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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一回 敗群魔 莽漢盜天書 記前因 天靈怜故劍


  魏青眼看那五個骷髏飛近樂三官身旁,正要張口去咬,猛听身后凌渾大喝道:“王長子快些領了伙伴回來!這牛鼻子我還留他有用處呢!”說罷,那五個骷髏一齊飛回。凌渾已從地上站起,迎上前去,將身上破衣服脫下,露出一身白肉。那五個骷髏竟上前圍住凌渾,張開大口咬住凌渾不放。魏青一見不好,也不暇計及危險,縱身上前,想伸手去將咬住凌渾前胸的一個骷髏抓下。還未等手近前,鼻中忽然聞見血腥,一陣頭暈,倒在地下。猛听近身處隱隱一陣雷聲過處,耳听凌渾喝道:“王長子,你遭劫三十六年,平白代人作惡。現在我來救你,還不及早醒悟回頭么?”說罷,便听得一种嗚咽之聲。魏青醒來一看,凌渾坐在身旁山石上面,兩手捧定一個骷髏,業已煙消火滅,隱隱听得那骷髏口中發出嗚咽之聲,魏青好生不解。再看樂三官,卻倒臥在前面地上。魏青想起那口寶劍,連忙過去從樂三官手中取來。因那根蛟筋絲絛已被樂三官逃走時震斷,恐怕自己身上腰帶捆他不住,少時醒來又要被他逃走,正想用劍將他殺死。忽見凌渾將手一揚,像長蛇般飛過一條彩索,落到身旁。一看,正是适才捆樂三官的那根蛟筋絲絛,仍是好好地并沒有斷。接著便听凌渾吩咐,將樂三官捆上背起。魏青只得將劍入匣,將樂三官拗頸折足,餛飩般捆了個結實,背到凌渾面前,問師父如何處置妖道。凌渾也不去理會魏青,只顧朝手上捧定的一個骷髏口中哺喃不絕。未后從身上取了一粒丸藥,塞在那骷髏口中,說道:“王長子,你總算同我有緣,該你絕處逢生。現在我已給你解了魔法禁制,服了靈丹。少時我便帶你到軀殼前去。快照我的話先去辦吧。”說罷,將手中骷髏往空中一拋,喊一聲:“起!”手揚處一道金光,擁著那骷髏直升高空,往前面飛去,轉眼沒入云中不見。
  魏青背著樂三官站在凌渾旁邊,正看得出神,忽見凌渾站起身來,往空中望了一望,說道:“魔崽子來了,我還有用他之處,此時無須見他,姑且容他多活几年。”說罷,口誦真言,將手往四外畫了几畫。魏青不知他鬧的是什么玄虛,張口要問時,猛見一朵紅云,疾如奔馬從前面飛來,到了二人立處不遠降下。一落地,便現出一個紅臉幼童,頸下挂著一串骷髏念珠同兩挂紙錢,手中持定一個金幢,周身俱有煙火紅云圍繞,東張西望,好似要尋找什么似的。凌渾离那幼童甚近,也好似不曾看見。魏青几次想問,都被凌渾阻住。那紅臉幼童到處尋找了一陣,忽見暴怒起來,將腳一頓,長嘯一聲,化成一朵紅云,破空便起,如火箭一般直往東南方飛去。接著便听遠處又起了一种轟轟隆隆之聲,從地底下隱隱傳來。魏青仍以為是魔陣上發動的聲音,沒有在意,便請凌渾將樂三官殺死。忽听凌渾說一聲:“時候晚了,你到魔崽子巢里去等我吧。”說罷,從魏青背上搶過樂三官,背著就往前跑。魏青忙喊:“師父,帶我一同去!”凌渾已跑得沒有一點影儿。
  魏青無法,停了腳步,跑到高處一看,除了谷口這一面清靜,余下那三方面都是紅煙綠霧,一片彌漫,昏暗暗地看不出什么景象。這時地底下傳出來的風雷水火之聲一陣比一陣緊急。魏青又不知魔宮在什么所在,只得順著入谷大道,施展輕身功夫往前走去。走了不多一會,猛听一個大霹靂過處,天崩地裂一聲大震,水火風雷全都停息,遠遠听得山石爆裂的炸音混成一片,有好几道黃光綠光從空中飛過。心中正在著急,忽然一陣風響,一道白光墜地,現出一人,披散著頭發,亂蓬蓬地好似多日不曾梳理,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破舊不堪。魏青連忙停步按劍,那人己首先發言道:“你是陸地金龍魏兄么?小弟俞允中,奉了師父凌真人之命,拿了師父柬帖符篆,來此會合魏兄,在此等候一人。事完之后同去魔窟,等師父駕到,再作計較。”魏青一听來人是俞允中,心中大喜,連忙上前相見。
  原來俞允中自從被蠻僧梵拿加音二強逼軟騙,到青螺前面一座小峰上面代蠻僧作替身,煉那天魔解体大法。雪峰高寒,幸有蠻僧給的白信還陽丹服在肚內,倒還能夠支持。打坐到第七天上,便在允中面前發現許多幻景。頭一次發現的是些毒蛇猛獸,允中起初也有些害怕,只是除兩手外,身子已被蠻僧禁法制住,不能轉動,枉自干著急。及至見那些毒蛇猛獸咆哮攪扰了一陣,忽然不見,想起來時蠻僧所說,才知這些就是幻象,便把心放定。允中根基本厚,又加上求道心切,索性把死生付之命定,凝神靜心,靜待將法煉成,好請蠻僧助他盜取六魔厲吼的首級,見師复命。坐的日子一多,漸漸由暗生明,雖無師父,已有神悟。那些幻象也越來越厲害,越恐怖,允中通沒放在心上。
  過了二七,凌渾忽然出現。允中見是戴家場見過的那個怪叫花,知他神通廣大,連佟元奇、玉清大師都非常敬畏,心中大喜,忙喊:“弟子被法術禁住,轉動不得,望師父救我。”凌渾道:“我因見你求道心誠,白矮子又絕人太甚,賭气收你為徒。因你出身膏粱富貴之家,怕你异日道心不淨,違我教規,這才故意拿難題你做,命你盜取六魔厲吼首級。蠻僧梵拿加音二見你根基還厚,又是童身,才利用你作替身,來煉這天魔解体之法。你道術毫無,此法煉成必難脫身,勢必隨之同盡。我因峨眉收徒選擇甚苛,根行稍差一點便不肯收錄,我看不下去,特意取了青螺作根基,專一收峨眉不要的有志之士,修來与他們看看。連日暗中看你心志堅定,頗有悟性,大出我預計之外。那蠻僧所煉丹藥內有信石,其熱無比,多服傷人,雖然保得暫時不受寒侵,終為隱患,不可再服。可將余下的交我,以備別人之用。我再另給你几粒丹藥服用,不但能夠御寒保身,還可助你明心見性。你在此受苦,此時將你救走本极容易。一則青螺近日所擺魔陣能發地水火風,要破此陣,須要損坏我兩樣法寶。蠻僧所煉天魔解体大法也能發出地水火風,因此峰系青螺子午正位,又加上是佛教嫡傳大法,比青螺魔陣還要厲害,樂得由他們鷸蚌相爭,省卻我費許多的事。同時借他們兩面的地水火風激動天雷地火,將青螺山谷變遷,好重修仙府。再則借此磨碾你一番,將來成道更速。不過此法總須犧牲一條生命,你到時不能脫身,我自會代你尋來替身,助你脫難。到了端陽前數日最為要緊,那時你面前現出來的,不一定便是幻象。到時蠻僧也要來此,助你鎮懾,我也隱身暗中相助,自不妨事。”說罷,拿出七粒丹藥,命允中服下。將蠻僧給允中留下的自信還陽丹要來,隱身而去。凌渾走后,允中又喜又惊,便照凌渾所說,安心靜坐。
  過不多日,果然梵拿加音二來到,見允中絲毫沒有誤事,口中不住夸贊。由此每隔三日便來一次,有兩次竟發現了許多惡鬼夜叉,俱被梵拿加音二用法術驅走。端陽頭一天晚上,梵拿加音二又對允中道:“明日便大功告成,我清晨要在廟中行法,到午時用金剛移山和八魔拼命。到時,這座小峰如果移動,你千万不可害怕,只在峰上執定這面小幡,到了青螺,連展四十九次,自有妙用。事完之后,我自會助你成道,以報你連日辛苦。”說罷,教了允中梵咒,取出一面小幡交与允中,再三叮嚀而去。
  蠻僧走后,允中細看幡上面,有許多符咒和四十九個赤身倒立的骷髏。正在展玩,忽見凌渾飛來,允中便對他說了蠻僧之言,并問自己何時出險。凌渾見了那幡,笑道:“妖僧還想愚弄死人,真是可惡!他既知明日魔陣中也有地水火風是他勁敵,才將他歷代教祖傳家至寶交你。明日此峰飛到了魔陣,如听妖僧之言,在峰頭將幡如法招展四十九下,固然魔陣中諸人除了毒龍尊者和兩三個道行稍高的,一個也逃走不脫,可是你也會被天雷化成灰燼。你且不去管他,到時我自有道理。”說罷,便從身上取出一柄小劍交与允中道:“此劍名為玉龍,乃當年我修道煉魔之物,煉成以來從未遇見敵手。我自得天書后,已用飛劍不著。明日便是端陽,不及傳你道法。此劍与我心靈相通,不似別的劍要經自己修煉才能應用。怜你修道心誠,暫時借你應用,等你异日自己將劍煉成,再行還我。如能努力潛修,此劍也未始不能賜你,不過此時還談不到。另外,再給你三張符篆,一封柬帖。我還收了一個徒弟,名喚魏青。雖然你不曾見過,你二人彼此早已相知。明日我當在此峰离地飛起時,用吹云法送你到魔窟去,路上遇見魏青,再照我柬帖行事便了。”允中聞言,連忙點頭稱謝。凌渾傳了用劍之法,便即走去。允中見那口劍長才三寸六分,寒光射目。拿在手上,躍躍欲動,仿佛要脫手飛去的神气。知是一件至寶,非常心喜,持在手上愛不忍釋。
  轉眼便是天明,忽然覺得身体活動,能夠起立,猜是蠻僧相信自己,業已撤了禁制。心想:“雖然少時師父會來搭救,我何不自己先尋一條脫身之路,以備万一?”便試探著尋找下峰之路。誰知足跡所到,只能在三丈方圓以內,過此便如生根一般,拔不起腳來。才知蠻僧雖然撤去近身禁制,四外仍有法術封鎖,不能越出雷池一步,只索作罷。坐了多日,且活動活動腿腳,靜等師父到來,再作脫身之計。
  時光易過,不覺到了辰已之交。遠望前面山谷中,隱隱看見許多道光華掣動,知道兩下業已交手。一會工夫,隱隱听得風雷水火之聲從遠處傳來。天光交到午初,忽見峰上峰下起了一陣火光,同時滿峰濃霧大作,蓬蓬勃勃如開了鍋的蒸籠一般。霧影里,漸漸覺得山峰搖動,似要往上升起。地底下先起了一陣大風,風過處又是一陣水響,澎湃呼號,与先前風聲響成一片,更覺聲勢惊人。接著從清遠寺那一方隱隱傳來了一陣雷聲,到了峰腳,便起了一陣炸音。炸音響過,水火風雷之聲一齊發動,那峰也逐漸往上升起。允中在濃霧中已看不見上面日光,不知天已交了正午沒有,只覺得峰越升越高。時机業已緊急万分,凌渾還不見到來。正在怀疑著急,猛覺那峰在空中旋轉起來。一會工夫,越轉越疾,水火風雷之聲越來越緊,也不知轉了多少轉。忽然山崩地裂,一聲大震過去,那峰倏地撥轉頭直朝前面飛去。允中被這几樣巨聲震得頭暈目眩,一手拿著蠻僧給的那面小幡,一手緊持著玉龍劍。正在惶恐万狀,猛然面前一閃,一道金光過處,迷惘中只覺手上小幡被人奪去,自己好似懸身空中。耳邊听到凌渾的聲音說道:“我已代你尋到替身,用吹云法送你到魔窟去。路上看見魏青,可下去,同他照我柬帖行事。”听罷,便覺神志一清。睜開二目一看,果然已不在小峰上面,身子似有什么東西托在空中飛行。再偏頭一看,那座小峰業已懸空百十丈,峰前面平地涌起百十丈洪濤烈火,夾著風聲雷聲,好似一條銀龍、一條火龍一般,直往谷中飛去。允中恐怕失腳,略微看了看,便凝神看著下面飛行。不一會飛進青螺谷口,走了不遠,便見下面有一大漢行走如飛,不知是否那人就是魏青。心才動念,忽然落地,近前一問,果是魏青。二人尋了一個僻靜之所,將凌渾給的柬帖打開一看,上面寫著:“現在魔陣已被蠻僧梵拿加音二煉的天魔解体大法所破,妖僧妖道死了不少。魔窟的大殿寶座下通著地穴,里面有神手比邱魏楓娘藏的天書、丹藥。八魔見勢不佳,一定逃回魔窟去取天書。命允中將那三道靈符先用傳的口訣祭起一道,又分一道給魏青,然后赶至魔窟。地穴有妖法封鎖,不可擅入,須等八魔中有人回來撤去地穴封鎖時,才可入內。那天書供在与地穴相通的石洞以內,有玉匣裝著,入洞時可搶在魔崽子前面,將書取到。你与魏青小心捧著,因有靈符護身,敵人不能看見,只管大膽行事。出地穴時,如遇見一個矮小道人,此人乃是云南孔雀河畔的天靈子,隱身法須瞞他不過,千万不可和他動手,只由魏青捧定玉匣不放手,他便不會來奪。万一見了什么异狀,魏青可說奉了祖母賽飛瓊遺命來此盜書,請他高抬貴手,他便自會走去。你二人得了天書,便在魔窟內等我到來,另有分派。”
  允中、魏青看完柬帖,便依言行事。再看那三道靈符,頭一張和另外兩張有些不同,上面盡是朱文符篆,閃閃生光。允中取了第一張,舉在手中默誦口訣,忽然面前一道金光一閃,二人便覺身子离地飛起。不一會降下地來一看,已落在一所宮殿中,殿內外站有十來個裝束异樣的僧道,俱都在那里交頭接耳,紛紛議論,好似并沒有看見允中、魏青落將下來。允中、魏青知道靈符法力,因不知這些人哪人是八魔,正要湊近前去听他們說話。忽然有破空的聲音,院中一道黃光過處,現出兩個相貌凶惡,裝束奇异的道士,慌慌張張往殿中走來。先前十來個人俱都紛紛上前迎接行禮。內中有人間道:“适才听得山崩地裂的聲音,二位魔主回宮,想必大獲全胜了?”那兩個道士也不還言,上殿之后,便咐吩眾人到門前等候,如遇敵人前來,急速上前敵住,休要放他進來。眾人領命,哄地應了一聲,便都往外走去。這兩個道士一高一矮,高的正是大魔黃騎,矮的正是六魔厲吼。他二人等手下人走后,黃驌對厲吼道:“六兄弟,想不到今日如此慘敗。二弟、八弟站离魔陣最近,業被雷火震成飛灰。五弟、七弟受了重傷逃走,此時不見回宮,存亡莫卜。三弟也不知逃走何方。虧我見机,你又离得遠,沒有受傷。如今大勢已去,不知祖師爺同許仙姑有無別的妙法挽救殘局。如果他二人不能支持,敵人追來,此地基業必不能守。是我想起石洞中藏的那部天書。据師父當年在時曾說,此書共分上中下三函,另外還有一冊副卷。除副卷普通修道之人俱能看懂外,只上函有蝌蚪文注釋。師父有的乃是下函和那一本副卷,中函被嵩山二老得了去,上函至今不知落在何人之手。嵩山二老所得的中函因為沒有上函,本難通曉,多虧峨眉鼻祖長眉真人指點,傳說也只會了一半。師父只精通那本副卷,業己半世無敵。她因天書長發寶光,不好攜帶,把它藏在通寶座底下的一個石洞之內,外面用副卷上符咒封鎖,多大道術的人也難打開。只有一晚在高興時,傳了我一人開法。師父還說,漫說能將三部天書全得到手,只要把這下函精通,便可超凡入圣,深參造化。叵耐不知上函蹤跡,無法修煉。此次我們拜在毒龍尊者門下,我本想將它獻出,因見俞師兄處處妄自尊大,略微存了一點預防之心,恐獻出只便宜了別人。我等弟兄八人,我最愛你為人粗直,不似三弟、七弟胸藏机心。惟恐此宮被敵人奪去,他們雖不能取出此書,我等异日來取必非容易。又因開那石穴須得一人幫忙,才悄悄約你同來。請四妹在外面了望,如見前面凶多吉少,速來報信。我便同你下手將天書取出,逃往深山,尋一古洞,尋訪那上函天書的蹤跡,找通曉天書的高人,拜在他的門下煉成法術,再作報仇之計,豈不是好?”
  言還未了,忽然一道黃光飛進殿來,繞了一繞,仍往外面飛去。黃驌面帶惊慌道:“四妹用劍光示惊,一定大事不好!”說罷,急匆匆同厲吼將殿中心寶座搭開,傳了咒語,二人俱把周身脫得赤條精光,兩手著地倒行起來。轉了九次,忽听地底起了一陣響動,一道青煙沖起,立刻現出一個地穴。允中、魏青暗中相互拉了一下,緊隨黃、厲二魔往地穴中走去。人內數十丈,果然現出一個石門,上面繪有符篆。黃驌走离洞門兩丈,忙叫厲吼止步,仍用前法著地倒行,口中念咒不絕。咒才念完,石門上冒了一陣火花,呀的一聲,石門自然開放。允中見厲、黃二魔還在那里倒轉,更不怠慢,拉了魏青,從斜刺里搶先人內一看,滿洞俱是金光,洞當中石案上供著一個七八寸長、三寸來寬、寸許來高的玉匣。魏青連忙搶來抱在怀中,同允中往外便跑。洞門狹小,恰遇黃、厲二魔走進,撞了一個滿怀。首先是厲吼正往石洞走進,猛覺身上被人撞了一下,卻看不見一絲跡兆,剛喊出:“洞內有了奸細,大哥留神!”允中已經与厲吼擦肩而過。被他一喊,允中猛想起:“适才那身量高的喚他六弟,莫非他便是六魔厲吼?前者師父曾命我盜他首級,害我吃了許多苦楚,如今相遇,正好下手。”想到這里,用手中玉龍劍一指,一道白光過去,厲吼人頭落地。大魔黃騎剛听到六魔厲吼喊聲,便見一道白光擦肩而過,忽听厲吼一聲慘呼,只喊出了半截,隨即血光涌起,人頭落地。知道不好,忙將飛劍祭起護住身体,口誦護身神咒。跑到洞中一看,石案上寶光消滅,玉匣天書蹤跡不見。恐防有人暗算,連忙縱身出來。魏青兩手緊抱天書,見允中取了厲吼的首級,也想趁空下手,不料敵人机警,竟然逃脫,只得同了允中走出石洞。
  剛到大殿,便見一個矮小道人站在那里。大魔黃驌卻站在道人身后,如泥塑木雕一般。這兩人一高一矮,那道人身量長僅三尺,只齊黃驌的腹際,相形之下,愈加顯得狠瑣。允中見那道人雖然形体矮小,卻是神采照人,相貌清奇,胸前長髯飄拂,背插一柄長劍,身著一件杏黃色的道袍,赤足芒鞋,正擋著自己的去路。猛想起凌師父柬帖上吩咐,知道這道人便是天靈子。正要悄拉魏青止步,從旁邊繞走過去,偏偏魏青立功心盛,以為有凌渾的靈符隱身,早忘柬帖上言語,一手緊抱玉匣,一手拔出适才從樂三官手里得來的那柄寶劍,往前便刺。允中一把未拉住,忙喊:“魏兄休忘卻令祖母臨終遺命!”魏青聞言,才想起師父柬帖上所言,想要將劍收回時已來不及,被那道人將手一指,魏青便覺手上被重的東西打了一下,鏘的一聲,寶劍脫手,墜于地下。再看手上,虎口業已震開,鮮血直流。越發知道道人厲害,果然隱身符瞞不了他。只好負痛將兩手緊抱玉匣,連寶劍也顧不得去拾,想從道人側面繞走出去。誰知才一舉步,那道人將手搓了兩搓,朝著允中、魏青一揚,立刻大殿上下四面許多奇形怪狀惡鬼攔住去路,烈火熊熊,朝二人燒來。魏青急切間又忘了束帖上言語,當著道人,允中又不便明說。正在著急,倏地一道青光,如長虹般穿進殿來,落地現出一個頭挽雙髻,身材高大的道童,見了這人,躬身施禮道:“弟子奉命,將毒龍尊者用師父紅欲袋送回孔雀河監禁,靜候師父回去處治,特來复命。”說罷,那道人也不還言,只出手朝著魏青一指。那道童便即轉身,朝著魏青大喝道:“你這蠢漢,快將玉匣天書獻上!我師父為人慈悲,決不傷你二人性命。如不听良言,休怪俺熊血儿要下毒手了。”魏青的祖母娘家姓熊,原与天靈子有一段很深長的因果,凌渾不命別人,單命魏青來取天書,也是為此。此節后文另有交代,暫且不提。
  這時火已燒到允中、魏青跟前,將衣服燒著。正在惊恐,魏青听那道童自稱熊血儿,一句話將魏青提醒,重想起柬帖上言語。烈火燒身,事在危急,連忙躬身朝著道人施禮道:“我魏青奉我祖母賽飛瓊遺命,來此取還天書。望乞道爺看我去世祖母面上,高抬貴手,放我過去。”那道人聞言,面帶惊訝之色,把手一招,立時烈火飛回,頃刻煙消火滅。那道人仍未發言,把眼朝那道童望了望。那道童便走過來問魏青道:“我師父問你,你祖母業已死去多年,看你年紀還不太大,你祖母死時遺命如何還能記得?”允中听道童盤問,正愁師父沒有說得詳細,替魏青著急。魏青忽然福至心靈,答道:“我祖母當年在鼎湖峰和人比劍,中了仇人的暗器,逃回家去,雖然成了廢人,因為有人送了几粒仙丹,當時并不曾死,又活了有几十年才行坐化。當時我才四歲,已經知道一些人事。我祖母留有遺命,命我父親來此盜取天書;如果不能到手,命我長大成人,投了名師,再去盜取。我七歲上,父親又被另一仇人害死,天書并未盜成。我當時年幼,訪了多少年,也不知那仇人姓名。今日趁魔崽子和別人斗法之時,抽空來此,想先將天書盜走,煉成之后,再去尋那兩代仇人報仇。你們硬要恃強奪去,我便枉費心血了。”天靈子聞言,又對那道童將嘴皮動了几動。那道童又對魏青道:“我師父向不喜欺軟怕硬,知道你是那怪叫花凌渾的徒弟,你說的這一番話也非虛言。那害死你祖母賽飛瓊的仇人,便是這里八魔的師父神手比邱魏楓娘。我師父几次三番要替你祖母報仇。一則他老人家業已五十余年未開殺戒,不便親自下手除她。那淫婦又十分乖猾,始終遇不著机會,也是她的气數未盡。前些年在成都害人子弟,被峨眉派掌教夫人妙一夫人用飛劍將她腰斬,此仇業已替你報去,可不必報了。害死你父親的,乃是華山派烈火祖師。將來你煉好天書,再去尋他算帳吧。我師父看在你祖母分上,天書由你拿去。此書沒有上函,僅學副卷中妖法,适以殺身。好在你師父怪叫花他已將上函得到,里面有中下兩函的蝌蚪注釋。師父命你努力修煉,將來他還有助你之處。我師兄師文恭被天狐二女用白眉針所傷,本不致命,又被毒龍惡友綠袍賊所害,身遭慘劫。我隨師父回山,便要去尋他們報仇。轉告你師父,异日我師徒尋天狐二女報仇時,他休得再管閒事,以免彼此不便。”說罷,將手一揮,殿上神鬼盡退,滿殿起了一陣青光,天靈子師徒連大魔黃驌俱都蹤跡不見。
  原來魏青本是蜀南俠盜魏達之孫,仙人掌魏荃之子。魏達的妻子賽飛瓊熊曼娘,乃是明未有名的女俠岷山三女之一。曼娘在岷山三女中班行第二,那兩個一個是衡山金姥姥羅紫煙,還有一個是步虛仙子蕭十九妹。那時三人約定誓不嫁人,一同拜在岷山玄女廟住持七指龍母因空師大門下學習劍術。因空師太教規,所收弟子不滿十年,不能分發受戒。三人修行不到四年,剛將劍術練得有些門徑,因空師太忽然靜中悟透天机,定期圓寂,將三人叫來面前,給羅紫煙、蕭十九妹每人一种道書。羅紫煙所得的是《越女經》,蕭十九妹得的是一部《三元秘笈》,只曼娘沒有傳授什么。此時曼娘用功最為勤苦,資質也最好,見師父臨去,別人都有傳授,獨她一無所有,慢說曼娘怨望,連羅、蕭二人也覺師父對曼娘太薄。她三人本來情逾骨肉,羅、蕭二人便幫她跪求。因空師太正在打坐,靜等吉時到來飛升,連理也不理。三人跪求了半天,眼看時辰快到,曼娘已哭得和淚人一般。因空師太忽然歎了一口气,說道:“你到我門中,平素极知自愛,并無失德,何以我此番臨別對你一人獨薄?此中實有許多的因果在內。逆數而行,愛你者适足以害你。你師姊妹三人,目前雖然曼娘較為精進,獨她緣孽未斷。我此時不肯另傳道術,她此后下山遇見机緣,成就良姻,雖難參修正果,還可夫妻同享修齡,白頭偕老。否則中途冤孽相纏,決無好果,所以不肯傳授。現在你三人既苦苦相求,再要固拒,倒顯得我真有偏心。如今聚首已無多時,我給曼娘留下八句偈語,兩封柬帖,外面標明開視年月,到日先看第一封。不到時拆看,上面字跡便不能顯出,休來怨我。如果第一封束帖上所說冤孽你能避開,便照第二封柬帖行事,將來成就還在羅、蕭二弟子之上。如其不能避開那場冤孽,執意還要照第二封柬帖行事,必有性命之憂。”說罷,便命曼娘取來紙筆,先封了兩封柬帖裝在錦囊以內,命曼娘收好。又留下八句偈語。三人未及同觀,因空師太鼻端業已垂下兩行玉筋,安然坐化。三人自是十分哀痛,合同將因空師大后事辦完,仍在廟中居住。曼娘見那偈語上寫道:“遇魏同歸,逢洞莫入。鼎湖龍去,石室天宗。丹楓照眼,魔釘切骨。戒之戒之,謹防失足。”曼娘看罷,同羅、蕭二人參詳了一陣,先机難測,只得熟記在心。
  三人又在廟中住了兩年,曼娘見羅、蕭二人各按因空師太傳授的道書用功,一天比一天精進。再看柬帖上日期,還有三年才到開視日期。因師父囑咐,不到日期開視,便顯不出字來,雖然心急,不敢冒昧開視。又加上羅、蕭二人用功益勤,自己不便老尋二人作長談,閒中無聊,未免靜极思動,便想下山游玩一番。偏赶上羅、蕭二人功候將成,俱都入定。曼娘也未通知二人,徑自一人留了封書,獨自离了玄女廟,下了岷山,到處游覽山水,偶然也管几件不平之事。有一次由四川到云貴去,在昆明湖邊遇見一個多年不見的女友,談起浙江縉云縣仙都山旁的鼎湖峰新近出了一個妖龍,甚是猖獗。曼娘久聞鼎湖峰介于仙都、步虛兩山中間,筆立于尋,四無攀援,除了有道之人,凡人休想上去。峰頂有一湖,名叫鼎湖,乃是當年黃帝飛升之所,鼎湖峰之名,便由此而得。心想:“我左右無事,何不去看一看這黃帝升仙的圣跡?就便能將妖龍除去,也是一件功德。”想到這里,便別了那個女友,轉道往浙江進發。
  這日行至閩浙交界的仙霞岭,那峰橫亙閩浙交界,与江西相連,岡岭起伏,其長不下千里。山有五分之四屬于浙境,五分之一為福建所轄。山中岩谷幽奇,不少仙靈窟宅。曼娘行過仙霞關,正值秋深日暮,滿山楓林映紫,与余霞爭輝。空山寂寂,四無人聲,時聞泉響,与歸林倦鳥互相酬唱,越顯得秋高气爽,風物幽麗。曼娘忽然想取些泉水來飲,偏偏只听泉聲,不見水源,便循聲往前行走。轉過兩個岩角,還未看見溪澗,又往前走了一段,忽听路旁荒草堆中寨餌作響。曼娘好奇,恐有什么野獸潛伏草內,便取出寶劍,撥開那叢荒草一看,原來里面有一條長蛇和一只大龜正在交合。此時曼娘劍術雖未練到身与劍合,飛行絕跡,可是那柄寶劍已能發能收,取人首級于十里之外。這還未煉成气候的龜、蛇如何禁受得起,被曼娘無心中這一撥,竟將龜、蛇的頭雙雙削落在地。曼娘因那蛇是一條赤紅有角的毒蛇,樂得替人除害,并未在意,仍去尋那泉源。走不几步,猛覺身上有些困倦,神思昏昏,心中很不宁靜,恨不能尋一個僻靜處睡上一覺才好。
  正在尋思,忽見前面樹林中有青光在那里閃動。悄悄近前一看,那青光如龍蛇一般,正婉蜒著從林中退去。曼娘不舍,跟蹤追過樹林,便見迎面有一個崖洞。那道青光一落地,便現出一個七八寸高的赤身小人,往洞中跑了進去。曼娘猜是深山中得道精靈所煉的金丹,如何肯輕易放過。恐把那東西惊動逃走,屏气凝神,輕腳輕手掩到洞旁。往里面一看,那崖洞只有丈許方圓深廣,并沒有退路。洞當中盤石上面,坐定一個五柳長髯、眉清目秀的矮小道人,身高不滿三尺。這時那青光中的小人已經飛上道人頭頂,眼看道人命門上倏地冒起一股白煙,滋溜溜將那小人吸收到命門內去了。曼娘見那道人雖然長得与人一般無二,可是身材瘦小得出奇,又加上所見小人的情形均和普通修道人修煉元神不一樣,定是什么得道精靈。可惜自己來遲了一步,被那小人逃回了巢穴。再一看道人,仍然入定未醒,不由又起了希冀之想。打算掩到道人打坐的盤石后面潛伏,等他的元神二次出現,便將他軀殼搬開,使小人迷了歸路,回不得軀殼,再用寶劍嚇他,盤問他的根抵,以定去取。主意打定,便趁道人閉目凝神之際,輕輕掩到他的身后,且喜道人絲毫沒有覺察。在石后埋伏了一會,身上越覺軟綿綿的,心內發燒,不大好受。正有些不耐煩,猛听道人頭上響了一聲,冒出一股白煙。先前那個小人,從道人命門內二次現身出來,化道青光,仍往外面飛去。曼娘算計小人去遠,便起身走到前面,越看那道人形狀,越覺可疑。曼娘藝高人膽大,也未暇計及利害,一面拔出手中劍以防万一,伸出左手,想將道人身軀夾起,藏到別處去。先以為那道人矮小身輕,還不一夾便起,并沒有怎么用力。及至夾了一下,未將道人夾起,才覺有點惊异。單臂用力再夾,道人仍是坐在那里,絲毫未動。惹得曼娘性起,不但不知難而退,反將劍還匣,將兩手插入道人脅下,用盡平生之力往上一提,仍是如蜻蜒撼石柱一般。正打算用力再提,忽見腦后青光一閃,連忙回身一看,适才飛出去的那道青光業已飛回。曼娘猛地心中一動,急忙舍了道人,拔出匣中寶劍迎上前去,想將那小人擒住。那小人見曼娘舉劍迎來,并不避讓,反帶著那道青光迎上前來,飛离曼娘丈許以外,便覺寒气逼人。曼娘才知不好,忙運一口真气,將手一揚,手中劍化成一道白光飛將出去。只見自己飛劍和那青光才絞得一絞,猛覺神思一陣昏迷,迷惘中好似被人攔腰抱住,頃刻間身子一陣酸軟,從腳底直麻遍了全身,便失去了知覺。
  等到醒來,覺著渾身舒服,頭腦有些軟暈暈的,如醉了酒一般。那個矮小道人卻愁眉苦臉地站在旁邊,呆望著自己。洞外滿山秋陽,業已是次日清晨。曼娘猛一尋思夢中境況,知道中了妖人暗算,又羞又怒,也不發言,飛起手中劍,便和道人拼命。那道人將手一招,便將曼娘飛劍收去。曼娘自知不敵,惟恐二次又受污辱,不敢上前,眼含痛淚,往岩石上便撞,打算尋一自盡。誰知身子竟如有人在后拉著似的,用盡平生之力,休想掙脫。又想逃走,依然是一樣寸步難移。曼娘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越發痛恨冤苦,指著道人破口大罵。那道人也不還言,等到曼娘咒罵得力竭聲嘶,才走近前來,對曼娘說道:“熊姑娘休得气苦。你打開你師父的柬帖,便知此中因果了。”曼娘聞言大惊道:“賊妖怪,你還敢偷看我師父的柬帖么?”那道人道:“我先前要早看見你師父的柬帖,還不致害了人又害自己,鑄這千載一時的大錯呢。我因适才做了錯事之后,非常后悔,想知你的名姓來歷,以為异日贖罪之地,用透視法看了柬帖上的言語罷了。”曼娘知道著急也無用,連忙取出柬帖。先看第一封柬帖上所寫的開視年月,屈指一算,正是本日。只因這兩年在外閒游,不知不覺把光陰混過,前几日自己還算過日期快到,不知怎地會忘了就在眼前,所幸還沒有錯過日期。不由又喜又优,兩手戰兢兢打開來細看。上面寫道:“汝今世孽緣未盡,難修正果,姑念誠求,為此人定胜天打算,預留揭語,以做將來。此束發時,汝當在仙霞關前,誤遇云南孔雀青河畔修士天靈子,了卻五十年前一段公案。如能避過此劫,明年重陽日再開視第二束帖,當示汝以曠世仙緣。否則,當遇一熊姓少年,同完宿姻,夫妻同享修齡。欲歸正果,須隔世矣。汝失元陰,實因宿孽。天靈子成道多年,久絕塵念,彼此均為數弄。汝非天靈子,前生只一孔雀河畔洗衣番女耳,今生尚不能到,何況來世。從此努力為善,他生可卜,勿以無妄之孽,遽萌短見也。某年月日,留示弟子熊曼娘。師因空。”曼娘讀罷柬帖,猛想起師父惕語上曾有“逢洞莫入”之言,痛恨自己不該大意多事,鬧得敗道辱身,不由又放聲大哭起來。
  天靈子歎息道:“曼娘休得悲傷,且請坐下,容我說你前生的因果,便知因空師太柬帖上所說的孽緣了。我的母親本是甘肅一家富戶之女,因隨父母入滇朝佛,被我父親搶往天靈山內強逼成親。我外祖父母武功很好,一見女儿被人搶去,約請了許多能人,將我父親打死,將我母親救回。我母親和我父親雖然成婚只得几天,卻已有了身孕。回家以后,因為已經失身,立志不再嫁人。外祖父頗以為然。偏偏外祖母不久死去,我外祖父原有一個側室,便扶了正。我母親受不了她的苦楚,先還想生下一儿半女,可以有個指望。誰知這身孕怀了一年零六個月才得分娩。我下地時節,周身長著很長的白毛,從頭到腳長才五六寸,簡直不像人形。我母親一見,當時气暈過去,又加產后失調,當時雖然醒轉,第三天便即身死。外祖父和他的側室,口口聲聲說我是妖怪骨血,我母親一死,便命人將我抱出去活埋。我被埋在土內過了七天,因為生具我父親遺傳的异稟,不但不曾死,第七天上反從土里鑽了出來。也是仙緣湊巧,恰好我恩師天師派鼻祖姜真人走過,听見墳堆里小儿啼聲,將我救往孔雀河畔。我恩師因飛升在即,門下弟子雖多,無一人夠得上承繼道統。見我根基骨格不似尋常,非常高興,特為我耽誤二十年飛升,傳我衣缽。及至二十年期滿,他老人家飛升之時,將我一人召至面前,說我根基稟賦雖好,可惜受我父遺傳性,孽根未斷,早晚因此敗道。囑咐我把穩小心,又傳我許多道法,才行圓寂。我因記著師父言語,從來處處留神,對于門下教規也甚嚴。又過三十年,有一天走在孔雀河畔閒游,看見一個窮人家內,有一個小女孩子才三四歲,長得十分秀美可愛。我不時給她家錢米食物,只不過素性喜愛小孩子,并無別意。那女孩极愿意要我抱著她引逗玩耍。一晃眼過了十几年,偏那女孩又与我長得一般高矮。那一帶地方的人,都奉我猶如神明。那里佛道兩教中,均不禁娶妻。她父母受我恩惠,几次想將這女孩嫁我,這女孩心中也极愿意。我當然執意不肯,不和那女孩見面了。那女孩由此竟得了相思之症而死。她死后第三天,忽然有一個十八九歲的幼年牧童自刎在她的墓前。彼時我因恐那女孩向我糾纏,正在外云游,回來問起此事,才知那女孩戀著我,那牧童卻戀著她,兩人同是片面相思,為情而死。可惜我回去晚了兩月,兩人尸骨已朽,無法返魂回生了。這件事我藏在胸中已有多年。因為听說仙霞岭新近出了許多成形靈藥,前來采取。叵耐這些靈藥已然通靈,非常机警,得之不易。我在此等了多日,每日用元神出游前去尋找,不想你會跟蹤到此。起初我見你跑來,本不愿多事。偏你不解事,竟存心想不利于我。我見你在自學會劍術,連如今最負盛名的三仙、二老、一子、七真的形狀都不打听打听。別人還可,惟獨我天靈子的形貌最是异樣,天下找不出有第二個似我矮瘦的人,你竟會不知道。起初原是好意,想借此警戒警戒你。沒料到你在前面誤斬龜、蛇,劍上沾了天地交泰的淫气,我用元神奪你的飛劍,連我也受了沾染。兩人都一時把握不住,才鑄成這番大錯。如今事已至此,你徒死無益。依我之見,你不如照因空師太柬帖上所言行事,如有用我之處,我必盡力相助。”
  曼娘被天靈子再三苦勸,雖然打消了死意,一想到自己業已失身,天靈子又是一個道行高深的人,莫如將錯就錯嫁給了他,倒省得被人輕視恥笑。想到這里,不禁臉紅起來,不好意思當面開口。正在為難,天靈子業已看出她的心意,深恐她在此糾纏,只得想了一個脫身之計:騙曼娘服了一粒坐忘丹,暗中念咒施法,等曼娘昏迷在地,徑自去了。曼娘服了坐忘丹以后,覺得兩眼昏昏欲睡,一會工夫便在石上睡著。等到醒來,見自己身臥崖下石洞之內,手中拿著師父一封束帖,甚為詫异。這時曼娘中了天靈子法術,把适才之事一齊忘卻,只記得自己斬罷龜、蛇,便覺身軟欲睡,什么時候跑到這崖洞里來睡著,一些也想不起來,身上也不覺著异樣。一看柬帖上言語,當日正是開視日期,上面所說的一絲也解不開。又想:“這天靈子是誰?照柬帖上所說,我与他尚有孽緣,如何在開視柬帖以前并未遇見?莫非我已躲過此劫,只須再躲過那個姓熊的,便可得道了?”想到這里,反倒高興起來,卻不知業已中了人家的道儿。起來整整衣服,便出洞尋路,往鼎湖峰走去。走出前面那片樹林,便离适才誤斬龜、蛇之處不遠,猛見那叢荒草又在那里晃動。心想:“莫非又有什么怪東西在這里潛藏?”剛往前走了十几步,忽听荒草叢里扑哧扑哧響了兩聲,倏地跳出一個渾身漆黑、高才尺許的小人,肩頭上背著兩片碧綠的翠葉,見了曼娘,飛一般往前逃走。
  曼娘正覺希奇,一听荒草里又在響動,探頭一看,正是适才誤斬的那只大龜居然活了轉來。那條死蛇業已不知去向,只泥里現出一線蛇印非常明顯。曼娘因那龜并不傷人,正待尋找毒蛇蹤跡,猛想起:“以前听師父說過,深山之中常有肉芝、何首烏一類的仙草,日久年深,煉成人形出游,如能得到,便可長生。适才見那小人,莫非便是成形肉芝之類?這龜、蛇是沾了它的靈气,所以能起死回生?”想到這里,顧不得再看龜、蛇死活,忙往那黑小人逃走的方向看去。且喜那小人雖然行動甚快,無奈腿短,還沒有跑出多遠,便舍了龜、蛇,往前追赶。追越過了兩個山坡,兩下里已相隔不遠。那小人回頭一看,見曼娘追來,口中發出吱吱的叫聲,益發往前飛跑。跑來跑去,又跑過一個山坡,那小人忽然往一叢深草里鑽了進去,便即不見。曼娘縱進草叢中一看,別處的草都已枯黃,惟獨這里的叢草卻是青青綠綠得非常肥茂。越猜想是靈藥生長之地,便揣測著小人跳落之所,往前尋找。找到亂草中心,忽見草地中有三尺見圓一塊空地,寸草不生,當中卻生著一棵形如靈芝的黑草,亮晶晶直發烏光。曼娘不由高興得脫口惊呼道:“在這里了!”言還未了,黑芝旁邊一棵碧油油的翠草,忽然往地下鑽去。曼娘心中著急,探身往前一把未抓住,只隨手撕下半片翠葉來。眼看那一棵翠草沒入土中,轉眼消逝。再看手上這半片翠葉,形如蓮瓣,上頭大,底下小,真是綠得愛人。雖然不知名字,既能變化,定是仙草無疑。悔不該出聲惊動,被它遁去。且喜那一棵靈芝仍在那里未動,惟恐又像那棵翠草遁走,悄悄移步近前,將半片翠葉先收藏怀中。一手先抓緊了近根處不放,一手解下寶劍,恐劍傷了它,只用劍匣去掘那周圍的泥土。掘下去有三四尺光景,漸漸露出一個小人頭,越發加了小心。一會工夫現出全身,果然那黑芝的根上附著一個小人,耳鼻口眼一切与人一般無二,只顏色卻是綠的,并不似先前小人那般烏黑。曼娘以為是适才自己眼花看錯,未暇尋思,靈藥到手,歡喜得要命。這一棵黑芝通体長有五尺,下黑上綠,長得非常好看。曼娘正拿在手上高興,猛听身后呼呼風響。回頭一看,身后深草起伏如波浪一般,有一道紅線,紅線頭上騎著一個黑東西,像箭一般從草皮上躥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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