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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女閻羅


  夜深風寒!
  凄冷的月光照耀下,“捺落迦”那塊橫匾仍然隱約可辨,蕭七這是第二次立足這“捺落迦”的門前。他的目光落在那塊橫匾之上,心頭不知何故竟冒起了一股寒意來。
  董湘云緊跟著他,看見他停下腳步,腳步自然亦停下,光亦落在那橫匾之上!她雖然看不懂,但是看來不免也覺得有些特別,脫口說、:“那些花紋好生奇怪。”
  董千戶在后面接口道:“誰說那些是花紋啊?”
  董湘云道:“不是花紋是甚么?”
  董千戶道:“三個字。”
  董湘云嘟嘴道:“那有這樣的字,我可不認識。”
  “因為那是梵文。”
  董湘云一怔道:“梵文?”
  董千戶道:“那就是捺落迦三個字。”
  董湘云更加詫异,道:“捺落迦又是甚么意思?”
  董千戶一字一頓道:“地獄。”
  董湘云又是一怔,忽然失笑道:“爹就是喜歡胡謅。”
  這次到董千戶怔住了,趙松一旁擂口道:“令尊并沒有胡謅。”
  董湘云瞪了趙松一眼,道:“我爹爹的事情難道你比我還要清楚?”
  趙松道:“這要看是甚么事情了。”
  董湘云道:“就是梵文這件事情我爹爹甚么時候懂得梵文了。”
  趙松道:“前天,憧的只是這三個,我也是。”
  董湘云道:“是誰教你們的,不會是蕭大哥吧?”
  趙松道:“除了他我們這些人中,還有誰懂得這門子學問?”
  董湘云問蕭七道:“你又不是和尚,怎么竟憧得梵文?”
  趙松替蕭七回答道:“那是因為他的腦袋曾經不知出了甚么問題,研究了好些日子佛經。”
  董湘云瞪著蕭七:“你不是想出家當和尚吧?”
  蕭七淡然一笑道:“當秈尚其實沒有甚么不好,最低限度我沒有那么多煩惱。”
  董湘云卻問道:“你打算到那間寺廟去?”
  蕭七反問道:“你問來作甚?”
  董湘云道:“拿把火去燒掉它。”
  董千戶在后面放聲大笑,說道:“那就真的是不著袈裟嫌多事,著了袈裟事更多了。”笑語聲是那么的響亮,完全忘記了他現在在甚么地方,在准備干甚么。
  蕭七不由一皺眉,歎息道:“我們現在得進去了。”語聲一落,舉步走上門前石階。
  董湘云一面追前,一面道:“這里頭是怎樣的一個地方?”
  蕭七道:“地獄。”
  董湘云道:“又到你胡謅了。”
  蕭七微喟道:“這事實是一個人間的地獄。”
  說話問,他經已來到門前。那道門又閉上,蕭七記得很清楚,他帶著幽冥先生离開的時候,并沒有將門戶關閉,那么,那里頭藏有人是毫無疑問的了。他雙掌才抵在門上,后面董湘云又說道:“這豈非就是地獄門?”
  “正是。”蕭七應聲推門。門只虛掩,一推即開。
  董湘云探頭往內望了一眼,惊呼一聲,慌忙躲回蕭七的后面。她平日雖然膽大包天,到底是一個女孩子,對于鬼神這一類東西,自然也特別來得敏感。
  幽冥先生塑造的幽冥群鬼事實也栩栩如生,恐怖猙獰之极。幽冥群鬼仍然直立在原來的位置,一個不缺,院中及膝的荒草,卻已大半被燒去。對門那個大堂的一角亦已崩塌,日前那一場大火造成的損坏看來也不輕,幸好沒多久來了那陣傾盆大雨,否則這個捺落迦只怕難免被火完全燒毀。
  蕭七連隨放步走了進去。董湘云亦步亦趨,寸步不离。董千戶趙松跟著雙雙搶進,一大群捕快相繼蜂涌而入。
  趙松追前兩步,忙問道:“蕭兄,我們從那儿開始搜索?”
  蕭七目注對門那個大堂,道:“根据幽冥先生的敘述,地下室的進口就是在那個大堂之內,蜘蛛雖然未必就只會躲在那里,我們仍然無妨由那里開始。”
  趙松點頭道:“不錯,整個庄院相信也就只有那里還能夠住人。”一頓霍地回頭吩咐道:“儿郎們准備火把、燈籠。”
  火石敲擊之聲,一時問不絕于耳,松枝火把,油紙燈籠一一亮起。火光照耀下,那些羅剎惡鬼的形像尤其猙獰恐怖。風吹燈火,光影搖動,那些群鬼就更像已有了生命,隨時都准備扑下,擇人而噬。院子中立時平添了几分陰森詭异的气氛。那些捕快几曾置身過這种地方,不由都打從心底寒了出來。
  趙松也沒有例外,他雖然已到過這里一次,卻是白天。何況給火一燒,這里已變得不一樣,本來荒涼的院子,更是荒涼,那一角經已崩塌的大堂就更不像是一個住人的地方。無論怎么看,這都只是像一幢荒宅。一般人口中的鬼屋也正是這個樣子。但那些所謂鬼屋又那里有這儿恐怖?真的不用說,就算是假鬼,這儿已触目皆是。
          ※        ※         ※
  火光搖曳,鬼影幢幢。
  蕭七從一個捕快手中取過火把,道:“大夥儿千万小心。”說完這句話,他就舉步向大堂走去。
  董湘云自然跟前。
  蕭七回頭望了董湘云一眼,道:“湘云你留在爹爹身旁。”
  董湘云卻道:“我跟你一起。”
  蕭七道:“你還是留在外面的好,也容易照顧。”
  董千戶插口道:“莫非你小子准備一個進去?”
  蕭七道:“晚輩正是這意思。”
  董千戶道:“這怎成,如何怎可少了我的一份,小子你敢在門縫里瞧人,將我這個老前輩瞧扁了。”
  “非也。”蕭七不住搖頭。
  董千戶道:“那么便与我一起進去,少教我這個老前輩生气。”
  董湘云接嚷道:“爹要進去我也要進去。”
  蕭七沒有理會董湘云,目注董千戶,解釋道:“老前輩誤會了,晚輩所以堅持老前輩留在外面,只為了對方未必藏在大堂內的地室中,万一在外面突然發難,也得有一個照顧。”
  董湘云搶著應道:“外面有趙松,還有那么多捕快。”
  蕭七道:“對方的武功只怕非尋常可比。”
  趙松一旁听得清楚,也不介意,插口道:“我這些手下,應付一般小毛賊雖然輕松,若是遇上了高手,卻是心有余,力不足。”
  董千戶道:“這怪不得他們。”
  趙松道:“便是我那雙天門棍,遇上了高手,也只有挨打的份儿。”
  董千戶道:“別人不知道,你手底下有多少斤兩難道我還不清楚?”
  他點點頭,接道:“看來我真的要留在外面,照應一下。”
  董湘云隨即道:“那么就讓我跟著蕭大哥好了。”
  董千戶搖頭道:“不成,他若是分心照顧你,如何應付得了敵人?”
  董湘云道:“你就是當我酒囊飯袋,也不想想,這半年以來,我在江湖上闖蕩,還不是自己照顧自己,現在還不是好好的。”
  董千戶道:“這是因為你還未遇過真正的高手。”
  董湘云笑道:“藏在這儿的若是高手,又何須藏頭縮尾,裝神弄鬼?”
  董千戶道:“就因為這樣才可慮。”
  董湘云道:“可慮甚么?”
  董千戶說道:“明槍易擋,暗箭難防呀。”
  董湘云瞪眼道:“難道你就放心蕭大哥一個人冒這個險?”
  董千戶道:“你以為他斷腸劍那個名堂是僥幸得來的?”
  董湘云道:“偏就是他了得。”
  董千戶道:“你難道否認他本身的武功,臨敵的經驗不在你之上?”
  董湘云道:“這是你說的,我可沒有這樣說過。”
  董千戶忽然一笑道:“小蕭終究不是外人,難道爹爹我不關心他的安全?”
  董湘云俏臉一紅!
  董千戶接道:“你若是為他設想,就不要讓他分心。”
  董湘云不由不點頭。
  董千戶笑顧蕭七,道:“放心,外面有我這位老前輩坐鎮,保管万無一失。”
  蕭七道:“拜托了。”
  董千戶瞪眼道:“這是說的甚么話?”
  蕭七一笑不語,舉起腳步。
  趙松連隨吩咐手下道:“儿郎們四面散開,將這個大堂包圍起來,莫教賊人溜走了。”
  眾捕快一聲宏應,紛紛退開包圍大堂四周。
          ※        ※         ※
  火光驅散了黑暗,照亮了大堂!
  一支火把的光亮雖然不大,但藉著這光亮,蕭七已能夠看清楚堂中的情形。
  碧紗幔已經灰飛煙滅,那張長几亦經已燒毀,堂中的柱子全都被燒黑,其中兩條甚至已燒成焦炭。地獄諸神的瓷像卻大都還完整,只是失卻光澤,被煙火燻黑。男閻羅的紅臉已變成黑臉,女閻羅碧玉一般的那張臉龐卻竟然能夠維持原來的色澤,一雙無情的眼瞳也仍然紅得怕人。
  蕭七第一眼就落在女閻羅的臉龐之上,一轉又轉回,目光凝注。女閻羅也好像在凝望著蕭七。
  風穿堂戶,光影搖曳。
  蕭七的心頭陡然冒起了一股寒意,他歎了一口气,忽然問道:“你真的是喜歡我,真的要嫁給我?”
  低沉的聲音在堂中回蕩,帶著點無可奈何,說不出的凄愴。沒有回答。
  那個女閻羅俏臉上的投影隨著火光的搖曳起了移動。她的表情好像正在變,又好像根本沒有變化,無情的雙瞳似乎帶著几分揶渝之色,又似乎帶著几分怜愛。
  蕭七等了一會,又歎了一口气,道:“那縱然是真的,你勾我的魂,奪我的魄就成了,何苦要多傷無辜?”
  仍然沒有回答,沒有反應。
  蕭七的語聲更蒼涼,接道:“飛飛、仙仙、湘云都是很好的女孩子,若是因為我盡殺她們,天亦難容。”
  他說著再次舉起腳步,向那個女閻羅走過去,走得雖不怎樣快,但也并不怎樣慢。十一步之后,他終于來到女閻羅的面前。那個女閻羅瞪著他走來,一些反應也沒有。也許只不過是一個沒有生命的瓷像吧!
  蕭七腳步一頓,忽然又說道:“或者你并非這個樣子,但縱然這樣,亦美麗得很,但無論人也好,神也好,外表美麗与否并沒有多大關系,最重要的是內心。”
  他說著一聲歎息,伸手輕輕一拍女閻羅的肩膀。好大的膽子!
  他那支手一落下,整個女閻羅的身子就四分五裂,簌簌的散落地上!
  蕭七不由脫口一聲惊呼!
  差不多同時,一聲慘叫從堂外傳來。入耳惊心,蕭七一聲輕叱,身形一轉,一拔,疾往大堂左側一扇窗戶射去,其快如箭。“嘩啦”的一聲,那扇已經燒成焦炭的窗戶片片碎裂,蕭七箭矢般奪窗飛出。慘叫聲正是從這個方向傳來。
          ※        ※         ※
  大堂左側也放著好些羅剎惡鬼瓷像,趙松命令一下,十几個捕快就向這邊走來,每隔丈許留下兩人,陸續繞向堂后。那個大堂的建筑非常奇怪,三尖八角,雖然相隔只不過丈許,那些捕快几乎每一組都是處于孤立的地方。
  丁豹、馬伯棠是其中的一組,他們就站在大堂左側那扇窗戶的外面。兩人都是趙松屬下的好手,尤其是馬伯棠,跟了趙松已經有六年。六年來,他還是第一次置身于這种境地。一股寒意正在他体內滋長。丁豹的寒意更甚,腳步一停下,就問道:“老馬,你以前來過這里沒有?”
  馬伯棠搖頭道:“我根本就不知道有這個地方。”
  丁豹道:“好在這件事只是人為。”
  馬伯棠道:“是人為抑或神鬼的所為,目前如何仍然未能肯定。”
  丁豹歎息道:“不要說真鬼,就那些假鬼已經叫人膽顫心惊了。”
  馬伯棠苦笑道:“若是都變成了真鬼,根本不用打,隨便做一個鬼臉,你我只怕就得癱軟在地上。”
  丁豹听說不由自主回頭一望。在他的身后不遠,放著一個羅剎惡鬼的瓷像,他一路走來,已經不下望了三十眼,并沒有發現有何不對之處。可是現在再望,他渾身毛管立時倒豎起來。那個羅殺惡鬼的右側,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個骷髏鬼。慘白的骷髏,咧著嘴,似笑而非笑,披著一襲及地黑長衫,骷髏頭亦用一條黑巾裹著。這豈非就是人們口中所說的“勾魂使者”粉骷髏!
  丁豹想叫,可是咽喉卻好像已經被封閉,一聲也發不出!
  馬伯棠這時候亦已發覺丁豹有些不對路,問道:“怎樣了?”
  丁豹好不容易從口中吐出一個字:“粉……”
  “粉骷髏!”馬伯棠的反應也實在敏銳,連隨回頭向后望。他的頭寸轉過去,一股气已噴在他面上。那股气并不寒冷,但那剎那給馬伯棠的,卻是有如墮進冰窖的感覺。那剎那之間,他亦已看見了那個骷髏鬼!
  “粉骷髏!”這一聲恐懼之极,也尖銳之极!惊呼聲未絕,那個粉骷髏已到了他的面前,他刀已在手,一聲暴喝,疾斬了過去!刀還未斬落,骷髏胸前的衣襟陡然一分,一道寒芒從中射出,射入了馬伯棠的胸膛。是一支弩箭。
  鮮血飛濺,馬伯棠慘叫一聲,扑地倒下,那把刀亦失了准繩,從骷髏的肩旁砍空,砍進泥土之內!几乎同一時,丁豹亦慘叫一聲,連人帶刀倒下去。在他的胸膛之上,也釘進了一支同樣的弩箭。
  “嘩啦”的一聲也就在這個時候響起,窗戶片片碎裂,蕭七箭矢般穿窗而出。
  人在半空,劍已出鞘。三尺三明珠寶劍。
          ※        ※         ※
  第一聲慘叫入耳,蕭七身形已展開,到丁豹的慘叫聲入耳,蕭七人劍已經在堂外。
  蕭七身形未落,他手中明珠寶劍已刺出。那個粉骷髏實在想不到蕭七竟來得如此迅速,待要隱藏起來已來不及,也來不及閃開蕭七刺來的那一劍。
  “奪”一聲骷髏頭粉碎,黑頭巾萎縮,那個粉骷髏的身子卻沒有倒下,衣襟陡然又一分,一支弩箭從中射出蕭七胸膛。蕭七身形已下,劍竟然能夠同時收回,劍光一閃,叮的一響,弩箭被劍擊下。
  “嗤嗤嗤”連隨又三下暴響,三支弩箭几乎不分先后飛射蕭七三處要害。蕭七長劍急揮,劍光飛洒,“叮叮叮”,接連擊下那三支弩箭。三劍之后還有一劍!劍疾如流星,反刺粉骷髏胸膛。
  骷髏無頭的身子急退,說不出的詭异,蕭七心頭雖然惊駭,但劍勢并朱受到絲毫的影響!劍雖快,骷髏還是閃開這一劍,身形已閃進暗處。
  蕭七冷笑,長劍連挑,將丁豹、馬伯棠手中的火把挑起來。嗤嗤聲中,那兩支火把流星般飛射丈外,分別插在兩個羅剎惡鬼手中的兵刃之上!火光照亮了那附近,那個骷髏的身形又畢露。
  蕭七右手明珠寶劍,左手火把,緊緊接著凌空飛過去。火光如流星,明珠寶劍斜映火光,閃電般輝煌,飛刺向那個無頭身軀。
  周圍呼喝相繼雷動,趙松与數十個捕快,分從不同的方向殺奔過來。
  他們尚未致,一條人影已然天馬行空般掠至,手握三尺七長刀。“奔雷刀”董千戶。
  董湘云緊跟住董千戶身后,她的輕功雖然沒有乃父那么高強,但比起趙松一眾卻也快了很多,眨眼間便已搶在他們之前。
  趙松發力急追,一面在聲叱喝,道:“莫教走了。”眾捕快紛紛回應,呼喝聲震撼夜空。
          ※        ※         ※
  那個無頭的骷髏鬼身形方待后退,蕭七閃電一般的明珠寶劍已刺至。他怪叫一聲,無頭的身軀疾倒。閃電般的明珠寶劍仍然刺在肩頭上,“篤”一聲,如刺朽木。蕭七一聲暴喝,劍一挑,那襲黑袍“呼”地飛上了半天。黑袍裹著的那個人立時畢露無遺。
  一個完整的人。有四肢,也有一個頭,只是這個人比任何人都矮小,赫然就是一個侏儒。這個侏儒比一般的侏儒也不同,他的四肢特別長,驟看起來,簡直就像是一支蜘蛛。他不是別人,也就是蕭七他們方才追蹤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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