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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幽谷异人


  前文四小兄妹向勞康商議,繞路赶往郎公廟后老龍坡崖洞之中去尋湯八、龍靈玉,一同殺賊除害。勞康因听湯八走時留活,要等第一起人走后個把時辰才可起身,湯八說好用馬來接,也還未到,勸令等上些時再走。姜飛和万氏兄妹因第一起人走得太遲,天已不早,恨不能當時就走,勾十一也因廖小鸞先走,想要跟去。老少六人正在爭論,忽听樓下笑語喧嘩,勞康首先赶下。眾人也跟到下面一看,正是杜德,”因和青云山四杰中的牛偏頭、濮梁相識,多年未見,正在敘舊,并代同來諸人引見。勞康料知有事,赶過一問。杜德笑說:“今日事鬧越大,燕、伍二賊和湖口六女賊本有兩個老相好在內,老淫賊燕雙飛便和為首女賊金寶交往多年,余情至今未斷,如非女賊不肯做三房,自有大片田庄魚池,生活豪富,又嫌老賊只知到手濫用,空做了多少年的強盜,至今沒有一點恒產,不愿過那种時松時緊、苦樂不均的歲月,早被燕賊花言巧語連人帶財一齊騙去,做了他的寵妾。因燕賊口甜,工于內媚,雙方私情甚深。直到去年老賊一時手緊,冬天寒冷懶得出動,問金寶借二三千兩銀子,金寶人最吝惜,向例一毛不拔,設詞推托。分文未借,這才負气,表面斷了來往。女賊卻因此事做得太過,心中不安,又因年老色衰,舊相好只此一人,心中不舍,本來就想借著伍賊暗算商氏弟兄,奪他山中大寨和商家堡的田產基業,与燕賊相見,重修舊好。日前忽接伍賊急報,說燕賊已為湯八和渭南雙俠等人所殺,關中李氏兄妹也曾相助,故意把毒种在湯、万三人身上。女賊聞言大怒,仗著舊日老面子,連六姊妹中業已洗手嫁人不再出頭的兩個也強拉了出來。這六個女賊已是勁敵。三、五兩女賊所嫁丈夫又是崆峒派中能手,一同被她引出,賊党聲勢越發厲害。我們這面人雖不少,商氏弟兄那一伙只管都是江湖上有名人物,并還料定敵人厲害,表面裝大方,人去不多,實則去的人選了又選,無一庸手,要想和對方几個勁敵相拼還是相形見絀。万一我們的人一個應付不周,就是得胜,事前也必不免傷亡。尤其那几個凶人上來便須有人分別看好,以免引起混戰,多傷人命。雖然他們都是綠林中人,論起平日為人,到底商氏弟兄這一伙要好得多,平日還肯做點好事,只性太驕狂,經此一戰使知警戒,再加勸告,如能改行向善,豈不也是好事?何況田、洪二人更是義气,最喜周濟窮苦,做事也頗有分寸,并不有心為惡,又是老鐵的朋友,雙方既已合成一路,其勢不能坐觀成敗,也須暗中照護,免為這些惡賊凶人所傷。
  “我們雖有數人不曾露面,仍恐顧不過來。湯、龍二人又另有去處,暫時不能出場,越顯好手太少。本极為難,總算運气,我弟兄交了一位异人,雖未明言姓名,日前暗中留意,已看出他几分來歷。他本去往嵩山訪友,不知怎會來這快,方才途中又与路遇。說起老賊這几路賊党他都知道,可以代我獨當一面,只不肯當著許多人出場,准備挑那為惡最多、罪該万死的几個迎上前去,代為除害,事完也許回來。听那口气,對這里四個小娃十分喜愛。此人隱居武當山中,离臥眉峰并不甚遠。我和他匆匆分手,想起沈、姜二人前在禹王台本定由我指點他們武藝,因与好友發生誤會,小方弟兄不肯相諒,苦苦追逼,其勢又不能當成敵人看待,好容易費了一個多月的光陰才將此事化解。彼時許多顧忌,輕也不好,重也不好,話又說不出口,暫時只有躲避,等到准備停當,方始出面化解,因此無暇傳授。失了二位師侄的信,甚覺愧對,難得有此良机,特意赶來指點。我料這位异人姓王,他往前途殺賊之后必要赶回。我們此去務要隨時留心,如其相遇,設法与之親近,求其指教,如蒙指點,進境必快,還可得到許多益處。此人打扮像個花子,身材不高,貌相清秀,細看又像個落魄文人,好在你們從來沒有看不起窮人,稍微留心便可認出,借故与之答話,如不自露口風,再与求教,卻不可露出是我所說。”
  四小兄妹早已禮拜起立,在旁靜听,聞言大喜。沈鴻問道:“日前席師曾經來此點倒二賊,也未和主人相見,匆匆走去,今日想必到場。六師叔所說應敵的人可有席師在內,弟子等能見到么?”杜德笑答:“你席師想將你們引到二師兄門下,故此不肯与你相見,以防推托。他另有事,也与今日之會有關,是否回來到場卻不一定。你席師性情古怪,遇時不可多問,如有指教自會明言。”隨問勞、勾二人怎未同去,何事等在此地?二人說了。杜德笑道:“其實至少也要黃昏,雙方的人才能到齊。老狗男女不知所約凶賊已有兩起被我們的人截住,中途生變,還想拖延時候,早去無用。但照湯、龍二人走時所說,他們四個小人先去等那异人比較好些。此老來去如飛,又最愛惜湯八,曾在暗中幫過他好几次忙。這次往游峨眉回來,得知湯八遇害的事,方始動了真火,出此大力。我料湯八必早警覺,以前有一异人專一在他危急艱難之時加以鼓勵,暗中相助,壯他膽勇。這等神交已久的同道一見即知。湯、龍二人去得大早,一半雖是尋人觀察虛實,雙方講好明斗,索性上門与賊相見,彼此都在等人,也還無事。這等去法一被老狗男女警覺,此是他的生死對頭,又是斷他道路,自知机密已泄,今夜不胜必死,如何不急?老狗男女陰險無恥,什么毒計都想得出,稍微警覺,定必假裝不知,陰謀暗算。此時二人處境頗險,所尋的人再如不在那里,郎公廟賊巢地甚寬大,山勢險峻,隱僻之處甚多,許多討厭。万一選出几個惡賊合圍夾攻,暗放冷箭,前面我們的人還未必知道。我昨夜与他同來,并未听他談起,膽也真大,我得信已遲,身有要事,必須先往別處再赶回來,能否通知我們這面的人尚還不定。他二人又大性剛好胜,非要手刃老狗男女報仇不可,所以不肯明言。如往相助,必非所愿,還要打草惊蛇,使老賊臨逃以前先有准備。
  “你們赶去正好,就這樣老賊也是勁敵。雖有兩起大援被我們迎頭除去,已到的人仍非尋常,何況還有好些陸續到達的凶人。為了賊党太多,并想一网打盡,其勢不能分頭全數除去,故此一點不可對他輕視。我看勞、勾二位將四小兄妹送到老龍坡后,如無動靜,急速繞山而過,去往前面會合,不必同行。所騎的馬也要老早下來,不可隔得太近。當地是條狹長山谷,地勢十分險僻,野草甚深,平日無人來往,你們再在谷口將馬藏起,先去左崖頂上窺探,老龍坡有什動靜便可看出。如見無事,再會四個小人越過對崖,下去便是老龍坡,走到頂上危崖便可尋到,所說山洞,天女谷盡頭有一女俠隱居,湯八所尋便是此人。因其形跡無定,能否尋到卻不一定。湯、龍二人并非求其出手相助,只為許久不見,又防老賊由她那里翻山逃走,想斷他兩條路。這位老女俠乃湯、龍二人昔年畏友,想是二人多年誤會業已解開,不久成婚,就便前往通知的居多,所以叫你們晚走一個多時辰,并令愛馬來接。他那馬快,照你們所說時刻動身無妨,万一遇見強敵,這一對鎖心輪頗有用處,不妨將你師父抬出,再將這支信火發向空中,以防老狗男女警党,另打抽身之計。我要走了!”眾人剛送杜德出門,便听馬嘶之聲,那匹花云豹已飛馳而來。
  四小兄妹好生歡喜,姜飛首先迎上。那馬一直沖到平台之上。朝沈、姜二人一聲歡嘶,回轉馬頭,朝鞍下一埋,便有紙角露出。杜德將要上路,瞥見二人由馬鞍下取出一紙,返身接過一看,喜笑道:“你們快去,今夜事成八九。方才還恐你們四個小人往老龍坡去尋湯八,万一遇見勁敵還是討厭,偏又人少,不夠分配,幸而万英兄妹帶有他師父俠尼花明的如意雙輪,尋常敵人不是你們對手。厲害一點的多是積年大盜,深知雙輪來歷,怎么也有一點顧忌,否則便須另打主意了。我正盤算此去尋到你師父,托人隨時照護,看湯八來信已可無妨。勞、勾二位不能和你們一起,不單是為前面人少,主要是那位姓王的异人不喜當著生人露出形跡之故。大家分頭走吧!”四小兄妹早看出紙條所寫的字。大意是說,湯八業已到達當地,并由一老友口中得知好些仇敵虛實,令四小兄妹速去。話甚簡單,也未提到勞、勾二人同去的事。路徑開得卻极詳細,并還指定一處,不許他往,与杜德方才所說谷中秘徑相同。四人不知杜德是什用意,便問:“六師叔如何這樣高興拿穩,八叔信上并未提到別的,怎知我們此去不遇敵人?小侄等原想動手,長點經歷,不遇敵人這還有什意思?”杜德笑答:“此時無暇多說,到后自知!”說罷匆匆走去。眾人請他騎馬同行,連頭也未回,走得极快。沈鴻笑說:“六師叔走起路來真和飛一樣,腳不沾塵,晃眼便是老遠。”勞康一面幫助眾人將所騎的馬肚帶勒緊,分別看過,隨口笑道:“你六師叔的輕功在關中諸俠中只比一兩位稍差,這一點路自不在他心上。否則當此要緊關頭,賊党之外還有几個想借此一會逞能,与湯八作對的無一不是厲害人物。天已正午,共總沒有多少時候,他如稍差,也無力往來奔馳,繞路与我們送信了。只肯用功,學他不難。”說時,万芳早搶到樓上,將先准備好的兵刃暗器連同兩包干糧取來,分別帶好。沈、姜二人同騎花云豹,另挑兩匹快馬由万家兄妹分乘,六人五騎朝青云山牛、濮二位老杰略微招呼,便同上路。
  議定先抄土坡小徑,乘人不覺穿出黃土溝外那片樹林,繞到老龍坡谷口前面荒林之中再行分路,由勞、勾二人帶了兩騎空馬另繞山路轉往郎公廟前,与先去的人會合,不再人谷察看形勢。四小兄妹直赴崖上去尋湯八。老少六人都有极好功夫,便那另四匹馬也是青云山借來的特選良駒,人強馬壯,走得极快,轉眼繞到土坡,越溪而過。坡上几家土人望見來騎有兩小兄妹在內,紛紛歡呼,迎前探詢昨夜庄中可曾鬧賊,万英悄答:“來賊已被打退,現在就去尋找他們。你們今日見什可疑形跡沒有?”土人答說:“自從昨夜有一著長衣的老賊逃走回去,共只兩次有人走過,一次是個單身漢,走得极快;一次共有一二十騎人馬,內有數人生得特別高大,所帶兵器最輕的大概也有二三十斤。內中一人肩上插著兩根鐵鞭,更是沉重,貌相雖极威武,并不欺人。過時曾向我們討水,還給了一小塊銀子,話也和气,不像前几天常在樹林中聚會往來的那一伙凶惡強橫,不通情理。看那路道又像強人,又像鏢師,所去正是郎公廟最難走的一條路。”眾人問完,便由土人房后小坡越過。乘著外面無人,向土人稍微招呼,便朝林中馳進。
  勞康悄告勾十一和四小兄妹:“此去留意,方才土人所見那伙人馬決非好相識,內中几個身材高大的可惜上人沒有留意看他兵器,只看出一雙鐵鞭,不能拿准是何來路。如是水馬礬那伙著名的惡賊也被老狗男女請去,我們強敵又要多出一路,此去真要小心才好!真要遇見大隊人馬,不可輕敵,由我上前答話,自然無事。如在分路之后你們遇到,便相机行事。雙方人數如少,自信得過,不必說了;稍覺人多,不能全胜,可由姜飛上前,推說老狗男女日前欺人大甚,今日听說郎公廟以武為友,特意將鐵雙環与他送去,就便領教。事前將馬放走,也不可再走方才所說原路,可照我們所行途向繞往前山會合。雖与預計不符,也比泄漏机密要好得多,決不可以意气用事!老狗男女這次一逃,以后便難得尋到了。”眾人應諾,一路急馳,不消片刻,已繞往老龍坡后山小路之上,進了山口,景更荒涼。大雨之后,到處水泥雜沓,衰草狼藉,空山寂寥,只听泉聲潺潺,蹄聲得得,回音晃漾,相与應和。草樹叢中時有兔子上獾等小獸惊竄。入山走了好几里,未見到一點人跡。前望老龍坡后山谷相隔已近,總算林野甚多,不甚難走。离開谷口還有半里,勞康對四人說:“這里便該分路。且喜這一帶路已干透,看此形勢老賊還沒料到有此致命一傷,索性送你們走到谷口,再將馬帶走吧!”四小兄妹力言無須。勞康也未再勸,將馬要過,自和勾十一略微商量,一同穿林而去。
  沈、姜二人先將馬讓与万芳獨騎,万芳不肯,最后議定放馬先走,索性四人一同步行。初意入谷不遠便可到達,哪知山谷又深又狹,野草甚多,日前雨水也未干透,山形尤為險惡。四人為防水泥污穢,改由兩面崖上覓路前進,擇那石多土少、無草之處一路縱高跳遠,飛馳前進,隔山便是郎公廟賊巢,恐被賊党看破,不敢由山頂行走,所行都在崖腰險峻之處,難走已极。有時還要縱向對崖,覓路繞越,過了一段再縱回來,甚是費事。總算四人均有一身輕功,年輕好友,一路跳跳縱縱,歡歡喜喜,一晃便走進兩里多路,谷徑忽寬,下面現出平地,人也赶到老龍坡后危崖前面,形勢与前后所聞相同,便赶了上去。到頂一看,對面還有一列危崖,兩崖相對,高低也差不多,只當中凹下一條,形似山谷但又兩頭均無出路,成一彎曲的大石槽,長約半里多路。側面地勢較低,還有好几尺深的積水。去路水已干涸,盡頭是一絕壑,左首崖下似有一條小徑,崖上生著許多矮松,兩面山崖只此一片草木,余皆童山。山形甚奇,對面崖勢傾斜,比較好走得多,知道湯、龍二人必在盡頭轉角臨壑崖頂之上。剛剛越過中間斜槽,待往上走,忽听有人笑語之聲隱隱傳來。
  姜飛還當湯八,正要赶上,万英側耳一听,語音不對,連忙搖手止住。三人瞥見側面危石突出,忙同掩往石后藏起。正在低聲商計,說來人口音甚生,恐不是自己人,看清形跡來意再作計較,那兩人業由盡頭崖下走來,乃是一個年輕和尚和一個壯漢,手上俱都拿有兵器,正在說笑。先是壯漢說:“老寨主真愛多心,硬說兩人怎會來了四馬,內中必有原因。為防敵人由后山暗中掩來,命我二人來此探看。這條路又极難走,我們白跑一趟,哪有什么人影?”和尚笑說:“本來老頭子是屬曹操的,休說今夜大家講好,約了人來一拼死活,講的是明打明斗,人家用不著這樣舉動,天女崖這面雖是斜坡,廟后一帶完全是片峭壁,离地好几十丈,多大本領的人也無法上下。就是有人來此,還沒下去我們已先警覺,有什么用呢?真有本領的無須乎此,差一點的更不敢來。那戴面具的老頭子說的明是真話,他偏疑心人家抄他后路,并還料是商家堡和他作對的渭南雙俠,否則別人無此大膽。我師父再三對他說,人家年輕好胜,那大名望,又是領頭對敵的主体,怎會和主人一面不見便來后山暗算,斷無此理!他偏不信,有什法子?對面谷中野草甚深,路更難走,我看就在這里談上些時,回去敷衍兩句拉倒吧!”壯漢笑說:“我們既已來此,便照他所說走上一遍也好。老頭子最是心細,被他問出也不好受,不如索性賣點力气,順山頂繞出天女谷,由廟前繞回,討他一點歡喜,也許一高興還得一點好處,師兄你看如何?”和尚說:“路太遠,老頭子原隨我們的便,并不一定是要由前面繞回,何苦多此一舉?一個不巧,周身都是水泥,有什意思?”壯漢笑說:“你忘了來時的話么?這樣雖遠一點,既可抽空開開心,并向老頭子討好,兔他多疑。再說崖角那條路也真太險,方才我還提著气,不是你拉我一把,差一點沒有失足掉了下去。回去形勢更險。轉不如由前面走,一舉三得,穩當得多呢!”和尚不等說完,已滿面笑容喜道:“你說得對!趁今日廟中事忙,不奉命誰也走不開,往尋浪妞,偷一次嘴,果然再好沒有!還有好几里路,既然要去,越快越好,省得時候糟蹋。”說完領頭先往對面山崖赶上。二賊一路說笑,走得甚忙,到了對面崖頂如飛急馳,連頭也未回,轉眼便走了下去,更不再見。
  四人恐被看出隔山泥土中腳印,仍守當地,等了一陣不見回轉,料知二賊假公濟私,背了師長同党往尋蕩婦淫樂,業已走遠。方想老狗男女果然心思細密,湯、龍二人就在盡頭不遠山洞之中。二賊似由崖角腰上繞到下面,過時听那壯漢惊呼,仿佛滑跌了一下,如何沒有看出一點影跡?這兩個小賊雖极粗心輕敵,腳底功夫如此好法,武功想也不差,廟中賊党定無弱者。互相談論了几句正往外走,姜飛在前,忽然聞到酒味,仔細一看,原來那塊突石高約五尺,上面平坦,中心有一尺許方圓的石穴,內里放著一小葫蘆酒和一包燒雞、三塊豆腐干、一片未吃完的鍋盔,想起杜德所說,心中一動,忙朝三人使一眼色,故意笑道:“這里除卻賊党不會有什外人,看這吃殘的酒食許是湯八叔所留。這少一點東西怎能吃飽?我們帶有食物甚多,不如送他一些,同放在此,你看可好?”万芳會意,接口笑道:“我看存放酒食的不是湯八叔和我干娘,也決不會是賊党。這里深山荒谷,又無什風景好看,怎會有人來此?十九是位世外高人,因恨老狗男女万惡滔天,厲害党羽又多,想要暗助我們除此大害,見時還早,在此獨酌,不知何事走開。隨便留上一點太不恭敬,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愛吃什么。天剛過午,离動手還有許多時候,只是异人決不肯飲盜泉,既然在此多時,必已看出我們蹤跡。這里遍地都是賊党,無處購買食物,恭恭敬敬專程送上,他老人家十九笑納,就是料錯,結交一位苦朋友也不相干。二弟你不會弄,訃我安排,索件放在上面。好在這里都是石地,秋深天涼,無什蛇虫螞蟻之類,暫時不會糟掉,省得沒有東西包,放在右穴里面,弄髒了不好吃。”說罷,便將糧袋要過,把里面的食物取出,挑好的每樣放上一些。沈鴻見她就用包雞的荷葉攤在石上,擺得十分整齊,乃母所備食物又极精洁,味美好看,笑贊:“二妹真個細心聰明。可惜這位异人沒在此地,不然見上一面,領教再走多好!”万芳笑答:“大哥你不知道,世外高人都不肯露他本相,如其守在此地,反被討厭。他老人家如其歡喜我們几個小孩子,到時自會相見,否則等也無用。何況我們急于要尋八叔、干娘,也許雙方認得都不一定,等將人尋到間明之后再來拜望也是一樣。”說時,万英業已發現石旁留有一雙草鞋,那半只燒雞還有剛撕過的痕跡,料知人未走遠。也許听出賊党要來,特意避開,暫時也不說破,故意催走。四人隨向那石作揖,同說:“此時离動手還早,山野之中飲食不便,專程奉敬,望乞老前輩笑納。如蒙賜見,指教几句,后輩尤為感激!”說完方始起身,途中留意,并未發現別的形跡,先已商定,也無一人回顧。相隔盡頭不遠,晃眼走到,偷偷掩上崖頂,探頭往前一看,好生歡喜。
  原來崖那面雖是一片峭壁,盡頭一帶卻是怪石如林,并有几株樹木,絕好藏伏之地。崖面又寬,從上望下一覽無遺,下面的人卻不易看出有人隱藏。所謂山洞尤為奇詭,外表只是高低不等的三四片平崖,看不出洞在哪里。仗著事前有人指點,才得尋到,乃是一個形如地穴的斜長深洞,洞口還有几株矮松遮沒。人須蛇而入,洞徑又小,入口极似一口深約丈許的枯井,到底方始轉入洞徑,前面兩丈也頗狹小,稍高的人便直不起腰來,并有怪石犬牙相錯,天光已被遮沒,望去暗沉沉,仿佛到了盡頭,不能再迸,必須由那兩處怪石旁邊側身而過方可入內。前途地勢高高下下,共有三條歧徑,但都相通,左邊一條最是寬大平整,仿佛時常有人打掃,石質又极堅細,聞不到一點土气。万英想將身邊火筒取出應用,沈、姜二人低聲勸說:“此洞必是老狗男女逃路秘徑,先見二賊繞崖而過,好似未由這里走出,他連自己人都不使知道,今日更是做賊心虛,難免派了心腹徒党來此窺探,望見燈光定必尋來。非但不能用火,最好連說話也要小心一點。方才六師叔說,湯八叔隱藏洞口左近,又曾命馬來接,此時人、馬俱都不見影子,就算湯、龍二位師叔人在洞內,那馬也無法下來。我們初來,不知底細,三位師叔先后所說和那來信都是來此途向,并未說出洞中形勢,最好不要冒失深入,還是守在洞口上下。八叔見馬總要尋來,省得黑暗之中蹈了危机,還要誤事,大家以為如何?”万英兄妹均覺洞中黑暗悶气,四人全憑目力和聰明机警,互用兵器試探,摸索前進。洞口附近又無別的藏身之處,也未看明,聞言點頭,重又退回。歸途望見洞口陽光白影比較好看,忽然發現轉角旁邊有一裂縫,寬只尺許,但比洞口高出兩三倍,為防万一內有蛇獸潛伏,先由万芳、姜飛各用鏢、箭打了兩次。听出內里甚深,除鏢、箭落地之聲而外別無動靜,方始取出兵器向前舞動,試探著側身走進。到了里面,又察探出那是一所深藏崖腹的大洞穴,似無出路,低喊了兩聲“八叔、干娘”,未听答應。万芳剛把火筒取出,隱聞馬嘶之聲由壁中傳出,忙將火筒晃燃一看,原來當地雖是一所石洞,內中地勢寬大,竟有十丈方圓,內有不少鐘乳怪石參差林立,方才鏢、箭多半打在石上,以為只有兩丈方圓,其實要大得多。馬嘶之聲已止,斷定湯、龍二人必在里面,另外還有道路不曾尋見,忙將沈鴻、万英喊進。又取一支火筒分頭察看,并將先發鏢、箭拾起。初意馬嘶既能听到,定必有路可通,哪知尋遍全洞,均是一片高大整壁,休說道路,連個裂縫都沒有,越想越怪。叩著洞壁喊了几聲也無回音。先料湯八必來,又恐惊動敵人,不敢高呼,后在洞中等了個把時辰,估計夕陽業已西斜,天對不早,實在等得心焦。
  姜飛又想起來路崖腰所見之事,忽然心動,提議出洞探看,只要真是所料异人能夠見到,必可問出湯、龍二人藏處,只不知二人既令自己速來,怎又不見?方才急于尋人,連郎公廟賊巢形勢也未細看,只見廟在崖下,地勢寬大,共有好几層殿字院落。兩面還有大片樹林,往來賊党甚多。山門前面便是一片廣場,兩邊各搭有蘆棚,還有兩個大行灶和大茶爐,好似人家辦喜壽事准備待客光景。匆匆看了一眼,也未留意。与其悶守洞中,不如去往外面窺探敵人虛實,并看异人是否回來。沈、万等三人同聲贊好,便走了上來。鑽出松林,探頭往下一看,就這個把時辰工夫,形勢已變了好些。前兩層殿落仍是那么安靜,來往的人多半廟中僧徒,賊党打扮的极少,就有兩個往來也頗文气,各穿長衣,看去似往前面傳話回來。最末一層卻是熱鬧已极,大小五六處偏殿禪房俱都擺有酒宴,有的并在露天底下聚飲,說笑甚歡,十九都是短衣密扣的武裝。為首敵人似在右角小院精室之內,正在發號施令神气。不時有人孤身出入,往來傳話,奔走甚忙。再往山門前面一看,左邊蘆棚內也坐了不少人,旁邊樹林中有几十匹馬,正在放青。主人另外備有馬槽,做一字排開,列在道旁,相隔頗遠,上下又高,看不真切,也看不出有人蒙面沒有,先來的人是否坐在棚內。正想轉往崖后尋那异人,忽見一賊飛馳而入,往小院中奔進,神情甚慌,跟著便見廟外來了八九騎人馬,到了廟前并未下來,一直往里馳進。前殿和尚立有几個迎上前去,連人帶馬繞著殿旁角道花林小徑直達后殿。這才看出來馬共是九騎,內有一騎空馬,共是九人,看去武功甚高,不知怎的傷了三個,內中一人并由同党扶抱怀中,同騎馳來,到后下馬,怒吼了兩聲便暈死過去。為首群賊果早得信,紛紛赶出,仔細一看,老賊伍喜和黑芙蓉兩狗男女果在其內。內有一個身材矮胖、肚皮甚大的凶僧指揮徒党將人抬進,旁邊還有兩個中年女賊正在咒罵發怒,均似為首惡賊。
  兩次察看敵人,均似得意非常,外表也极鎮靜,直到這几個受傷的賊党赶來之后,方始顯出有點惊慌形跡。可是老賊一出,全都安靜,只為首男女諸賊互相議論,向眾指揮,說了几句,群賊都是諾諾連聲,無一多口,看去恭順异常。老賊把手一揮,全都歸座,照舊飲食,若無其事。几個未受傷的也由為首諸賊陪了進去,一切如常。跟著便有一矮賊和一前見女賊騎了來人兩匹快馬往外馳去,卻不由山門走出,徑往中殿旁偏院中馳進。四人見那偏院地方不大,房舍更少,院中還有几株大樹,至多不過六七尺寬,兩丈來長,不像有路光景。那兩匹快馬由右馳來,走得甚急,馳离院牆不過數尺,剛將中間几株大樹走完,連人帶馬忽然往下一沉,就此失蹤,不曾再見。正越看越希奇,老賊忽又同了另一女賊走出,仰頭向上,交頭接耳說了几句,又去對院轉了一轉,一同回去。
  四人見老賊剛有客來,忽同女賊走出,向崖上指點觀望,女賊快回房時又兩次回顧,似對崖上十分留意。姜飛首覺不妙,悄告万,沈三人,老賊此舉必有用意,莫要暗命同党由地道山腹來此窺探。湯八叔喊我們快些赶來,人卻不曾見面。此時無事,莫如往看那位老前輩是否回轉;如不見人,索性同尋谷底隱居的女异人,怎么也能問出一點虛實。說完二次要走。剛一轉身,遙望廟旁樹林之中有人馬影子隱現,定睛一看,正是前見男女二賊,業已馳出老遠,才知所行小院之中也隱有一條出入秘徑。因料方才山石上存放酒食的必是杜德所說花子打扮姓王的异人,有了這一大會人必回轉,到后一看,先放食物原樣未動,哪有一點人影?姜飛心細,一尋那雙草鞋,蹤跡不見,以為异人不肯吃他東西,人已來過,方才如不走開,或是分人來此探看,必能遇上,照此形勢,多半惜過机會,好生失望。互一商談,均悔方才不該在洞中枯坐了這多時候,以致失之交臂。万芳埋怨道:“八叔催我們快來,人又不肯見面,先听馬嘶之聲就在隔壁,偏尋不到門戶,分明他和杜六叔一樣,想要照應我們,但又不肯明說,見在洞中呆等,恐怕誤事,想用馬嘶引出。我們雖然真蠢,當時沒有想到,八叔、干娘也真气人,既令我們來此拜見這位老前輩,便應明言,就怕人家知道不愿意,也不妨在他信上提上一句,莫非我們還會見人明說是他所教不成?你和沈大哥此去老河口和武當山臥眉峰,這位老前輩早晚還可見到。我們守在家中,在此三五年內師父人已离山,云游在外,休說傳授武功,想見一面都難,好容易有如此前輩高人,听杜六叔說,這位老人家還不討厭我們回個小人,好端端把机會錯過,白在牢洞中悶守了這些時候,真冤枉极了!”
  姜飛知道對方不見必有別的原因,否則六師叔不會特意赶往万家指點。此時尚早,并未絕望,万芳這一埋怨,竟連杜、湯二人一齊說出,兩次想要勸阻,均因万芳嬌嗔滿面,仿佛動了真气。連日相處,知她愛鬧小性,恐有触怒,欲言又止。正想這位异人如在近處隱藏,被他听去,豈不要怪杜六叔多口?万芳見他望著自己,尋思不語,轉口問道:“二弟,你看我說得對嗎?”姜飛乘机答道:“六師叔雖有途遇异人之言,并未吩咐我們來此拜望,湯八叔更是一字未提。此是我們見這荒山幽谷之中竟會有人來此獨酌,便不是六師叔所說那位异人,也決不是尋常人物。再想起這位老前輩的本領為人,由不得心生敬仰,急欲拜見,惟恐引見無人,冒昧失禮。又不知是否看得起我們,万一有事,留此不便,湯、龍二位師叔催得那樣急法,所以通誠禮拜之后便往崖洞之中去尋八叔,頭都未回。先見石旁有雙草鞋尚新,此時不見,這位老前輩明已來過,我們沒有在此恭候,如何便算不肯賜見?我想六叔走時曾說,谷盡頭那位女老前輩性情古怪,她那地方終年無人上門,外人也進不去,我們還是在此恭候,八叔既令速來,總有原因,哪有就此不見之理?”万英笑說:“此言有理,便是阿云也真奇怪,如無事故,怎會連馬都看不見?”
  沈鴻人最安穩,想見异人之心更切,表面卻未露出,見姜、万三人互相談論,心已不定,方說:“三位弟妹不必惊疑,六師叔如与這位老前輩不是深交,看出有點希望,決不會遠道赶回指點。我們看他見了湯八叔來信高興神气,明是必見無疑。雖說見了异人不要露出是他所教,我的看法卻又不同。六師叔身為師長,怎會教人說假話?而我們當小輩的初次拜見便無真言,非但有失誠敬,于理也是不合。六師叔必想這位老前輩格外垂青,先不明說是他所教,作為我們自具眼力,看出他是人中之龍,好多得一點指教。其實見面明說也是一樣。”說時,万芳耳目最靈,早已听出石后有點響動,立時接口笑道:“大哥說得最對,我和二弟方才洞中也曾談起,不應對尊長欺騙,無奈六叔吩咐在先,我們膽小顧慮,惟恐其中有什妨礙,正在為難,今听大哥一說,我已明白過來。休說這位老前輩必肯賜見,連八叔也是有心避開,好使我們自己尋來。如我料得不差,此時天近黃昏,賊党似已到齊,這位老前輩不多一會便可拜見了!”話未說完,沈、万、姜三人也早听出山石底下有了動靜,想要開口,均被万芳暗中搖手止住,還待往下說時,忽听山石下面有人接口道:“我醉欲眠,來此小休。你們几個娃儿都想見我,我也愿見你們,但還不到時候。我還想再睡片刻,把你們留的東西吃上一飽,自會尋去,這時卻不要扰我。如見湯八,可對他說,好些心机俱都白用。他夫妻成婚之日我必前往扰他喜酒。今夜事完,我便要往太華訪友,不必再尋我了。還有那匹馬藏在東盡頭崖腰山腹之中大是不妥,我已答應少時必見你們,如尋湯、龍二人不見,可將此馬喊出引開,另外覓地藏伏,以防敵人尋來亂發暗器,就不被殺,這樣好馬受了傷害也太可惜,你們快些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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