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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火壁


  “籟籟”的風吹枝葉聲,突然又響起來。
  沈胜衣更留神,可是仍然并無發現。
  然后,他突然發覺,那些霧原來是乳白色,就像是山林中的曉霧。
  那只有一种解釋,就是巷子里突然有燈火亮起來。
  這燈火也絕無疑問出現在前面。
  沈胜衣難免有些詫异,沉吟著緩步走了過去。
  越前霧也就越白,但除了霧之外,還是什么也看不見,沈胜衣沒有停下。
  冉向前,他逐漸有灼熱的感覺。
  什么在燃燒。
  沈胜衣再走前一步,突然停下,默運真气,突然拍出了三掌。
  濃霧在掌風中激湯,陡開即合。
  那剎那,沈胜衣已看見了火光,卻是看不見在燃燒著的是什么?
  隨即他听到了腳步聲,那卻是在他身后傳來。
  難道是方直?
  此念方動,他就听到了方直的叫聲:“沈兄,你在那儿?”
  “在這里。”沈胜衣應聲又發出了几掌。
  這几掌卻是自下往上,他是希望將那些濃霧卷起來,看能否讓風吹散。
  這到底會不會有效,他雖然不知道,但煙中無毒,他卻已能夠肯定。
  高牆上風急,濃煙一陣陣被吹散,逐漸淡起來,沈胜衣看見生效,又發出了几掌。
  這几掌之后,煙更淡,沈胜衣終于看到了在前面燃燒著的,竟然是那面牆壁。
  火光熊熊,那面牆壁竟然被燒穿了一個洞。
  這又是怎樣的一种火?
  沈胜衣甚感詫异,搶前了一步,雙袖使勁的一拂。
  霧迎袖激湯,人飛舞,那面牆壁竟然亦晃動起來。
  沈胜衣看在眼內,又為之一呆,再搶前几步,終于發現了其中秘密。
  火只是一般的火,那面牆壁卻是木造的,只不過被繪成牆壁那樣子,繪得极相似,在黑暗的巷子看來,更就難以分辨得出。
  這木造的牆壁只是薄薄的一層,居然還開了一道暗門,那道暗門只有三尺來高,剛好容那個小老人走過。
  火焰也正是由暗門的兩側燃燒上來。
  沈胜衣看清楚,不禁苦笑一下,這實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方直在他后面奔上來,看見亦是非常奇怪。“怎么這面牆壁竟會這樣燃燒?”
  “看清楚,這是木造的。”
  方直上前細看了一眼,詫聲道:“怎會有這樣的一面牆壁在這里,難道是那個小老人安排的?”
  沈胜衣微喟。“濃煙再加上一面這樣的牆壁,他要离開卻不是一件難事。”
  方直不能不同意。
  沈胜衣淡然一笑:“他說得不錯,插翅難飛,化做煙霧還是跑得了。”
  方直用力的搖一搖頭:“我就是不明白。”
  “不錯,他根本就可以不用冒這個險的。”
  “這難道只是要讓我們知道,他是怎樣可怕,怎樣難對付的一個人?”
  “看來的确是有點這种意思。”
  “沈兄,你大概不會因此被嚇倒。”
  沈胜衣笑笑:“我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這种強敵了。”
  “你要跟他較量下去。”
  “相信他也有這個意思,他的這一切舉動,未嘗不可以視作挑戰。”
  “你是准備接受了。”
  “不接受恐怕也不成。”沈胜衣笑笑。“相信你也看得出,就是我不惑興趣,真的要罷手,他也絕不會讓我罷手。”
  方直歎息道:“因為他絕不會相信你會罷手。”
  沈胜衣有些感慨的道:“我的好奇心一向很大,而且事情又是与我的好朋友有關系。”
  “江湖上的朋友都知道,你一向是一個很重義气,很夠朋友的人。”
  沈胜衣“嗯”的一聲:“也許到某一個地步,我真的想退出。”
  方直奇怪的望著沈胜衣。
  “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這樣,越接近真相,越令人難堪,到某一個地步,或者會突然發覺,不揭發真相反而更好。”
  “是什么令沈兄有這种感慨?”
  “過去的遭遇。”沈胜衣迎首向天。“我的朋友雖然很多,真正的朋友事實很少。”
  這說話到底什么意思,方直顯然已听出,笑了笑:“這也許只是沈兄過慮。”
  沈胜衣點點頭:“也許。”移步走前去。
  煙霧又淡了很多,那面牆壁燒得卻更猛烈,沈胜衣突然出劍,“刷刷”的几劍,將燃燒的全部制下。
  他隨以劍挑起了其中一片,移近那面木造的牆壁,火光照耀下,他看得很清楚,不由一聲歎息。
  方直听在耳里,奇怪道:“沈兄又發覺了什么?”
  沈胜衣道:“你難道沒有發覺,這面牆壁繪畫得簡直已可以亂真。”
  方直頷首細看了一眼,道:“我雖然已知道這是繪畫出來的,但現在看來,仍然有一种真實的感覺。”
  “在火光照耀之下,尚且如此真實,黑暗中看來,自是更就令人深信不疑了。”沈胜衣苦笑。
  “將這樣的一塊牆壁弄來這里,要不引起別人的注意,相信并不容易。”
  “也不怎樣困難。”沈胜衣右手一揚,往那塊牆壁一捏一抖,那塊牆壁便散落在地上。
  方直這才看出,這塊牆壁竟然是由几塊拼合而成。
  沈胜衣接道:“倒是在這么短的時間之內,弄出這許多事情,才令人詫异。”
  方直很同意沈胜衣這句話。
  沈胜衣搖了搖頭,說道:“這其實也不難解釋,他們絕無疑問是個非常龐大的組纖,所以非獨消息靈通,而且人手充足。”
  “不錯,只有這樣才能夠迅速在這里裝置好這面牆壁。”方直歎了口气,“我卻是不明白,這樣做到底有什么好處?”
  “看來你還未完全看透這面牆壁的妙用。”
  “這面牆壁有什么妙用?”
  沈胜衣看著那片仍然在劍尖上燃燒的木壁,“我的輕功若是遠在那個小老人之下,追不上那個小老人,他要從這牆壁上的暗門离開,絕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而到我接近這面牆壁的時候,卻是絕不難死在這面牆壁之下。”
  方直詫异問道:“這面牆壁有這么厲害?”
  “我既然相信這是一面牆壁,那么,突然有一柄劍從這面牆壁剌出來,你說會怎樣?”
  方直說不出。
  “這只是最簡單的一种暗殺手段。”
  方直不能不同意。
  “方才我若是在霧中繼續向這面牆壁接近,也一樣危險得很。”
  “難道方才你已經發現這面牆壁有問題了?”
  “我只有一种危險的感覺。”沈胜衣淡然一笑。“每當危險接近的時候,我就會有這种感覺,因為這种感覺,我已經逃過了几次大劫。”
  “不可思議。”方直苦笑。
  “就像方才,我雖然不知道危險將會在那里出現,已知道必須小心去防范。”
  方直道:“在你小心戒備之下,能夠傷害你的人只怕不多。”
  沈胜衣道:“那個小老人絕無疑問是其中一固。”
  方直點頭道:“他無疑是一個很可怕的人,方才你若是真的以為他是一個白痴,現在已經是一條死。”
  沈胜衣“嗯”的一聲。
  “他裝得實在太像。”
  “就像這塊牆壁一樣。”沈胜衣劍一震,抖開了那片已將燃毒的木壁,“我們面對的絕無疑問是一個關于偽裝的人。”
  “假的我,假的白痴,假的牆壁,再這樣下去,只怕已沒有什么值得我們相信的了。”
  沈胜衣笑笑:“也許在不久后,會有一個足以亂真的假沈胜衣出現在你面前。”
  他好像是說笑,但方直听入耳,不禁聳然動容。這不是全無可能的。
  既然有假的方直,假的歐陽立,為什么不能有假的沈胜衣?
  “但要造一個一模一樣的人,相信也不是一件易事,否則,早已天下大亂。”沈胜衣笑接。“所以假的沈胜衣的出現,比真的沈胜衣死在你面前,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沈兄言重了。”
  “那個小老人的出現,也許就是要看看,我這個人复造一個,還是就此殺掉簡單。”
  “你看他有這個權力?”
  “他的身份絕無疑閒在歐陽立等之上,只看這面牆壁与那管無音神杵便知。”沈胜衣又以劍挑起一方木壁,“無音神杵乃密宗不傳之秘,這幅牆壁的价值相信也不在無音神杵之下。”
  “這樣的一幅牆壁,花的心血當然不少了。”
  “所以找實在有些怀疑,他就是那柄刀的主人。”
  方直脫口道:“不像”“因為他這個樣子?”沈胜衣接問。
  方直苦笑了一下,他的确有這些意思,那個小老人的确也不很像一個老頭儿。
  沈胜衣接道:“他的外形行動作風,我卻是覺得正与這件事很配合。”
  方直恍然道:“這件事的确很怪异,很出人意表。”
  沈胜衣道:“不管怎樣,我們只要找到他,事情即使不能解決,相信也會有一點儿頭緒,胜似現在到處瞎碰。”
  方直有些擔心的道:“只怕他又像歐陽立他們那樣子。”
  “不會的,”沈胜衣探手從劍尖取下了那片木壁一抖,折下了一小片,“其實他已經提供了一條線索給我們。”
  “這塊假牆壁?”
  “可以肯定絕不是一般畫工能夠繪畫得出,還有他們的消息那么靈通,又能夠迅速采取行動,除了足夠的人手之外,他們的巢穴,應該也就在這附近。”沈胜衣隨將那片木壁放入衣袖中。
  方直亦取過一片,道:“在這里我的朋友多,這件事交給我可以了。”
  沈胜衣笑笑:“你找你的,我找我的,明天我再到你家里去,看可有收獲。”
  方直道:“看來沈兄已有了對象,那是誰?”
  “張千戶——”方直頷首道:“張千戶在這里財雄勢大,平生又喜歡……搜集奇珍异寶,既然有這樣一個畫家,除非一直都躲起來,否則絕難瞞過他的耳目。”
  “有你這番話,找吏就非要走一趟不可了。”沈胜衣放步前行。
  方直一面跟上去,一面道:“若是張千戶也不知道的人,在這嘉興城中,除非其中一份子,只怕沒有人知道了。”
  沈胜衣接問;“這條小巷看來非獵不單止沒有盡頭,而且長得很,可知通到那里去?”
  方直搖頭道:“不清楚。”
  “我几乎忘了你是一個君子,平日走的是光明大道。”
  方直只有苦笑。
           ※        ※         ※
  巷子的确長得很,左一折,右一彎,几個折彎之后,沈胜衣忽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覺。
  凄冷的月光從東天下,那扇門在月光照耀下看來,仍有如鮮血一樣。
  這正是怡紅院后面那條巷子,歐陽臥的体卻已不在。
  要令一具体消失豈非令一個活人消失更容易?
  沈胜衣也沒有再去拍那扇紅門,也根本已沒有這种需要。
  一直到出了這條巷子,沈胜衣才道:“你現在大概已看出這條巷子的特別。”
  “它是繞著怡紅院……”
  “我也就是看著你從這條巷子走進去的。”
  “不是我。”方直歎了一口气。
  沈胜衣沒有繼續前行,他已經看見那邊圍著的一大堆人,那正是歐陽立粉身碎骨的地方。
  几個公差正在呼呼喝喝,在嘉興這個地方,官府的勢力其實也不小。
  “我的意思是繞路走開,你認為怎樣。”沈胜衣笑顧方直。
  “這建議該是好的。”方直又歎了一口气。
  這時候,夜色已經深濃如潑墨。
  夜越深,月愈明。
  張千戶那幢庄院內外,燈火更就照耀得光如白晝。
  庄院在嘉興城的核心,若是不向別人打听,要找去也不是一件怎樣容易的事情。
  但隨便找一個人打听一下,卻都不難有一個清楚明白。
  沈胜衣正是隨便打听一下,找到這里來。
  四個藍衣青年在門外浚巡,一個面色凝重,沈胜衣才接近,他們的目光便箭一樣落在沈胜衣的身上。
  他們顯然并不認識沈胜衣,所以沈胜衣走到石階上,他們眼睛中警戒之色更重,有一個的手甚至已握住了劍柄。
  沈胜衣看在眼內,笑了笑,繼續走上去,這一次,他知道就是說出姓名,也應該不會大過麻煩,以張千戶的精打細算,應該已經有說話交待下來。
  那四個藍衣青年看著他接近,相顧了一眼,左面一個終于忍不住問:“公子可是姓沈?”
  沈胜衣頷首:“在下沈胜衣。”
  四個藍衣青年齊皆松過一口气,不等沈胜衣再說什么,一個已忙于抱拳:“家師吩咐,公子隨時會光臨,到時請進大堂侍候。”
  沈胜衣笑了笑:“令師看來不單止精打細算,而且神机妙算,竟然料到我在今天夜里也會找上門來。”
  “公子請——”四個藍衣青年以羡慕的目光望著沈胜衣,眼睛中已一絲警戒之色也沒有。
  沈胜衣名動江湖,原就是年輕人心目中的偶像。
  看見他們這樣,沈胜衣反而由心底冒起了一股寒意。
  這之前,已經出現了兩個冷血歐陽,兩個君子方直,俱都是一模一樣,真假難分。
  說不定,還有兩個快劍艾飛雨。
  那就是有兩個沈胜衣,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的事情,而自己若是假的,要殺那四個藍衣青年,官在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但他也只是心寒,并不認為那四個藍衣青年做得不對。
  這种事情,原就太出人意外,在今夜之前,若是見到艾飛雨方直,他只怕比這四個藍衣青年更輕率。
  心念再轉,他忽然發覺自己的運气其實非常不錯。
  那個假的方直隨時會將他刺殺劍下,艾飛雨也一樣,卻給他追蹤方直,將這种危机化解于無形。
  那四個藍衣青年當然看不透沈胜衣在想什么,上下在打量著沈胜衣。
  沈胜衣忽然道:“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面。”
  一個藍衣青年道:“沈大俠的大名我們卻早已如雷貫耳。”
  “令師想必只是對你們說過,我是怎樣的裝束。”
  “這已經足夠。”
  “幸好我是真的沈胜衣。”
  四個藍衣青年奇怪的望著沈胜衣,一個脫口道:“沈大俠的話我不明白。”
  其余三個藍衣青年雖然沒有作聲,但從眼神亦可以看出也是這個意思。
  沈胜衣笑笑:“總會明白的。”
  語聲甫落,一個灰衣中年人急步從庄院內走出來,一面走一面道:“你們在干什么……”
  話口未完,他已經看見了沈胜衣,一怔,道:“沈公子。”
  “韓兄——”沈胜衣并沒有忘記這個人叫韓奇。
  “公子客气,”韓奇忽一笑,“請進說話。”
  沈胜衣亦自一笑。“你們怎么都好像已知道我會到來。”
  “怡紅院附近出了一件怪事,一個人被火藥炸死,在事發前,有人看見一個与公子一樣裝束的人与那個人發生爭執。”
  “你們的消息倒也靈通。”
  “是的,城中到處都已布下了我們的眼線。”
  “四位前輩怎樣說?”
  “只說公子果然名不虛傳,他們那么多天茫無頭緒的事情,公子一來便已經找到了線索。”韓奇一面說,一面留意沈胜衣的表情變化。沈胜衣沒有作聲,表情也沒有絲毫變化。
  “然后他們就吩咐了人在門外恭迎公子。”韓奇有些詫异。“奇怪他們竟然知道公子一定會夤夜找來。”
  “我也很奇怪。”沈胜衣笑笑。
  韓奇接道:“說這些的其實只是一個人,其他的好像都甚感詫异。”
  “這個人沒有說清楚?”
  韓奇搖頭。“大概是要等公子到來,省得多費一番唇舌。”
  沈胜衣道:“那我得赶快進去了。”
  韓奇道:“公子是擔心有人耐不住性子,將這幢庄院拆掉?”
  沈胜衣反問:“你難道不擔心?”
  “擔心得要命。”韓奇歎了一口气。
  這口气還未吐盡,“嘩啦”的一聲巨響就划空傳來,韓奇急忙擺手:“公子,請!快請!”
  沈胜衣笑顧韓奇:“張老前輩精打細算,當然不會用錯人,相信你實在替他省回了不少。”
  說話間腳步不停,韓奇也并不比沈胜衣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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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完”linOCR于1999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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