的精神退進心靈深處,肉体進入全休息狀態。我知道這一著總能將高林引來。
  我再被帶到那空廣的大房,手腳緊鎖在大鐵椅上。室內的燈光明如白晝,方便鄰壁的人通過單向視鏡觀察我的舉止動靜。
  我的思感穿越牆壁,探訪隱身隔壁的一大群人。
  除了原本的八人小組外,還多十多個其他人。他們中有三名是穿軍裝,看服飾是一名上將,兩名少將。
  諾斯首先道:“我們將他請到這里來足有四十八小時,可是他連要滴水的要求也沒有,不需排泄,亦沒有任何疲倦的現象,只是重复說要見高林博士。”
  一名五十多歲臉相威嚴的男子道:“我當了十多年情報局長,從未見過這樣的怪事。國防部長先生,我們是否應將他解剖開來看看。”身材宏健被稱為國防部長的男子笑罵道:“我希望還有你那說笑的心情。我們一定要知道他如何獲悉換天計划。我們不惜代价為這項能改變人類命運的偉業保密,是不想惹起任何沒有意義的爭論,明白嗎?”
  情報局長道:“我看了他足有半小時,從未見他動一根指頭,包括眨眼在內。”
  外室的門打了開來,眾人轉身望后,不約而同露出崇敬的神色,連國防部長也不例外。
  高林走了進去,沒有和人打招呼,徑自走到最前面,神色凝重地盯著隔著單向鏡的我。
  其他人簡單扼要地向他敘述這兩天內他們對我所做各項嘗試的失敗。
  高林眼瞪瞪看著我,像一點也听不到其他人的聲音。我的思感伸往他腦海的思潮里,發覺已密封起來,使我難以窺探。
  高林默視著我。
  我道:“高林!我知道你來了。”
  整間房內的人駭然大震,瞪目結舌望向隔壁的我,只有高林仍然保持鎮定。
  國防部長臉色剎白,呻吟道:“天!他不是碰巧吧!”
  我的眼保持平視前方,平淡地道:“高林,我要求和你單獨對話,這是至關重要的事,關系到整個人類的命運。”
  高林向身旁的國防部長道:“我請求單獨和他見面說話。”
  國防部長堅決地搖頭道:“不!那太危險了,沒有人可預測到他可以做出什么事來?”
  高林見他臉色,知道沒有轉回余地,同時他的話亦不無道理,說道:“打開對講器。”高林的聲音通過傳音器,在我獨處的空廣大室內回蕩道:“我在這里了,你有什么事要告訴我?”
  我感到隔壁所有目光一齊集中到我身上。
  我淡然道:“博士,停止你的換天計划。完美的人類,只是一個逃不掉的噩夢。”
  高林道:“我不明白,你可不可以說清楚一點。”
  我道:“你的換天計划能通過遺傳基因的改造,培養出能發揮全部潛力的新人類,他們可以直接從太陽和環境攝取能量,精神可以任意旅行和改變物質的分子結构,超脫生老病死的囚籠,成為無論內外都完美的完人,超脫了低劣的品格和情欲的煎熬,成為活著的神。可是,當一切都完美時,沒有欲望,沒有需求,人類究竟為什么而生存,就象一個運動會里,沒有人再為任何獎牌奮斗,比賽只會變成毫無意義的一回事。現代的人雖然充滿缺點,可是他們對明天還有一個希望,換天計划所產生的新人類,他們那自給自足的完美已不要任何希望。”
  高林道:“他們亦應沒有沉悶的情緒。”
  我冷冷應道:“可是他們也沒有‘不沉悶’的感覺。”
  高林聲音轉冷道:“對不起,我認為所有你說的話都是無謂的恐懼,我已在改變遺傳因子上研究了五十多年,現在快接近成功的階段,連上帝在內也不能改變我的決定。”
  對話中斷。
  高林斷然轉身,走出室外,毫不猶豫地离開建筑物,回到他的實驗室里。
  在地下實驗室那扇能抵擋核攻擊的鐵鉛門被關上時,我隨在高林博士身上的思感亦被切斷,我精神的力量還未能穿過厚達三尺的十八層鉛板和鋼鐵夾起來的牆壁。
  我回到被鎖在室內大鐵椅上的身体。
  所有行動都失敗了,現在只剩下最后一步,也是最不得已而為之的一步。
  室內的傳音響起諾斯的聲音道:“好了!高林博士已和你對話,應該是你坦誠回答我們問題的時候了。”
  我驀地轉過頭去,凝視著牆壁后以為我看不見他們的十多個專家和慣于發號施令的人物,平靜地道:“我是不會說謊話的,不過我可在選擇說或不說。”
  菲惠顫抖的聲音道:“你可以看見我嗎?”
  我道:“當然可以,我還可以看見國防部長和情報局長。”
  我看到鄰室人一齊駭然色變,瞪目以對。
  國防部長叫道:“告訴我們,你怎知有換天計划?”
  我的精神凝聚,變成了組光電波,四面八方延伸出去,在万分之一秒內,我已鑽進控制建筑物的巨型電腦里,同時控制了整幢建筑物每一道門,每一個設施。
  在隔鄰十多人的瞠目結舌下,緊鎖著我的鋼箍自動打了開來,鋼門無聲無息下向一旁縮入去。
  傳音器剛傳來國防部長的一聲叫喊,立即斷了聲息。因為我通過電腦,切斷了他們的電流供應,他們將發覺連門也開不了。
  我大步踏出門外,長長的走廊延伸出去,不見人影,我施施然前行。
  警鐘大鳴。
  燈光由原本的清白轉為暗紅,他們放棄了電腦操作系統,改由人手操縱,并且動用后備能源。
  在我快要走到廊道的出口,進入建筑物中央的大堂時,一道厚鋼閘在我前面落下,堵截了我的出口。同一時間,濃烈的迷魂气体從廊道頂的小孔猛噴出來,瞬息間廊道充斥著白蒙蒙的气体。
  他們應變的能力非常高。
  我站在鋼閘前閉上雙目,強大的精神力量迅快凝聚,投射往鋼門去,我的能量鑽進了分子結构的微觀世界去,改變著它們的結构。
  鋼門像蜡般溶解下來。
  我穿門而出,步進大堂。
  “停止!”
  三十多名荷槍實彈的警衛,一齊舉槍,中心點就是我這手無寸鐵的人。
  我的能量延伸到他們手持的槍上。
  惊叫此起彼伏,他們迫不及待地將已變成灼熱變形的武器扔掉。
  我大步往出口走去,有四名警衛扑了上來,我的能量傳入他們的腦神經,使他們抱著頭仰天跌開去。
  沒有人能阻止我。
  在轟鳴的警鐘聲中,關閉著的大門在我眼前溶解下來,我大步踏出門外。
  外面陽光普照,我仍然在高牆內的世界里。廣闊的草地和停車坪上,有十多架防暴裝甲車嚴陣以待,全副武裝的士兵如臨大敵的包圍著我。
  我檢查身体的能量,知道再沒有多余的力量去改變每一輛裝甲車的分子結构,因為我還要干一件最重要的事。
  擴音器傳來的聲音喝令道:“將手放在頭上,切勿反抗。”
  我將精神集中,思想越過廣闊的空間,來到愛恩斯坦研究所后院的秘密地下實驗室入口處,開始進行空間分子轉移程序。
  我已經歷了一次超越時空的旅行,將我儲積了近三千年的能量耗用了近一大半,已經沒有可能在短期內回到我以往的時空里。僅余的能量,只能在同一空間作一個短途的旅程。
  在包圍的人眼睜睜下,我的身体化成空气,無影無蹤。
  下一刻我已立在地下實驗室的入口前。在入口的兩個警衛駭然惊覺時,我的精神爬進了他們的中樞神經里,他們立時暈了過去。
  太陽高懸天上。
  我閉上雙目,雙手平舉,指尖直伸。
  我感到太陽的能量,聚集到我的頭頂,進入我的神經,再傳到平舉的手上。太陽的熱能由指尖射出,照射在厚鉛鋼夾門上。
  我就象放大鏡的聚焦,將太陽能千万倍地集中起來。
  太陽能不斷加溫,照在鉛夾門的陽光溫度不斷爬升,很快攀上四千度攝氏的高溫。溫度仍在提升著。
  鉛門溶解下來,未溶解的部分變成火般白熾。
  我停止了動作,跨進門里。
  我的思感將我帶到高林博士正在工作的實驗室里。我感到能量已接近油盡燈枯的階段,不過只是我肉身的力量,已足夠完成最后的任務。
  實驗室門關閉的聲音,將高林駭得轉身,發覺我卓立室內。
  高林臉色轉白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能自動到這里來?”
  我平靜地道:“我就是你換天計划產生的新人類,從四千年后的將來回到這里,改變你的計划。”
  高林道:“沒有可能的,你一定是他們中的敗類。”
  我道:“你錯了,我是他們中最超卓的,也是唯一擁有超越時空回到過去的人。我們經歷了三千多年的思索,終于一致決定新人類那种生命形式,是沒有存在的意義的。”
  高林道:“為什么你們不自殺?”
  我道:“新人類是沒有自殺的情緒的,甚至沒有任何情緒,只是一具威力龐大,自給自足的思想机器。”
  我上前一步向他走去。
  他并沒有退縮,眼神緊鎖著我的目光。
  我的手閃電伸出,在他猝不及防下捏緊他的喉骨。
  他猛力掙扎,卻移動不了分毫,他用腳狂踢我的身体,可是象蜻蜓撼石柱,一點作用也沒有。我正是他制造出來比他強橫千百倍的新人類,他的子孫。我余下的能量已無多,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毀滅換天計划,以另一种形式去換天。
  同一時間我釋放出僅余的力量,實驗室內的儀器爆炸開來,文件燃燒起來。
  在平靜無波的心境里,我看著新人類之父高林的生命在我這子孫的手中消逝,同時也感到自己的肉体和生命空气般溶解。毀去了高林,同時也將有若建筑在時空沙堆上堡壘般的新人類抹去,這個未來的可能性將不再存在。
  接著是絕對的黑暗和空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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