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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一個太監實時匆匆奔來。“安樂侯來了。”
  劉瑾點點頭,揮手示意,那群太監便齊聲高呼:“九千歲有命,各人左右侍候,迎接安樂侯。”
  他們隨即排成長長的兩列。
  看見徐廷封在陳全引頷下到來,劉瑾一面笑容,迎出了亭子外。
  “劉總管太客气了。”徐廷卦這一點門面二夫,客气說話倒是不在乎。
  “良辰美景,更難得侯爺賣面,万花林固然倍添光彩,我這個九千歲也應該心滿意足的了。”
  “劉總管位极人臣,我實在想不出還欠缺什么。”徐廷封話中有話。
  劉瑾怎會听不出,徐廷封仍然“總管”稱呼已令他很不快,但他仍然保持一面的笑容,目光一百。“憶蘭呢?陳全他沒有……”
  “她不就是在那邊。”徐廷封回身指去。
  憶蘭与那群小孩子正從那沒花徑穿出,笑嚷著向這邊走過來,劉瑾看在眼內,不由一怔,目光隨即巧到陳全面上,陳全無可奈何的垂下頭。
  徐廷封彷佛并無發現,笑接道:“今日小女生日,附近王侯的孩子都來了,我看他們齊玩著高興,反正總管又這樣喜歡小孩子,索性都帶來讓他們見識一番。”
  劉瑾干笑。“這樣才熱鬧,才高興。”
  徐廷封隨即向那群小孩子揮手。“還不過來向劉總管請安。”
  憶蘭不用說,其它小孩子也很听話,一齊上前來施禮問好,劉瑾只有強裝歡笑。“好活潑可愛的孩子,來人──”他隨即呀咐:“送他們到玩偶齋,玩的吃的,好好侍候。”
  目送太監將那群小孩子送走,劉瑾才笑顧徐廷封。“我們喝喝酒,賞賞花。”
  “恭敬不如從命。”徐廷封這又是客气話,這种客气話劉瑾當然是多多受落,在他的心目中,徐廷封不像是懂得說這种話的人。
  賞花亭內已經准備好美酒佳肴,才坐下,便有一群美女自花徑轉出,上前來獻上歌舞。
  徐廷封一些也不意外,他完全明白這只是一种排場,劉瑾志炫耀,而請他到來另有目的,鮮花美人不過是點綴。
  歌舞罷他仍然禮貌的拍手叫好。
  劉瑾与徐廷封喝過一杯隨即向殷天虎常胜等招手。“你們也喝一杯。”
  “多謝九千歲,我們都是九千歲的下屬,能夠在這侍候九千歲已經是莫大榮幸。”
  常胜接口,長揖到地。
  “這里又不是公堂,分什么上下,再說,安樂侯也不是外人。”劉瑾話是這樣說,卻沒有再叫他們喝酒,那事實亦只是話引子。
  常胜也只是接一句:“九千歲禮賢下士已經是人盡皆知。”
  “如此安樂侯府的人亦可謂孤陋寡聞了。”徐廷封淡然一笑。
  常胜難免有些尷尬,干笑兩聲,掩飾過去。
  劉瑾彷佛沒有在意,忽然執杯起來。“如此良辰美景,你們說,應該如何形容才是。”
  常胜沒有作聲,殷天虎面無表情,皇甫兄弟雖然很想有所表現,卻是猜不透劉瑾的心意,讀書亦少,掏空心思也掏不出适當的說話來。
  徐廷封只是著若劉瑾。
  “以找著,六一居士有四句最是适切。”劉瑾自顧接下去:“酒美春濃花世界,得意人人千万態,莫教辜負艷陽天,過了堆金何處買。”
  “好一句莫教辜負艷陽天。”常胜立即接上口:“九千歲位极人臣:正有如江口當空,我們身受九十歲的恩澤的亦正如艷陽下的百花草木,無不欣欣向榮。”一頓轉問徐廷封:“侯爺以為如何。”
  “六一居士這闕玉樓春還有四句。”徐廷封悠然接道:“已去少年無計奈,且愿方心長恁在,閒愁一點上心來,算得春風吹不解。四季花開,各有時候,皆如冬梅秋菊,即使春風中、艷陽下,亦不會開花,休說盛放了。”
  常胜啞口無言,劉瑾卻笑起來。“侯爺果然聰明過人,另有見地。”
  他移步走到旁邊一盆蘭花前,又問:“未知侯爺眼中万花林中的蘭花開得怎樣?”
  “蘭花原是盛長于湘閩地方,移植京城又能夠開得這樣美麗,實在罕有。”徐廷封說的倒是心里話。
  “只要有入細心栽培,本身又能夠适應環境,花開富貴,有何困難?”劉瑾弦外之音,另有所指。
  “本屬天上多情种,不是人間富貴花。”徐廷封又笑了。“由來蘭花都是孤高的象征,与富貴二字總覺格格不入,劉總管要花開富貴,万花林中應該遍植牡丹。”
  “我們還是不要再說花了。”劉瑾干笑。“傳聞侯爺一身武功非凡,難得今日這個机會,皇甫兄弟,你們就拋磚引玉,講侯爺指點一下。”
  皇甫兄弟應聲判官筆在手,雙雙拔起,扑向旁邊的一株梧桐樹,交錯飛舞,判官筆晶光閃耀、剎那變成了一團亮光,身形也隨即融入亮光中。
  一陣怪异的聲響過后,亮光飛散,皇甫兄弟身形再現,判官筆晶光亦斂,半空中回到腰后,身形一翻,落回原來位置。
  他們面不紅气不喘,完全沒有這回事的,那株梧桐樹亦無變化,但細看之下不難發現樹干上已多了無數小洞。
  徐廷封看著笑笑。“久聞皇甫兄弟四筆點八穴,果然名不虛傳。”
  皇甫兄弟應聲:“侯爺過獎──”眼瞳中卻透著一絲譏誚之色。
  劉瑾隨即問:“你們在表演點穴功夫。”
  皇甫忠搖頭。“我們在寫字。”
  “這樣寫侯爺如何看得清楚?”殷天虎終于開口,一面走到那株梧桐樹前,鐵掌一揮,拍在樹干上,看似用力,但拍在樹干上竟然毫無聲響,樹干也沒有晃動:可是到他的鐵掌從樹干离開,樹皮便紛紛碎落,皇甫兄弟刻在樹干上的六個字到底顯露出來。
  九千歲九千歲劉瑾彷佛沒看清楚,笑問徐廷封:“侯爺,:皇甫兄弟樹干上寫了什么。”
  他目的是要那六個字由徐廷封口里說出來,徐廷封又怎會不明白,也就索性裝到底。“万花繽紛,以劉總管曲月光銳利尚且看不清楚,何況本侯?”
  “想不到這些花有時也這樣討厭。”劉瑾皺眉,揮手。
  常胜立既掠出,“燕子三抄水”“鷂子翻身”“倒踏千層浪”……身形接連七個變化,雙掌穿花蝴蝶般飛舞,身形過處,一股旋風飛卷,梧桐樹前盛開的花朵紛紛飛脫,漫天飛舞。
  “好──”劉瑾首先拍掌。“常胜的“千疊掌”有甚于狂風,所過之處,万物低頭。”
  語聲未落,常胜已回到他身旁,接問徐廷封:“侯爺現在著清楚的了。”
  徐廷封沒有回答,一個身子倏的想飛入漫天飛花中,天龍第一式展開,三個變化,人已凌空七丈,一轉飄然落下,右掌平舉,掌心上一朵小蘭花。
  正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殷天虎常胜皇甫兄弟的面色不由沉下來。
  徐廷封沒有理會他們,笑顧劉瑾。“想不到狂風中仍然有這朵蘭花尚未低頭。”
  劉瑾皮笑肉不笑。“据知侯爺乃昆侖派當今掌門人鐘大先生入室弟子,一身武功非凡,今日一見,果然不錯。”
  “影虫小技,倒教總管見笑了。”
  “昆侖乃名門正派,侯爺又是忠良后,朝廷大事,以后侯爺切莫袖手旁觀,非要鼎力支持不可。”劉瑾仍能夠笑得出來語气卻是更重。
  “總管放心,為國為民,在所不辭”徐廷封一面正气凜然。
  “侯爺果然深明大義。”劉瑾話是這樣說,心底恨得立即將徐廷封的腦袋砍下來”憶蘭与那群小孩子這時候亦已回來,手里都拿著玩具,一個個歡天喜地。
  看見憶蘭,劉瑾心里又有了主意。
  “蘭蘭,玩得開心吧?”他擠出一面慈祥親切的笑容。
  “開心。”憶蘭眼珠子轉動。“玩偶齋很有趣。”
  劉瑾“呵呵”一笑。“蘭蘭真是活潑,我要是也有一個你這樣可愛的女儿,就真的意足了。”
  徐廷封入耳惊心,劉瑾接問:“我收你做干女儿,你喜歡不喜歡。”
  憶蘭不敢回答,望著徐廷封,劉瑾目光隨亦轉到徐廷封面上。“侯爺意下如何?”
  徐廷封心底一陣歎息,雖然知道這條老狐狸狡猾,步步為營,卻是怎也想不至有此一著,他一陣猶疑,終于道:“難得總管瞧得起,只是憶蘭生來命硬……”
  “侯爺也相信這個?”
  “我看還是由憶蘭自己決定的好。”
  “也好儿”劉瑾滿怀信已,又展露出一面笑容。“蘭蘭,你說,可喜歡認我這個干爹?”
  “你笑得好奸,我不喜歡!”憶蘭竟這樣回答。
  “憶蘭,不許胡亂說話!”徐廷封急喝住。
  劉瑾那剎那面部的肌肉不由自主繃緊,憶蘭看著一惊,不禁哭出來急扑向徐廷封徐廷封一把將女儿抱起,抱歉地道:“她娘親早死,在家里沒有人管教,一點規矩也不懂,總管切莫見怪。”
  “那里那里?”劉瑾強笑。
  “只要總管高興,有時間我一定帶她到來陪伴總管。”
  “好的。”劉瑾那里還有興趣再說這些。
  徐廷封隨即告辟,劉瑾也不留。
  目送徐廷封等人去遠,劉瑾才發出一聲冷笑,面色亦變,如罩寒霜。
  皇甫義忍不住問:“九千歲何不就地解決此人?”
  常胜冷截。“那群小孩子都是王公大臣的儿子,徐廷封与他們同來,豈無安排?”
  劉瑾頷首道:“這個人莫測高深,以后你們要更加小心。”一頓又喃喃接道:“他歸順于我倒還罷了,否則必成我心腹大患,留不得!”
  他眼中盡是怨毒,殷天虎常胜等看在眼內,齊都机伶伶打了一個寒噤。
  夜漸深,劉瑾仍然在堂上徘徊,万花林的事雖然令他非常不快,他已經暫時拋開,現在心頭懸挂的是另外一件事。
  一個太監匆匆走進來。
  “安樂侯府的消息已經齊集了?”劉瑾愛理不理的,似乎提不起多大的興趣。
  “回稟九千歲,今天清晨有一個老人進了安樂侯府,他由北門進城:五縷長發,道家裝束。背負長劍,手托著一個竹籠,內放銀鼠一雙。不走正門,由侯府側門進入,侯府侍衛并無留難,而且非常恭敬,陳公公送帖去的時候,這個人有意回避,形跡可疑,屬等推測,這個人极有可能就是昆侖派的現任掌門人鐘大先生。”
  “哦──”劉瑾的眉毛終于揚起來,已有些興趣了。
  “現在已經證實,据傳這個人武功高強,劍術已到了登峰造极……”
  “廢話!”
  “前年他他曾到來安樂侯府,住了差不多一個月,這一次……”
  “難道你能夠肯定他住上多久?”
  那個太監歎若寒蟬,劉瑾沉吟了片刻才吩咐:“加派人手,嚴密監視安樂侯府。”
  那個太監連忙告退,另一個劉瑾的心腹太監也就在這時侯走進來,在劉瑾耳邊說了几句話。
  “來得好──”劉瑾話出口,把手一揮,侍候堂中的太監立部將燈火減去,悄然退出。
  那個心腹太監也不例外。
  劉瑾隨即在椅上坐下,才坐下,珠帘一響,堂中便多了一個人,黑暗中卻只見一雙精光閃亮的眼睛。
  “九千歲──”那個人聲音有些沙啞。“請怒在下只能夠這樣到來。”
  “我明白。”劉瑾“呵呵”一笑。“這還不是你們公開露面的時候。”
  “各方面進行得都非常順利,請九千歲放心。”
  “很好──”劉瑾沉吟著。“近日京師出現了不少江湖人,事情只怕會有變化,他們兩位若是能夠早日進來,我就更加放心。”
  “江湖人交給我們對付好了。”
  “他們兩位現在怎樣了?”
  “尚欠一點儿,未能夠立即動身。”
  “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
  亡若非九千歲藉物錢財方面全力支持,事情又那有這么順利,除此之外,我們大都能夠應付得來。”
  “在外面我看始終不大方便,反正我要借助他們兩位的絕世神功,這樣好不好──”
  劉瑾沉吟著。“索性請他們兩位遷到我這儿來。”
  那個人稍作考慮。“相信沒有什么地方比九千歲這儿更方便更安全的了,在下回去立即將九千歲的意思轉知兩位當家,他們一定會同意。”
  “我這就吩咐心腹去准備适合的密室。”
  “有勞九千歲,在下代表兩位當家先在此謝過。”那個人接問:“九千歲還有什么吩咐?”
  劉瑾搖搖頭。“你可以走了。”
  那個人應聲倒掠開去,只听珠帘聲輕響,便已不知所蹤。
  劉瑾一個身子實時完全放松,長長的吁了一口气,這張窩弓他已准備了多時,應該很快可以動用的了。
  准備窩弓藏猛虎,第一個他要對付的又是那一個?徐廷封?南偷与小子?
  對江湖人劉瑾多少都有些顧慮,只因為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處事方式,甚至可以說目無王法,所以知道陸丹是武當派的弟子,毒殺陸遷之后劉瑾隨即吩咐皇甫兄弟追殺陸丹,甚至還用上北盜,那知道中途殺出南偷興小子,無功而還。
  南偷与小子此來京城目的何在?為什么要救陸丹,派去調查的人到現在仍無所得,劉瑾卻始終不免有一种目的是在与他作對的感覺,想到這兩個人,難免就有如芒刺在背,不去不快。
  ▲長樂都主▲南偷与小子當然不知道他們在劉瑾心目中已變得這么重要,也沒有因為救過陸丹,暴露了身份,開罪了劉瑾便躲起來,每天仍然在什剎海表演討賣,以他們的身手根本用不著這樣討飯吃,知道他們的身份的,又怎會不怀疑他們這樣做是掩飾什么,另有目的?
  他們身手好,花樣層出不窮。連說話也是,所以雖然每天都在表演,每一次都仍然吸引很多人圍觀,目的若是真的只在兩餐,這兩餐也實在丰富的了。
  南偷大紅葫直不离手,醉態可掬,小子總是生龍活虎的,混身是勁,今天也不例外銅鑼在小子手里,翻筋斗的竟然是南偷,一陣鑼聲引來了大群觀眾,南偷隨著鑼聲猛翻筋斗,到鑼聲停下,已累得气喘喘的,一屁股坐倒地上,連喝二十口酒,看見小子又要將銅鑼敲響,忙大嚷:“伙記慢打鑼──”這句是地道的廣東話,他用走腔變調的京片子嚷出來,立時惹來了一陣笑聲。
  小子一呆,道:“這种話現在沒用的了。”
  南偷環顧一眼:“你以為他們听不懂。”
  “我是說這個年頭最要緊真材實料,用不著來這种廢話。”
  “到底你是師父還是我是?”南偷忽然問。
  “當然是我──”小子一頓才接下去:“不是師父。”
  “那种話應該由師父來說的。”
  “廢話。”小子詫异地問。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南偷瞪了小子一眼。“這种那种你也分不開。”
  “哦──是那种。”
  “閒話少說,小子──”南偷大聲問:“我們今天要什么?”
  “花槍──”“你當這里是家里,跟小媳婦一塊儿?”
  “師父──”小子忙截住。“這种話儿童不宜。”
  南偷一言惊醒的,打了一個“哈哈”。“那還不耍來看看?”
  小子一支花槍已在手,應聲揮動,都是向南偷身上招呼,南偷慌忙閃避,繞著揚子急走,顯得非常狼狽,一面大叫:“你這是個人表演,不是對拆。”
  “是么。”小子好象這才知道,大喝一聲,只以右手抓著槍杆末端掄動起來,雪亮尖銳的槍尖環迫眾人眼唱,眾人不由自主讓開。
  南偷蹲在地上,正好避開槍勢,連忙搖手。“你這樣不是將觀眾全都赶走了?”
  “那怎么是好?”小子槍勢展開便好象收不回,花槍繼續掄動,一個身子也彷佛急得團團亂轉。
  “還不到竹竿上去。”南偷伸手拿起了一條竹竿。
  小子隨即躍到那條竹竿上,一面舞動花槍一面踏著碎步往竹竿頂走去。
  南偷看樣子非常吃力,一歇一歇的緩緩地斜斜將那條竹竿挑起來,偶然來一個擦汗的動作,手一松,竹竿便往下掉,小子的身形當然亦往下沉。
  圍觀眾人不由發出一陣惊呼聲,南偷卻及時將竹竿扶住,小子也居然沒有從竹竿上摔下來。
  眾人雖然明知道南偷故意要他們惊嚇一下,卻也不能不配服,報以一陣熱烈的掌聲到南偷將竹竿豎立在地上,小子亦已來到了竹竿頂端,先來一個金雞獨立,槍勢隨部在竹竿頂上展開,姿勢美妙,引來掌聲不絕。
  兩頂轎子也就在這時侯抬進了什剎海,只看隨行的家丁丫環便知道轎子里的人非富即貴。
  這個什剎海在城內鼓樓西南方,是京城中四海之一,原是一個狹長的湖泊,環湖空地一向是賣解与各种攤販聚集的地方,一般平民百姓不在話下,即使王親國威有瑕亦喜歡到這里來逛逛,所以這兩頂轎子出現,也沒有引起多大惊奇。
  前面那頂轎子尤其華麗,行走間,一個丫環捧著一盤蜜餞從后追上,來到那頂轎子旁邊。“郡主,你要吃的蜜餞買來了。”
  預于內沒有反應,抬轎的轎夫這時候亦好象有所發現,忙將轎子停下來。
  丫環到底按捺不住將帘子掀開,探頭一看,不由尖呼一聲。
  后面那頂轎子的帘子應聲掀開,一個身材瘦削,額骨高聳,風骨棱棱的中年人探身出來,輕喝一聲:“什么事?”
  一個仆人急奔到中年人面前。“三公子,郡主不知那儿去了。”
  中年入劍眉一揚,手中折扇“唰”地打開,扇面上只有兩個字──蕭三!
  這個人京城中認識的也許不多,江湖上的朋友卻大都認識,黑道中的一提起華山蕭三,更就是大皺眉頭。
  据說他原是一個棄嬰,有性無名,大年初三為華山派掌門人路經發現救起,取名三,收在華山門下、由于天資聰敏,又肯苦學,盡得華山派劍術真傳!二十三歲便已經名動天下。
  他為人正直,嫉惡如仇,縱橫江湖十二年,不知何故突然消聲匿跡,不再見出現。
  江湖上最后的消息是有入看見他在南昌宁王朱宸濠的府邸出入。
  這應該就是事實,現在在他前面那頂華麗的轎子也正就是宁王的女儿長樂郡主朱菁照的轎子。
  他折扇打開突然又合上、目光轉向那邊人叢,一陣嬌笑聲正從那邊人叢傳來。
  那些家丁丫環一听面上都露出喜色,蕭三面無表情,冷冷的搖搖頭,走下轎子,向那邊走去。
  人叢中小子仍然在竹竿上,卻已停止了舞動花槍,呆望著那突然闖進來的長樂郡主朱菁照。
  南偷手扶著竹竿團團亂轉,著樣子要阻止朱菁照,卻又騰不出手來。
  朱菁照其實也沒有做什么,只是在玩著他們帶來表演用的竹枝碟子,似模似樣,玩得對比他們惊險得多了。,@。
  她手執五支竹枝,每一支之上都有一只碟子在轉動,有快有慢,只是每一只碟子都好象隨時都會掉下來。
  南偷索性伸手掩著眼睛,不忍卒看,他這邊才將眼睛掩上,那邊五只碟子便已先后掉下來,摔碎在地上。
  朱菁照也已盡所能搶救,只是功力所限,她反而笑得更開心,花枝亂顫。
  她的樣子絕不難看,笑起來更嬌俏,再加上一身華麗衣飾,當真是繽紛耀目,任何人都難免多看几眼,為之著迷。
  十七八歲的少女好象她這樣任性的卻也只怕不多。
  她隨即去拿其它碟子,小子看著連忙一個翻身躍下來阻止。“大姑娘,這可是我們的生財器具。”
  “我只是拿來玩玩。”
  “全都給你摔破了,我們拿什么表演。”
  “難得我高興。”朱菁照伸手又要拿碟子。
  小子手急眼快,忙將碟子搬到身后,朱菁照忽然問:“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這有什么關系?”
  “我叫朱菁照,受封長樂郡主,我爹爹就是宁王。”
  朱菁照話還未說完,圍觀的人已散去一半,小子看著歎了一口气。“來頭果然大。”
  “你害怕了?”
  “算我怕了你。”小子回頭大呼:“師父,我們走──”南偷將竹竿放下,苦笑。“觀眾都給嚇跑了,不走也不成。”
  小子正要收拾東西,朱菁照竹枝卻一伸截下。“走不得!”
  “走不得?”小子有些奇怪的。
  “我要看你們表演。”朱菁照一本正經。
  “少爺現在沒興趣。”小子看也不看朱菁照,轉過身子。
  “我有興趣便成了。”朱菁照亦一轉,又到了小子面前。
  “大姑娘,你听我說──”南偷走過來。“我這個是天生的牛脾气,他不想表演,就是我這個師父也拿他沒辦法。”
  朱菁照目光一轉。“你這個老匹夫,誰要你來多管閒事。”
  南偷怔在那里,小子冷笑。“沒上沒下的,天下間竟然有一個你這樣口不擇言的女孩子。”
  “你說我口不擇言。”朱菁照瞪著小子。
  “而且蠻不講理。”小子還有這一句。
  “好啊,我就讓你看看我的蠻不講理。”朱菁照手中的竹枝隨即揮向那些碟子。
  小子急忙將碟子捧開,朱菁照窮追不舍,一心要將那些碟子全部擊碎,可是小子手急眼快,身手又敏捷,朱菁照五支竹枝分交左右手,連環追打,還是打不到碟子上,一气一急,右手三支竹枝便向小子當頭打下。
  正當此際,風聲急響,蕭三公子從天而降,右手一伸,正好托住了那三支竹枝,一聲:“菁儿不得胡鬧。”
  “師父,他──”“我知道是什么回事。”蕭三公子抱拳向小子与南偷。“兩位,小徒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之處,切莫見怪。”
  南偷當作沒有听見,小子則一聲冷笑。“你這個徒弟可真劣得很。”
  “師父──”朱菁照嚷起來。
  “跟我回去!”蕭三公子語聲一沉。
  對這個師父朱菁照顯然有些畏懼,拋下竹枝,一跺腳,身形拔起,同那邊轎子掠去,蕭三公子流水行云般跟在后面,將朱菁照送入轎子才回去自己的轎子。
  小子看在眼內,一面拾起竹枝一面嘟喃道:“王親國威,一個個都是恃勢凌入,沒有一個好東西,你這個師父總算來得及時,否則有你好看的。”
  “你方才真的想教訓她一頓?”南偷插口問,很意外似的。
  “當然真的了。”
  “幸好她那個師父來得及時。”南偷伸手好象在擦冷汗。“否則也不知道──”話口未完,轎子已經過,帘子掀處,朱菁照探頭出來,一聲:“臭小子──”小子向他做了一個鬼臉,她反而“噗哧”笑了,纖纖素手陡揚,一錠銀子脫手飛出。“這個是賠償你們的損失。”
  小子探手接住,怔住。
  帘子隨部放下,轎子逐漸遠去,小子目光這才落在銀子上,南偷實時問:“這個女娃子笑得很好看是不是。”
  小子不由點頭,南偷接探手將銀子拿去,隨手一秤,一個惊愕的表情。“足十而,我們師徒兩個接下半個月大可以用不著拋頭露面,只管睡覺喝酒了。”
  “不成──”小子搖頭。“憶蘭到這儿來,不見我們,不是很失望?”
  這說來也奇怪,他跟憶蘭一見投緣,憶蘭每一次到來,總要讓她歡笑一番他心里才舒服。
  憶蘭這時侯也想找鐘大先生帶她到什剎海著小子表演,但看見鐘大先生与她的父親在內堂好象在談著正事,不敢騷扰,忙自退出去。
  她有時頗為懂事。
  鐘大先生徐廷封事實在分析劉瑾座下殷天虎等人的實力,雖然沒有在場,到底經驗丰富,只听徐廷封的描述鐘大先生便已心中有數。
  “他們目的在耀武揚威,劉瑾面前當然不會有所保留,以你所說來推測,單打獨斗,沒有一個是你的對手,但一齊來襲擊,你未必應付得來。”鐘大先生的判斷与徐廷封不謀而合。
  “弟子會小心的了。”徐廷封微喟:“弟子擔心的只是以劉瑾的城府深沉,一定會有所保留,殷天虎常胜以外,只怕還有更厲害的高手。”
  “這方面的消息你沒有。”
  徐廷封點頭、鐘大先生沉吟著接道:“江湖上有頭有面的高手那怕是黑白兩道,都不會輕易向人俯首,你倒不用太擔心,只是劉瑾找來殷天虎這些人,必定有所圖謀。”
  “不錯,日內我總要找机會進宮見皇上,好好的談一談。”徐廷封憂形于色。“天下表面太平,實則積弊已深,人心不少怨憤,一旦有事發生,不難大亂。”
  “朝廷中的事如何處置,你自己作主決定好了。”鐘大先生突然省起了什么。“白蓮敬徒經已在蠢蠢欲動你可知道?”
  徐廷封頷首。“這個教派早已演變成民間結社,民間百姓不少都相信這個教派若是出現,通然亂臣賊子當道,不得不揭竿而起。”
  “最可怕就是這种錯誤見解。”
  “他們當然不知道白蓮教今非昔比。”徐廷封苦笑。
  “不老神仙應該知道的,這個人聰明絕頂,繼任教主以來,也頗多建樹。”
  “可惜他非獨偏激好胜自負,而且護短,二十年閉關,一心只想著擊敗少林心禪上人,出關后雖然知道弟子為非作歹,亦沒有立即采取行動,到敗在云飛揚手下,考慮弟子可能為禍江湖,已經來不及,也無力控制的了。”徐廷封一聲歎息。“嵩山一戰,白蓮教徒消聲患肪,弟子一直在找尋三尊五使的下落,到現在仍無消息,師父方面……”
  “也沒有,我所知只是白蓮教徒已開始在民間設壇,但不太積极,有說是代表教主与最高權威的碧玉令牌不知所蹤,蛇無頭不行。”
  徐廷封“哦”一聲站起來。“師父,你等等,弟子有些東西給你看。”也不等鐘大先生答話,匆匆走進去。
  鐘大先生當然奇怪,也做夢都想不到徐廷封給他看的竟然就是白蓮教最重要的信物“碧玉令”。
  “碧玉令”放在一個紫檀盒子內,鐘大先生并不認識,目光一轉,疑惑的望著徐廷封。
  “這就是白蓮的碧玉令,一向由教主執掌,見令如見人!”徐廷封態度非常認真。
  种大先生雖然明白這個徒弟的性格,一時間仍然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不老神仙臨終將這塊碧玉令交給弟的,是要弟子替他勿色一個适合的傳人,以免白蓮教數百年基業毀在他手上。”
  “原來如此──”种大先生笑笑。“廷封,這不是一件容易事,但你既然答應了不老神仙,便要做到。”
  “弟子明白。”徐廷封拿出那塊碧玉令。“以弟子所知,這塊碧玉令乃本朝太祖的師父彭和尚傳下來,當日不老神仙似乎還有話說,可惜還未出口便已气絕。”
  种大先生沉吟道:“我看這塊碧玉令也不會只是象征教主的權威這么簡單,白蓮教徒為此而蟄伏至今,其中可能還有些什么秘密,廷封,你受人所托,這塊碧玉令非要万二分小心不可。”
  徐廷封小心翼翼將碧玉令放回紫檀盒子內。“弟子也明白消息若是泄漏,不難掀起一揚武林浩劫,白蓮教的三尊五使現在說不定亦是在追尋這塊碧玉令的下落。”一頓又道:“也許他們以為仍然在少林寺內。”
  鐘大先生拈須微笑。“諒他們也不敢明目張膽向少林寺索取。”
  “武林中其實也并不怎樣平靜。”
  “平靜就不是武林了。”
  “最近京城中也來了不少武林高手,今日接到的消息,南宮世家也有人來了。”
  “哦?”鐘大先生一怔。
  “不知道木蘭師妹會不會同來。”
  他說的木蘭也就是鐘大先生的獨生女儿,鐘大先生一听有些感触的歎了一口气。“南宮世家對她實在不錯,可惜學儿早死,她這么年輕便守寡……”
  “這也許是天意……”徐廷封好象想起了什么,看著鐘大先生,沒有再說下去。
  憶蘭的尖叫聲也就在這時候傳來,鐘大先生徐廷封齊皆色變,不約而同,身形開展,穿窗扑出。
  窗戶迎著他們的身形就像是紙扎的四分五裂,兩人的身形簡直离弦箭矢一棣。
  憶蘭實在很害怕,一面尖叫一面狂奔,在她的后面,追著一個擁著大紅披風,頭戴鬼面具的人。
  那個鬼面具青面撩牙,猙獰而恐布,那個人一面追善憶蘭一面邊發出陣陣陰森恐布的笑聲,即便是大人,突然看見一個這樣子的怪物也難免嚇一大跳、何況是小孩子。
  憶蘭跑到那儿那個人便追到那儿,身形移動亦有如鬼魅般,輕飄飄的,著地無聲。
  憶蘭一口气由花園奔到回廊,回頭一望,青面撩牙的鬼面具赫然就在眼前,不由又一聲尖叫,急奔向前,一頭正撞人一個人怀中。
  “憶蘭別怕──”那個人正是徐廷封,隨即將憶蘭抱起來。
  “爹──”憶蘭放聲哭出來。
  追著她的那個人亦停下,嬌笑著將鬼面具拿下,竟就是長樂郡主朱菁照。
  徐廷封一些也不奇怪,他早已看出那是什么人,也很清楚朱菁照的性格,類似這种惡作劇也不是第一次的了。
  “表哥──是我。”朱菁照居然還來一個鬼臉。
  “除了你還有那一個?”徐廷封搖頭,將憶蘭放下。
  朱菁照伸手抓向憶蘭。“看你啊,膽子這樣小。”
  憶蘭不等地的手抓到已躲到徐廷封身后,鐘大先生亦已來到了,急問:“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這個表妹惡作劇,兩年不見,人這么大了,還是這樣淘气。”
  鐘大先生“哦”一聲。“原來長長樂郡主。”
  朱菁照看了他一眼,問徐廷封:“表哥,這個老頭儿又是什么人?”
  “胡鬧──”徐廷封輕喝,“這是我的師父,還不叫老前輩?”
  “鐘大先生啊?”朱菁照一伸舌頭。“老前輩──”一頓又笑了。“你可真老得很。”
  鐘大先生大概多少也知道這個長樂郡主的性格,淡然一笑,沒有作聲,徐廷封上下打量了朱菁照一眼,突然問:“你是偷偷跑到這儿來的?”
  朱菁照有些心虛,眼珠子一陣轉動。“我要到那儿都可以,那一個敢阻止,一會才跟你說,憶蘭,我們到那邊去蕩揪千。”
  憶蘭從徐廷封身后看了她一眼,噘著小嘴搖頭。
  “還在生气Y”朱菁照展開笑臉?“算我不是,向你賠罪,以后不再用這個面具嚇唬你好不好?”她隨即將那個鬼面具丟在地上踩爛。“偌,現在不用害怕了。”
  憶蘭這才從徐廷封身后走出來,朱菁照接從囊中拿出一塊糕餅。“特別從南昌帶來給你吃的。”
  憶蘭看著,猶疑著,朱菁照又道:“你不吃也就是表示你不愛吃糕餅,我叫你爹爹以后也不再買給你的了。”
  憶蘭連忙接下,才咬一口,突然吐在地上。“爹,是苦的。”
  徐廷封歎了一口气。“菁照,你年紀也不少的了,還這樣尋小孩子開心?”
  “誰叫你這個大人總是不上當,”朱菁照振振有詞的。
  徐廷封只有苦笑,鐘大先生看看不禁亦歎了一口气。“幸好你不是我的徒弟,否則,否則早已給我气死了是不是?”朱菁照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家人徐福卻時進來稟告:“侯爺,門外有一位蕭三公子求見。”
  鐘大先生第一個一怔,徐廷封亦有些奇怪。“難道是華山派的蕭三公子?”
  “可不是。”朱菁照接口:“我這個師父可真難應付,跑到那里他總能夠找到來。”
  徐廷封一聲“快請”,叫走徐福,才問朱菁照:“你什么時候拜蕭三公子做師父的?”
  “什么時候還不是一樣?”朱菁照突然“啊”的一聲。“你怀疑?來!試試華山派的武功!”左手接捏劍訣,右手并成劍指,就是一招“仙人指路”。
  每一個門派几乎部有一招“仙人指路”,也當然各有特征,朱菁照這一招絕無疑問是華山派獨有。
  “夠了──”徐廷封大搖其頭。
  鐘大先生也當然看得出,卻沒有什么表示,顯得心事重重,徐廷封沒有在意,一直到蕭三公子出現。
  蕭三公子看見鐘大先生顯得很意外,目光停留在鐘大先生面上,兩人卻并不招呼,也無話說,徐廷封看著奇怪,卻還是先來一句:“在下徐廷封,久仰蕭前輩大名。”
  “侯爺言重。”蕭三公子虛應一聲,目光又回到鐘大先生面上。“鐘老前點,別來無恙。”
  “你們認識的?”朱菁照第一個叫起來。
  “昆侖名門正派,鐘大先生又是名滿天下的前輩高手,怎可能不認識?”蕭三公子冷然一笑。“只是我們這种無名小卒,鐘大先生未必放在眼內。”
  “話不是這樣說。”鐘大先生有些感慨。
  “鐘大先生德高望眾,往來又盡是名門望族,自然不會与我這种卑下之輩同樣見識。”蕭三公子的語聲神態更冷淡。
  “我沒有這個意思。”
  “有沒有鐘大先生心中有數,我這种卑下之輩焉敢胡亂揣度?”
  鐘大先生搖頭。“陳年舊事,想不到閣下仍然擺在心上。”
  “大人物自然有大量,我們這种小人物,又怎能相提并論。”蕭三公子突然問:“令千金可好。”
  “還不錯。”
  “是慎的。”蕭三公子冷笑。
  “木蘭是南宮世家的人,我這個做父親的擔心不來,有勞閣下牽挂了。”
  蕭三公子面色一沉,欲言又止,徐廷封听到現在,多少也有些明白,連忙插口道:
  “難得蕭兄大為光臨,請到堂內用些酒菜……”
  “侯爺的好意蕭三心領了,我這种小人物怎配与鐘大先生坐在一起。”
  徐廷封實在想不到蕭三公子竟還來這种話,正不知該說什么,朱菁照已嚷道:“師父,好好的你怎么又生气了。”
  “沒有你的事!”蕭三公子接向徐廷封一揖。“打扰了,日后有机會再來拜候。”
  徐廷封連忙回禮,朱菁照又嚷:“師父,我──”“你立即跟我回去!”蕭三公子冷截,再向徐廷封一揖,轉身便走。
  “我送蕭兄一程。”徐廷封追上一步。
  “不敢勞煩侯爺。”蕭三公子半身一轉又舉步,頭也不回。
  朱菁照大概也看出勢子不對,無可奈何的跟著蕭三公子离開,鐘大先生目送去遠,只是搖頭。
  “師父──”徐廷封很想問清楚。
  鐘大先生揮手截住,歎息:“這個人武功很不錯,而且俠義為怀,就是心胸狹隘了一些。”
  語聲一落,半負雙手,踱了回去,挺直的腰身已理得有些佝僂。
  ▲南宮世家▲──老太君南宮世家一家之主,武功深不可測,膝下五子慎已娶妻,不知何故先后橫死,只剩四子南宮博在生。
  ──謝素秋南宮世家大媳婦,威武鏢局總鏢頭謝長風長女,有女南宮明珠,最得老太君寵愛。
  ──姜紅杏南宮世家二媳婦,出身青樓,武功高強。
  ──唐月娥南宮世家三媳婦,蜀中宮門唐豹獨生女,家傳暗器手法据說出神入化。
  梅傲霜南宮世家四媳婦,本朝御史梅方次女,自幼習武,用一雙柳葉刀。
  ──鐘木蘭南宮世家五媳婦,昆侖派掌門人鐘大先生獨生女,鐵琵琶据稱一絕。
  六卷畫軸上分別寫著南宮世家老太君与五個媳婦的有關資料,雖然不詳細,北盜胜老二卻已盡了所能。
  劉瑾也很滿意,不是因為這六卷畫軸,乃是胜老二的善解人意,在他召見之前便已准備好一切,他喜歡有這种有頭腦,處事有計划的手下。
  “有關南宮世家主要成員屬下所知道的只是這許多。”胜老二顯得有些自豪。“江湖上的朋友所能夠知道的卻也相信不會比屬下多到那儿去。”
  “有誰不知道北盜胜老二乃是江湖上的万事通。”劉瑾打了一個“哈哈”。“很奇怪,南宮世家男丁這么少。”
  “江湖上還有人知道的只有一個南宮博了。”
  “老太君其它四個儿子是怎樣死的你也不知道原因啊?”
  “江湖上有很多傳說,只是胡亂推測,不盡不實,不說也罷了。”
  “你知道我召你到來,問及有關南宮世家的一切目的何在?”
  “因為南宮世家大舉出動,除了南宮博,老太君与五個媳婦都已來了京師。”胜老二口若懸河。“不錯老太君每年都會入京少住數天,紫竹院禮佛靜修,但一向只帶一兩個媳婦,這一次几乎傾巢而出,實在令人不能不怀疑另有目的。”
  “胜老二不愧是胜老二,看來江湖上的事情的确很少能夠逃得過你的耳目。”劉瑾大笑接問:“以你看,目的何在?”
  “看不出,但要知道也不是一件難事。”
  “哦?”劉瑾等胜老二說下去。
  “以屬下所知,南宮世家做事一向有規有矩,一絲不苟,每日所做的都由大媳婦記下來交給老太君過目,只要將這日記偷到手,她們此行的目的便了如指掌。”
  “這件事交給你了。”
  “九千歲放心。”胜老二一頓。“屬下還得到一個消息,華山派斷腸劍蕭三也來了。”
  “他是宁王府中的劍師,這一次是陪同長樂郡主來的,日間還走了一趟安樂侯府。”
  劉瑾笑了笑。“這件事,你不必操心。”
  “是──”胜老二心里苦笑:劉瑾消息的靈通,實在他意料之外。
  夜已深,朱菁照仍然在燈下銹著鞋面,這雙鞋子她已銹了不少時侯,只差少許便完工的了。
  好象一個她這樣的少女竟然有這种興致,若非目睹,實在難以令人置信。
  敲門聲響,朱菁照頭也不抬。“是師父嗎?”
  推門進來的果然是蕭三公子。“耳朵這樣靈敏啊。”
  “這個時候除了師父你有那一個斗膽來惊醒我。”朱菁照仍然低頭銹鞋面。
  “我是奇怪這個時候你仍未睡覺。”蕭三公子目光落在鞋子上。“你在干什么?”
  朱菁照這才惊覺,目光一轉,從蕭三公子面上回到鞋子上,居然露出了羞態,低聲道:“是准備送給表哥的,師父,你猜他會不會喜歡?”
  蕭三公子一怔,沒有作聲,朱菁照也沒有理會,自言自語的接道:“我想他一定會喜歡的,然后穿著這雙鞋子陪我到處游玩。”
  蕭三公子淡然道:“我們這次進京,目的不是在游玩。”
  “我知道,爹叫我送一襲蘇銹龍袍還一個百寶盒進京給皇上。”
  “你總算沒有忘記正事。”
  “要不是進京可以見到表哥我才不來”朱菁照目光又回到鞋子上。
  “辦完了正事你喜歡怎樣也可以。”
  “真的?”朱菁照雀躍。
  蕭三公子點點頭,轉身走出房間,朱照沒有理會他,自顧抱著那雙鞋子發呆,也不知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蕭三公子反手將門掩上,歎了一口气緩步离開,彷佛也有很多心事,凄冷的月光下他看來是那么孤獨。
  劍挂在牆壁上,燈光照耀下更顯得古拙,看出這柄劍,蕭三公子的目光便變得迷蒙,彷佛籠上了一層煙霧。
  好一會,他終于緩緩站起來,走過去將劍取下,拔劍出鞘。
  劍光有如一湖秋水,絕無疑問這是一柄好劍,卻并不完美,劍尖三寸已斷去。
  蕭三公子彈劍作龍吟,突然一聲長歎,回劍入鞘,一個身子隨即一縷輕煙也似穿窗飄出。
  南宮世家富甲一方,而且在每一個大地方都置有產業,京城的紫竹院是其中之一。
  紫竹院占地甚廣,遍植竹樹,風吹過,竹濤聲陣陣,置身其中,難免有一种陰森神秘的感覺。
  北盜胜老二沒有例外。
  這些年來他從來沒有這次這樣小心,身形竹樹上飄越,配合竹濤聲,眼觀四面,耳听八方。
  在他的肩膀上蹲著一頭大黑貓,一任他身形怎樣移動都沒有給拋下來,也事實是他悉心訓練出來的伴侶,他甚少与這頭大黑貓一起行動。甚少有這种需要。
  今夜他將這頭黑貓帶來,可見他雖然藝高人膽大,還不敢少湨南宮世家。
  夜風中傳來太君蒼老的聲音:“南宮世家歷代子孫縈昌,想不到到了我這一代只剩下五佰男丁,更想不到到現在只剩下博儿一個,這次進京,事關重大,為了保存南宮世家一點血脈,不能讓博儿來,只求列祖列宗保佑,南宮世家重振昔日威風──”聲音入耳,胜老二雙手便急動,迅速拉開了一條長長的鋼管子。
  那條鋼管子一截套一截,拿出來只是儿臂尺許長的一截,拉開來竟然長逾數丈,末端正好落在大堂檐下,太君的聲音也就經由這條鋼管清清楚楚傳進胜老二耳里。
  話卻只有這許多,胜老二不禁大歎遲來一步,再听到腳步聲往堂外移動,忙將鋼管收回。
  眼看著,南宮世家眾媳婦隨著太君從香煙裊裊的大堂走出來,胜老二更不敢妄動。
  他認著謝素秋的去向,等眾人走遠了才移動身形,向那邊掠去。
  謝素秋直入書房,隨即從暗栓里取出一冊絹冊,將要記下的在絹冊上記下來,一手蠅頭小楷,秀麗端正,一如其人。
  放下筆,她再細看一遍才將絹冊合上,放回暗格內,有意無意往窗外看一眼才舉步走出書房。
  在她將絹冊放回暗格內的時候北盜胜老二已經在窗外將鋼管收回,那是一條更細小的鋼管,末端尖銳,輕而易舉的穿破了一格窗紙,鋼管中空,謝素秋的動作都在胜老二眼內。
  他也知道謝素秋耳目敏銳,所以不等謝素秋推門出來便收回鋼管,目送謝素秋回到隔壁房間,將門關上了,才翻身從竹樹上落下,隨即掠到暗影中,手一揮,那頭黑貓便离開他的肩膀,躍到走廊欄干上。
  他隨即移到窗戶旁邊,輕而易舉的將關閉的窗戶打開,翻身躍入,不動聲息,隨即將窗戶關回,竄到收藏絹冊的所在,然后聚精匯神去打開那個暗格。
  只要有生人接近,那頭黑貂便會發出警告,所以他非常放心去偷取那冊絹冊,卻怎也想不到窗戶才關上,一條黑影便在那頭黑貓后出現。
  那頭黑貓惊覺要叫的時候,一雙手已扣住了她的嘴巴,一個身子也同時變得軟弱無力。
  黑影隨即將黑貓捧走。
  房間內胜老二無所覺,一雙巧手很快便將暗格弄開,心頭方自一喜,謝素秋的聲音便從隔壁傳來:“這絹冊你偷來也沒用,枉費心机。”
  雖然隔著竹壁,聲音卻清清楚楚,胜老二入耳惊心,正不知如何是好,話又來了:
  “就算偷到手,你也沒命拿出去,為了一本這樣的絹朋丟掉性命,你以為值得?”
  胜老二是聰明人,怎會不知道說話針對自己,面色一變再變,當机立斷,性命要緊,顧不得取絹冊,身形一動,竄向窗戶,中途突然一變,到了門前,雙手拉開房門,一掠而出!
  兩柄柳葉刀立時當頭砍下,胜老二眼快,半身一倒,刀下閃出。
  梅傲霜刀勢未絕,柳葉雙刀翻飛,緊追在胜老二身后,看著搶攻,胜老二身形展開,急急閃避,梅傲霜雙刀左十七、右十八,連環三十五刀都落空,看見鐘木蘭呆在那邊,急呼:“五妹,你還不動手?”
  鐘木蘭欲上未上,梅傲霜又呼道:“快上──”北盜胜老二也正向鐘木蘭這邊竄來,她輕歎一聲,鐵琵琶終于出手:這是獨門兵器,招式另劍一格,威力也甚大,可是她菩薩心腸,不攻要害,胜老二輕易便從旁越過,正要躍上那邊牆頭,破空聲響,一把暗器便射到!
  唐月娥也來了,宮門暗器果然不同凡響,三种手法,十二枚暗器,分打胜老二上中下三路。
  好一個胜老二,半空中身形倒翻,風車般從暗器上翻過,手一搭,身子一縮,還是上了牆頭,“呵呵”一笑:“就憑你們几個小寡婦就想留住我……”
  下面的話還未接上便已被太君的聲音截斷:“我這個老太婆又如何。”一條龍頭杖緊接襲到。
  胜老二大惊,身形三變,龍頭杖還是撞在小腹上,一聲悶哼,倒飛三丈,一摔在地上。
  唐月娥一柄軟劍立即架在他脖子上。
  太君也隨即從天而降,左右有姜紅杏謝素秋南宮明珠,后面還有兩個手掌燈籠的侍婢。
  燈光下太君白發如銀,相貌雖然慈祥,卻不怒而威,一聲:“不要難為他──”唐月娥便將軟劍收回。
  太君龍頭杖接指胜老二,笑了笑,胜老二竟然不由自主身子一縮,方才那一一杖撞在他小腹上雖然完全沒有痛苦的感覺,已經將他的斗志撞碎。
  那不錯突然,但他出道以來,類似這种突然已不知先后遇上多少次,卻還是第一次這樣狼狽,也是第一次閃不開,這一杖而且竟還是點到即止,眼前這個太君的內功絕無疑問已到了收發自如,出神入化的境界。
  胜老二自問絕不是對手。
  太君龍頭杖一指接一頓,搖頭。“人說北盜胜老二取物易如探囊,想不到亦只是徒負虛名之輩。”
  胜老二只有歎气,太君笑接道:“你放心,南宮世家的人非獨不會傷害你,而且會讓你安全离開。”
  唐月娥立卻道:“這不是太便宜了他。”
  太君又笑笑。“當然不會就這樣簡單。”
  胜老二一顆心方自放下,听說又懸起來,太君隨又道:“他能夠跑到這里來,本領實在不少,若是讓他空手回去,他那個主子固然失望,知道這件事的人也會說我們南宮世家太小器。”
  眾人不由一怔,太君接問謝素秋。“他到底要偷什么東西?”
  謝素秋恭恭敬敬回答:“相信就是那冊日記了。”
  “他既然有此需要,你就帶他進書房拿好了,否則他很難回去复命的。”
  甜素秋應聲向胜老二。“跟我來──”胜老二疑惑的看著太君,以他的江湖經驗丰富,一時間也不由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覺。
  “還不去?”太君龍頭杖輕擺。
  胜老二心念一轉再轉,一咬牙,硬著頭皮舉步跟著謝素秋走進書房。
  暗栓內還有暗格,謝素秋從容將之打開,淡然道:“都在這里了。”
  “我──”胜老二口才本來不錯,現在卻顯得有些笨拙,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
  “你要拿隨便拿。”謝素秋一旁讓開。
  胜老二猶疑著終于探丰進去,取出一冊絹冊,隨手翻了翻,又看著謝素秋。
  “你可以走了。”謝素秋語聲冷淡。
  北盜一聲歎息,身形倒翻,穿窗而出,謝素秋看在眼內,搖搖頭。“畢竟賊性難改。”隨即關上暗格,舉步走向房門。
  看見謝素秋出來,唐月娥便上前問:“那個胜老二呢。”
  “穿窗開溜了。”謝素秋抬手指向那邊。
  胜老二正從那邊瓦面上急急飛掠而去,唐月娥目光一轉。“太君,怎么不問他是那一個指使的。”
  “我自有分數。”太君胸有成竹的,轉問梅傲霜。“四娘,可知你柳葉刀雖快,對胜老二竟然全無威脅?”
  “請太君指教。”
  “胜老二輕功見長,已到了隨影移形的地步,你只知搶攻,他自然能夠輕易避開,應該以守為攻,以退為進,虛虛實實,誘敵深入。”
  “媳婦明白了。”梅傲霜柳葉雙刀一翻入鞘。
  太君轉向鐘木蘭,歎了一口气。“武功的最高境界在于心劍合一,劍即心心即劍,心無殺气,攻勢必弱,臨陣對敵,絕不能有半點惻隱之心。”
  鐘木蘭垂下頭。“多謝太君指點。”
  “幸好胜老二也并無惡意,否則方才你已傷在他手下。”太君轉向唐月娥。“你的暗器勁道十足,出手也夠快,但也就因為太快,未及看清楚敵人的身形變化,位置判斷難免有偏差,徒勞無功。”
  唐月娥點頭道:“媳婦應該在他身形將近著實,舊力快盡,新力未生的時候出手。”
  “不錯──”太君嘉許的頷首。
  “下次再給我遇上他,一定要他知道唐門的暗器厲害!”
  “他不會再來的了。”太君說得很肯定。
  “哦?”唐月娥有些怀疑。
  “他偷了一樣沒用的東西回去,你以為劉瑾還會再派他到來?”
  “他是劉瑾派來的?”唐月娥顯然有些惊訝。
  “我們進京第一天劉瑾便派人來打探,的确是老奸巨滑,深謀遠慮。”太君面色凝重,叮囑:“以后大家要小心行動,沒有事不要离開紫竹院。”
  只听這說話便知道南宮世家這一次進京事實有所圖謀。
  太君也沒有再說什么,吩咐各人回房休息,自己也在兩個侍婢侍候下,策杖走向居住的靜院。
  姜紅杏鐘木蘭走在一起,一路走來,姜紅杏不住埋怨被胜老二惊扰好夢,鐘木蘭卻只是默默地走著,并不表示意見,兩人的性格原就恰好相反,一個拘謹,一個放恣,而且口不擇言。
  姜紅杏也知道鐘木蘭是什么性格,見她一聲不發,還是問:“你怎樣了?”
  “沒什么。”鐘木蘭淡應一聲。
  “反正睡不著,我到你房間看看你新作的書畫。”
  “太晚了。”
  “不歡迎我啊,難道你房間里頭藏著男人?”姜紅杏這個口不擇言的坏習慣又來了“那有這种事?你千万不要這樣說話,讓太君听到……”
  “我不過跟你說笑,看你啊,這樣子緊張。”姜紅杏笑得花枝亂顫。
  鐘木蘭只有苦笑。
  說話間,已經來到了鐘木蘭的房間前面,被風坎過,送來了一陣淡淡的香气,鐘木蘭香气人鼻,面色便變了。
  姜紅杏沒有發覺鐘木蘭神色有异,卻也嗅到了那股香气,輕嗯一聲。“你房間內燒著檀香?”
  “不錯──”鐘木蘭慌張的。“房間太久沒有人居住,總覺得有些不舒服,所以我燒了一些檀香。”
  “也是辦法。”姜紅杏仍然沒有發覺鐘木蘭的异樣,接問:“真的不歡迎我啊?”
  鐘木蘭方搖頭,姜紅杏“格格”的又笑起來。“你就是面皮子薄,開不得玩笑,我這么累,睡覺也來不及,那有心情看你的書畫。”
  笑說著她走向自己的房間,鐘木蘭目送她的背影在那邊回廊消失,才松過一口气,目光轉到房門上,心情既复雜又矛盾,好一會才抬手將門推開,無可奈何的舉步走進去。
  一進去她立即反手將門掩上,背靠在門上,胸膛不住起伏,既緊張又惊慌。
  檀香燈光中凄迷,燈光搖晃中,一個人從屏風后轉出來,赫然是蕭三公子。
  “這是你當年最喜歡的天竺檀香,我從宁王府中求得,一直都帶在身上。”蕭三公子的目光也一樣凄迷,語聲說不出的輕柔。
  鐘木蘭連連搖頭,眼瞳中盡是焦慮之色。“你不該到這里來的。”
  “你擔心別人看見說閒話?”
  “還擔心你的安全,以你的武功,絕不是太君對手,讓她看出,難逃一死。”
  “你還是關心我的。”
  鐘木蘭沒有作聲,蕭三公子考慮了片刻。“令尊在京城安樂侯府。”
  鐘木蘭一些也不意外,只是問:“你仍然恨他?”
  “我不敢、他也不會將我這种人放在眼內。”蕭三公子自嘲的一笑。
  鐘木蘭幽怨的看了他一眼。“你承認恨他就是了,何必說這种話。”
  “是他要你离開我。”
  “怎能這樣說?”
  蕭三公子沉吟著。“你的丈夫南宮學已經死了。”
  “他生前對我很好。”
  “你的日子過得很快樂?”
  “南宮世家上上下下對我都很好。”
  蕭三公子沉聲問:“我只是問你的日子是否過得很快樂?”
  鐘木蘭凄然一笑。“過去的還說來干什么?”
  “我實在不甘心──”“我嫁入南宮世家,就是南宮世家的人,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
  “是他斷送了你一生的幸福!”
  “家父并沒有做錯,只是我命薄,我絕不會怪他的。”
  “那只怪我沒有出息,不是名門弟子了。”蕭三公子慘笑,揭扇唰地打開。
  鐘木蘭目光一落。“你的劍呢?”
  “斷了。”蕭三公子歎息。“九轉劍術練成三日正是我們定情之時,情既斷,劍焉能不斷。”
  “是你自己弄斷的?”鐘木蘭搖頭。“你沒有這樣做的必要。”
  “斷腸人使斷腸劍。”
  鐘木蘭一言惊醒。“近年來江湖上出現的斷腸劍客原來就是你啊。”一頓一歎。“這又何苦。”
  “我今夜到來只想問你一句──”蕭三公子這句話尚未問出口,南宮明珠的聲音便自房外遙遙傳來:“五嬸──”鐘木蘭一惊揮手。“你快走──”“我──”蕭三公子尚在猶疑,鐘木蘭已轉身,一面應一聲:“是明珠么?”
  蕭三公子凄然一笑,身形倒退到那邊窗下,推窗掠出,那片刻,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鐘木蘭身上。
  一直到听到窗關上,鐘木蘭才回頭看一眼,隨即將門打開,南宮明珠已經來到了門外,同行還有唐月娥。
  明珠不過十七歲,平日嬌生慣養,一家人都將之當作掌上明珠般,難免仍然有些小孩子脾气。
  她憂惡分明,對鐘木蘭尤其有好感,看見鐘木蘭失魂落魄的樣子,連忙問:“五嬸,你是不是不舒服?”
  她是出于一片關心,鐘木蘭听著卻不由一慌,連明珠也看出她神態有异,太君若是在,如何瞞得過去。
  “沒有──”她強笑掩飾。“是了,你們到來找我……”
  “太君叫我來告訴你,鐘大先生在安樂侯府,有空你不妨去看看他。”
  “鐘大先生也是你叫的。”唐月娥笑斥明珠。
  鐘木蘭卻是奇怪之极,這件事太君早已私下跟她說過,也所以蕭三公子方才提及,她一些也不意外,現在太君特別著明珠來再告訴她這件事,到底有什么用意。
  “我會的了。”她不由追問:“沒有其它事。”
  “還有就是叫你保重身子要緊,不要為五叔父太難過。”明珠又想想,搖頭。“其他都是說二嬸的。”
  唐月娥接道:“太君以婦道人家名節重于生命,好象她那樣口不擇言,看見男人便風情万种,南宮世家的聲名,總有一天要敗坏在她手上。”
  鐘木蘭一顆心沉下去、太君絕不會無緣無故說起這种事,也顯然有意要唐月娥將這番話轉告,難道她已經發現了蕭三公子的行蹤。
  “二嬸真的是這种人?”明珠奇怪地問。
  “小孩子不要過問大人的事。”唐月娥將明珠拉軒。“還不回去睡覺?”
  明珠也提不起興趣再問這种事,雀躍著与唐月娥离開,只剩下鐘木蘭一個人呆在那里。
  胜老二終于將日記交到劉瑾手上,路上他已經看過那冊日記,里頭記的都是南宮世家的日常瑣碎事,某日某處買絲綢若干匹,某日某寺上香油若干兩,并無一件事要緊。
  這早已在他意料之中,果真是要緊又怎會讓他拿著如此輕易雖開。他實在很不想拿這冊日記复命,但事先劉瑾面前夸下海口,面子問題,只好硬著頭皮交出來,也當做到手之后并未過目,不知道其中內容。
  他估計劉瑾看后必定會大發雷霆,也早已准備好了一番說話,那知道劉瑾翻閱一遍,只是笑了笑。“這冊日記一些用處也沒有。”
  胜老二反而不知如何是好,只有一聲:“屬下該死──”“南宮世家并非等閒之輩,你能夠進入紫竹院將東西偷出來不為所覺,已經不容易。”劉瑾仍然是滿面笑容,“看來若非你消息不确,便是他們早有防備,要緊的事都沒有再記下來。”
  胜老二垂下頭,正好掩飾那一面的羞慚之色。
  “今夜你也辛苦了,同房間好好休息。”劉瑾接揮手。“有事我再找你。”
  “屬下告退──”胜老二急急退出。
  劉瑾著著他背影消失,面上才露出怒容,將絹冊擲在地上。
  殺陸丹失手,這一次又是無功而還,對這個北盜的評价他不能不重新估計,但他仍然不讓胜老二太難堪,這到底是用人之際,胜老二多少還有些用處。
  又是清晨。
  徐廷封換上朝服,第一件事便是到憶蘭房間,看著那仍然在睡覺的女儿,也沒有喚醒她,悄然退出。
  鐘大先生在憶蘭房間外,看見徐廷封出來便問:“這件事要不要我也走一趟。”
  “不用了,禁宮之內諒劉瑾也不敢胡來。”徐廷封目光轉向房間笑笑。“蘭蘭今天卻要師父辛苦照顯了。”
  “放心──”鐘大先生雖然從徐廷封眼中看出他心情的沉重,卻沒有再多說什么。
  出到前院,轎子已經准備妥當,朱菁照蕭三公子也已經等在那里。
  “表哥千叮万矚要早,自己卻是最遲的一個。”朱菁照一見便嚷起來。
  “我方去看看蘭蘭。”
  “看你啊,這樣子緊張,又不是生离死別──”“菁照──”蕭三公子急喝住。
  “這難道說錯了?”朱菁照不服气的。
  蕭三公子只有搖頭,徐廷封隨即問:“送給皇上的禮物都已經准備好了?”
  朱菁照眼珠子一轉,突然叫起來,“糟了。我忘了那件龍袍。”
  徐廷封目光轉向蕭三公子,蕭三公子笑笑,廷封知道沒有猜錯,若無其事的應道:“不要緊,那盒糕餅帶著便成了。”
  朱菁照目光轉到蕭三公子面上。“我現在實在有些怀疑到底我是你的徒弟,還是表哥。”
  蕭三公子只是一笑。有意無意向徐廷封一擺右手,左手接往右手衣袖上一捏。
  徐廷封會意,點點頭。
  徐廷封三人才离開安樂侯府,鐘木蘭的轎子便到了,听說南宮世家的五夫人到訪,鐘大先生忙叫請進內堂見面,心情不由緊張起來,雖然他自稱早已看破世情,畢竟還未完全看破,鐘木蘭也到底是他最疼愛的女儿,唯一的親人。
  他絕少到南宮世家,雖說是山長水遠,其實多少亦有些逃避的意思。
  父女見面,鐘大先生感覺是既喜又悲,連語聲也顫抖起來:“木蘭,快過來,讓爹爹看清楚你。”
  鐘木蘭听說,眼圈也紅了,移步走近去,拜倒在鐘大先生膝下,鐘大先生連忙扶起來,一面看一面搖頭。“你瘦了很多。”
  “爹也是──”鐘木蘭細看。“須發也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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