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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斬紅蛟 巧得皮衣


  天寒老人棘荊之子大俠棘開和婁、秦諸俠一樣都是好量,舊友新知十分投契。自從那日到香粟村轉了一轉,便往森林參拜父親和三老。只去了一天,便應諸俠之約回到香粟村,說天寒老人已被留住,特來此間做客。每日飲酒說笑,閒來指點村中少年和諸小俠用功,中間也隨同諸俠去往兩山交界接班,雙方日子一久情義越深。小鐵猴侯紹業已回轉,只侯元一人形跡無定,有時住在巴家庄,和几個相識老賊一起,中間曾經离開兩次,但未往東山這面來,也無消息傳達。眾人先見他久無音信,還恐露出破綻,吃人的虧,后向西山土人探詢才知無事,偏是一面不見,好生不解。棘開原与相識,也頗懸念,這日忽說:“多日未往森林探望父親,他老人家本來要往江南訪友,被三老留住,說我師弟兄三人和你雖不同師,也是多年骨肉之交,難得久別重逢。山中風景物產都好,我們四個老頭子何不同隱一處?如嫌森林黑暗,山中有的是好地方,等破了賊巢之后另外覓地同隱,省得知己骨肉之交常時天南地北,一別多年,連音信都不知道。家父本為探訪黃龍山青桫林猿長老的蹤跡和所得《火真經》而來,目前剛得到一點線索。此去江南也是為了此事,尋一老前輩商計,被三位伯父一勸便答應下來。江南雖還要去一次,但在除害之后,去不多日仍要回來,与三老同隱。我已离開多日,打算前往拜見,就便請示机宜,諸位以為如何?”眾人知他來去极快,雖然相隔重陽已近,賊党越來越多,万一有事便要少一好幫手;但想天下事沒有這樣巧法,這四老前輩多日無人來往,祖公達第二次走時因和大家一見如故,年輕好胜,喜事疾惡,曾有稟明師長,日內約了龐浩師弟來此相聚,暢談些日,就便相助除害之言,也是一去不來。公亮、秦真對他尤為想念。還有寇公遐、林蓉夫婦人早复原,日夜都在用功。公達帶信,說他二人大蒙師長鐘愛,又經公達送了一丸靈藥,短短十來天已將師門真傳領悟,功力大進,大約月初頭上便可回村,候到除害之后再返師門。今已九月初六,還無音信,想托棘開探詢,問其是否回村一行。為了連日賊党均無消息,暗中行刺,陰謀偷襲,上次連受重創,來的人全數送命。人少不敢來,人多必被自己警覺,料其不會再來犯險。真要大舉,定必命人正式挑戰,約期一拼,不會這樣安靜。棘開來去神速,至多明早必回,共總半夜的事,哪有這樣巧法?全都請其早去早回,能將公達等四人約來,加上一個紅□更妙。棘開笑諾,匆匆馳去。
  已涼天气,秋風蕭蕭,草木已早黃落,只村崖上的丹楓霜葉分外鮮明,映著斜陽,火也似紅,与那五色繽紛的菊花互斗秋光,清艷奪目。瞬息之間,垂陽匿影,晚照頹光,回顧一鉤新月業已挂向疏林遠峰之間。蒼煙四起,暮色微茫中,男女諸俠均在平台之上同吃晚飯。因覺重陽將近,敵人越是安靜,越是狂風暴雨將要降臨的預兆,表面無事,暗中卻有劍拔弩張。自己這面雖然戒備嚴密,到底要加小心,以防事變倉猝,措手不及。由棘開走的頭一天起便彼此約好,飲酒不許過量。當日留守的又是公亮、虎女和荊氏弟兄、伊萌、石野儿長幼六人,倒有四個酒量有限,石、伊二人雖因稟賦特异,酒越吃多力气越大。一則酒能亂性,二人年輕喜事,酒一吃多越發膽大,又非臨敵之時一味蠻殺,當此全副心神戒備還恐疏忽之際,再添上兩個小冒失鬼,一旦有事便難應付,師長曾禁多飲。尹公超、婁公明、蒲蘆和衛青娥夫婦、秦氏兄弟和小鐵猴侯紹、鐵漢和五六十個少年勇士,還有新來的十几個好友,俱部分班在外埋伏防守,不在村中,蒲、秦諸人往替婁公明、尹公超,已去多時,尚未回來。伊、石二人對師均极恭敬,事前奉有師命,在數日之內不許貪杯,自然不敢違背。公亮心想:几位能手都在外面,雖是防御周密,層層隔斷,不怕敵人飛渡,天下事到底難料。互一商量,連平日照例几杯敬客酒俱都免掉,把夜飯吃完。四面一望,新月光中,村人因恐有事,老早分頭吃完夜飯。秋風又涼,山中夜寒,人都歸屋,不是奉命輪守的壯士,誰也不出走動,各地防守的人又都埋伏隱處,一人不見。除平台上老少六人而外,到處靜悄悄的,連平日夜來燦如繁星的人家燈火俱都少去十之七八,偶然認出几點燈光掩映在林樹之間,也不大亮。山風陣陣,落葉蕭蕭,夜气越寒,秋意已深,景物甚是幽絕。比起上月十五起到十八九那几天,月華如水,滿地清輝,火樹銀花盛開不夜,又有巴家庄盜來的大量花燈,加上村人仿制全數挂起,錦上添花繁華富麗之景,簡直相去天淵。
  正說笑間,連那一鉤新月也被浮云遮蔽,跟著一陣寒風吹來。公亮笑說:“今夜天气真涼。”虎女方說:“這算什么,离冷還早呢!”伊萌接口笑道:“二位師叔,看這天气恐怕要下雨呢!”四人先未留意,聞言忽想起山中久未落雨。仔細往外一看,云暗天低,星光全隱,知已有了云霧,似要下雨神气。虎女笑說:“大哥回來太遠,莫要中途遇雨。諸位兄嫂姊妹埋伏之處事前雖曾想好,就近都有崖洞可避風雨,雨勢如大到底討厭,遲上十天八天再落有多好呢!”聲才出口,忽听洪鐘也似轟的吼了兩聲。虎女喜道:“紅□來了,想必有好消息,我們快些看去。”聲才出口,一條黑影已如風馳來,到了前面,果是紅□,手中還捧著一大包東西放在地上,朝眾人叫了几聲,便即轉身馳去。虎女想問公遐夫婦日內可能回來,棘開和四老見面也未,在后急呼:“紅□回來,我有話間!”業已走得不知去向。一問崖上防守的人均說事前未見一點蹤跡,剛剛听出它的嘯聲,業已越崖而過。虎女迫赶不上,只得回去。中途遇見公亮赶來,見面急說:“皮衣送來了,共有九件之多。林中四老久無信息,天黑已有多時,突在夜間命紅□送來,來去神色那等匆促,莫要事情快要發動了吧?”二人邊說邊走,業已回到台上。
  為了時期將近,眾人見那平台地勢較高,當中一幢樓房,三層樓頂本有一片平台,全境均在腳底,一面又可望到前崖一帶,連敵人來路那些山巒均可望見,本是以前訓練村人的帥台,由上月起便收拾出來,每日黃昏后諸俠在上聚會,飲食起坐,极少离開,便是日間也在二層樓台之上,無形中成了中軍指揮之地。到時荊氏弟兄和石、伊二人正把台上原有的風雨燈點起兩盞,一同看那皮衣,虎女見過這類珍貴蛟皮,不以為奇。聞言想起崖上防守人所說,暗忖陰天可慮。我們防備這樣嚴密,紅□不叫那兩聲簡直無人知道。它既能來去自若,焉知敵人沒有這樣本領?就說紅□异獸動作如風,不是人力所能練到,這樣晦冥的黑夜,多好目力也不能看出數丈之外,正是仇敵偷襲暗算的极好机會。自從四位師長命小師兄送信,不許去往西山窺探,以防結怨大深,使敵人多加戒備,于是成了隔界相持,暫時兩不相犯。實則我這一面地方廣大,人力分散,香粟村根本之地,又是局促一隅,所有村人都聚在這片山谷盆地之中,一被敵人攻進,來數一多,多大本領急切問也照顧不來,看似以逸待勞,不令敵人人村一步,實則反客為主。巴家庄仗著地利人多,便于防守,我們每日埋伏巡游往返奔馳,雖然腹心重地不易出事,為首諸人卻是勞苦非常。可是天下事有利有害不能兩全,以前敵人暗中侵犯,連來几次均遭失利。近半月來忽然這樣安靜,分明有了戒心,不敢輕舉妄動。越是這樣越可慮,尤其這等風雨將臨的陰沉之夜更為討厭。万一桐柏山五惡和那些异派余孽、江湖凶人仗著他們人多勢盛,分兵几路大舉來犯,事情再一疏忽,不等發出信號,先被侵入,就是村人武勇,這許多老弱婦女逃避不及,豈不受了傷害?同時想起紅忙吼聲,手勢是要眾人將皮衣穿上,不禁心生警惕,便和眾人說
  公亮剛拿起一身皮衣毛褲,見石、伊二人已當先搶了一身穿上,先覺那東西油光水滑,色作深紅,十分好看,制作尤為精巧,但是尺寸均短,最長的通体不過三四尺,并還連上毛套,石、伊二人自然合用,身量高的不說,便自己和公明、公超都難上身。心想、這好皮衣做得如此短小,不能上身,豈不可惜?忽被虎女提醒,心中一動,同時看出石。伊二人所穿兩身,伊萌剛剛合式,野儿身子橫寬,手腳粗壯,本不相稱,下余七套更瘦,先還發急說是大小,及至試了一試,忽然歡呼往樓上跑去。剛剛二次穿好回轉,業已周身繃緊,成了一個紅人,映著火光周身發亮,火團也似;微一動作便閃動起一身光波,流水也似。妙在從頭到腳,除口鼻有兩處气孔,雙目前面有兩片形如水晶的軟皮而外,通体沒有一絲縫隙,人也仿佛成了裸体,生來就是這樣紅人,与那皮衣合成一体。野儿原是赤身穿上,似覺難看,又在腰間圍上一片獸皮,穿上原有的羽衣披肩,紅白相映,光彩奪目,越發鮮明,羽衣上的鳥毛又和刺猖也似,看去活像一個怪物。伊萌原是合衣套上,方喊:“這衣服可大可小。”見野儿這樣打扮,立即脫下,挾了一身最小的往下馳去。
  公亮方始醒悟,還未開口,虎女已先笑道:“這東西乃海外飛龍島特產的一种海蛟,生來水陸兩栖,猛惡無比。恩師和二位師伯昔年海外訪友,途遇大風吹到當地,見許多未開化的土人正在海邊懸崖上哭喊,問知惡蛟行凶,當時勸說:‘你們土人將別族俘虜獻与惡蛟,不是善法。照你所說,近年小蚊越大,己由兩條變成好几十條,都是自己造成,最好同心合力將它除去。否則惡蛟越生越多,人供給不上,早晚同歸于盡。’土人先把惡蛟當龍,奉若神明,不肯相信,內一妖巫更是從中作怪,百般阻撓。無奈土人上來圍攻,想擒來人喂蛟,已被三老打敗,不敢反抗,最后妖巫也被恩師喝破好謀,將他摜入蛟穴,讓惡蛟撕成粉碎吞吃了去。等到那些無知野人醒悟之后,方始冒了奇險,由那好几十丈高的危崖峻壁掩身而下,埋伏通往陸地的出口旁邊,當時殺死了一條大的,并用事前准備好的藤索把死蛟吊上,分与眾人飽餐,野人方始相信。因蛟太多,大小二十余條,在陸地上走動雖然較慢,但是力大無窮,多么堅固的石崖被它長尾掃上,當時粉碎一大片,兩只前爪看去和鵝掌一樣,比鐵還堅,樹木不論大小,當它發威時節一抓就碎。身形粗大,牛頭血口,利齒森列,獰惡已极。殺那第一條蛟時蛟頭已斷,還奔騰跳擲了兩個時辰方始斃命。后又試出蛟肉可以強身健力不去說它,如將外層粗鱗皮乘勢剝掉,取出里層獸皮穿在身上,刀斧不傷。這東西皮有兩層,鱗甲堅厚,除卻頭頸間有三指闊一圈白線是它致命所在而外,簡直無法傷它。連用心思殺了十几條,下余潛伏蛟穴之內,每日怒吼發威。因出口已被堵死,無法人海逃生,日久腹饑,便自相殘殺,弱肉強食,撕吃上一兩條,安靜些時再起爭殺。蛟穴大深,又是水眼,人不能進。全島只此一條水源,不能下毒,再說也沒有那多的毒藥。三老向來救人救徹,不肯中途而廢,蛟又狡猾异常,不再上當。幸而那千百個土人經過半年多的勸告,業已大改常態,居然團成一片,不再隨意殺掠,跟著又把雙方世仇,附近一座小島上的野人感化過來。一面教他耕織之法,尋來野生五谷做种子,當年便有收獲,野人也都喜极,解去多年宿仇,合在一起,照三老所訂公約,耕織漁獵為生,改去以前互相掠奪,終日不是害人便是被害的惡行。人都能夠安生,心思也靈巧起來,最后還是鄰島野人試出一种迷人的藥草,大量塞在野獸腹內,縋將下去。又想出种种方法,前后一年多,費上無窮心力,方始開辟水源,聯合兩島野人,將惡蛟一网打盡,并還想下預防之法,方始离開。走時,土人哭聲震野,送了好些蛟皮。
  “這東西連針都扎不透,尋常刀劍任多鋒利均難傷它分毫,制成衣服穿上,比什么盔甲都好。妙在可以伸縮松緊,就這最小的一身大人也可貼肉穿上,仿佛生成皮肉,靈便非常,寒暑風雨均不能侵,端的防身最妙之物。不過制時极難,針線無用,須用本山特產的樹膠粘上,用微火烤上半日,再用鐵錘閘板壓平,使其連成一片,再將樹膠去掉。穿時先套雙腳,再套雙手,未了再將胸前這條蛟筋帶一拉,戴上頭套,將它結好,便全緊繃身上,和沒穿衣服一樣。因頭套下面長出一段,恰將頭頸前胸之間的結扣皮帶遮住,所以絲毫看不出來縫隙。以前也只听說恩師藏有此物甚多,并未見過。直到那年分手時節,給了我一件緊身背心,沒有扣子,要由頭上連手套下,通体透明,恩師說是剛生小蛟的內皮,可以防身,別的未提,我也沒有多問。日前方始听說得這蛟皮經過和那功用,沒想到這等鮮紅。想是恩師知我歡喜干淨,不愛雜色,那件緊身背心用藥制過,我至今還穿在身上,非但洗滌容易,一抖就干,并還冬暖夏涼。可惜我只一件背心,不是全套,這血一樣的顏色我不喜歡。這九身皮衣你我如其無份,日后我向恩師還可討上兩件。据說就這薄薄一層穿在身上,便是隆冬風雪天气酷寒,也感不到一點涼意;夏天偏是周身涼陰陰的,不過每天都要脫洗沐浴,免將毛孔閉住而已。”
  話剛說完,伊萌也將衣帽穿好,變成一個小紅人,連蹦帶跳赶將上來。野儿見他學樣,貼身穿好,急切間尋不到獸皮,用布系在腰間,方說:“三叔房里有好几張豹皮,當時可以制成圍裙。藍布顏色不稱,多么難看。”公亮已將皮衣試過,果是寬緊如意,虎女勸他到下面去,貼身穿上舒服得多。公亮笑說:“我們土人,那等穿法太不雅觀。”虎女笑說:“呆子,你們不會貼肉穿好外罩自己衣服么?無非把臉變成紅色,有什難看?”荊氏弟兄也在試穿,發現每身皮衣都有名字,除公明、公亮、虎女、公超,石、伊二人之外,還有三身:一是小鐵猴侯紹,自己弟兄每人也有一件。秦氏兄弟和蒲蘆、衛青娥、棘開、侯元、鐵漢和新由長安得信赶來云老武師的次子云驟。三子云駿和四個門人,几個代約來的能手,夜行俠鐵掌孫武功俱都無份。虎女因秦真嘴甜年輕,平日投机,相識在先,又都有些童心,少年天真,比起別位英俠較為親近,見他和鐵漢兩人無份;荊氏弟兄人甚慷慨,對人誠懇,不去說他;小鐵猴侯紹和乃叔一樣,性情古怪,又是那么猴頭猴腦,別人一樣滑稽,均覺有趣,獨他叔侄不大投緣,人又那么心狠手辣,說起話來刁鑽刻薄,雖是對付敵人也覺過分,他偏會有一身皮衣。像衛青娥那樣好人也都沒有得到。這類蛟皮珍貴已极,恩師人素大方,既然注有名姓便是相送,并非借用。都是一樣交情,為何好些人都沒有?心中老大不平。雖未明言心意,卻代秦真、鐵漢、衛青娥三人抱屈。荊氏弟兄覺著這樣万金難得的珍貴防身利器忽然得到,心雖惊喜,但想秦、蒲諸人俱都無份,意欲轉讓。虎女恐他弟兄誤會,忙說:“荊兄昆仲這次出力最多,本領既高,人又极好,自然該有一份。家師和二位師伯向來料事如神,既然指名分派,必有深意。也許他們諸位用它不著,所以未送。我是為了共總二十余人,就是前日新來的諸位事前不知,蒲老大哥夫婦和七弟、鐵漢他們也應該有一件。那日原說十一件,另兩件必是留与寇兄夫婦。我知這類蛟皮家師秘藏多年,為數好似不少。日前听說二位師伯所藏更多。還有蛟爪制成的兵器。不知怎會把這几個出力最多要緊的人遺忘,令人不解。仇敵人多厲害,就是用它不著,每人送上一身,穿在里面也好得多。這一身由我讓与七弟,我不要了。”
  公亮听她語气不快,知其性剛,和秦、衛、鐵漢三人交情最厚,和諸位英俠全都投緣,公遐夫婦交情更深,只侯元叔侄非其所喜。時已不早,公明、侯紹就要回來,恐其話說越多,露出口風,得罪了人,忙說:“云老前輩老謀深算,此舉必有用意。紅□來去甚急,怎知不是算准地方分頭送去,你這樣抱不平多么冤枉?万一有人走回,听錯了話發生誤會,都是同道至交,無心開罪,豈不冤枉?我們快到樓下換衣服去吧。今夜皮衣匆匆送來,我似有些警覺,莫要有什變故,不及更換,那才糟呢!”虎女听完,嬌嗔道:“你怎隨口亂說,莫非你換衣服也要我同去么?”公亮知道把話說錯,忙分辨道:“我是說連二位荊兄一齊都到下面,分別貼身穿好再走上來,黑暗之中紅衣看不出來。大哥、侯紹和公超大哥照理早該相繼回村,至今沒有信息,夭色如此陰暗,惟恐有事,見你生气,一時話說太急,并非要你同去,這樣認真作什?”荊氏弟兄人甚机警深沉,早就看出虎女和侯元叔侄話不投机,見他夫妻為此爭執,虎女有話不好出口,公亮更恐別人誤會。仰面一望,云霧更低,大有雨意。忽然想起燈光触目,老遠均可望見,好些可慮,忙告公亮,命石、伊二人將那兩盞風雨燈熄掉。同到下面分別換好皮衣,走上頂層平台,見那皮衣還剩有三身,尹、婁、侯三俠過時不歸,無一回轉,心方有些惊疑。因由香粟村前崖起三十里內有好几處埋伏,并有馬步兩隊分頭逡巡,往來接應,也未得到一點消息。正在談論,荊氏雙俠更早看出不妙,只未開口,提議去往崖上察看。
  剛剛走下,四人都將皮衣貼身穿好,外罩衣服,只是一張紅臉還不怎顯。伊萌已將豹皮取來,由石野儿用針線匆匆縫成短裙,圍在腰間,二人差不多高矮,一胖一瘦穿上這身其紅如火的皮衣,雖在暗影之中,人一走動仍有光影浮泛。野儿羽衣如雪,黑地里看去宛如一蓬灰白影子,帶著一幢暗光,离地兩尺,凌空游行,活像兩個怪物。這時剛穿停當,荊氏弟兄一走,想要跟去,公亮方說:“你兩個忙些什么?此時防守的人均在外圍一圈,內里空虛。你師父他們尚未回轉,万一敵人暗中偷襲,掩了進來,只剩我和你云師叔如何顧得過來?”兩小弟兄剛剛應諾,猛瞥見崖上信號一閃,知有自己人回來。隔不片刻,侯紹忽然赶到,見面便問:“皮衣何在?尹、婁二位伯叔現在中部一帶守望,本來業已回轉,忽然遇見一人,臨時變計,并知皮衣送來,命我來取,詳情我不深知,只命轉告諸位伯叔師弟小心防守,以防敵人侵入,今夜也許發生變故,但是人要分開隱藏,并往環湖一帶察看敵蹤,無須再發號令,事前不被來敵看出才好。”說罷拿了皮衣,問明穿法,.便如飛馳去。公亮正對虎女說:“侯紹人甚熱心,只是天性如此,性又疾惡如仇,所說多是恨話,你听不慣,所以不滿。其實你對惡人一樣痛恨,不過天性善良,不愿多殺,如因言語之間与朋友發生誤會,豈不冤枉?”虎女還未及答,伊萌插口笑說:“二位師叔料得不差,我也這樣想法。今夜非有仇敵來犯不可。果然師父、師伯他們業已得信。只要事前得信,知道賊党要來,好辦得多,比起方才放心多了。”
  公亮笑對虎女說:“大哥和尹兄他們既然得信,有了准備,侯紹來去匆匆,敵人必已發動,就要到來。只奇怪紅□將皮衣全數送到這里,上面并還附有紙條,寫明何人所有,可見這九個人應在村中防守待敵,大哥他們三人怎會還在中部一帶?大哥向來行事机警,令人莫測,他們早該回村,此時未到,卻令侯紹來取皮衣,這一往返也有不少時候,于理不合。又有休發信號,隱藏待敵之言,分明想把敵人引進,然后里外夾攻,全數除去。來賊既非尋常,關系也必重大,村中還有許多婦孺不曾藏起,變生倉猝豈不受傷,如何未見發動隱藏信號,休說大哥,便尹七兄也無如此疏忽,是何原故?”虎女四面一看,笑道:“你真呆子,等你想到,早來不及了!你看這樣陰黑的天气,听你平日所說,本地出產丰富,燈油更是有好几种,取用不完。每遇陰天黑夜,燈光更多,尤其那些路燈均用石油,照例點到天明。方才燈光雖少,稀落落也有好些盞,此時下面一片漆黑,休說人家燈火,連路燈都不見一點。也許大哥早知此事,已在暗中發令,人都避開了吧?”公亮先未留意,聞言定睛四顧,見環湖村落中忽有號燈明滅閃動,并還瞥見兩處持燈的人,身旁似有刀光微閃,動作极快,略現即隱,燈光又小,相隔又遠,又當有霧之際,暗影中和螢火虫一樣,此滅彼起,分成兩路,時隱時現,一路傳將過去,甚是迅速。休說外人到此不會看出,便自己久住山中,不用心注視也難發現。回問三人可曾見到?虎女心細,目力又強,還看到兩三點微光略閃,兩小兄弟竟一點也未看到。轉眼全滅。這樣陰天,號燈的光如此微細,分明事情緊急,行動机密,敵人業已臨近,為首的人已有一二回轉,才會有此舉動。心中一惊,方要通知荊氏弟兄令同准備,崖上號燈又接連微微明滅了几次,表示前崖上人已同警覺。因料公明、公超必有一人回村,估計敵人不會由前崖越過,多半仗著輕功高強,由側、后面兩處缺口掩進,當地雖有埋伏,先欺敵人不知地理,這兩處缺口又有危崖森林遮蔽,除非深知底細的人不會繞此遠路。村中共只兩三百個本領較高的少年男女,地方分布太多,人力便顯單薄,全仗布置巧妙,呼應神速,雖然一有警兆當時得知,這大一片地方到底難料。
  長幼四人略一商量,公亮打算分頭查看一遍,稍有動靜立發警號,合圍上前,將其除去。初意先用號燈通知崖上的人,再分兩路環湖查看過去,准備暗中繞上一圈,將那几處隱僻之地看過,回到平台,看公明、公赶是否回轉,何以這等机密,回到村中連人都不見,便在暗中傳令,發出緊急信號,并命分開隱藏,去往湖邊查看。平台乃指揮重地,發號施令,瞭望敵人所在,如何共只四人還令离開,是何原故,快要起身,虎女忽覺不妥,力說:“你以為大哥和尹七兄此舉必有深意,以我之見,平台還是不能离人,哪怕留下一人。我們身邊均有信號,遇見敵人也不妨事,全數离開,万一敵人偷偷俺上,豈不討厭?”公亮笑說:“這伙敵人都是初來此地,休說不知地理,就算以前曾經到過,見此全村漆黑,必生戒心,只在暗中窺探。不問來勢強弱,未探明我們所在之地,決不敢公然走往明顯之處。我們平日常在平台上面聚會發令,所以看得十分重要。其實我們用以應敵,因离前崖最近,可以望遠,自然最好。如以地勢來論,敵人拿去只有四面受敵,并無用處。如說高地,比它高的還有,毫不相于。我料大哥他們也許料出仇敵心意,故露破綻,誘使上當,甚而分出一兩位能手尾隨在敵人身后都不一定。照我心意,恐還不止御敵,也許當夜就勢發難,先把這頭一批強敵引進村來,一面從中截斷,使其兩不相顧,等他入伏之后各個擊破。除去以后乘机反扑,出其不意,直攻巴家庄賊巢都在意中。好在兩山土人早就得到密令,一接信號,當時便可發難,尤其這樣陰雨天气,相隔這遠,他正派了大隊人馬來犯,決想不到我們會以少胜多,并還深入虎穴四面圍攻。這樣好机會大哥決不放過。但他向來机密謹細,只管准備周密,不到時机,除卻真有必須,便自己人他也是臨做再說,決不老早大惊小怪。我留心他有好几天,近日老是獨坐沉思,便早料到快有舉動。黃昏前,蒲老大哥和五弟、七弟他們帶人前往接替,如在往日,至多黃昏左右必要回轉,就是近日天短,也不應天黑不歸。又命侯紹送信代取皮衣。此時天已不早,還未見面,分明本心就要發難,忽又得到信息,或是四老命人通知,天色又是這樣陰晦,正好下手。想起我們人數雖少,但是計划周詳,運用靈活,更有兩山好几千個土人愿出死力相助,黑暗之中仇敵連遭重創,膽怯心惊,本不知我們虛實,以為今夜來人均是好手,就不全胜也可探出我們強弱,決想不到我們一段一段消滅過去,到了夭快明前我們恰好赶到,与當地土人里應外合,敵人還在等候同党信息,我已殺將進去,此是形勢天成,真個再妙沒有。方才兩線燈光便是傳令老弱婦孺藏避的信號,敵人來的恐還不少,多半分路進攻,本村形勢也必知道大概。看這緊急神气,雖未全數掩進,多少總有几個,照大哥所說,沿湖搜索過去准能發現,四妹不信你就試試。”
  虎女終覺村中房屋雖多,只這一處上下共有三層樓台,建筑風景無一不好,敵人手狠心黑,只要一個被他侵進,必是見人就殺,見物就毀。這樣好一所公眾會集的樓台如被敵人燒掉豈不可惜?那几株大桂花樹均是數百年以上古木,先就無法尋去,何況樓內還有許多東西,自己和林蓉的隨身衣物,連同嫁衣,也在里面。又覺村后那兩處缺口地勢隱僻,比前面還要險惡,敵人不會繞此遠路,要來必在前面。照說崖上防御那樣嚴密,非存心誘敵決難攻進,不等近前業已發現,傳來信息。平台地勢特高,又与四面相通,必由之路,來這一面又有一路,容易掩藏,來賊一到非往這里侵入不可,越想越可慮。本來不愿离開,無奈近日和公亮越發愛重情深,公亮一味堅持,說時已早起身,沿著樹林低聲談論,且說且走,准備到了前面湖邊再行分路,虎女因二人早就約定,大家年輕气盛,又都性剛,夫妻之道理應互相敬愛,相親相諒,最忌爭執破臉,意气用事。為想白頭如初,老和婚前一樣恩愛,雙方訂好公約:以后無論何事,一有爭執,便看何人先說,只要合乎情理,或是事由兩可,第二人便應照他心意,不許各走极端,剛愎自用。心想,公亮所說非但有理,并還奉有公明之令,話說在前,不應逼他強依自己。如往台上坐鎮,公亮必不舍得离開,万一因此誤事,如何見人?但又不舍那所樓台和樓中衣物,正恐与敵相左,和公亮并肩密語。
  伊萌在旁,見前面已快分手,公亮夫妻還在爭論,又看出虎女遇到正事,并不像平日對公亮那樣隨便說笑埋怨神情,并未堅持成見,只恐扑空,又料定了仇敵是由正面攻進,惟恐錯過;不同去,又不愿离開公亮,更恐誤事,兩頭為難。心中好笑,想了一想,湊近前去悄聲說道:“二位師叔,前面便是方才所說那几處可慮之地,我們說話容易分神,又恐敵人掩身在旁,偷听了去反而不好。弟于也覺平台地勢高顯,容易被敵侵入,意欲回去代為留守,就是賊党來犯,孤身一人不是對手,也可發動信號求援,不足為慮。”公亮深知乃兄足智多謀,此舉必有深意,但恐愛妻不快,略一尋思,低聲笑說:“你去也好。我料你師父和大師叔不是算計敵人將由別路掩進,要我們暗中窺探,分頭殺賊,便是故意誘他上樓再行合圍,非但他二人至少有一個赶回,便是別位師長也必有人回村晴中埋伏,否則不會先發警號,也不告知我們,最好依他,決無差錯。你云師叔恐賊党放火燒樓,也實可慮。你這娃儿机警膽勇,本領高強,又穿此一身皮衣,決不致吃人的虧,如往留守也好。野儿可往西面搜索,到了指定地方再分兩路掩回,同往平台會合,相机行事。底下不要再多說了。”伊萌應聲飛馳而去。
  公亮夫妻和石野儿便分東西兩路沿湖搜索過去。公亮、虎女行至中途,忽然想起,那兩只猛虎先被公明、公超騎出,黃昏以前忽同回轉,吃了一點食物,便往村后森林缺口繞來,一直不曾再見。別的不說,單憑二虎的耳目敵人也難逃過,公明此舉是何心意實是難測,心中不解。二人腳程迅速,不消片刻已到對岸會合之處,沿途留意搜索,并無敵蹤,也不見有可疑之跡。公亮四顧無人,隱身山石之后,正向虎女低聲悄說:“野儿動作如飛,應該赶到,如何還未尋來?”虎女也覺森林就在側面,二虎目光最靈,照例老遠望見自己必要尋來,如何一個不見?又不便出聲呼喊。正想轉入森林尋找,公亮力阻,說:“林中地勢崎嶇,樹木太多,不用燈筒不能行動;到處都是險阻,如用燈筒,又恐敵人看破。”話未說完,忽見一條黑影沿湖飛馳而來,二人見他身量不高,當是石野儿赶到,剛同縱出,往前迎去。那黑影离身不遠,忽然飛起一躍十來丈,朝二人把手一揮,朝來路一指,便箭一般往森林中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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