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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變化


  夜更深。明月梨花雙剪白,花枝帶月映窗紗。
  碧紗如煙似霧,人立于窗紗之前。就像是云中的仙子。獨孤雁從屏風后面走出來的時候,慕容孤芳已离席,走到窗前的一張椅子邊坐下。她若有所思,又似在坐著發愕,但獨孤雁一從屏風后出來,她的目光便落在獨孤雁的臉上。目光輕柔如月光,她的笑容亦猶如梨花一般盛開,笑望著獨孤雁,道:“你看清楚自己了。”
  獨孤雁忽然一笑,道:“銅鏡中的人既已將不是我,与我再無任何關系。再無相見之日,清楚又何妨,不清楚又何妨?”
  慕容孤芳道:“很好,你總算已想通了。”
  獨孤雁道:“已想通了。”
  慕容孤芳微喟道:“拿得起,放得下,才是男子漢。”
  獨孤雁道:“可惜有些事情總是放不下的。”
  慕容孤芳道:“這實在可惜得很。”
  獨孤雁笑道:“幸好這种事情以后都不會再有的了。”
  慕容孤芳道:“應該沒有了。”她轉對變化大法師,道:“大師現在已可以与他下去。”
  變化大法師一直就立在原地,听得說,一聲“阿彌陀佛”,道:“大小姐放心,一切包在貧僧身上。”慕容孤芳笑笑道:“大法師的變化本領,我早就已滿怀信心了。”回向獨孤雁,道:“你就隨大法師下去一趟,一切都必須服從大法師的指示。”
  獨孤雁道:“一定。”轉向大法師,道:“大法師,請!”
  大法師道:“請!”舉起腳步。獨孤雁亦步亦趨,不多時,已來到照壁前面。
  慕容孤芳忽然又將他叫住:“獨孤雁!”
  獨孤雁應聲停下腳步,回頭問道:“姑娘你還有什么吩咐?”
  慕容孤芳目不轉睛的盯著他.道:“你真的已經考慮清楚了?”
  獨孤雁道:“不錯。”幕容孤芳道:“有一件事情不知你是否也已考慮到?”
  獨孤雁道:“姑娘所說的是什么事情?”
  慕容孤芳道:“當年在狼群之中,你曾經救我一命。”
  獨孤雁接道:“這件事,我一直沒記在心上。”
  慕容孤芳油然一笑.道:“可惜我的記性一向都非常好,你當然亦知道,我并非忘恩負義的人。”
  獨孤雁道:“今日姑娘將我從大理武士中救出來,送到万花谷,什么恩惠也都已抵消了。”
  慕容孤芳道:“我還要你考慮的就是這件事。”
  獨孤雁一怔,道:“姑娘,恕我听不懂。”
  慕容孤芳道:“你接受變化大法師的變化之后,就是另外一個人,過的是另外一個人的生活。”
  獨孤雁道:“姑娘方才豈非已跟我說過了。”
  慕容孤芳道:“我現在必須補充一下。”
  獨孤雁道:“洗耳恭听。”
  慕容孤芳道:“變化大法師的所謂變化其實就等如制造一個人出來,那個人就正如一個初生的嬰儿。在未出母胎之前,根本就沒有那個人的存在。”一頓才接道:“大法師那樣做無疑就如賜予你一條新生命。”
  獨孤雁道:“是姑娘賜予我的。”
  慕容孤芳笑笑道:“這樣說,你是倒欠我一條命了。”
  獨孤雁道現在總算明白了慕容孤芳的意思,鄭重的答道:“獨孤雁末路窮途,得姑娘救助收留,幸免不死。已經是恩同再造,再蒙姑娘著大法師予易容變化。得重見天日,更就是不知如何報答——”一頓又接道:“螻蟻尚且貪生,況且罪不在己身,然而獨孤雁一切亦已心灰意冷,自今以后,唯姑娘命是從。”
  慕容孤芳點頭道:“我正要听你這句話。不過你現在仍然年輕,對于那些事情也不必看得那么要緊,再說一個人意冷心灰,做事自然就難以起勁,我不喜歡有那种屬下。”
  獨孤雁輕歎一聲。慕容孤芳接道:“好好跟著我,不久你就會覺得,這一生沒有白活。”
  獨孤雁道:“是的。”
  ——這個慕容孤芳看來并不僅是一個武林高手這么簡單,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這個万花谷如此神秘,究竟又是怎樣的一個地方?
  剎那間,獨孤雁忽然生出了這個念頭來。
  慕容孤芳目光一直停留在獨孤雁的臉上,這時候,竟好像看出他的心事,道:“你不必怀疑,我這里的事情有很多你非獨見都沒有見過,連想也不會想到,在易容之后,慢慢你就會明白的。”她的目光逐漸變得劍一樣凌厲,冰一樣森冷。
  獨孤雁与慕容孤芳的目光一接触,心頭不覺一凜,脫口道:“是。”慕容孤芳擺手道:“那么你可以下去了,請!”變化大法師接道:“跟我來!”舉步踏進照壁那道暗門內。獨孤雁向慕容孤芳欠身長揖才轉身跟在變化大法師的后面。現在他的心情可以說很复雜,亦可說空白一片。他一下想得很多,但一轉,卻好像變成了一個白痴,什么都省不起來。他忽然覺得,現在与平日,在心境方面,已經大大的不同。
  ——易容之后又如何?
  獨孤雁當然不知道。他現在的話雖心灰意冷,事情的進展,已令他大生好奇之念,甚至想快一點知道易容的結果,事情將來的變化。一個人有點念頭,就會好好活下去的了。至于以后的變化將會怎樣,他就是想也想不到的。
  事情的進展,确實也大出他意料之外。
  暗門后是一條甬道,兩旁的牆壁,每隔丈許就有一盞小小的琉璃燈。碧綠的琉璃,碧綠的燈光。暗門旋即在獨孤雁進入之后關閉,仿佛有人在暗中操縱。獨孤雁雖然覺得奇怪,并沒有追問那個變化大法師,只是默默的跟在大法師的身后。
  甬道中异常靜寂,只有兩人的腳步聲此起彼落。那听來已完全不像是腳步聲.
  碧綠的燈光鬼火一樣幽默閃動,逐漸向下傾斜。六七丈之后,一道石級出現在前面,變化大法師拾級而下。獨孤雁只有跟著。
  石級不過十七八,然后就是一條崎嶇的石路。那條石路顯然并非人工開拓出來的,既不平,也不直。變化大法師忽然干笑一聲,道:“貧僧其實是不喜歡人工造成的東西。”
  獨孤雁一怔,道:“哦?”
  變化大法師道:“正如方才那一道石級,就是人工造成的。”
  獨孤雁道:“那道石級沒有什么不妥。”
  變化大法師道:“而且很好走,最低限度比現在這條石路好走得多,但說到味道,卻是這條石路有味道得多。”
  獨孤雁道:“大師這是說,這條石路走起來才像是石路。”
  變化大法師點頭道:“要將它弄平其實是很簡單的,但是那一來,与走在石板街道上就毫無分別的了。”
  獨孤雁道:“不錯。”
  石路的兩旁每隔丈許也嵌著一盞琉璃燈,整條石路都浴在碧綠的訂光下。在這里,那些琉璃燈更加像鬼火了。變化大法師手指其中一盞道:“那些琉璃燈其實也是不用最好。可惜,這條石路還有其他人要用到。”
  獨孤雁道:“大法師當然會予人方便。”
  變化大法師合計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獨孤雁道:“這條路雖然崎嶇一點,卻也并不難走。”
  變化大法師笑道:“否則貧僧也會讓他們弄平的。”笑說著,他伸手一撫旁邊突出來的一角岩石,道:“天生的東西,雖然是有些難看,但細看之下,你就會發覺這難看之中仍然有難看的美。”
  獨孤雁道:“大法師說得是。”
  變化大法師笑接道:“正如人一樣,并不是天生每一個人都是完美的,甚至可以說,一個完美的人也沒有,最低限度,貧槽就沒有見過了。”
  獨孤雁道:“我也沒有。”
  變化大法師道:“拿女人來說,有的面容姣好,身材卻不敢恭維,有的在后面看來令人魂消,赶到前面去一看,卻要嚇你一大跳。”
  ——這個和尚原來也到處去看女人。
  獨孤雁听著實在有些好笑。變化大法師好像這時候才發覺自己說過了什么,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口孽口孽。”他接道:“說到面容,那所謂姣好,亦并非完美。你將她面部所有的器官一一分開來細看。不難就發現她的鼻子稍塌,又或者嘴唇稍嫌太厚。”
  獨孤雁道:“一般人看人,很少這樣看的。”
  變化大法師道:“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的缺點、优點,在相貌方面如是。在性格方面也如是的,只是优點多于缺點,其實應該就可叫做完美的了。”
  獨孤雁道:“不錯。”
  變化大法師道:“可惜連這种人也并不多。”
  說話間,一陣陣汩琮的琴聲已傳來。獨孤雁有經驗在先,仍問道:“這條山路的出口,是不是在那個水池邊。”
  變化大法師道:“不錯。”
  獨孤雁道:“不是要出谷去吧。”
  變化大法師道:“當然不是。”加快腳步,再轉一個彎,已到了石路出口。
  果然又來到了那個鐘乳洞。鐘乳洞水,滿地漣漪。琴聲汩琮,一片天籟。變化大法師腳步一停,道:“這個鐘乳洞,卻絕非人工所能夠造得出來的。”這句話出口,他倏的一縱身,掠上了泊在池邊的那葉小舟。
  獨孤雁不用吩咐,亦自縱身掠上小舟去。那葉水舟先后都只是一晃。變化大法師道:“你的輕功也相當好。”獨孤雁道:“未及大法師万一。”
  變化大法師大笑道:“若是如此,我豈非一縱身,就能夠掠出万丈之外,那是有資格做神仙了。”
  獨孤雁道:“想不到大法師如此風趣。”
  變化大法師笑道:“一個人是緊張不得的,一緊張,就容易出錯。”獨孤雁道:“要做到這樣。也不容易。”變化大法師道:“天下無難事,最怕有心人。”
  獨孤雁道:“有時候是不由人不緊張的。”
  變化大法師笑道:“我本來想收你做一個開門弟子,但听你這樣說,不能不打消這個念頭了。”
  獨孤雁笑笑。變化大法師接道:“你實在并不是理想人選。”笑說著他拔起船頭那支竹竿,又說道:“做我那种工作是万万緊張不得的,否則就變化不來了。”
  獨孤雁道:“什么時候我學會了不緊張,就跟大師你做個小徒弟。”變化大法師大笑道:“有机會的,有机會的!”竹竿一落,唉乃一聲,那葉小舟蕩了出去!
  鐘乳滴水不停,琴聲汩琮不絕。小舟從滴水珠帘穿過,駛入曲折迷离的鐘乳洞中。燈光輝映下,鐘乳七彩擯紛,到處看來差不多都是一樣。最低限度,在獨孤雁就是有這种感覺,忍不住又問道:“這不是出洞去的途徑?”
  變化大法師道:“你所以有這种感覺,是因為你初來乍到,那些石鐘乳看來雖然都一樣,其實是完全都不相同的。”說話間,小舟已轉了三個彎,突然停下。停在一塊露出水面的大石旁邊,變化大法師旋即將竹竿往船頭一插,穩住了那葉小舟,然后道:“跟我來。”身形一閃,已然掠上了那塊大石。
  獨孤雁几乎立即亦掠上去。那塊大石之上异常濕滑,可是對他們的身形都沒有任何的影響。變化大法師身形不停,又向前掠出,掠上了前面不遠的另一塊大石。在那塊大石的前面三尺,已然是石壁之上有一個丁方差不多一丈的大洞。變化大法師身形一落一起,躍入了那個大洞之內。
  獨孤雁緊跟著亦躍了進去。變化大法師在那里等著他,手中已多了兩件裘皮,也不知是哪里拿來的。他連隨將一件皮裘拋給獨孤雁,道:“穿上它。”
  獨孤雁一怔,道:“這個時候穿這种衣服?”
  變化大法師笑笑,道:“大小姐不是叫你听從我的吩咐?”
  獨孤雁又是一怔,將那件皮裘穿上,他當然知道,這其中必然另有奧秘。他正想問清楚,變化大法師已然將皮裘穿上,舉步前行。這一次變化大法師的腳步顯然快了很多。獨孤雁無奈按下那一份好奇心,緊跟在變化大法師的身后。
  這個洞中也有石鐘乳垂下,卻沒有水滴,而且异常的干爽,洞兩壁也嵌有琉璃燈。
  燈光碧綠,鐘乳晶瑩。前行約莫七八丈。變化大法師轉了一個彎,轉入了一條岔道。獨孤雁連忙亦轉進去。在他們的前面一丈不到的地方出現了一道石門。
  那道石門闊只三尺,高也不過八尺。變化大法師在石門之前停下。回頭笑笑道:“一會無論看見了什么,你也不必太緊張。”
  獨孤雁道:“你先已給了我心理准備,不會緊張的了。”那剎那之間,他忽然感覺到一陣寒意,就好像有一塊寒冰正向他迫近來。
  奇怪。
  獨孤雁不由自主地胡周圍望去。周圍并沒有任何异樣。變化大法師看在眼內.道:“你是否感覺到有此寒?”
  獨孤雁點頭道:“什么原因?”
  變比大法師道:“你走近石門,伸手按在石門的縫隙,看看有什么感覺。”
  獨孤雁兩步上前,伸手按在石門的縫隙之上。他突然感覺.整雙手掌竟好像被切開了兩邊,一陣透骨的寒意從手心直透上來,不由他不一連打了几個寒噤,那雙手也不由縮了回去。只不過短暫片刻,他那雙手已變得發紅,五雙手指好像已凍僵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諒訝之极的望著變化大法師。變化大法師笑道:“很冷,是不是?”
  獨孤雁脫口問道:“怎會這樣的?”
  變化大法師道:“這石門之內本來是一個山洞,在洞內有一個寒泉。你知道什么是寒泉?”
  獨孤雁點頭。變化大法師道:“若是沒有這道石門,寒气四散,倒沒有什么大不了,但這道石門一堵,寒气不得外泄,那個山洞便猶如冰窖一樣,你若是不穿皮裘。憑你的武功,當然是可以暫時忍受得住,但時間一久,只怕你抵受不了。”
  獨孤雁道:“原來如此。”
  變化大法師道:“那股寒冷我也一樣應付得來。不過穿上皮裘,卻是舒服得多。”
  獨孤雁道:“是极是极。”
  變化大法師拍拍獨孤雁的肩膀,道:“英雄只怕病來磨,若是冷病了,可是大大的不妙。”
  獨孤雁道:“不錯不錯。”
  變化大法師又道:“或者你不在乎生病,但是一個人沒有病總比有病的好,好得多。”
  獨孤雁道:“當然當然。”
  變化大法師忽然大笑起來,道:“是极是极,不錯不錯,當然當然,我看你快要變成應聲虫了。”
  獨孤雁道:“我既然對于這里的一切情形都陌生,就是做應聲虫也是應該。”
  變化大法師道:“孺子可教也。”
  獨孤雁道:“尚要請教大法師,這個山洞到底是作什么用途?”
  變化大法師道:“這不用我說,只要門一打開,你自己也明白了。”
  獨孤雁這時候忽然留意到一件事情,道:“大法師怎么不自稱貧僧了?”
  變化大法師笑哭,道:“因為一進入這儿,這就非獨不像是和尚,簡直就像個屠夫了。”
  獨孤雁一怔,道:“哦?”
  變化大法師道:“我一會非獨要拿刀,而且還要像屠夫一樣,要拿刀開皮切骨。”他接著又一笑。這一次他的笑容顯得詭异之极,獨孤雁看在眼內,竟不覺打了一個寒噤。變化大法師接道:“不過有一點。我与屠夫是完全不同的。”
  獨孤雁道:“是哪一點?”
  變化大法師道:“屠夫的對象是豬牛羊馬雞鴨。”
  獨孤雁道:“大師的對象呢?”
  變化大法師拾手摸摸獨孤雁的面頰,道:“人!”
  獨孤雁立時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變化大法師笑拍著他的肩膀,道:“你卻也不必害伯。我即使將你大卸八塊,也有把握替你逐一嵌回原狀的。”
  獨孤雁苦笑道:“我若是給大卸八塊,還能夠活下去?”
  變化大法師笑道:“我若是沒有把握要你活下去,又怎會下手呢?”
  獨孤雁只有苦笑。變化大法師連隨也不知在哪儿一按,那道石門軋軋的忽然向上升起來。獨孤雁雙眼不由圓睜,探頭向石門后望去。
  一望之下,獨孤雁立時變成了呆雁。目瞪口呆!
  石門后是一個大山洞。那個大山洞之內也是挂滿石鐘乳,那些石鐘乳的下截卻是雪白色,就像是凝成了冰雪也似。洞底也像是舖了層冰雪般。
  在洞內整整齊齊的擺放著三行石床,每張石床之上赫然都仰臥著一個人。男女老幼都有,每一個的面色都像死魚肉一樣,絲毫血色也沒有,一個個雙目緊閉,仿佛已入睡。
  獨孤雁卻知道絕不是,以他的經驗,當然看得出,那其實全都是死人。在這么寒冷的地方,即使是穿上了裘皮,被關在洞內几天,只怕也得一命歸西,何況那些人一個個都沒有穿衣服,全都是渾身赤裸。
  三行石床一直向洞內伸展,也不知有多少張。
  ——這個變化大法師從哪儿弄來這么多死人?
  獨孤雁實在奇怪。
  石門一打開,寒气就扑面。那個山洞的确已變成冰窯一樣。獨孤雁卻完全沒有反應,他已經完全被山洞內的情景惊呆了。變化大法師的目光落在獨孤雁臉上,好像已看入他的心底,忽然問道:“你知道這個山洞之內有多少具尸体?”
  獨孤雁如夢方惠,道:“正要向大師請教。”
  變化大法師道:“一共一百二十七具,本來不止這個數目的,有些因為不合用,月前清理都丟掉了。”
  獨孤雁啞聲道:“哪儿來這許多尸体?”
  變化大法師道:“有些是從附近村落的墳墓里挖出來的,當然是新死的。”一頓,道:“有些是万花谷的仇人,再還有就是窺視大小姐的獨徒。”
  獨孤雁近乎呻吟的歎了一口气,道:“后兩類倒還罷了,前一類,不怕死者的親人發覺?”
  變化大法師道:“這最少還要在几年之后,他們才會將墳墓挖開來,吃惊當然是吃惊,但無論如何,他們都絕不會怀疑到万花谷這儿的。”
  獨孤雁道:“無論怎樣看來,万花谷都絕不像藏尸的地方,更沒有人會想到,在谷底還有一個這樣所在。”
  變化大法師道:“當然。”他盯著獨孤雁,道:“你可以說是唯一知道這個秘密的外人。”
  獨孤雁搖頭道:“現在已不是外人了。”
  變化大法師點點頭,道:“很好。”放步走了進去。獨孤雁仍然在洞外站一會,才舉起腳步。變比大法師沒有催促他,放緩了腳步,一直到獨孤雁走到身旁,才說道:“跟我這邊來。”
  他領著獨孤雁向右邊那一列石樁走去。那一列石樁之上,臥的全都是男子的尸体,變化大法師一面打量那些男子尸体,間中望一眼獨狐雁。
  每當變化大法師望來,獨孤雁便不由心一寒。變化大法師的目光現在在他來說,簡直就像是一把利刀,目光落在什么地方,就像刀落在什么地方。獨孤雁不覺生出了一种身上的肌肉正一片片被切离身子的感覺。
  變化大法師心中仿佛明白,忽然笑說道:“我早叫你不必緊張的了。”
  獨孤雁苦笑一下,道:“我也早已說既有心理准備,絕不會緊張,可是,一接触大法師的目光,卻是不由自主緊張起來。”
  變化大法師大笑道:“看來你的膽子也并不太大。”
  獨孤雁苦笑道:“也許是因為破題儿第一趟看見這种情景之故。”
  變化大法師道:“也難怪,記得我第一次劊人的時候,也是心惊膽戰的。”
  獨孤雁道:“想必怎也沒有我這樣緊張,看來我這個小徒弟,大概是做不成的了。”
  變化大法師腳步不停,這時候突然停下,目光凝落在一具尸体上。那具尸体的年紀,看來与獨孤雁不相上下,英俊卻較之獨孤雁猶有過之。
  變化大法師目光來回在獨孤雁与那具尸体之間移動了几次,忽然又大笑。獨孤雁只給他笑得毛骨聳然。他笑道:“這具尸体看來是适合的了。”
  獨孤雁呆然應道:“哦?”
  變化大法師道:“也許還有其他更适合的,我們再上前看看。”他又移動腳步。獨孤雁亦步亦趨。變比大法師前行七步,突然又停下,問獨孤雁,道:“方才那個男人的容貌,你覺得怎樣?”
  獨孤雁道:“男人之中,算作英俊的了。”
  變化大法師道:“換給你如何?”
  獨孤雁一證,道:“嘎!”
  變化大法師道:“他那張臉龐當然也談不上完美,然而再加以變化,就接近的了。”
  獨孤雁沒有作聲。變比大法師目光又轉向那具尸体的臉上,道:“平心而論,那張臉龐的确可說是英俊的了,再加加減減,比原來更英俊乃是必然的事情。”
  獨孤雁道:“男人英俊与否,有何要緊?”
  大法師笑笑,道:“既然能夠變得更英俊,為什么不變?”
  獨孤雁無言。大法師接問道:“你是否很想知道我如何變化?”
  獨孤雁點頭,道:“每一個人都有好奇心的,對不對。”大法師笑道:“對。”卻連隨又道:“可惜我若是給你看見,你一定緊張得全身的肌肉神經都崩起了,那就可糟了。”
  獨孤雁道:“怎會?”
  大法師道:“那一來,你叫我如何將你的面部肌肉切割下來?”
  “什么?”獨孤雁渾身的毛發盡皆倒豎。大法師及時抬手一招,一股白煙疾從他的衣袖中射出,迅速射在獨孤雁的面上。獨孤雁冷不提防,要閉住呼吸已經來不及,低聲道:“大法師——”
  大法師道:“迫不得已。”
  這句話入耳,獨孤雁眼中的變化大法師忽然一個變成了無數個,然后就听到了大法師的怪笑聲。這也就是他最后所听到的聲音。
  在大法師的笑聲中,獨孤雁醉酒也似的倒下,倒在大法師的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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