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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笑語響空山 崖石嶕嶢人不見
异聲嘈野地 孤峰兀立象成圍

  鴉鴉听出空中語聲与方才崖坡上所聞怪人口音相同,可是看那發聲之處,乃是离峰較近的一片峭壁。下余兩面相隔均遠。上面都生著大片香草野花,崖石也是五色斑斕,映日生輝,其淨如染。惟獨這一面相隔兩三丈,似是一片通体完整的峭壁,從上到下草木不生,卻長著极厚的蒼苔,綠油油肥鮮欲滴,离地又高。据鴉鴉耳聞語聲來處,便离峰頂也有好几丈。這樣險滑的峭壁,休說是人,大一點的蛇虫也無法在上停留。崖又高陡,陽光正照其上,發話之處似在崖腰上面,又決不會在頂上。如其是人,怎么也能看出一點影跡,竟會空無所有。由老人起均料不是好兆,雙珠姊妹又關心阿成、龍都的生死下落,大家都是愁急非常。正打算象群過完,溜往谷外逃走,忽見頭目加加由斜對面崖縫中亡命一般飛馳而來。
  眾人先未留意到他,看出又有變故,忙放飛索將人援上。見面一問,才知加加忠勇机警,听老人一說,看出危机,因覺來路被象群涌到,后退無路,惟恐谷中是條死路,故意掩在眾人后面,冷不防閃往當中谷徑,一路攀援縱躍,掩身前行。本意大家都是初來,不知地理容易吃虧,左邊谷徑是否平安還拿不准,打算另尋一路,拼冒奇險,查明有無出路,歸告眾人,好作准備。哪知入口不遠,便發現這片山谷乃是低沉地底的大片盆地,中間涌起許多大小峰崖,將它隔成三叉形的山谷。下余兩面是山,一面大片森林包圍,黑壓壓的,和來路黑森林一樣繁茂,相隔卻遠,仿佛偏在來去兩路之旁,不知能否穿過?谷中雖有兩列大小峰崖斷續相間夾成的三條叉形谷徑,許多地方全都相通,左右兩谷各自偏向一旁,看去又深又長不能到底,當中一路谷徑卻短。登高遠望,相隔只三四里便是那大片盆地,到處疏林高秀,繁花如錦,溪流映帶,美景天然,匆促之間不曾看清。剛看出通往左谷的一條天然小徑,由崖缺中可以望見眾人立處峰頂,忽然發現森林那面花草地里,有許多長大黑影在陽光之下朝前猛躥,前頭各有碧光閃動,定睛一看,正是昨夜所遇惡虫石螭,為數更多,潮涌而來。另一面大隊象群也由前面缺口折轉,似要往自己這面繞到。同時又听頭上有一山人發話警告,急呼“快逃”,四顧卻無人影。跟著又听漢語急呼:“你們快沒命了,還不回去!”加加平日有點怕鬼,听那兩次怪聲均在頭上,人卻不見,心疑山精鬼怪,不由嚇了一大跳,慌不迭便朝眾人赶來。
  老人到了峰頂,業已看清四外形勢,見眾人紛紛議論,滿面惊疑,大怒喝道:“我們為了全族人的好處,死都不怕,還怕鬼嗎!快放安靜一點,包你沒事。任它多么凶毒之物,憑我們的膽勇和手中的兵器,也能將其打退。如今什么東西都未遇見,先就惊慌作什!至多這里藏有一兩個妖巫之類,仗著地理裝神鬧鬼,藏在一旁鬼叫嚇人,他真要有本領,早出來了。”話未說完,又听崖上接口笑罵:“這老野人亂說,不知好歹,隨他去吧!”
  路清等男女四人早就留意,听得逼真,見那語聲來處碧苔甚厚,仍是一無所有,又听出那聲音不類常人,甚是奇怪,想用暗器,試它一下。老人暗中搖手止住,仍裝不知,接口說道:“只要是人,多么厲害,講理和他說理,結為朋友,稍一侵害我們,便是仇敵。他好我們更好,各不相犯。就算誤入他的境界,也可說明來意,退將出去。我早料到這里必有凶毒猛惡之物成群潛伏,阿成、龍都又失蹤得奇怪,許多可慮。方才想起這類大象性猛靈巧,又愛干淨,怎會和大群凶毒之物同栖在此?令人難解。且喜加加膽勇,探出谷中地勢廣大,前面還有大片盆地。照此說法,又似它們各有栖息之地,互不相犯。這類東西來勢十分厲害,此峰雖非善地,四面凌空,卻可自保。新來毒虫石螭,未必便是昨夜所見,是否与我為敵也是難料。你們可照昨日所說小心戒備,便是出谷逃走,也須象群過完,看清形勢之后才能上路。中間如有惡物圍攻,我們人少,除非對方業已扑到,快要躥上峰來,仗著這里天然形勢,最好不可由我發難。真要動手,便須手無虛發,以免來勢太多,殺不胜殺。我們所帶梭鏢矛弩有限,稍微浪費便無法接濟。”
  路清、二女見老人始終那么膽勇鎮靜,號令一完,眾野人立時肅靜無聲,各自拿起刀矛鏢弩和殘余的火把火球之類,將人圍成好几圈,一齊向外而立。前面象群一到谷中便自走慢,前段業已走出老遠,后面還未過完,又有大群毒虫擁來的消息,老人還是那么气盛,若無其事。方在暗中贊佩,忽听鴉鴉低聲惊呼。定睛朝下一看,不知由何處掩來兩只大象,都是長牙低垂,巨如刀鋸,稍一昂鼻抬頭,便是一丈多高,雄壯威猛,比以前所見几乎大了一倍。內中一只白象更是第一次見到,那么長大的東西,不知由何處輕輕悄悄掩來。上面的人因左近無事,目光俱注定前側兩面谷口崖徑,竟無一人發現,連自己也未警覺。方料這是兩只為首的大象,這一出現,后面必有大群擁來,想要出谷逃走更非容易,心中一惊,又听眾人紛紛低呼,目光到處,原來那兩只大象到了峰下,各將面朝离峰最遠的加加來路旁邊立定不動,正在昂鼻向空吼嘯。就這轉眼之間,大隊象群已由中部几處缺口崖徑上相繼出現,圍繞過來。
  眾壯士自然如臨大敵,全神貫注下面,但又不敢隨便激怒。二女初次見到這多猛惡雄壯的大象,先還不免惊慌,繼一想:“這東西到底生得蠢大,真要不行,便由象背上施展輕功沖殺出去,也不至于為其所傷,只是上面還有大群野人,不能棄之而去。”正和路清商量,到了万一之際如何應付?忽見下面象群越來越多,始而昂著個頭,環峰走上一圈,朝上面的人望上兩眼,因是形態威猛,聲勢自更惊人,上下相隔甚高,固不至于受害,長此圍困下去難于脫身,豈不是糟?只管人都膽勇,到底不免心慌。
  后來看出,每一大象未到以前,必要先往相隔二十來丈的側面竹林之中繞上一圈,向林中小池塘內飲足了水再來。到了當地,環峰一轉,便各將面向外,由离峰腳三四丈起,做一弧形,將峰包圍在內,轉眼之間,成了一彎月牙形的象城,兩邊俱都緊貼方才怪人發話的崖壁下面。最奇是那象均似受過馴練,非但動作如一,它那排法也极整齊。每象相隔約有丈許,剛夠一只大象的轉側,后面一排象群,每只恰又正當中空之處,仿佛強敵將臨,嚴陣以待。
  這一彎象陣長達二三十丈,共有六七層之多。后面的還來之不已,都是將面朝外立定不動,鼻孔全都朝上卷起,蛇頭也似,鼻孔不住翕動,隱聞呼嚕之聲。來路共分三面。加加來那一面是片崖缺,偏在側面,旁邊一列土堆和一些雜樹,看去又像一道一兩丈來高的土牆,离峰約有數十丈。崖外卻是大片野地,地勢寬廣,上面都是淺草野花,一望平坦。象陣排好之后,底下再來的象便不再往竹林飲水,各做一隊聚立兩旁,斜對前面崖缺,隊形雖欠整齊,卻是象城外面兩個堡壘,作出犄角之勢,暫時均無別的動作。
  眾人登高遙望,對面崖缺之外,還有一群大象立在草地花林之間,全都將頭朝里,只有兩只最大的昂首向外注視,不曾掉頭。越看越不像有惡意,二女忙和眾人說了。老人雖是第一次看到這等形象,時候一久也自明白,忙發號令告知眾人:“看大象神气,好似保護我們。如有變故發生,千万留意,不可傷它。”話未說完,忽听寨寨餌餌之聲由崖后那面狂潮怒涌一般由遠而近沖將過來,料知來了大群猛惡之物,已快赶到。
  正在發令戒備,忽听轟隆大震和樹木折斷之聲,殘枝碎葉挾著大量沙土,雪崩也似紛紛惊飛,聲勢甚是惊人。原來外面一隊象群業已惊竄回來。崖缺口那列土崖連一些雜樹灌木,業被象群沖開三四丈寬一片缺口。巨鼻起處,灌木小樹帶著沙土滿空飛舞,塵霧立時涌起老高,頓成奇觀。方想崖外象群這樣惊慌,來的東西定必厲害,不料前隊象群一過缺口便往兩旁分散,与另兩隊合攏,也各將身向外,立定不動,那一彎象城,更似釘在地上一樣,目注前面,一動不動。异聲越來越近,因對面草樹甚多,又有一片高地擋住,暫時還看不出。
  老人知道雙方惡斗快要開始,象雖猛惡,不去惹它不會傷人,見此形勢,由不得生出好感。正命眾人小心戒備,忽然遠望那面來的惡物,与昨夜所見石螭一般無二,為數更多,中間還有一小群花花綠綠,形似蜈蚣,長約數尺之物,看那來勢甚是散漫,分好几群漫山遍野而來,相隔缺口外面土坡約有七八丈方始合攏。大群石螭在前,那形似蜈蚣的惡虫本來自成一隊隨同亂竄,及至上了口外崖坡,便夾在大群石螭當中,兩面各空出一條,形成一個“個”字,又像一柄顛倒的叉尖,只兩翼稍微往里收縮,由當頭五六個大石螭率領,迎面躥來。
  這時外面象群沖破土崖惊退回來,分向兩旁小隊之中,業已立定,崖前一帶涌起來的沙塵也快停歇,看得逼真。眾人見那剛沖塌的裂口也有好几丈寬一條,离開前端象群約有十丈光景。大量毒虫本似潮水一般涌到,正對口外寬約十多丈長達好几十丈的大片崖坡平野全被布滿,看去墨綠綠的,除卻當中形似蜈蚣的惡虫,四邊一圈空隙,真看不出一點地面。那東西又像蜈蚣又像穿山甲,通体五色斑斕,螢光閃閃,映日生輝,看去比石螭要小一半不止,長只數尺,但那形態更加獰惡,動作之間也更剛勁凶猛。大群石螭,似都怕它凶威,并還受制,只管隨同前進,將它這一群夾在當中,一個也不敢挨近。石蝎最長的約有一丈左右,比昨夜所遇短小一點,奔馳起來,寨寨餌餌之聲震得山搖地動,仿佛一個箭頭形的狂潮,轉眼就要射到。
  眾人看出厲害,下面象群雖已列陣相待,但是這類惡虫凶毒無比,非但口噴毒气,多么高的崖壁,只要稍有依附,便和壁虎一般可以沿上,來數這多,那形似蜈蚣穿山甲的,看去更比石螭厲害,一個不巧,被它躥峰來,如何能當!老人阿龐正下密令,命眾人先在峰頂點燃几支火把,將昨夜所剩火把火球分持手內,以防万一。前面大群石螭業已涌到缺口外面,离口還有數尺。當頭几只最大的,似知對頭已有准備,早就連聲怒嘯,走得也慢了下來。
  這東西真個奇怪!為首惡虫只叫得几聲,后面的便相繼應和,一路叫將過去,來勢立緩,忽然停住,全數不動,當中蜈蚣形的惡虫也停了下來。相持了一會,塵沙歇處,遠望過去,宛如一個十多丈長、兩頭尖的棗形陣勢,四邊一片墨綠,更無雜色,當中凌空嵌著一條五色斑斕的大棗核,密層層將那一帶地面遮住。惡虫的凶睛藍晶晶的,又大又亮,開合不已,仿佛一片橢圓形的墨云,上面嵌著千百點深藍色的繁星,一齊閃動放光,映著朝陽,更成未有之奇。
  眾人均知象和毒虫必有一場惊險無比的惡斗。起初大隊象群立在地上,雖未轉動,偶然頭尾還在搖晃,自從惡虫涌近口外不再前進。成了相持之勢以后,所有象群直和泥雕木塑一般,呆立當地,備將長鼻做一圈昂首卷起,絲毫不見動轉。雙方都似知道仇敵厲害,誰也不肯當先發難。這么聲勢浩大的猛惡場面,竟會悄無聲息。大家心情均极緊張,各以全神注定下面,方想:“這兩起猛獸毒虫拼斗,想必不止一次,否則不會這等神气,直和受過馴練一般。”忽听前面石螭群中又在窸窸亂響。
  定睛一看,原來當中丈許寬一片,由為首几只最大的石螭起,不知怎的,忽然周身抖顫起來。跟著,后面的石螭便緩緩掩蓋上去,壓在前面的石螭身上,疊將起來,移動頗緩,抖得也更厲害。和疊寶塔一般,不消片刻,疊起一個半圓形的穹頂虫堆,疊過四五層以后,底層為首大璃方始停止抖顫,后疊上來的卻似膽怯异常,凶威盡斂,周身皮鱗一齊顫動,緩緩上爬,口都不張。有的連凶睛也都閉上,各夾在身下兩螃之上,抖個不停,直等身上又有同類壓到,加了兩三層,方始恢复原狀。后來的更似迫于無奈,沒有爬到前頭,便是俯首停住,不再前進,漸漸成了一條三四丈長的斜坡。
  眾人先還不知何意,看出方才凶睛怒凸、巨吻高張,那么猛惡的形態,這時全都垂首喪气伏在同類身上,恨不能把整個身子壓到地里面去,沒有一條稍微欠身。兩邊惡虫也都現出抖顫膽怯神情,越是上面未壓有同類的抖得越凶,只离開當中虫堆較遠的石螭還是原狀,可是額上凶睛不朝前看,多半斜顧當中和身后一面,但無一虫回頭。心正不解,微聞寨餌煩喧中,另有一种噓噓之聲。
  再細往前一看,原來大群石螭本是一個棗形圓陣,當中一小群形似蜈蚣、穿山甲的惡虫,為數共只二三十條,不及石螭十分之一,獨居中央,仿佛三軍主帥一般,本來四邊空出一圈,這時,前端石螭往前疊成一條斜坡,地面已有不少空出,噓噓之聲便是這類惡虫所發。兩旁和身后的石螭還是原樣,惡虫前面這一群卻似恐怖已极,紛紛往前面同類身上爬去,看神气好似迫于無奈,非但通身抖顫,動作也慢,有的中途似想停歇,看那意思,頂好被壓在同類下面,無奈起得較遲,已被捷足先登,聞得身后噓聲,又不敢停,動作越慢,越發爬向上層,結果,前面像個圓形矮牆,由頂往后,成了三四丈長一條斜坡。當中惡虫,還在噓噓怒嘯不已。再看象群,也似全身都在用力。雙方大有劍拔弩張、一触即發之勢。
  雙珠心細,早就聯合了雙玉、路清和十几個勇士,拿了火球毒弩毒鏢之類比准下面,只等看清形勢相机而發,見那當中那群惡虫周身皮鱗堅厚,頭有极鋒利的触角,腹下生有兩排短爪,上還有鉤可以伸縮,比触角還要鋒利,分明這類惡虫比石螭要凶得多。正代象群愁急,前面噓聲止處,當中那群惡虫本是昂首怒嘯,聲低而急,听去刺耳,腹下兩排利爪齊向外翻,一條條伏在地上,忽將前半身往里一縮,前面十來雙短足立時密層層縮緊一起。剛看出那東西身后長尾仿佛是個累贅,猛瞥見日光之下花花綠綠二三十條彩影,順著那片石螭搭成的斜坡,颼颼連聲,對面躥來,勢子又猛又急,同時又听石螭慘嘯之聲。
  因其來勢太猛,眾人方覺不妙,心中一緊,還未看清,忽听霹靂連聲,眼前白光連閃,宛如千百條銀虹亂箭也似,映著日光,在峰下面滿地交織,朝前猛射,跟著一陣大亂,惊天動地,震耳欲聾。原來當頭二三十條惡虫,就這晃眼之間,已由石螭所搭虫堆上,箭一般照准前面象群迎頭躥到。本意是借這條石螭搭成的坡道,比准象頭斜沖過來,因吃了身后長尾的虧,全仗前半身一伸一縮的彈力,腹下兩排利爪鋒利非常,力大無比,所過之處,隨同兩排利爪猛力撥動,往前急躥。上層石螭那么堅厚的皮鱗,全被利爪抓裂,皮開肉綻,腥血四流,越是前面的石螭受傷越甚。內有几只,只管雙爪抱緊下面同類,因惡虫力大無比,又是一個直勁,竟被連身抓起,往后倒翻,來勢端的猛惡已极。
  眼看竄离象群不過兩丈光景,前面大象各將巨鼻一揚,鼻孔內立有一股极強烈的水箭猛射出去。惡虫除長尾是它的缺點而外,無形中又吃了相隔太遠的虧,本身不能跳高,只這猛力一沖,已成強弩之末。這群久經高人馴練的大象早就蓄好全力,鼻中所吸的水又有專一克制毒虫的藥草在內,好几百股水箭宛如惊虹電射,惡虫怎禁得住!
  后面大群石螭以前原吃過虧,性又凶狡,雖然复仇心重,又受惡虫逼迫,成群來此報复,無奈對頭所噴水箭是它克星,上來停在口外,相隔這遠不敢再近,便因嗅到藥味之故,只為同來毒虫凶惡,又因天性強悍,不知厲害。石螭又最怕它,平日雖同栖息,稍一触怒,吃它用頭上尖角頂住咽喉要害,腹下兩排利爪鉤緊胸前那條細縫,猛力一分,立時撕裂,腹破腸流。惡虫不退,不敢回身,只得停在那里,進退兩難。
  相持了一陣,后面惡虫凶威暴發,因其不能跳高,只知照著慣例,強迫石螭搭成一條斜坡,使其進攻,以免象身高大,不能沖擊對方咽喉要害。沒想到相隔大遠,對方又有准備,當時打翻在地。一陣极濃烈的藥香,隨同千百股水箭飛舞中,將峰前大片地面全數籠罩。前頭石漓,有的還被水箭打中,當時周身綿軟,昏醉在地。這一面卻又上風,所有石螭全都聞到藥味,又見惡虫橫在地上,本有一半昏醉。兩旁群象再一擁齊上,紛紛踐踏,有的用鼻卷起惡虫,后面長尾朝前甩去,一拋就是好几丈高遠。
  惡虫最要緊的所在便是尾中心一段,稍微用力一夾,凶威全失,便未為藥力所昏醉,也禁不住。內有好些巨象,均知制它之法和惡虫的短處,牙齒又長又大,比刀還快,上來照准它的頭頸和尾上痒包,用象牙猛扎。那么凶毒之物轉眼死光,大群石螭如何還敢停留!紛紛掉頭亂竄。象群也同發動,一齊隨后追去。有那被象追上的還想反抗拼命,不料當頭追的大象,鼻孔里的藥水多半不曾噴完,長鼻一揮,水花飛濺中,石螭頭上只被噴中一點,逃出不遠便四肢無力,竄伏地上。象群追到,長牙巨蹄同時并用,一陣亂踏亂扎,全數弄死。
  峰上眾人全都看出了神,正在吶喊歡呼。峰下象群本做月牙形,城牆也似將小峰圍在當中,左右各有兩群,仿佛犄角之勢。山中猛獸竟有這類動作,宛如行軍列陣一樣,已是奇怪,這一追赶惡虫,更看出是受有馴練的大象。原來象群追到口外便往兩面展開,成為一個反弧形的陣勢,由大而小包圍過去,眼看越縮越小。大群石螭業已退到來路森林里面,象群追勢也越來越慢,但卻追隨不舍,遇見走單落后的石螭螭是踏死,再往前進,到了林外停住。另外還有一群好似剛剛赶到,全都揚著長鼻,由斜刺里馳來,搶到前面,在森林邊界上到處噴水,噴完,各自昂首呼嘯了几聲,忽同四散分開,往來路這面退回了一段,走過當中一片無草的石坡,停立下來。有的昂首朝前張望,不時揚鼻向空聞嗅。有的隨意游行坐臥,悠然自得。正想:林中藏有這多猛惡的毒虫,就不由此通過,前途也難免于遇上,猛瞥見先那兩只翠綠色的山鳥忽由頭上飛過。
  鴉鴉想起前事,方指空中咒罵,忽見前面樹林中起了一股黑煙。老人方喊:“林中火起!”跟著又有五六處火煙冒上,轉眼列焰騰空,滿林火發。最奇是那片樹林雖不似來路森林那么繁密陰森,上面沒有极厚的樹幕,看去也頗茂盛,雖未看出什么樹木,生得也极茂盛。照例這類充滿生意、枝葉碧綠的樹木,就是遇到火山爆發,除卻整片坍塌,也要隔上些時被火烤干,才能全部點燃,火勢不應發得太快,應由枯木死樹先行燒起,上來煙多火少,決無轉眼全紅之理,不知怎的,當日這場火卻是特別。上來先是一處冒起濃煙,跟著又起了八九處同樣的火焰。共總不過頓飯光景,火勢越來越旺,轉眼滿林全燃,烈焰上騰,全部燃燒起來,火勢之快,簡直出奇。林中早就起了騷動,隱聞各种野獸毒虫吼嘯之聲遠遠傳來,但未見有一個生物逃出林外。后來整片樹林均在烈火濃煙籠罩之下,火勢業已高起十余丈,滿空火蛇飛舞。
  眾人正恐那火越燒越寬,蔓延開去,忽然看出前面樹林地方并不甚大,大体寬約數十丈,深只三數十丈。再往前去,好似一片洼地,三面均是石山包圍。當地因在高原之上,有這一片樹林擋住,起初沒有看出,直到燒過一陣,方始發現整片樹林上面的枝葉已快燒光,下面樹干還在燒之不已,火光照處,仿佛那是一片袋形坡谷。前面兩山對列處的樹林便是袋口,袋底深藏在樹林里面,地勢到此,形成一個又寬又大的深溝。另外雖有不少樹林,相隔較遠,中間仿佛隔著一段,當日風又不大,所以這么猛烈的火勢只燒前面一片,再往前去,并未波及,形勢甚奇。兩邊崖上雖有一些灌木野草,有的被火引燃,有的一燒就光,乘著后面崖坡燒將下去,火勢并未起來,只見一些黑煙在崖后面微微飄動。
  眾人正說:“只要沒有大風,不致闖出燒山大禍。”忽見口外崖上,那千百只大象一同昂首,向天長嘯。雙珠姊妹方疑又有變故,忽見相隔火場較遠、斜偏上風一面的危崖上,馳來十多只大象。當頭一只白象,上坐一人,身材似比常人高大得多,胸前還抱著一個幼童,身后還有兩只大象,也各坐有一人,十分眼熟。定睛一看,方自惊喜交集,耳听眾野人惊呼之聲嘈成一片。原來當頭白象上的小人正是龍都,因身后所坐壯漢身材高大,相隔又遠,看去顯得人小。后面兩個騎象的,有一個正是阿成。料知這多象群均是當頭大漢手下,阿成、龍都多半昨夜私往前途探路,与對方相遇。看二人騎象同行,精神甚好,分明對方并無惡意,不禁惊喜交集。
  雙珠姊妹和路清均想迎上前去,老人阿龐連忙攔道:“女儿們且慢,事情還拿不定。這些大象猛惡非常,稍微激怒便是禍事。可恨未來時我向他們問路的兩個老山人,我平日對他极好,交情甚深。只說蜈蚣谷出口內外一帶最是危險,必須算准時刻,照他走法,才可平安無事,左近有一白象林住有山神,養有大群神象,遇上必死,所以這一帶必須避開,有許多話和詳細情形均未明言。我活了這多年,從未見過一個真的天神,向不肯信這些鬼話,又因他一面叫我過時小心,不要冒犯附近山神,惹出殺身之禍,并說山神雖只兩個,發起怒來,隨手一揮,無論帶有多少人都被殺光,一個也難活命,一面卻又可在所說花林之中歇上些時再走。許多話均不近情理,因此不曾追問。就是到此以前,听到頭上說話不見人影,也只當是妖巫鬧鬼,沒想到別的。
  “你看阿成、龍都神气,雖不像吃過苦頭,事情到底難料。象背上共只兩人,這許多大象均似听他吩咐,說好便罷,稍有誤會便難應付,我們這些人死上一個也是冤枉。我料老由此經過,先后有好几次,所說山神便是象背大人,他們也必見過,不知何故不肯明言,累我們耽擱這一天,有無變故還不知道,真個可恨!如早曉得此事,來路我必准備,只需在日落以前由崖頂穿過蜈蚣谷,索性天明前出口,守在旁邊,等候象群過去,連那花林也不再進,拼著多受一點辛苦,赶出三四十里,避開所說白象林這一帶再行歇息,哪有這些枝節!
  “來的決非什么山神,山人所說雖是鬼活,像這樣身材高大的人到底不曾見過,气力多大我們也都不怕,最可慮是他有這多象群,不是人力所能抵敵。這類猛獸非但性靈,又极忠心,最是記仇,附近是否還有也不知道,我們只要和來人稍微不合,有了敵意,那就麻煩已极。一旦動手,必有傷亡。就算我們能夠殺將出去,只要傷它几只大象,它便成群連明帶暗跟蹤掩來,休看它們身子蠢重,動作卻极靈巧,往往掩到你的身旁還未警覺,又最合群,仇恨一結,追逐不止。我們多高本領,其實不能不飲不食,永無休息,它卻力大性長,成群來攻,隨時都要防備吃它的虧,豈不討厭?并且象群那多,也決不容你走近它的身旁。不必忙此一時,以防你們漢人言語不通,万一引起疑心,多生枝節,反而不美。”
  說時,雙珠等三人雖已看出對方決無惡意,龍都見了自己還在揚手招呼,阿成卻無動作,也覺老人所說有理,又被攔住,不便不听,剛剛停住,老人話也說完。忽見方才飛去的那兩只翠鳥飛將回來,正由峰旁飛過,到了眾人頭上飛翔了兩轉,忽然朝下笑罵道:“老野人,你曉得什么呢?只有你們的話才不好懂。你們人多,想欺他們好人,少時我叫大象用鼻子卷你。”另外一只又罵:“鴉鴉小鬼不是好人,轉眼叫你知道利害。”二鳥相對飛鳴,所說競与人語相似,并且還是漢人口音,眾人才知先前几次所聞均是這兩只能說人言的翠鳥,并非山精野怪。
  雙珠暗忖:“此鳥既通人言,所說又是漢語,可見大漢也是漢人無疑。心中一動,再一回憶方才象群与毒虫石螭惡斗經過,越料來人不會存有敵意,即使有什誤會,也說得明白。只是阿成和大漢一路騎象而來,走得頗緩,那千百只大象見了主人,再一迎上前去,大漢好似群象有功,欲加慰勉,每遇一只將頭和鼻伸過,均要伸手撫摸兩下,四面均被包圍,更多耽擱。阿成隨在大漢身旁,目光雖然望著自己這面,絲毫沒有表示,手都不曾抬起。另外象背上那人緊隨阿成之側,又似防守神气。眼望前面大火雖未往外蔓延,火勢仍极猛烈,風卻不大。先后經過已多半日,日色早已偏西。眾人心情緊張,全都忘了饑渴。
  雙珠等三人方覺騎象大漢心意還是難測,照這樣群象圍擁,沿途撫摸象頭耽擱,不知何時才能走到?幸而老人阿龐料得不差,否則自己等三人如其迎上前去,隔著這大一片象群,也無法走到阿成身旁。這類野象性均猛惡,如用輕身功夫由象背上飛越過去,難免發生誤會。象鼻又長,見了生人再一群起來攻,就算閃避靈巧,不去傷它,看它動作那么輕靈,也難應付。
  又等了一會,雙珠忍不住朝阿成揮手招呼,一面和雙玉、路清商計,各料對方心意,均說來者只是漢人便可無慮。那兩只翠鳥忽又由崖上飛起,朝大漢箭一般投去,口中叫了几聲,象群歡嘯聲中,也未听清叫些什么。雙珠暗忖:此鳥真個靈慧,比鸚鵡還通人言,十分可愛。”鴉鴉早經二女止住,不令再罵,本心也是喜愛那鳥,正在指點,說二鳥是大漢所養。雙方相隔仍有一二十丈。來人离開口外斜坡雖不甚遠,但是四外象群包圍,仿佛每一只都想主人加以撫摸,還未擠近身前,一條長鼻已朝大漢伸去。和阿成并騎同行的一個,身材只比大漢稍矮,也是如此。來這兩個大漢,也似愛极那象,恨不能每一個都要摸到才罷。一時前后好几十條長大象鼻做一圓圈,此去彼來,伸向兩大漢的身旁,密層層擠作一團,擁擠不動,越走越慢。為首大漢不時哈哈大笑,偶朝峰上眾人看上兩眼,似未十分在意。
  眾人因奉老人阿龐之命,決汁靜以觀變,除雙珠姊妹等三人剛剛揮手朝阿成打招呼外,俱都注視前面,無一言動。等到那兩只翠鳥飛向大漢肩頭落下,叫了几聲,忽听洪鐘也似一聲巨吼,大漢身旁的象群,立似浪花一般紛紛四散,缺口一面轉眼空出,塵土還未停歇,當頭一白兩灰,三只大象載了大小四人已飛馳而來,疾如奔馬,轉眼便到峰下,兩大漢便在象背上立將起來,動作輕快已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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