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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回 感深情 抱病長征 施妙法 神囊縮地


  原來靈云等三人自從在成都和張琪兄妹分手,雇用車轎上路,多給車夫銀錢,連夜兼程,每日也不過走一百數十里路。他們俱是御劍飛行,瞬息千百里地慣了的,自然覺著心焦气悶。本想退了車轎,改乘川馬,貪圖快些。偏偏女神童朱文雖然仗著靈丹護体,也不過保全性命,渾身燒熱酸痛,日夜呻吟,哪里受得長途騎馬的顛沛,只得作罷。靈云性情最為溫和,保護朱文,如同自己手足,雖然覺著心煩,倒還沒有什么。金蟬性情活潑,火性未退,偏偏這次對于朱文竟是早晚殷勤將護,不但体貼個無微不至,并且較靈云還要耐心一些。靈云看在眼中,暗暗點了點頭,因朱文病重,不好取笑,反倒裝作不知。他三人按照二老所指的途徑,在路上行了八九日,忽然峰巒重重,万山綿亙,除掉翻山越岭過去,簡直無路可通。先一日車夫就來回話,說前面已是莽蒼山,不但無路可通,而且山中慣出豺虎鬼怪,縱然多給銀錢,他等也無法過去。靈云來時,原來听二老說過,到了莽蒼山,便要步行。知道他們說的是實話,只得取下包裹。打發他們回去。先在山腳下一個小村中歇了歇腳,商量上路。偶然看見一個人坐著滑竿走過,金蟬异想天開,向靈云要了一把散碎銀子,走將過去,請那人站下商量,將他那一副滑竿買下,兩手舉著拿到朱文面前放下。
  村中居民看著這三個青年男女,一個個長得和美女一般,來到這荒山腳下,已是奇怪,又見金蟬小小年紀,把那一副滑竿如同捻燈草一般,毫不在意地舉在手中,更是惊异。有那多事的人,便問他三人的來蹤去跡。金蟬便說:“住在城里,要往這山中去打獵。”那地方民情敦厚,又見他們三人各佩長劍,倒也不疑什么。只是說山中豺虎妖怪甚多,勸他們年紀輕輕的人不要造次。靈云看見來人越聚越多,恐朱文不耐煩瑣。又見金蟬買了那一副滑竿來,便問有何用處。金蟬道:“你不要管,先帶著它上了山再說,我自有用它之處。”靈云還待要問,金蟬一面催著上路,一面手舉那副滑竿(中間結著一個麻繩結著的网兜,兩旁兩根長有兩三丈粗如人臂的黃楊木的杆子),獨個儿邁步自跑上山去。
  靈云當著許多人,無法,只得將朱文半扶半抱地帶進山去。在山內走了二里多地,回看后面無人,正要喊住金蟬,金蟬業已赶了回來,放下手中的滑竿,說道:“我适才跑到高處一望,山路倒還平坦,只不知前面怎樣。我想用這副滑竿,和姊姊一人抬一頭,將朱姊姊抬到桂花山。如何?”靈云才明白他買那滑竿的用途,不禁點頭一笑。朱文一路上已覺著靈云姊弟受累不淺,如今又要屈她姊弟作挑夫抬她上路,如何好意思,再三不肯。靈云笑道:“文妹,你莫辜負你那小兄弟的好意吧。我正為路遠日長發悶,難得他有此好打算,倒可以多走些路。”說罷,不由分說,硬將朱文安放在网兜之中,招呼一聲,与金蟬二人抬了便走。朱文連日周身骨節作痛,适才有靈云扶著,走了這二里多山路,已是支持不住,被靈云在网兜中用力一放,再想撐起身來已不能夠。況且明知靈云姊弟也不容她起身,再若謙讓,倒好似成心作假。便也不再客气,說了几句感激道謝的話,安安穩穩躺在网中,仰望著頭上青天,一任靈云姊弟往前抬走。靈云怕她冒風,又給她蓋了一床被,只露頭在外。同了金蟬,施展好多年不用的輕身本領,走到日落,差不多走了五六百里。看天色不早,依著金蟬,還要乘著月色連夜赶路。朱文見她姊弟抬了一天,好生過意不去,執意要找一個地方,大家安歇一宵,明日早行。靈云姊弟拗她不過,見四外俱是森林,瞑嵐四合,黛色參天,便打算在樹林中露宿一宵。朱文也想下來舒展筋骨,由靈云姊弟一邊一個,攙扶著走進林去,尋了一株大可數抱的古樹下面,將网兜中被褥取來舖好。靈云取干糧与朱文食用,叫金蟬拿水具去取一些山水來。
  金蟬走后,朱文便對靈云道:“姊姊如此恩待,叫妹子怎生補報呢?”靈云聞言,只把一雙秀目含笑望著朱文,也不答話。停了一會才道:“做姊姊的,是應該疼妹妹的呀。”朱文見靈云一往情深的神气,不知想到一些什么,忽然頰上涌起兩朵紅云,兀自低頭不語。這時已是金烏西匿,明月東升,樹影被月光照在地下,時散時聚。靈云對著當前情景,看見朱文弱質娉婷,眉峰時時顰蹙,知她痛楚,又怜又愛,便湊近前去,將她攬在怀中,溫言撫慰。朱文遭受妖法,身上忽寒忽熱,時作酸痛。她幼遭孤露,才出娘胎不久,便被矮叟朱梅帶上黃山,餐霞大師雖然愛重,几曾受過像今日靈云姊弟這般溫存体貼。在這春風和暖的月明之夜,最容易引起人生自然的感情流露。又受靈云這一种至誠的愛拂,感激到了极處。便把身子緊貼靈云怀中,宛如依人小鳥,益發動人愛怜。
  靈云和朱文二人正在娓娓清談,忽然一陣微風吹過,林鳥惊飛。靈云抬頭往四外一看,滿天清光,樹影在地,有一群不知名的鳥儿,在月光底下閃著如銀的翅膀,一收一合地往東北方飛去。靈云見別無動靜,用手摸了摸朱文額角,覺得炙手火熱,怕她著風,隨手把包裹拉過。正要再取一件夾被給她連頭蒙上,恰好金蟬取水回來。靈云先遞給朱文喝了,自己也喝了兩口,覺著山泉甜美。正要問金蟬為何取了這么多時候,言還未了,忽覺眼前漆黑,伸手不辨五指,便知事有差池。一手將朱文抱定,忙喊金蟬道:“怎么一會工夫,什么都看不見了?”金蟬道:“是啊!我的眼力比你們都好得多,怎么也只看出你們兩個人,別的不見一些影子呢?莫不是中了异派中人的妖法暗算吧?”靈云道:“你還看見我們,我簡直什么都看不見了。我看這事不妙,黑暗中又放不得飛劍,你既看得見我們,你們索性走近前來,我們三人連成一气,先用神鮫网護著身体再說吧。”金蟬聞言,連忙挨將過來,打算与她二人擠在一起。
  這時朱文正在渾身發熱難過,忽覺眼前漆黑,起初還疑是自己病体加重。及至听了靈云姊弟問答,才知是中了什么异派中人弄的玄虛。猛想起自己身邊現有矮叟朱梅贈的寶鏡,何不將它取出來?忙喊靈云道:“姊姊休得惊慌,我身旁現有師父贈我的寶鏡。我手腳無力,姊姊替我取出來,破這妖法吧。”恰好金蟬也走到面前,靈云已先把玉清大師贈的烏云神鮫网取出,放起護著三人身体,這才伸手到朱文怀中去取寶鏡。金蟬剛要挨近她二人坐下,忽然一個立腳不住,滾到她二人身上。由此三人只覺得天旋地轉,坐起不能。情知將朱文身旁寶鏡取出,便能大放光明,破去敵人法術,誰知偏偏不由自主。似這樣東滾西跌了好一會,慢慢覺察立身所在,已非原地,足底下好似軟得像棉花一樣。三人如果緊抱作一團不動還好,只要一動,便似海洋中遭遇颶風的小船一樣,顛簸不停。靈云忙喊住金蟬、朱文:“不要亂動,先擠在一處,再作計較。”說完這句話,果然安靜許多。朱文因二人是受自己連累,心中好生難過,坐定以后,勉強用力將手伸進怀中,摸著寶鏡,心中大喜。剛要取將出來,三人同時听見有人在空中發話道:“爾等休要亂動,再有一會,便到桂花山。如果破去我的法術,你我兩方都有不利。”說罷,不再有聲響。靈云到底長了几歲年紀,道行較深,連忙悄悄止住朱文道:“我看今晚之事來得奇怪,未必便是异派敵人為難。如果是异派中人成心尋我們的晦气,在這黑暗之間,雖然我們俱能抵敵,他豈肯不暗下毒手?他所說的桂花山,又是我們要去的地方,莫如姑且由他,等到了地頭再說。如今凶吉難定,我們各將隨身劍囊准備應用,以免臨時慌亂便了。”說罷,覺得坐的所在,愈加平穩起來。朱文雖在病中,仗著平時內功根底,昏睡之時甚少。靈云姊弟更是仙根仙骨,睡眠絕少。這時經了這一番扰亂之后,一個個竟覺著有些困倦起來。先是朱文合上雙目,躺在靈云姊弟身上睡去。金蟬也只打了一個哈欠,便自睡了。靈云在暗中覺著朱文、金蟬先后都朝她身上躺來,有些奇怪,隨手摸了摸二人鼻息,已是睡去。就連自己也覺著精神恍惚,神思困倦起來。知道修道之人不應有此,定是中了敵人暗算,深悔剛才不叫朱文取出寶鏡來破妖法。一面想,一面強打精神,往朱文怀中摸寶鏡。心中雖然明白,叵耐兩個眼皮再也支撐不開,手才伸到朱文怀內,一個哈欠,也自睡去。
  不知經過了几個時辰,三人同時醒轉,仍是擠在一處,地點卻在一個山坡旁邊。彼此對面一看,把朱文羞了一個面紅通耳,也不知在黑暗中怎么滾的,朱文半睡在金蟬怀中,金蟬的左腿卻壓在她的右腿上面,金蟬的頭又斜枕在靈云胸前,靈云的手卻伸在朱文怀內。朱文紐帶自己解開,露出一片欺霜賽雪凝脂一般細皮嫩肉。叵耐金蟬醒轉以后,神思恍惚,還不就起。朱文病中無力,又推他不動,又羞又急。還是靈云比較清楚,忙喝道:“蟬弟你還不快些站起!你要將朱姊姊病体壓坏嗎?”金蟬正在揉他的雙眼,他見天光微明,晨曦欲上,躺的所在已不是昨晚月地里的景色,好生奇怪。忽听姊姊說話,才發覺右手腕挨近腳前躺著的朱姊姊,急忙輕輕扶著朱文起來。靈云也挨坐過來,將朱文衣襟掖好,又將她發鬢理了一理。金蟬已拔出鴛鴦霹靂劍,縱上高處,尋找敵人方向。這時天光業已大亮,照見這一座靈山,果然是胜景非凡,美不胜收。看了一會,無有敵人蹤跡,也不知這座山叫什么名字。便又跑到靈云面前說道:“姊姊,你看多奇怪,明明昨天在月光底下,受了人家妖法暗算,怎么一覺醒來,竟會破了妖法,換了一個無名的高山?莫非我們做了一場夢嗎?”靈云道:“你休要胡亂瞎說。如今敵友不分,未卜吉凶;你朱姊姊又在病中,昨晚受了一夜虛惊,幸喜不曾加病。凡事忍耐一些好。我看昨晚捉弄我們的人,決非無故扰亂,也許不是惡意,好坏未知。且莫急于找尋敵人,先設法探明路徑,檢點自己的東西再說。”
  說罷,各人查點隨身之物,且喜并無失落,只有金蟬買來的那一副滑竿不知去向。靈云正在尋思那作法的用心,朱文忽然惊叫道:“姊姊!你看這石頭上面,不是桂花山嗎?”這一句話,頓時將各人精神振作起來,順著朱文顫巍巍的手指處一看,可不是,在她身旁一塊苔蘿叢生的石壁上面,刻著“桂花山”三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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