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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回


彩毅撐空 万頃金波飛惡蠱
陰風入洞 一團紅肉走妖蚕

  英瓊走后,靈云便問笑和尚,對金蟬同去,意下如何?笑和尚道:“來時諸葛師兄早料及此。既有掌教夫人傳諭,不久便有妖人來盜芝血,諸位師姊不能分身,除妖之事,孽由自作,無可推倭。能得蟬弟同去,又承借用朱師姊的寶鏡,已屬万幸了。除妖日期相隔還有十多天,本想在此暫住,倘如妖人早來侵犯,還可從旁少效微勞。現觀柬上所言,百蠻山除妖之日,正是妖人來犯凝碧之時,兩地同時發動,勢難兼顧,在此暫住,并無用處,還是同了蟬弟先行為便。一則可以早日赶到,先觀察好了情勢,商量如何下手。二則就這十來天空閒,往成都去見見玉清道友,看看可能相助一二。她為人甚是和藹熱心,對于同門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昔日共破慈云寺,在辟邪村玉清觀中承她指示,說我一二年內必犯災劫,叫我處處留心。此番去斬妖物文蛛,承她對尉遲師弟預示先机,可惜彼時自己狂妄,未將忠言在意,才惹出亂子,犯了清規,如今想起,悔之不及。所以想在便中向她請教。大師姊如無甚吩咐,現在就想同蟬師弟告辭。”靈云再三留他盤桓几日,笑和尚本不慣和女同門周旋,求助之事只限于此,無意留連,仍是執意要走。靈云只得留他暫住一日,明日早行,和眾同門陪了他將凝碧仙景走了一遍。又囑咐金蟬許多言語。將朱文天遁鏡借過,傳了用法,交与二人。大家互相談說了一些別后經歷。
  第二日清晨,笑和尚与眾同門作別道謝,約同金蟬,駕無形劍遁,先往成都飛去。到了玉清觀一看,玉清大師不在觀內。笑和尚原知事已至此,無可解脫,倒也坦然自在,并不憂急未來。轉和金蟬二人沿途擔擱,邀游名胜,緩緩往百蠻山進發。一路上雖也管了几件不平之事,左不過是懲戒凶頑,鏟除奸惡。所遇的人,俱都是些土豪惡霸,污吏貪官,無什出色人物。以笑和尚、金蟬的本領,嬉笑怒罵,舉手便了,情節平常,不值一述。
  這一日游到滇桂交界,屈指行程,距离苦行頭陀柬上除妖日期,只有三日。笑和尚對金蟬道:“這回事情,我是犯了清規,孽由自作,卻累師弟隨我跋涉冒險。明日便是拆看柬帖之期,大后日便須赶到百蠻山去。綠袍老妖何等厲害,此去只可智取,見机行事。我如遇見不測,師弟你不比我,切不可輕易涉險,可駕劍光遁往東海,求恩師念在自幼相隨之情,寬我既往,与我報仇除害。再將我元神度去,仰仗恩師法力,轉劫托生,不致昧卻未來,就感恩不盡了。”說罷,不禁凄然。金蟬因素昔笑和尚總是嘻嘻哈哈,從無愁容,聞言心中甚是難過。便勸慰他道:“据家母飛劍傳書,和諸葛師兄所說之言,此去凶險磨難,自是難免。至于便遭不測,漫說你來因甚厚,本領高強,就是苦行師伯自幼教養,一番苦心,平素又那樣疼愛,也決不會任你葬身妖穴。至于我更是和你情逾骨肉,除妖去惡,分所應為,更談不到感謝之言。師兄只管放心,縱不馬到成功,我想万無一失。”笑和尚強笑道:“多謝師弟好意。我又何嘗不知恩師用心,怎耐我平素疾惡如仇,現時雖想謹慎從事,一入妖窟,見了那般凶殘狠毒之行,一個按捺不住,不暇計及利害輕重,稍一失慎,便遭毒手。事難逆料,蟬弟你只緊記我說的話便了。”金蟬又勸慰了一陣,二人本來天性曠達,仍和往日一樣,行行止止,隨意游賞。
  第二日行至中途,打開苦行頭陀第一封柬帖一看,除外面注明下手日期,去的路徑外,里面只寫著四句渴語:“逢石勿追,過穴莫入;血焰金蚕,以毒攻毒。”二人彼此參詳了一陣。笑和尚道:“‘逢石勿追’,那石不是人名,便是人姓。諸葛師兄曾說綠袍老妖手下有一惡徒,名叫唐石,曾被他妖師嚼吃了一條臂膀,本領不在辛辰子以下。恩師命我等如遇上將他打敗,不要窮追,還可說得過去。第三、四兩句,含有鷸蚌相爭、漁人得利之意,現時雖難深知,也可解釋,只須到時留神取巧便了。惟獨第二句‘過穴莫入’,穴便是洞,這妖物文蛛明明被綠袍老妖封藏陰風洞底,要不入內,從何斬起,豈不難人?”金蟬道:“苦行師伯預示先机,必有妙用,我等反正得去見机行事,猜他則甚?”笑和尚道:“話不是這般說法。以前就為大意,才惹出亂子,還是謹記恩師手諭,彼此提醒的好。現在下手除妖,為期還隔一日。恩師柬帖既未禁止早去,我意欲留賢弟在此,先去探一探動靜,并不下手,稍得著一點虛實,再与師弟同去如何?”金蟬執意不肯,定要同行。笑和尚無法,只得同了金蟬,徑往百蠻山進發。
  劍光迅速,不多時,已离百蠻山還有百十里之遙。那百蠻山獨峙南疆万山之中,四面俱是窮山惡水。岭內回環,叢莽密菁,參天蔽日,毒嵐煙瘴,終年籠罩。离山五七百里外,還有少數山民,野外穴居。五七百里以內,亙古無有人蹤。除潛伏著許多毒虫怪蟒外,連野獸都看不見一個。二人用無形劍遁盤空下視,見下面盡是惡云毒煙籠罩溝谷之中,時見奇虫大蛇之類,盤屈追逐,鱗彩斑斕,紅信焰焰。知是百毒叢聚之區,此去須与盤踞此間的絕世妖人,決一生死存亡,還未深入重地,見著這般險惡形勢,已經触目惊心。因二人俱是初來,按照柬帖所示途徑,一路留神觀察。正待尋找百蠻主峰陰風洞所在,忽見下面煙嵐由稀而盡,四周山勢如五丁開山,突然一齊收住,現出數千百畝方圓一片大平扳。中間一峰孤矗,高出天半,四面群山若共拱揖。万崖斷處,盡是飛泉大瀑,從許多高低山崖缺口瀉將下去,匯成無數道寬窄清溪。從空中往下凝視,宛如數百條玉龍,挂自天半,与地面數百條匹練,圍攤在那一片平板上下,飛翔交錯,濤聲轟轟,水流淙淙,轟雷喧涵之聲,与瀑援細碎之音,織成一部鼓吹,仿佛凝碧仙瀑,有此清奇,無此壯闊,不禁大為惊异。
  漸行漸近,見這主峰雖五六百畝大小,因為上丰下銳,嵯峨峻嶒,遍体都是怪松异石。山石縫中,滿生著許多草花藤蔓,五色相間,直似一個撐天錦柱,瑰麗非常。笑和尚、金蟬從一路毒煙惡瘴上面飛了過來,万沒料到這山民殊域,妖邪奧區,卻有這般仙景。心中雖然互相惊异,因妖人机靈,不敢出聲,只圍在峰的上面繞行觀察。剛剛飛向西面,笑和尚一眼瞥見峰西北方高崖后,似有几縷彩煙,裊裊飄蕩。同了金蟬飛過崖去一看,那崖背倚平板孤峰,十分高闊。崖前有百十頃山田,种著一种不知名的花草。那崖壁石色深紅,光細如玉,縱橫百十丈,寸草不生。一順溜排列著三個大圓洞,上下左右,俱是兩三寸大小窟窿,每個相隔不過尺許,遠望宛如峰案一般整齊嚴密。不時有几縷彩煙從那許多小窟中裊裊飛揚,飄向天空。仔細一看,那彩煙好似一种定質,并不隨風吹散,由窟中飛出,在空中搖曳了一陣,又緩緩收了回去。飛行較近,便聞著一股子奇腥,知是妖人鬧的玄虛。再一細看,崖下那一片田疇中所种的花草,花似通萼,葉似松針,花色綠如翠玉,葉色卻似黃金一般,分罫井布,層次井然。尤其是花的大小,葉的長短,与枝干高下,一律整齊,宛如几千百万万個金針,密集一處,在陽光之下閃動;又似一片廣闊的黃金麗褥上面,點綴著百万朵翠花,更顯縟麗。笑和尚暗想:“久聞這里妖孽專慣血食。奇峰仙景,還是天生。這些花田和這許多不知名的花草,分明人工种植。難道妖人吃人吃膩了,特意种些奇花來觀賞么?”
  正在尋思之際,忽听一陣怪嘯之聲,起自崖后孤峰那邊。二人連忙將劍光升高,遁入云中,往孤峰那面一看,只見峰腳南面一個洞中,走出二十四個奇形怪狀的高矮漢子,俱都面如白紙,沒有一絲血色,相貌猙獰,宛似出土僵尸一般。每人上身穿著一件不長不短,敞著頸口的紅衣,胸前戴著一個金圈,兩手袖長只齊時。手腕上黃毛茸茸,青筋暴露,干瘦如柴。下身赤著一雙泥腳。手中各持一面白麻制就的小幡,血印斑斕,畫著許多符篆和赤身倒立的男女。為首一人,面相和日前所見的妖人辛辰子相似,卻沒他高,也斷了一只手臂,單手拿著一柄長劍,麻幡卻插在身后,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口中不住發出噓噓之聲。一個個滿身邪气籠罩,隨著為首斷臂妖人,緩緩往前行走,宛如行尸,毫不自如,漸漸走到崖前。那斷臂妖人先是口中喃喃,似念邪咒,倏地怪嘯了一聲。這些妖人立刻按八卦方位,分散開來,站好步數,將足一頓,升起空中,与崖頂相齊。那為首妖人忽然忙亂起來:時而單手著地,疾走如飛;時而筋斗連翻,旋轉不絕。口中咒語,也越念越疾。余人隨聲附和,手中幡連連招展,舞起一片煙云,喧成一片怪聲,听著令人心煩頭昏。似這樣約有個把時辰,日光略已偏西。那斷臂妖人將手中劍一揮,只見一道綠光,朝空中繞了一繞,隨即飛回。然后將劍還匣,取出背后麻幡,會合全体妖人,一聲怪嘯,各將空中妖幡朝下亂指。便見幡上起了一陣陰風,煙云盡都斂去,隨幡指處,發出一縷縷的彩絲,直往花田上面拋擲,越往后越急。二十四面妖幡招展處,万絲齊發,似輕云出妯,春蚕抽絲般,頃刻之間,交織成一片廣大輕勻的天幕,將下面花田一齊罩住,薄如蟬翼,五色晶瑩,霧紗冰紈,光彩奪目。透視下面花田中,翠花金葉,宛如千頃金波,涌起万千朵翠玉蓮花。若非聞著腥風刺鼻,目睹妖人怪狀,几疑置身西方极樂世界,見諸寶相放大奇觀。
  二人知道厲害,各用手互拉示意,借著無形劍遁,盤空下矚,連一絲形跡也不敢遺漏。正在相顧惊奇,這五色天幕業已織得只剩為首斷臂妖人存身之處,有二尺方圓空隙。斷臂妖人又長嘯了一聲,余人都停了手腳,全往空隙上空聚攏,仍駕陰風,按八卦方位立定,安排就緒。斷臂妖人從空隙中飛身而下,降离崖前約有十丈,仍是單手著地念咒,手舞足蹈了一陣,先放起一團煙霧,籠罩周身。口中又是念念有詞,將手一撤,便有三溜綠火,朝崖上三個大圓洞中飛去。法才使完,更不怠慢,接著慌不迭地騰身便上。身才离地,崖前狂風大起,崖上三個圓洞中,先現出三個妖人:居中一個,頭如栲栳,眼射綠光,頭發胡須絞作一團,隱藏著一張血盆大口,兩行撩牙,身有煙霧環繞,看不甚清,一望而知是妖人首腦綠袍老祖;右洞妖人,与先見妖人形象裝束相似;左洞妖人,是個紅衣蠻僧,生得豹頭環眼,狸鼻闊口,金蟬認得是昔日在滇西雪山鬼風谷所見妖僧西方野魔雅各達。忍不住正想和笑和尚說他來歷,耳听下面吱吱連聲,猛覺笑和尚將他拉了一把,意思叫他噤聲,往下面觀看。
  就在這撥頭轉臉的工夫,金蟬往下一看,不由嚇了一跳。原來作者一枝筆,難于兼顧,就在斷臂妖人行完了妖法,慌慌張張往上升起,綠袍老祖在洞前現身之際,崖上成千累万的小洞穴中,一陣吱吱亂叫,似万朵金花散放一般,由穴中飛出無量數的金蚕,長才寸許,形如蜜蜂,飛將起來,比箭還疾。那綠袍老祖好似成心与斷臂的妖人為難,容他飛离五色天幕還有一半,突然伸出一張又細又長像鳥爪一般的手臂,望空一指。上面二十三個妖人令到即行,毫不顧惜那斷臂同門生死,各將手中幡指處,又拋出無數縷彩絲,將那空隙一齊封蔽。斷臂妖人也早知有這一場苦吃,飛得本快,眼看穿隙而上,忽見空隙被彩絲封蔽。金蟬慧眼看得最真,只見他滿臉怒容,咬牙切齒,口中喃喃,待要施為。又見那天幕一面的同党,好似朝他用目示意,那斷臂妖人才長歎一聲,重又飛落下去。同時穴中飛出來的万千個金蚕,早如万點金星,朝天飛起。飛近天幕,似有畏忌,紛紛落下,飛入花田之中,食那金葉,吱吱之聲,匯成一片异響。斷臂妖人剛往崖前落下,一部分千百個金蚕,忽然蜂擁上來,圍著斷臂妖人,周身亂咬。斷臂妖人想必万分畏懼綠袍老祖,對這些并未煉成的惡虫,只用一只手護著雙目,不但不敢傷害,絲毫也不敢抗拒,跪在地上,不住口喊師父救命。轉眼工夫,咬得血肉紛飛,遍体朱紅,眼看肉盡見骨。連空中妖人見了這般慘狀,臉上都含不忍之色,一則上下相隔,二則綠袍老祖万分殘毒,誰也不敢開口。還是西方野魔看不過去,朝著綠袍老祖說了几句,似在代他求情。綠袍老祖才獰笑了一聲,厲聲說道:“唐石,你須記住:今日我煉的金蚕尚未成形,已經這般厲害。异日擒到你那叛逆師兄辛辰子,須令他供我金蚕每日零碎咬啃,見筋見骨,再与他上藥生肌,連受三年金蚕之若,才將他銼骨揚灰,消魂化魄。你也被我那日發怒時咬去一臂,今日先給你稍微嘗點厲害,你如學他背叛,便是榜樣。今看雅各達之面,且將你狗命暫且饒過。”說罷,隨手一指,一道綠光一閃,那些金蚕似有靈性,紛紛舍了斷臂妖人,飛往花田之中去了。斷臂妖人忍痛起身,已經渾身破碎,成了血人,咬著牙將身一縱,飛入南面大洞去了。
  再看花田之中,那些金蚕真是厲害,耳旁只听蚕翅摩擦之音,与嚼吃吱吱之聲,混合在一起,震人耳鼓。花田里面,竟如一片黃金波濤,涌著万千朵翠玉蓮花,起伏閃動。不消片刻,万馬奔騰般轟的一聲,千万朵金星离開花日,朝空便起。綠袍老祖早有准備,突將手著地倒立,口中念咒,時而起立旋轉。細長脖頸上,撐著一栲栳大的腦袋,亂搖亂晃。倏地兩手一搓,一條細長鳥爪般的手掌,往崖壁上密如蜂窩的小洞穴中連連亂指。血盆大口張處,噴出一道綠煙,飛向崖上。同時這些小洞穴中如拋絲般飛出千百万道彩气,仿佛万弩齊發,疾如閃電,射往金蚕群里,那千万金蚕全被彩气吸住。每兩縷彩气,吸住一個金蚕,掙扎不脫,急得吱吱亂叫,轉眼工夫,全被彩气收入万千小洞穴之內。這時黃金一般的花田,已被這些惡虫將千頃金葉嚼吃精光,只剩一些翠綠蓮花,分行布列,亭亭田內。綠袍老祖用妖法收完金蚕,將長手往兩旁圓洞一指。右洞一個妖人与左洞雅各達,各帶四個妖人,手中各抱一個高大如人的葫蘆,走出洞來,先朝綠袍老祖打一稽首。然后飛身花田之上,約有五丈高下,分八卦方位站好,口念手書,行使妖法。猛然一聲怪嘯,俱都頭朝下,腳朝上,連葫蘆也都倒轉,將手把葫蘆一抱,血光閃處,紅雨飄洒,由葫蘆之內噴了出來。十個妖人凌空旋轉,將這花田全都洒遍。綠袍老祖怪嘯了一聲,雅各達同眾妖人收了妖法,各抱葫蘆歸洞。將手往空一招,左洞內唐石手持麻幡,狼狼狽狽飛了出來,會合上面妖人,各使妖法,展動妖幡。眼看天空無量數的彩絲結成的天幕,漸漸由密而稀,隨著妖幡招展,剝茧抽絲一般,頃刻之間化為烏有。眾妖人仍和先時一般,緩緩走了回去。
  笑和尚、金蟬二人隱身高空,正在触目惊心,凝神下注,忽見綠袍老祖伸出長頸大頭,往空連嗅了兩嗅,倏地一聲凄厲的怪嘯,大口一張,一溜綠火,破空而起,直往二人存身之處飛來。金蟬不知就里,還未在意。笑和尚早就留神,一看綠袍老祖神气,便知不妙,縱能支持,也是眾寡不敵,柬帖所示時机未到,仍以退去為是。未容綠火近身,輕輕對金蟬喊一聲走,駕著無形劍遁飛去。笑和尚終是細心,飛出去約有數十丈,回頭觀看,那一溜綠火,先飛向适才存身之處,直沖上空。倏又急如閃電一般,左右四方上下激射。雖似在搜尋敵人蹤跡,只如渾水撈魚,并無一准目的,也未跟蹤追來。想是妖人嗅覺甚靈,聞出生人气味,故爾如此。且喜自己隱形劍遁,并未被他識破,略放寬心。正在徘徊瞻顧,那綠火在空中繞了几轉,倏地往四外爆散開來,綠星飛濺,在百十丈方圓內,隕星如雨般墜了下去,相距二人也不過咫尺光景。知道厲害,決計明日再照柬帖所言行事。
  當下仍往回路飛走,尋到一處瘴煙稀少的山谷之中落下,互商明日進行之策。笑和尚對金蟬道:“那妖幡上所發出的彩絲,連妖人自己俱都不敢沾染,想是什么虫蛇腥涎、毒嵐惡瘴煉成的妖術邪法。那万千金蚕雖未煉成气候,看那千頃花田,被這些惡虫頃刻之間咬吃淨盡,定非易与。花田中的异草,雖然翠花金葉,生得好看,既用血雨培植,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今日雖然得知一些情形,到底陰風洞是在孤峰下面,還就是那崖壁上三個大洞,尚且不能斷定。師父柬帖,又有‘以毒攻毒’之言。以我之見,明日到了那里,第一由我一人隱形飛身下去,你在上面接應。等我先探明了封藏文蛛之所,然后相机行事。諸葛師兄原說,明日辛辰子也要赶到,這‘以毒攻毒’,定應在此人身上。到時我們只隱形窺伺,先不下手。那辛辰子定敵綠袍老妖不過,決不敢公然下手。他此來目的,不外兩种:第一想盜走妖物文蛛;第二在惡虫尚未成形之時,偷偷下手除去。他以前本是綠袍老妖得意門徒,輕車熟路,自是清楚。我們只消暗中跟定他的身后,他如得手,我們便惊動綠袍老妖,將他絆住,然后由我去將文蛛刺死;他如不胜,我們已經盡知虛實,辛辰子或逃或擒,綠袍老妖決不疑心除他之外,還有別人暗算,也可乘其不備,驟然下手。我二人俱非綠袍老妖之敵,只把妖物刺死,大功已成,那時進退由心,胜固可喜,敗亦可以回山复命。雖說師父柬帖尚有兩封,事沒這般容易,我又還有許多磨難未完,但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能不作此打算。大敵當前,能如我們預料固好,万一失利,遭劫受害,你千万記著昨日所托之言,不可輕易涉險,即速赶往東海,或者我還有一線生路;否則白白連你一齊失陷,干事無補,就更糟了!”
  寺蟬見笑和尚這几日總是防前顧后,把失利的話說了又說,面色非常沮喪,好生代他難過,勸慰了一陣。同尋了一個洁淨山洞,正准備打坐運用玄功,到翌日黎明起身,忽然一陣腥風吹入洞來,笑和尚何等机警,一見風勢,便知有异,知道此洞并無出路,除非与來的妖人迎個對頭。忙用隱形法連金蟬將身隱起,又用手拉了金蟬一把,示意噤聲。二人剛把身形隱起,那陣怪風旋轉起一根風柱,夾著沙石,發出噓噓之聲,業已穿洞而入。金蟬慧眼看得最真,看出風沙之中,隱約有一條細長黑影,進洞之后,略一回旋,噓的一聲,倏又往洞外飛去。金蟬便要追出,又被笑和尚一把緊緊拉住,輕輕在耳邊說道:“蟬弟休要言動,留神妖人回來。”
  一言甫畢,果然噓噓之聲由遠而近,二次又飛進洞來。這次竟是忽東忽西,上下四方,滿洞飛滾。笑和尚早有防備,拉了金蟬,緊隨風柱之后,与他一齊滾轉,存心不讓他發覺自己,倒看看他是個什么來歷。飛轉了一陣,那旋風忽然收住,現出一個長身細瘦,形如枯骨,只眼斷臂的妖人,正是那日在天蚕岭所遇綠袍老祖門下惡徒辛辰子。見他才一現身,便朝洞內舉手喝道:“洞中道友,何不現身出來相見?”連喊几聲,不見答應,漸漸有些不耐。先是臉上現出怒容,未后好似想了一想,又勉強忍住,改說道:“道友在此修煉,我本不合入洞扰鬧。但是為事所逼,須借貴洞用上三日,事成之后,必報大德,暫時惊扰,請勿見怪。”說罷,他見仍無應聲,便盤膝打坐起來。
  原來辛辰子自在唐石手中漏网之后,情知長此避逃,終須要遭綠袍老祖毒手,不如趁他金蚕蠱尚未煉成,心無二用之際,下手一拼,還可死中求活。特地在別處借了几件法寶,赶到此間,見這洞正合行法之用,入洞一看,先就聞見生人气味,卻看不出一絲蹤影,起了疑心,不敢停留。及至往別處飛行了一陣,雖有許多洞穴,俱無這里隱秘合适。又因先時聞出的气味,不似以前同党和仇敵設下的机關,以為是隱居修煉之士,想回來看看動靜。如果所料不差,自己正缺少幫手,能得那人相助更妙,不然,或者將他除了,或者彼此言明,兩不侵犯。所以二次又回進洞來,施展妖法,想查出那生人蹤跡。誰知轉了好一會,仍無朕兆。換了別人,定以為誤認。可是辛辰子嗅覺最靈,明明聞著那生人气味就在左近,偏偏查看不出,只得收了妖法,又打招呼。及見通統無效,如非窮途危難,普通隱形之法,他原不放在心上。若在平日,早就發威逞凶,用最狠毒的妖法,禁制洞中之人現身出來。無奈自己已成惊弓之鳥,這里又密邇仇敵,不敢再樹敵結怨,忍了又忍。如是另尋洞穴,布置妖法,再沒這般隱秘合适之所;如就用本洞,雖然知道那生人決非綠袍老祖一党,自己有妖法异寶護身,也非普通劍仙所能傷害,但是自己行法之際,卻伏著一個外人在暗中窺伺,終是不妥。躊躇了好一會,才決定仍与洞中之人打個招呼,一邊小心提防,姑試為之。如果洞中之人是個隱居修煉、獨善其身之士,不來干涉,再好不過;否則自己即用妖法將洞口封鎖,他如輕舉多事,說不得只好和他決個胜負便了。也是辛辰子太自大,以為除綠袍老祖而外,別無忌憚,卻忘了東海三仙隱形劍法和金蟬兩口霹靂劍,決不是他的妖法所能封鎖,以致少時被笑和尚、金蟬二人無心中破了他從紅發老祖門下借來的五淫呼血兜,終于慘死在陰風洞綠袍老祖之手。這且不提。
  且說笑和尚、金蟬見辛辰子獨自搗鬼,看不見自己,只是好笑,藝高人膽大,并未放在心上。若非記著柬帖“以毒攻毒”之言,依笑和尚心思,還想在暗中戲耍他一番。誰知丰辰子才一坐定不久,便從身后取出七面妖幡,將手一指,七道黃光過處,一一插在地上。又取出一個黑网兜,挂在七面幡尖之上。口中念念有詞,喝一聲:“疾!”幡和网兜突然由地而起,后面四根幡高与洞齊,前面三根只齊洞口一半,將那向兜撐開,恰似山中獵人暗設來擒猛獸的大网。网撐好后,辛辰子站起身來,披散頭發尸赤身單手著地,口中念咒,繞著幡腳疾走。頃刻之間,便見幡腳下腥風四起,煙霧蒸騰。若在旁人,早不見妖人形影。似這樣約有三四個時辰,又听一聲怪嘯,一溜綠火,往洞外一閃,滿洞煙云盡都收斂,連人帶幡,俱都不見。
  金蟬用慧眼定睛一看,妖人雖走,七根妖幡仍然豎在地上。幡頭上有一層輕煙籠罩,連帶网兜俱未攜走。知是妖人弄的玄虛。這里离百蠻山陰風洞少說也有三四百里,妖人法寶卻在此地施為,猜不透是什么用意。二人正想低聲商議,金蟬猛往洞口外一看,忙說道:“師兄,外面天都快明了。”一句話將笑和尚提醒,才知只顧看妖人行法,忘記天已不早,一著急,拉了金蟬,駕遁光往外便飛。金蟬一見笑和尚飛得太急,竟忘了咫尺之內,就是妖人設下的妖幡妖网。昔日在慈云寺嘗過妖法厲害,不敢大意,連話都不及說,忙將雙肩一搖,身旁霹靂劍化成紅紫兩道劍光,護著自己和笑和尚全身,由幡网中同往洞外沖去。耳旁只听絲絲兩聲,當時并未在意。出洞一看,果然五月天气,天色已漸微明。金蟬一面飛行,一面對笑和尚道:“可笑妖人在自搗了半夜鬼,費了多少心神,他那妖術邪法竟無多大用處。”笑和尚問是何故,金蟬便將前事說了。
  原來笑和尚的目力不如金蟬,竟未看出妖人的妖幡尚在,一听金蟬說洞外天明,才知妖人已走,恐怕遲去誤事,忙著往外飛遁,若非金蟬机警,說不定便許中了妖法暗算。笑對金蟬道:“起初我還小看妖人,以為本領不甚出奇,誰知那妖法竟這樣厲害,連我都未看出。以為時間還早,仗著我們飛行迅速,打算与你商量几句,再隨后追赶。當時我只見洞外黑乎乎的,听你一說天明,才想起你二目被芝仙舐過,已能透視塵霧,忙著飛走。見你展動霹靂劍,還以為是一時技痒,卻不想妖幡還在,据我看,妖人將妖法設置在遠處洞穴之內,必是想用誘敵之計,將仇敵引來,陷入网內。那妖幡、妖网敢与老妖為敵,決非尋常。你那霹靂劍原是峨眉至寶,我兩人既未被妖法困住,妖人法寶必然被你飛劍所毀無疑了。”
  正說之間,金蟬忽喊:“師兄快看妖人!”笑和尚舉目一看,前面天空云影里,隱約有一星星綠火閃動,連忙催動遁法,往前追去。不多一會,已追离百蠻山主峰不遠,眼看快要追上,那一溜綠火忽從云層里隕星墜落一般往下瀉去。二人跟蹤飛將下去一看,下面正是昨日所見的花田,就這一夜工夫,田中金草竟然長成,映著朝陽,閃起千頃金波。崖壁上彩煙縷縷,徐徐吞吐。四外靜蕩蕩的,一點聲息都沒有。再看辛辰子,業已不見蹤跡。正在留神觀察,忽見崖上左面圓洞,有一條人影一晃。連忙飛近洞前一看,這三個圓洞里面,各有一個妖人打坐。中洞妖人,正是那綠袍老祖,細頸大頭,須發蓬松,血盆闊口,獠牙外露,二目緊閉,鼻息咻咻,仿佛入定。身旁俱是煙霧圍繞,腥气扑鼻。笑和尚心想:“妖人在此入定,正好趁此時机,去斬文蛛。柬帖上雖說文蛛藏在陰風洞底,不知是否就從此洞入內?”正在尋思,忽見辛辰子從左側洞內飛身出來,手中拿著一面纓絡垂珠、長有三尺的幡幢,對著崖壁才。一招展,腥風大作。便听吱吱之聲,廣崖上万千小洞穴中,成千累万的金蚕,似潮涌一般轟轟飛出,直向那面幡幢扑去。辛辰子更不怠慢,口中念念有詞,將手中幡幢往空中一拋,發出十丈方圓煙霧,裹住一團紅如血肉的東西,電閃星馳,往他來路上飛去。那些金蚕如蟻附膻,哪里肯舍,軋軋吱吱之聲響成一片,金光閃閃,遮天蓋地,紛紛從后追去。金蚕飛走,不多一會,左洞一聲怪嘯過處,飛出昨日所見的斷臂妖人唐石,抬頭往空一看,見金蚕全都飛走,不由慌了手腳。先飛身進了中洞,見綠袍老祖入定未醒,急得口中連連發出怪聲。頃刻之間,又由中洞內飛出二三十個妖人,齊問:“師兄何事,這般著急呼喚?”唐石道:“禍事到了!師父的金蚕,全被人引走。師父入定醒來,我等性命難保,還不快追!”
  眾妖人聞言,俱往崖上看了一眼,不約而同怪嘯一聲,全都飛起高空。只見塵沙漫漫,煙云滾滾,宛如一陣旋風,簇擁著一天綠火,直往來路追去。那辛辰子埋伏在洞側崖壁之下,始終未被人發現。眾妖人走后,唐石倏地濃眉倒豎,目露凶光,將足一頓,待要飛向中洞。剛剛飛至洞口,又似有所顧忌,撥轉頭似要飛走,身才离地,辛辰子也隨著跟蹤而起。這時崖洞中只有綠袍老祖与右洞西方野佛入定未醒。依了金蟬,恨不能乘机下手,將這兩個妖孽殺死。笑和尚細心,早看出唐石昨日無辜受了茶毒,怀恨在心,适才命許多同門去追金蚕,自己卻置身事外,便知他不怀好意。看他欲前又卻,并未下手。這种妖人,居心狠毒,有甚師徒情義,分明知道厲害,顧忌不敢下手。又因綠袍老祖雖然入定,滿身煙霧,似有防備,仍以慎重為是。辛辰子引走金蚕,并不逃走,必是想盜文蛛。柬帖又有“逢石勿追,以毒攻毒”之言,只須跟定辛辰子,便知文蛛下落。正向金蟬示意攔阻,誰知唐石一去,辛辰子也跟在身后,大出意料之外,誠恐稍縱即逝,不假思索,便也隨后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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