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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接見無敵使者


  公孫弘也沒有再說什么,大踏步繼續往前行,眾武當弟子跟了上去。
  又一聲鐘響,實時從山上傳下。
         ※        ※         ※
  正午,偏殿中燈火輝煌,香煙繚繞,气氛异常的嚴肅。
  對門正中,是一座神壇,迷离在繚繞香煙中,神壇之前,左右各立著兩個老道士,須發俱白,年逾七旬,那是武當派的四大護法長老。他們過去,左是赤松,右是蒼松,六人都俱一聲不發,赤松不在話下,就是蒼松也扳起了臉龐,裝出了一副凜不可犯的神態。
  偏殿中只有這六個人。在殿外卻聚著無數武當弟子,分列石徑兩旁,雖然這么多人,都緊閉嘴巴,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公孫弘從當中走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看情形就像是只等一聲令下,便一起動手,將之剁翻。
  公孫弘居然面不改容,腰身始終標槍般挺直,走過石徑,步上石階。
  白石始終在前面替他引路。
  他人如其道號,四匹方方的一張臉,輪廓鮮明,就像是用一塊石頭雕刻出來,神態舉止也穩重如石。領著公孫弘來到偏殿門前,一側身,擺手道:“請!”
  “青松就在這里頭等我?”公孫弘仍然傲態畢呈。
  白石眉一揚,沉聲道:“請!”
  公孫弘仰天長笑,舉步跨進去。
  這時偏殿中仍只得那六個人,神壇前那個蒲團仍然空著,公孫弘一步跨進,六個人十二道目光就像箭一樣射在他身上。
  他若無其事地走至殿堂正中,目光落在那個空蒲團上,隨即問道:“青松何在?”
  四大護法長老齊宣“無量壽佛”。
  赤松卻一瞪眼,吆喝道:“無禮!”
  公孫弘大笑道:“客人已進來,主人仍然未現身,豈非更無禮?”
  蒼松右眉一揚,右眼一瞪,道:“我派掌門何等身份,肯接見你,已是你莫大的榮幸!”
  公孫弘仰面大笑,洪亮的笑聲響徹殿堂,梁上的灰塵也被震得“簌簌”飛落。
  赤松怒形于色,蒼松雙眉左一揚右一揚,四個護法長老卻又齊宣一聲:“無量壽佛!”公孫弘的笑聲竟就被這一聲“無量壽佛”壓下去。
  也就在這時,云板聲響,一聲:“掌門到!”步履響處,兩個手執云板的小道士從殿后轉了出來,隨即左右退開去。
  腳步聲接著又響起,兩個人的腳步聲,卻有三個人從殿后轉出來。
  當先是一個全真羽士,一身鵝黃色道袍,步履如流水行云,超然出塵,一些煙火气味也沒有。他眉長過目,直鼻,五綹長須配合得恰到好處,已有些灰白,臉上也已有些皺紋,年紀應該在六十前后,卻絲毫老態也都沒有。在他的身后又跟著兩個小道士,左執塵拂,右捧寶劍。
  四大護法長老赤松、蒼松一見合掌欠身,公孫弘雖然還是第一次見面,看情形,亦知道來的就是當代武當掌門青松。
  青松也就在那個蒲團上盤膝坐下來,兩個小道士隨即分立在左右。
  公孫弘看著青松坐下,嘴角綻出了一絲冷笑,道:“你就是青松?”
  護法長老皆皺眉,赤松隨即一聲暴喝道:“大膽狂徒──”
  青松揚手截住道:“少安毋躁。”轉向公孫弘道:“貧道就是青松,來使──”
  “公孫弘!”
  “無敵的首徒!”
  “我們沒有見過面。”
  “沒有。”
  “你卻是知道有我公孫弘,看來武當派表面上雖然不問江湖上的事情,實則并非如此。”
  青松淡然一笑,道:“武當派与無敵門,世代成仇,武當雖然罷休,卻是欲罷不能。”
  “其實這也是簡單,只要武當派臣服無敵門,一切豈非就迎刃而解?”
  “無敵門退出江湖,卻是更簡單。”
  “笑話!”公孫弘一揮右手,道:“無敵門在江湖上現在正如日當天,与武當派的龜縮山中,又豈相提并論。”
  青松毫不動气,只是問道:“無敵派你來,就是要你說這些的?”
  公孫弘搖頭,左手一沉,將錦盒遞向青松,道:“雁蕩一戰,距今已又十年。”
  青松眼帘微垂。
  “二十年前殺虎口一戰,你敗在家師手下。”公孫弘趾高气揚地道:“十年前雁蕩之戰又敗一次,這件事,相信你還沒有忘記。”
  “武當、無敵,十年一戰。”青松語聲沉靜,道:“現在距离十年之期尚有三月。”
  “可是到現在,武當派還沒有任何的表示。”
  “無敵的耐性以貧道所知一向都很不錯。”
  “問題在武當派這十年以來都不敢過問武林中的事情,一派衰落跡象,家師實在怀疑,武當派是否還敢再應戰。”一頓,公孫弘才接下去道:“所以特別吩咐我走此一趟。”
  “帶來這些話?”
  “還有兩樣東西。”公孫弘右手取過壓在錦盒上的大紅帖子,道:“一是戰書!”語聲甫落,右掌一揮,那張大紅貼子“颼”地刀一樣向青松迎面飛去!
  青松一抬手,“哧”地就將那張帖子夾在食中指之間,那張帖子猶自獵獵地不停震動。
  公孫弘目光一寒,道:“果然不愧為武當派的掌門。”
  青松手一翻,將帖子抖開,那上面,用金漆寫著兩行字。
  ──九月初九卯末辰初
  ──東岳觀日峰玉皇頂
  公孫弘道:“九月初九,家師一定駕臨東岳,至于你可以來也可以不來。”
  青松“哦”了一聲。
  公孫弘右掌落在錦盒之上,道:“除戰書之外,家師還准備了這個錦盒。”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個錦盒上。
  公孫弘右掌一牽,揭開盒蓋,放在盒中的竟然是一件女人用的紅肚兜。
  四大護法長老勃然大怒,赤松的眼珠几乎已瞪出眼眶,蒼松咬牙切齒,雙手握拳,已好象隨時都准備扑出。
  青松修養即使再好,這時候亦不由生出了怒意,雙眉一揚,目光暴射。
  那兩道目光簡直就像是兩柄利劍。
  公孫弘与青松的目光接触,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神態語气卻沒有變動,道:“你若是不敢前去,干脆就解散武當派,穿上這件紅肚兜,從此退出江湖!”
  赤松大喝道:“住口!”
  蒼松一個箭步搶出,道:“師兄,這小子肆無忌憚……”
  青松揮手截住蒼松的話,盯著公孫弘道:“帖子貧道已經收下,至于那件紅肚兜,有勞帶回去。”
  公孫弘冷冷一笑道:“你還是考慮清楚好。”
  青松淡應道:“以貧道看,這一定不是無敵的主意。”
  “你在說什么?”
  “無敵睥睨天下,叱吒風云,一代梟雄,自有一代梟雄的心胸,又怎會想出這种小家子气的主意來?”
  公孫弘怔在那里,半晌才開口道:“好,有你這番話,肚兜我帶走,只是重九之會,觀日峰不見人到來,這件肚兜,還是會再送來武當。”
  語聲一落,“拍”地將錦盒闔上,轉身舉步。
  四大護法及赤松、蒼松齊皆變色,青松的面色亦一沉,突喝一聲道:“站住!”
  公孫弘已走出三步,應聲停下,卻不回頭,道:“我奉家師之命,前來送信,現在責任已了……”
  青松截口道:“要來就來,要走就走,你當這里是什么地方?”
  “武當山!”
  “就是無敵親臨,也不敢在武當山上如此無禮。”
  “家師也許比我更無禮!”公孫弘霍地轉身。
  四大護法的右手已在劍柄之上。
  公孫弘目光一掃道:“要動手?哈!你們盡管一起上,公孫弘今日就是万劍穿心,伏尸武當山上,也不會開口求饒。”
  “兩地交兵,不斬來使!”青松的語气態度异常冷靜。
  “那待要怎樣?”
  “你于解劍岩前,不肯解劍,直闖武當!”
  “劍現在仍在我腰間。”公孫弘一拍腰間長劍。
  “解劍規矩,乃是本派開山祖師訂下,數百年來無人非議,也無人不遵守。”
  “現在我已經帶著劍上來了。”
  “所以你雖然代表無敵門,代表獨孤無敵,貧道也只在偏殿接見。”
  “誰管你們這許多規矩。”公孫弘一仰臉,道:“你叫我留步,就是要告訴我這件事。”
  “貧道還要親自將你的劍在這里解下來。”
  公孫弘“哦”的一聲,手落在劍上,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個活人若是為一條死規矩變成死人,你以為這個活人是不是一個聰明人?”
  青松很冷靜地道:“小心,我現在就將你的劍解下!”
  “利劍無情,人有錯手,還是你老人家小心一點的好!”公孫弘“嗆啷”拔劍出鞘!
  青松的身子實時從蒲團上飛起來,飛向公孫弘,雙膝竟然仍交盤在一起。
  公孫弘身形亦動,一劍疾刺了出去。
  劍疾如流星,直刺向青松的小腹,青松若是原勢飛前去,一定被這一劍穿腹而過。也就在剎那間,青松的身子突然凌空倒翻,頭下腳上!
  劍從他的頭下三尺刺空,公孫弘劍勢立變,追著青松的身形,連刺十二一劍!
  他劍快,青松身形更加快,凌空一翻,落在他身后!公孫弘的反應也算敏銳,第十四劍仍還當頭削下!
  青松左手中指如劍,實時划在公孫弘的右腕上,公孫弘剎那間如遭電殛,右手一麻,劍勢一頓!
  “叮”一聲,青松的中指接著一屈一彈,彈在劍鋒上!
  那柄劍立時像長了翅膀一樣,飛离公孫弘的右手,飛上半空!
  接著,公孫弘覺得腰帶一緊,目光落處,劍鞘已經被青松解下。
  青松的身形不停,离地三尺,倒飛而回,那劍鞘往上一挑,正好迎著凌空落下的長劍!
  “嗆”的一聲,那柄劍不偏不倚,正好就落在鞘內,青松身形一頓,也正好落回蒲團上,盤膝如故,彷佛什么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他身形的迅速,出手的敏捷,目光的銳利,判斷的准确,簡直就不可思議。
  公孫弘當場目瞪口呆。
  剎那間,他突然一身冷汗濕透,對方武功的高強,實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對方若是存心要取他性命,無疑易如反掌,彈腕奪鞘,剎那間最少已可以令他死上三次。
  不但他惊訝,就是四大護法与赤松、蒼松,亦同樣惊訝。青松的身手,一樣在他們意料之外。
  “拿回去!”青松隨即將奪來的劍拋回。
  公孫弘慌忙接住,劍上一股內力沖來,當場就震退一步。他那張臉已鑽成紫醬色,瞪著青松,道:“好,公孫弘今天總算領教過武當派掌門的武功。”
  青松揮手道:“你現在可以下山了。”
  公孫弘也知道一時輕敵,才會敗得這么慘,但亦不能不承認對方的武功,實在遠在自己之上。
  他仍然瞪著青松,半晌才應道:“姓公孫的技不如人,無話可說,至于……這柄劍──”
  “劍”字出口,他右手猛一揮,“颼”的一聲,那柄劍脫手飛出,飛向左面牆壁上。
  “奪”的一聲,劍鞘直插入牆內半尺,劍鋒竟然沒有震出劍鞘外。
  “就留在武當。”公孫弘一字一頓,道:“終有一天,姓公孫的再闖上武當,將劍拿回去!”
  語聲一落,轉身舉步,頭也不回,奔向殿外。
  青松沒有再喝止,目送公孫弘离開,靜坐如山,面寒似水。
         ※        ※         ※
  山后比山前寂靜。
  山后是武當派的禁地,一條白石經由山前繞過來,徑盡頭,是一片竹林。
  風吹過,竹濤一陣又一陣。
  青松走在石徑上,心情亦猶如竹濤一樣起伏不定。
  竹林中也有一條小徑,前行數丈,就看見一道短牆。
  迎著小徑,有一道月洞門,那上面的一塊扇狀橫匾,卻寫著“妄入者死”四個字。
  青松在月洞門前停下腳步,望了那塊橫匾一眼,才再舉步走進去。
  短牆下仍然是竹林,小徑再前行數丈,隱約看見一座小石屋。
  那座小石屋深藏在竹林當中,門戶緊閉,當前三級青石級之下已長滿青苔。
  青松沿著小徑一直走到石屋門前。
  竹林清幽,竹濤擊中,偶然有几聲鳥喧。
  青松仰天望一眼,走上石階,屈指在石門之上叩了三下。
  “進來!”一個聲音在屋內傳出來,并不響亮,卻是非常清楚。
  青松伸手將石門推開,一股令人极不舒服的臭味迎面扑來,他若無其事,舉步走進去。
         ※        ※         ※
  石屋內异常昏暗,左右雖然有兩個窗口,窗前卻都指著一道石屏風,空气雖然流通,光源已被隔斷。
  對門石壁之下,有一張石床,盤膝坐著一個老人。那個老人須發俱白,糾結在一起,也不知已多久沒有梳理,一身灰布衣裳,亦是骯髒不堪。
  他面容瘦削,身子亦一樣,但仍然可以看得出,骨節奇大,有异常人。
  他背靠著后面的右臂,眼帘下垂,整体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懶惰意味,似乎邊帶著三分病態。
  青松反手將石門關上,朝著老人一欠身。
  老人眼蓋一頭,一笑道:“是你。”
  “青松拜見師兄。”
  “我們師兄弟之間,又何須如此多禮?坐──”青松在床前石凳坐下。
  “方才我還以為是什么人,身子竟然如此輕盈,叩門聲響,我才發覺。”
  青松搖頭道:“師兄見笑。”
  老人目光落在青松的臉上,道:“你的臉色不大好。”一頓接問道:“莫非山上發生什么事?”
  “方才無敵派人送來戰書。”
  “無敵門獨孤無敵?”
  “正是。”青松的語聲沉下來,道:“無敵、武當勢成水火,一直以來,卻都是我們武當派主動約戰,只有這一次例外。”
  老人沉思了一下,道:“你是擔心這其中有詐?”
  “獨孤無敵心高气傲,相信不會詭計取胜,而且二十年來,我兩次敗在他手下,他實在犯不著使詐,也不會等到二十年之后的今日。”
  “那就是表示,對于這一戰,他成竹在胸。”
  “此外必定還另有陰謀。”青松歎了一口气,道:“近年來,無敵門一直在招兵買馬,擴張勢力,前前后后已經吞并了不少幫會。”
  “沒有人過問?”
  “沒有,如今少林已中落,哦嵋亦一樣人材凋零,所謂九大門派,已經有名無實了。”
  “所以就只有坐視其勢大?”
  “無敵當然也清楚,這一戰,只怕是計划一統武林的第一步。”
  “以你的意思?”
  “一戰之外,別無他途。”
  “你來找我──”“只是想清楚無敵所練的滅絕魔功的威力。”
  “据知近這十年來,你一直苦練不懈,本門武功,相信已臻化境。”
  “無敵若是十年前的無敵,我自信必胜。”青松歎了一口气,道:“十年后的今日,無敵當然亦遠胜當年。”
  “十年前你戰敗回來,曾与我詳細討論過那一戰。”
  “師兄當時肯定,無敵的滅絕魔功已練至第五重的境界,十年后的今日,應該已練至第六重,甚至第七重、第八重。”
  老人忽然一笑道:“無敵門的滅絕魔功,從來沒有人練至第七重。”
  “哦──”青松顯然是有些怀疑。
  “夏侯天聰這個人你是知道的,他是無敵的師父,聰明絕頂,十四歲已練全無敵門武功,十九歲已能將滅絕魔功練至第六重,可是到他八十歲逝世的時候,亦只是第六重而已。”
  青松沉吟道:“無敵卻是在四十歲才能夠練到第五重。”
  “所以現在無敵的滅絕魔功,最多亦只能夠練至第六重而已。”
  “第六重的威力又如何?”
  “你來見我就是要清楚這件事情?”
  青松點點頭。
  老人突喝一聲道:“接住!”一手抄過放在床頭的一柄古劍,擲向青松。
  青松探手將劍接下。
  老人接著喝一聲:“拔劍!”
  “嗆”的一聲,劍出鞘,一股森寒的劍气立時蘊斥整個石室。
  老人目光落在劍上,漫吟道:“易有太极,是生兩儀--”青松左手一提劍訣,身形立即展開,人動劍動。
  劍風呼嘯,人劍剎那間合成一体!
  一刺三十六劍,再刺七十二劍,青松渾身上下,都裹在劍光中,劍已化無形,人亦變得朦朧了,彷佛凄迷在一團霧气之內。
  老人的衣衫亦被劍風激得獵獵飛舞,他目不轉睛,嘴角悠然綻出了一絲笑意,右掌忽落,刀一樣將長衫一角削下來,接著一揚,飛向青松!
  那一角衣衫竟猶如利劍一樣,曳著“哧”的一下急激至极的破空聲!
  青松劍勢未絕,那一角衣衫本有巴掌大小,可是一飛近劍光,就消失不見,竟然被劍气絞得粉碎。
  老人看在眼里,縱聲大笑!
  青松笑聲中收劍,淵淳岳峙,不過一剎那,竟能夠由极動變成极靜。
  老人大笑不絕,青松隨即雙手捧劍,走到床前,道:“師兄──”“好──”老人笑聲一頓,道:“這十年以來,你就是不說,我也看得出你實在已下過一番苦功,兩儀劍法練到你這個地步,以我所知,還只得你一人。”
  青松未答話,老人話已接上,道:“無敵的滅絕魔功,即使已練到第七重,也不是你的對手。”
  青松半信半疑。
  老人看得出,遂道:“師兄的為人如何,你應該清楚,現在也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是──”青松垂下頭。
  “無敵的滅絕魔功若是仍然在第六重的階段,這一戰你可以輕易取胜,就是已進入第七重,除非你大意疏忽,否則要取胜也應不成問題。”
  “小弟一定會小心謹慎。”
  “你本來是一個小心謹慎的人。”
  青松慚然道:“這是小弟与無敵的第三次決斗……”
  老人突然大吼一聲,道:“万念紛紜是為心魔,高手對敵,功力,招數,天時,環境,信心都會影響胜負,你未打先怯,已經輸一籌,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青松不覺汗顏。
  老人聲音一柔,道:“這一戰,你放心去好了。”
  青松終于吁了一口气,道:“是──”老人的性格他事實清楚得很,現在的确也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所以他終于放下心可是在他离開石室的時候,心頭仍籠罩著一重陰影。
  驅也驅不散的陰影。
  也許就因為他先后已敗在獨孤無敵手下兩次。
         ※        ※         ※
  午后。
  陽光更輕柔,風也是,卻已經足以吹皺池面。
  這是天柱峰上的一個天池,不太闊,當中建了一座精致的水軒,相連著九曲飛橋,也是青松常來的地方,很多時,他就是在軒中召見弟子,接見來自遠方的朋友。
  很多重要的事情,都是在這座小軒之內解決。
         ※        ※         ※
  离開了那座石屋,青松就走向這個天池,在途中,已傳下他的命令。
  所以他才在小軒坐下來,赤松、蒼松与四大護法長老便已走來。
  還有他的五個得意弟子──白石、謝平、金石、玉石、姚峰。
  白石始終還是那個樣子,穩如山,靜如石。
  謝平半敞著胸膛,結實的肌膚在陽光下閃著古銅色的光澤,他行動一向勢如奔馬,脾气亦有若霹靂一樣。
  玉石是比較接近青松的一個。
  姚峰身材高瘦,好象隨時都會被風吹起來,五人之中,輕功也是以他最好。
  金石与白石表面上似乎是同一類人,看來也像山,也像石。
         ※        ※         ※
  赤松、蒼松先進入小軒。
  青松輕歎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二人臉上。
  二人好象有很多話要說,都還未開口,青松已開口道:“這兩天本座就要啟程前去觀日峰。”
  一頓,又道:“這一去最少也要兩個月,本座請你們到來,就是要商量一下,在本座离山之后,山上的諸般問題。”
  赤松、蒼松對望一眼,赤松道:“小弟認為總該有一個人暫代師兄的位置。”。
  蒼松接道:“不錯,山中不可一日無主,立一個代掌門實在是有此必要。”
  青松點頭道:“兩位師弟以為由哪一個來做比較适合?”
  赤松、蒼松立時都緊張起來,赤松搶著道:“當然是要一個年紀、輩份都相當的人比較适合。”
  蒼松忙接道:“小弟卻認為,要打點那么多的事情,一定要一個年紀比較輕的人才有足夠的体力、魄力應付一切。”
  赤松道:“小弟認為還是老成一點的好。”
  蒼松忙又道:“還是魄力最要緊。”
  “老成好!”
  “魄力要緊!”
  青松一笑,道:“兩位師弟不必爭執,各有道理,老成、魄力同樣要緊,白石為人老成持重,又年輕力強,應該就是最合适的人選了,是不是?”
  赤松、蒼松脫口道:“白石?”齊皆怔住。
  青松道:“白石經驗也許不足,但有兩位師弟一旁協助,應該不成問題。”
  赤松、蒼松齊聲道:“師兄──”青松笑著截口道:“本座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人可以代替白石。”接著便擺擺手,道:“沒有其它事,你們可以退下了。”
  白石等五人這時已陸續進來,赤松、蒼松無奈退下。
         ※        ※         ※
  過了九曲橋,赤松再也忍不住,嘟喃道:“分明早就已安排妥當,卻故意要找我們商量。”
  蒼松哼了一聲,道:“老奸巨滑!”
  赤松道:“都是你,怎么也要与我爭著做代掌門,否則,又怎會這么容易給他弄出一個白石來?”
  蒼松悶哼道:“你怎么也不讓我?”
  兩人隨即又爭執起來。
         ※        ※         ※
  黃昏。夕陽無限好,云飛揚走在夕陽之下,一點也不覺得好。他是從豬舍那邊回來,疲態畢露,垂著頭,走得并不快。
  疲倦的,其實是他的心,強烈的疲倦,難以言喻的疲倦。
  那种疲倦就像是毒藥一樣,在侵蝕他的脊髓,他雖然有些精神恍惚,卻沒有走錯路,繞過后殿的高牆,走向自己的房間。
  才踏進院子,他就給几個人截住,那正是早上以暗器尋他開心的几個。
  他發覺的時候,一頭已几乎撞上擋住路中心那個人的胸膛,總算及時收住了腳步。
  那個人卻立即捏住了鼻子,叫道:“好臭!”
  云飛揚一怔。
  一人接著問道:“你從哪里回來,怎么這樣臭?”
  云飛揚沒精打采地應了一聲:“豬舍──”“我還以為你掉進了毛坑。”
  云飛揚悶哼一聲。
  “豬舍的滋味怎樣?”另一人接問道。
  云飛揚也懶得回答,繞路走開,卻立即被那個人攔下來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
  “要知道還不簡單,你又不是不知道豬舍在哪里。”云飛揚沒好聲气地道。
  那個人“哦”的一聲,望一眼其余同伴,道:“你們看,我們的云大少爺去了豬舍回來多么神气。”
  旁邊一人笑問道:“這么臭的人,讓他走進來,有誰受得了?”
  “不讓他進來,師父說不定又會怪責我們欺負他,你們說這該怎么辦?”
  一人立即嚷起來道:“我們索性做好事,去替他洗刷干淨。”
  “好主意!大家先上去,替他將衣服剝掉。”
  其它人應聲一涌而上,前后左右,有的拉住云飛揚雙手,有的將云飛揚抱一個結實,當然還有一個去剝云飛揚衣服。
  云飛揚實在忍無可忍,体內的怒气就像是一桶火藥,突然爆炸!
  他大叫一聲,用力一掙,抱著他、拉著他的人立時東倒西側,跌跌撞撞地飛跌出去,飛跌在地上。
  “好小子,居然有几斤呆力。”一個人好容易爬起來,撫著摔痛了的屁股,在他旁邊的一個,頭上更就起了一個瘤。
  云飛揚瞪著他們,怒气仍未消。
  “就算他天生神力,也不是我們的對手。”另一個跟著爬起身子,振臂大呼道:“儿郎們,索性揍他一個狠狠的,讓他知道我們的厲害!”
  眾人轟然應了一聲,便要沖過去。
  “什么事?”一個聲音實時在月洞門外傳來。
  是女孩子的聲音。
  武當山中就只有倫婉儿一個女孩子,在月洞門外走進來的也果然就是倫婉儿,她杏眼圓睜,瞪著那几個在摩拳擦掌的師兄弟。
  她當然看得出那些人在准備欺負云飛揚。
  那些人看見倫婉儿出現,不由怔在那里。
  “怎樣了?”倫婉儿雙手叉腰,道:“你們又在欺負云飛揚。”
  “師妹,是小……是他……”
  “你是說他欺負你們?”倫婉儿瞪著那個師兄,道:“虧你還說得出口,你們十几個,他只是一個,又不懂武功,如何去欺負你們,我倒要問問師叔──”眾人傻了眼,其中一個急嚷道:“師妹,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還是不要去騷扰師父他老人家。”
  “再說,師父他老人家現在的心情不大好。”
  “可不是嘛,我們不過是開著玩的,師妹又何必這樣認真?”
  對于空虛小師妹,眾人顯然都有些敬畏。
  倫婉儿看了他們一眼,走到云飛揚身旁,柔聲問道:“你又怎樣了?有沒有受傷啊?”
  云飛揚感激地望著倫婉儿,訥訥地道:“我沒有……”
  “這件事……”
  “我也有些不是,就這樣算了吧。”云飛揚垂下頭。
  “你不用害怕他們。”
  云飛揚只是搖頭。
  倫婉儿轉瞪了眾人一眼,道:“你們還不走,難道還要等机會欺負他?”
  眾人臉一紅,相顧一眼,一哄而散。
  倫婉儿目送他們遠去,歎了一口气,道:“怎么他們老是欺負你?”
  云飛揚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也許就是你好欺負。”倫婉儿忽一皺鼻子,道:“你怎么這樣臭。”
  云飛揚只有苦笑道:“誰叫我整天跟那些豬混在一起呢。”
  倫婉儿又一皺鼻子,道:“這种事本不該你來做的。”
  “嗯──”云飛揚也不知怎樣說。
  倫婉儿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事,道:“我得走了。”
  “嗯──”云飛揚摸著后腦勺。
  “他們若是再來欺負你,告訴我!”這句話說完了,倫婉儿便自轉身,飛燕一樣向來路掠去。云飛揚很想叫住她,話到了咽喉,又咽了回去,剎那間,心頭也不知什么滋味。
  他呆了一會,嗅了嗅自己的衣衫,嘟嚷道:“不錯,打理豬舍這种事不是我做的,我上武當,不是為了學看豬、喂豬的!”
  ──我要找主持,問一個清楚明白!
  他啊叫在心中,放步奔出,奔向青松居住的地方。
  這時候,夜色已降臨。
         ※        ※         ※
  夜色未濃,云房的燈火已燃亮。
  青松背著燈光,立在西窗之下。
  窗外有几簇芭蕉,早已被西風吹綻,搖曳在夜風之中,是那么蒼涼。
  夜色雖未濃,夜空看來卻更遙遠。
  青松的目光也很遙遠,彷佛已陷入沉思之中。他雙手卻撫摸著一塊玉佩。
  那塊玉佩其實就只得一半,猶如半邊缺月,是齊中分開。斷口很整齊,是上佳透明綠玉,燈光映像下晶瑩透切,那上面刻著一只鳳鳥,頭上仰,翅半展,紋理精細,神態活現,栩栩如生。
  他撫摸玉佩,似乎并不是一种無意識的動作。
  看來他現在沉思的事情就是關系這半邊玉佩。
         ※        ※         ※
  云飛揚終于奔到了青松居住的云房前面,看樣子他就要沖進去,可是還未到門邊,他的腳步便已經緩下,走到了門邊,更就像癱軟起來。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竟然會感覺恐懼。
  本來他滿腔怒火,現在那股怒火竟不知道已去了什么地方。
  他不由自主地在廊上逡巡起來,時間越久,那种恐懼就越濃。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小道士捧著一個木盤從那邊走廊走過來,木盤放著碗筷,還有几只蓋著的碟子。
  云飛揚一眼瞥見,已有了主意,忙迎了上去。
  “長清哥。”云飛揚堆著一臉笑容。
  小道士長清看了云飛揚一眼,道:“哦!是你?”
  云飛揚手一指那個木盤,道:“是師父的晚膳?”
  “你這是明知故問。”
  云飛揚傻笑。
  “曖,別擋著路。”長清一呶嘴。
  “我……”
  “你怎樣了?”
  “這個木盤……”
  “要偷吃,你不要命了。”
  “你別誤會,我是想替你,將這個木盤送進去。”云飛揚慌忙解釋。
  長清看著他,忽然一眨眼睛,道:“你是不是有話要跟師父說,又不敢進去。”
  “就是這意思。”云飛揚不由贊上一句,道:“難怪師父說,年輕一輩最聰明的就是你。”
  “少拍我馬屁!”長清雖知道是馬屁,仍覺得受用至极。
  云飛揚遂伸出雙手,但長清卻將木盤移開,道:“噓!你要對師父說哪一個的坏話?”
  “哪一個的坏話都不說。”
  “哦!那我要對師父說什么?”
  云飛揚一攤,沒有回答。
  “不說就拉倒!”
  “我是要問師父為什么……”云飛揚只有直說:“只讓我做活靶子,盡給師兄們出气。”
  長清看著他,搖頭道:“你也是怪可怜的,好,我就幫你這個忙。”
  云飛揚又伸出雙手。
  “你可要小心說話,莫要連累我。”長清一再叮囑。
  “放心,你看我也不是那种人。”云飛揚接住了那個木盤。
  “看來的确不像是,卻也莫要忘記我曾經幫過你這個忙。”
  云飛揚一疊聲道:“當然了。”
  “其實這也是廢話。”長清一派老气秋的樣子,道:“所謂施恩莫望報,再說,你不給我添麻煩,已經是無量壽佛,報答自然就免提。”
  云飛揚苦笑。
  長清終于將木盤放下,云飛揚接下這個木盤,腳步反而輕松起來。
  “我現在進去了。”滴溜溜一轉,捧著木盤,走向云房。
  長清真還夠朋友,走過去替他敲了一下門戶。
  “門沒有關著。”房內傳出青松的聲音。
  長清伸手一堆門,云飛揚立即走了進去。
         ※        ※         ※
  青松仍站在西窗下,背向燈火。
  他好象知道是什么人進來,頭也不回地吩咐道:“放在桌上就可以了。”
  云飛揚將木盤在桌上放下,也就呆在桌旁。
  青松眉一揚,道:“你出去。”
  “主持──”云飛揚終于叫出聲。
  青松有點意外,終于轉身,目光落在云飛揚臉上,道:“是你?”
  “弟子云飛揚拜見主持。”
  “長清呢?”
  “他有些不适,所以我……”
  “方才我見他還生龍活虎,飛揚──年輕人什么不學,竟然學說謊,并不是一件好事。”
  “弟子知罪。”
  “你有話要對我說進來就是,用不著找借口,找長清幫忙。”
  “弟子以后不敢。”
  “是了,你到底有什么話一定要跟我說。”
  “弟子……弟子……”
  “說就說,吞吞吐吐,像什么?”
  云飛揚一咬牙,道:“師父,我實在受不了。”
  “你是說哪一方面?”
  “就拿練功方面來說,怎么總是要我拿著那個木靶子跑來跑去?”云飛揚雙手一攤,道:“這倒還罷了,那些暗器不射向靶子,卻老是朝我身上招呼,若不是我做好了准備,今天便已難逃劫數,死在暗器之下了。”
  “你現在不是仍活得很好。”
  “那是我的運气還不錯,一個人的運气可不是永遠都那么好。”
  “你的意思是……”
  “要公平,不能夠厚此薄彼。”
  “武當派中,一向公平。”
  “卻是除了我之外,就沒有第二個活靶。”
  “也許是謝平一時疏忽,你應該去找他說清楚。”
  “還說呢,今天早上我一說,活靶是不用做了,卻要我去看豬、赶豬、喂豬。”
  “你別看其它的師兄弟現在很舒服,你做的工作他們哪一個沒做過,可是他們都沒有你這么多話。”
  云飛揚搖頭道:“主持你有所不知,弟子已受盡委屈……”
  “我什么都知道。”青松語音安詳。
  一頓,接著又道:“天將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勞其筋骨……”
  “恕弟子不懂。”云飛揚一再搖頭。
  “簡單來說,這一切都是學習武當派武功必經的途徑。”青松的語聲始終那么安詳,接道:“就說做活靶,是訓練一個人應變……”
  云飛揚截口道:“看豬、赶豬、喂豬又訓練什么?”
  青松一笑不語。
  “還要叫我小雜种,諸般侮辱又訓練什么?”云飛揚越說越气。
  青松的臉上仍然有一絲笑容,卻已顯得有些勉強,道:“以后我會吩咐他們在說話方面小心。”
  “師父,我看你老人家以后還是看穩一點。”
  “他們并不是小孩子,而且每一個都循規蹈矩,沒有什么不妥。”
  “沒有什么不妥?”云飛揚手一指青松,道:“這方面主持你就沒有我清楚了,就說執法堂赤松、蒼松兩位師叔,便已是外和心不和,暗地拉攏人手,倘若師父你有什么三長兩短,武當派一定四分五裂……”
  “住口!”青松突喝。
  “我是為了武當設想……”
  青松笑容一斂,道:“我只是知道一件事情。”
  “是什么事情?”
  “你只是個下人。”青松一字一頓地接道:“武當派怎樣也好,都用不著你饒舌。”
  云飛揚整個人呆住,那副表情,像就被青松在小腹上重重地打了一拳。他實在想不到青松竟然會這樣說,可是他又不能不承認,青松所說的實在很有道理。
  “這里沒有你的事了。”青松接著喝一聲道:“出去!”
  云飛揚只覺得一股气直沖咽喉,悶哼一聲,轉身奔了出去。
  奔出几步,卻又覺得這樣离開實在太無禮,腳步一頓,霍地回過身來,一抱拳,道:“師父,弟子告退!”
  然后才轉身繼續奔出。
  青松看著云飛揚的背影消失,嘴角又綻出了一絲笑容。
  是苦笑,遂又陷入沉思中。
         ※        ※         ※
  夜已深。
  云飛揚在床上輾轉反側,思前想后,始終都睡不著。
  只要一張眼,他彷佛又看見那些師兄弟輕蔑的嘴臉,彷佛又听到那些极盡侮辱的話。
  他不由雙手抱著腦袋,整個身子都蜷縮起來。
  小室簡陋,那張木床當然也不會太舒服,云飛揚卻已習慣,只是今天所發生的事情實在不少,他受的侮辱也實在太多。
  沒有燈光,從窗外潛心進來的月色,冷得就像是水,就像是冰。
  風吹蕭索,吹來了遠處的更鼓。
  二更鼓響。
         ※        ※         ※
  “二更!”云飛揚就像是中了箭的兔子一樣,突然從床上跳起來。
  一滾身,腳沾地,隨即將鞋子穿上,再一動,人已經掠至窗前。
  他的動作突然變得如此靈活。
  窗外無人,院中死寂,這時候,絕大多數的人已經在夢中。
  他仔細看了一眼,閃身到門邊,輕輕將門戶推開,肯定了沒有人,才躡足閃出門外,反手將門關上。
  然后他穿過院子,往后出走去,他居住的地方本就偏僻,一路走去,都再沒有其他房間。
  院子再過,是一片小松林。
  走過了這片松林,就是崎嶇的山野。
  沒有路,對于云飛揚來說,卻并無影響,他走在亂石草叢中,腳步始終那么輕快。
  他翻過了這一片亂石草叢,是一片平坦的草原,云飛揚吁了一口气,身形突然展開,箭一樣向前掠去。
  他的雙腳彷佛并沒有沾地,身形簡直就像是凌空從草地之上掠過。
  但武當派年輕一輩之中,以姚峰的輕功最好,但他現在若是在一旁看見云飛揚的身形,一定會大吃一惊,一定會承認,年輕一輩之中輕功最好的并不是自己,是云飛揚!
  云飛揚哪來這一身卓越的輕功?
         ※        ※         ※
  夜風吹急,云飛揚猶如御風飛行,身形飛快!
  掠過草原,再穿過一條崎嶇的山路,越過一片濃密的雜木林,在一片空地之上,云飛揚終于收住腳步。
  那片空地也有數畝方圓,三面樹木,一面斷崖,說秘密,實在是一個很秘密的地方。
  云飛揚腳步一頓,突然發出一聲長嘯,身形徒然往上拔起來,一拔竟然有三丈,掠上了一株大樹的橫枝上。
  他腳一勾那條橫枝,以那條橫枝為軸,“霍,霍,霍”一連三個風車大轉身,身形才“呼”地飛离!
  凌空又是三個翻滾,他的身形才著地,落在那片空地的正中。
  他的拳腳隨著展開,貓竄狗閃,兔滾鷹翻,身子靈鑽,細胸巧,鷂子翻身,跺子腳,輕捷而迅速。
  若說他完全不懂武功,竟然就是日間飽受侮辱,飽受欺凌的那一個云飛揚,又有誰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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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正在中天
  凄冷的月光下,云飛揚的雙拳彷佛化成千百招,風聲呼嘯,衣袂激蕩。
  他練得很起勁,到他停下的時候,一身衣衫已經汗水濕透。那滿腔悲憤,滿腔屈辱,亦彷佛已隨汗水流盡。
  他坐了下來,用力地喘息。
  喘息聲遠傳數丈,傳入了一個人的耳里。
  那個人身材高疲,一身黑衣,整個頭亦用黑布袋籠著,只露出一雙眼睛。
  這雙眼睛現在正瞪著云飛揚,他也正向云飛揚走去。
  身形飄忽,起落無聲,這個黑衣人簡直就像是一個幽靈。
  現在豈非也就是幽靈出沒的時候?
         ※        ※         ※
  云飛揚背向著那個黑衣人,只顧喘息,并無所覺。
  突然有所覺,他“霍”地回頭,那個黑衣人距离他已不過七尺,他一呆,脫口道:“是師父!”
  他的一身武功,毫無疑問,就是傳自這一個黑衣人。
  黑衣人目光一垂,道:“你很累?”
  他的聲音与他的身形一樣飄忽,听來不怎樣真實。
  “不累。”云飛揚立即搖頭。
  “我老遠已听到你的喘息聲,再說,不累又怎會我到了你身后已不過七尺你才發覺。”
  云飛揚方待回答,黑衣人又道:“來的若是你的敵人,你就是有十條命,現在只怕已死光!”
  他雖然是在責怪云飛揚,聲音并沒有任何變化,是那么平淡,是那么單調。
  云飛揚口吃地道:“我……”
  黑衣人打量了云飛揚一眼,道:“是不是又吃了什么人的虧。”
  “不就是那些武當子弟,老是拿我尋開心。”云飛揚的怒气又來了,他道:“總有一天,我要叫他們知道厲害。”
  黑衣人沒有作聲。
  云飛揚越說越气,道:“我就是不明白,青松那個老頭儿打的是什么主意,既不肯收我這個徒弟,知道我受盡侮辱,又沒有什么表示。”
  “也許他還不知道。”
  “總之不收就算了,他教出來的徒弟,也不見得本領有多大,我發力一掙,他的几個徒弟就變成滾地葫蘆──”說到這里云飛揚才發覺說漏了嘴,語聲一頓,誠惶誠恐地望著那個黑衣人,道:“我只是將他們扎脫,并沒有施展出一招半式。”
  “我只希望你牢記答應過我的條件──在武功未練成之前,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你有一身武功。”
  “弟子時刻記在心中。”云飛揚這句話出口,不禁心頭一凜。
  當時若不是倫婉儿經過,繼續下去,他實在不敢肯定會不會闖出禍來。
  “不識武功裝做識武功,固然不容易,識武功裝做不識武功,卻更是困難。”黑衣人一沉聲道:“但你既然答應我,就必須遵守諾言。”
  “好几次我實在忍不住,想揍他們一個落花流水,只是想起師父你的話,才忍气吞聲,沒有与他們計較。”
  “你若是武功未有所成,被武當派的人發覺,一定會追問你的武功來歷,結果實在不堪設想,輕則將你逐下武當山,重則挑斷你的手筋腳筋,將你的武功完全毀去。云飛揚聳然動容。”你當然知道,我并非危言聳听。“云飛揚點頭。”我希望你是真的明白。黑衣人仰天歎息道:“憑你現在的武功,縱然被發現,要闖下武當無疑不成問題,只是你以后,也就休想再學得我的一招半式了。”
  云飛揚拜倒地上,他眼中雖然充滿了疑惑,卻也不敢再多說什么。
  黑衣人語聲一轉,柔聲問道:“你還累不累?”
  “不累,”云飛揚霍地跳起來,連翻了兩個筋斗。
  “很好!”黑衣人點頭,身形一動,掠向旁邊的樹林,一瞬間,又掠了回來,雙手之中已多了一大捆松枝火把,還有一支丈八的纓槍。
  “接住!”他將纓槍拋向云飛揚,遂探怀取出了一個千里火,迎風閃亮,迅速燃著了那捆松枝火把的一端!然后他就將那些火把向云飛揚拋過去,一支緊接一支,剎時間,火把漫天飛舞。
  云飛揚纓槍急展,彈出一團團槍花,將飛來的火把挑飛上半天。
  七七四十九支火把飛舞半空,蔚為奇觀!
  火把飛起又落下,云飛揚纓槍急又將之挑起來,四十九支火把此起彼落,交織成一道火网。
  云飛揚也就飛躍在火网之中,身形不停,槍勢不絕!
  火光閃亮,眩人眼神,差一點的人,只看這火光,眼光就花了,何況還要將落下的火把在著地之前挑回半空中?
  這不但要目光銳利,定力過人,身手還要相當敏捷。
  云飛揚居然能夠應付得來,卻似乎也很吃力。
  一支火把終于失落在地上,云飛揚纓槍急救,顧此失彼,到他將這支火把挑回半空,已失分寸,已又有三支火把失落地上。他慌忙搶救,哪知道他的心越急,纓槍就越發失准,失落地上的火把就越多。
  黑衣人看在眼內,忽然歎了一口气,身形接著展開,一陣急風似地繞著云飛揚一轉。
  火网剎那間消散,黑衣人回到原來位置,那七七四十九支火把卻都已在他雙手之中。
  火把仍在燃燒,使得他看來,就像是一個渾身在發光的怪物。他身形一頓,雙手突然一揮,捧著的四十九支火把一起飛上了半天,流星般四散。
  “颼”的他身形再動,手一探,已將云飛揚那支纓搶奪過來,旋即倒退回凌空急落的火把下。
  “哧哧哧”一陣亂響,無數槍花繞著它的身子彈出來!
  落下的火把剎那間又飛上半天,漫空飛舞,又組成一道火网。
  黑衣人纓槍在火网中閃起了一道槍网,槍無虛發,火把久久無一落下。
  云飛揚呆在一旁,一臉的惶恐之色。
  這几年以來,每一夜二更過后,他都來到這里苦練武功,風雨無歇。
  黑衣人有時來,有時不來,每一次都是黑布蒙面,到現在為止,云飛揚還沒有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
  他既不知道黑衣人的來歷,也不知道黑衣人為什么要教他武功,只知道,黑衣人的确出于一番誠意,所教的,也是上乘的武功。
  每一夜的時間并不多,他的辛苦可想而知,可是他忍受得住。他上武當,原就是為了要練成一身武功,要出人頭地。
  但由于他的出身,他一直只能夠做一個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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