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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七回


         光騰玉柱 貝闕獲奇珍 彩煥金章 神奴依女主
  且說二鳳死里逃生,一躥便逃出里許。想起逃時情急,撤手冬秀尸体,必已葬在惡魚口內。三鳳在先只想往海心逃走,也不知她的生死存亡。心里一痛,不禁回頭往上一看,只見上面波濤翻滾中,有無數條白影閃動,看出是群鯊奪食惡斗,越猜冬秀沒有幸免之理,只不知三風怎樣。正在難受,尋擇方向逃走,猛地又見頭上十多丈高下處有一人影,飄飄下沉。定睛一看,正是冬秀尸体,后面并無惡魚追下。不禁悲喜交集,忙即回身上去,接了下來。冬秀尸体既然無恙,上面魚群所奪,更是三鳳尸体無疑。越想越傷心,心中忿怒。欲待拼命回身与三風報仇,一則手無寸鐵,二則上面惡魚太多,就是平常遇見,除逃避外,也是束手無策。事已至此,徒自送死無益,只得一手拖了冬秀尸体,尋覓方向逃遁。
  行沒多遠,又見一條人影,從斜刺穿梭一般飛泅過去,遠遠望去,正是三鳳,喜出望外。正待上前去,再往三鳳身后一看,后面還跟著一條兩丈長短的虎鯊,正在追逐不舍,兩下里相隔也僅止十丈遠近。這條虎鯊比起适才所遇那些大的雖小得多,若在平時,只須有一根海蝦前爪在手當兵刃,立時可以將它除去。無奈此時姊妹二人精力用盡,彼此都成了惊弓之鳥,哪里還敢存敵對的心思。
  三鳳先時原是舍了冬秀尸体,一個斜翻,往水底穿去。當時為首那條大魚已近二鳳,噴起浪花水霧,將后面群鯊目光遮住,三鳳逃得又快,本沒被這些惡魚看見。偏巧三鳳心机太巧,滿想二鳳也和她一樣無情,不顧死友,冬秀尸体勢必引起群魚爭奪,便可乘空脫身。所以往下逃的時節,立意和冬秀尸体背道而馳。卻沒料到忙中有錯,惊慌昏亂中,只顧斜行往下,方向卻是橫面,并未往前沖去。下沒多深,后面魚群便已追到,互相殘殺起來。這些東西專一以強凌弱,斗了多時,較小一點的不死即逃。內中有條小的所在位置較低,因斗勢猛烈,一害怕,便往下面躥去。本想轉頭往回路逃走,一眼望見前面三鳳人影,不由饞吻大動。又無別的同類与它爭奪,不比适才魚多食少,現成美食,如何肯舍,鐵鰭一揚,便往前面追來。幸而三鳳發覺還早,一看后面有魚追逐,這才想起逃時忘了方向,連忙加緊逃遁。几次快要追上,都仗轉折靈巧避開。一路上下翻折,逃來逃去,忽見二鳳帶了冬秀尸体在腳前橫側面往前游行。不等近前,忙打手勢。二鳳也在此時發現了她,姊妹二人不敢會合,互相一打手勢,一個左偏,一個右偏,分頭往前逃走。后面惡魚見前面又添出兩人,貪念大熾,益發加緊往前追赶。逃了一陣,二鳳姊妹精力早已用盡。尤其二鳳手上拉著一個冬秀尸体,更是累贅遲緩。追來追去,三鳳反倒抄出前面。那惡魚追赶三鳳不上,一見側面二鳳相隔較近,人還多著一個,便舍了三鳳,略一撥轉,朝二鳳身后追來。
  二鳳這時已累得心跳頭暈,眼里金星直冒。猛一回望,見惡魚己是越追越近。心想:“平游逃走,必被惡魚追上。只有拼命往下潛去,只要到底尋著有礁石的地方,便可藏躲。如今已逃出了老遠,不知下面深淺如何?”明知水越深,壓力越大,未必潛得下去。但是事已万分危險,人到危難中,總存万一之想。因此,拼命鼓起勇气,將兩手插入冬秀肋下,以防前胸阻力;用手一分浪,頭一低,兩腳蹬水,亡命一般直往海底鑽去。二鳳原是一時情急,万般無奈,反正冬秀回生無望,樂得借她尸体護胸,去抵住前胸阻力,即使她受點傷,也比一同葬身惡魚腹內強些。先以為下去一定甚難,不料下沒十來丈,忽見下面的水直打漩渦,旋轉不休。此時因惡魚正由上往下追赶甚急,也未暇想起別的,仍是頭朝下,腳朝上,往下穿去。因這里已逃出了紫云宮左近深海范圍,水的壓力阻力并不甚大,卻是漩子漩得又大又急,身子一落漩中,竟不由自主,跟著漩子旋轉起來。二鳳猜定下面必是海眼,只要漩進去,休想出來。先還拼命掙扎,甚是焦急。轉念一想:“葬在海眼之中,總比死在惡魚腹內強些。何況精力交敝,縱想逃出漩渦,也是万万辦不到。”立時把心一橫,索性翻轉身,抱住冬秀尸体,兩腳平伸,先緩過一口气,死心塌地由著水力漩轉,不再掙扎,准備与冬秀同歸于盡。眼花繚亂中,猛見离身十多丈的高處,那條惡魚也撞入漩渦,跟著旋轉起來,想是知道厲害,不住翻騰轉側,似想逃出又不能夠的神气。
  二鳳被水漩得神昏顛倒,呼吸困難,死生業已置之度外。看了几眼,越看上面魚影越真。自知無論是海眼,是惡魚,終究不免一死,便也不去理它。又被漩下十數丈,越往下,漩子越大。正以為相隔海眼不遠,猛地想起一事:剛才身外忽然一松,昏惘中恍惚已离水面,身子被人抱住似的。接著一陣天旋地轉,便已暈死過去。醒來一看,身已落地,臥在海底礁石之上。存身之處,并沒有水,周圍海水如晶牆一般,上面水云如蓋,旋轉不已。一眼看見面前不遠,站定地震前所見的虎面龍身怪獸,靜靜地站在當地,張著大嘴,正吃几片海藻,鼻子里還穿著一條帶子。因為适才在漩渦中動念,便是想起此物,一見便知所料不差。猛又想起落下時節,兩手還抱著冬秀未放,怎地手中空空?那惡魚也不知何往,本想掙扎起身,只是飽受惊恐,勞乏太甚,周身骨節作痛,身子如癱了一般,再也挪動不得。
  這時二風已猜出适才上面漩渦是怪獸分水作用。惡魚虎鯊不見,必已逃出漩渦。知道怪獸不會傷人,但盼它不要离開,只要如那日一般,騎上它的頸項,休說不畏水中惡魚侵襲,說不定還可借它之力,回轉紫云宮去。想到這里,精神一振,又打算勉強站起。身子剛一轉動,便覺骨痛如折,不由“噯呀”了一聲,重又跌倒。耳邊忽听一聲:“二妹醒了!”听去耳音甚熟。接著從礁石下面躥上一條人影,側目一看,來的女子竟是初鳳。穿著一身冰綃霧毅,背后斜插雙劍,依然是三年前女童模樣。只是容光煥發,儀態万方,項前還挂著一顆茶杯大小的明珠,彩輝瀲灩,照眼生花。二鳳心中大喜。正要開言,初鳳已到了面前,說道:“我因跟蹤靈獸到此,剛將它制伏之后,忽見前面海水中人泅影子,隨見水漩亂轉,你頭一個抱了冬秀妹妹尸体落下。我剛接著,那惡魚也落了下來。被我一劍殺死。因不見三妹同來,又有惡魚追赶,便將你和冬秀妹子尸体匆匆分開,口里各塞了一粒丹藥。飛身上去尋找,不想她也失去知覺,誤入漩渦里面,正往下落。我將她接了下來,与冬秀妹子尸体放在一起。連給她二人服了好几粒仙府靈丹,雖然胸前俱有了溫意,如今尚未完全醒轉。正要再給你些靈丹服,不料你已緩醒過來。此丹是我在紫云宮金庭玉柱底下,晝夜不离開一步,守了一年零三個月才得到手。照仙篆上所載,凡人服了,專能起死回生,脫胎換骨。你和三妹只是惊勞過甚,尚無妨礙。冬秀妹子不但人已气絕,還灌滿了一肚海水,精血業已凝聚,靈丹縱有妙用,暫時恐難生效。所幸靈獸現已被我制伏,只等將三妹救醒還陽之后,我們三人帶了她的尸首,回轉紫云宮去,見了金須奴再作計較吧。”說罷,便將二鳳扶起。
  二風一听金庭玉柱的寶物已經出現,初鳳既能獨擒靈獸,本領可知,不由喜出望外,身上疼痛便好了許多。急于回宮之后再行細說,當時也不暇多問。由初鳳扶抱著縱下礁石一看,果然适才追逐自己的那一條虎鯊身首异處,橫臥在礁石海沙之內,牙齒開張,森列如劍,通体長有二丈開外,形態甚是凶惡。若非遇見初鳳,怕不成了它口中之物。想起前事,猶覺膽寒。繞過礁石側面,有一洞穴甚是寬廣,冬秀尸体便橫在洞口外面。三鳳已經借了靈丹之力醒轉,正待掙扎起身,一眼看見兩個姊姊走來,好不悲喜交集,一縱身,便扑上前來,抱著初鳳放聲大哭。
  初鳳道:“都是你們當初不听我勸,才有今日。我如晚來一步,焉有你三人命在?如今宮中异寶靈藥全都發現。又在無心中收了一個金須奴,他不但精通道法,更善于辨別天書秘篆。因感我救命之恩,情愿終身相隨。仗他相助,地闕金章,我已解了一半。因等你們三年不歸,甚是懸念。又因金須奴避他仇家,須等數日后方能出面。我便留他守宮,獨自從水底赶往安樂島探望你們下落。出宮不遠,見海水發熱,正覺奇怪。后來看出安樂島那一面海嘯山崩,先疑心你們三人遭了劫數。后來一想,金章仙篆上曾有“三鳳同參”的偈語,你二人又能出沒洪波,視大海如坦途,事變一起,難道不會由水里逃走?冬秀妹妹縱然難保,你二人決不會死,才略放了一點心。算計你二人必在海底潛行,找了好一會,也未找到,忽然遇見那頭靈獸。仙篆偈語中也曾有它,并曾注有降伏之法。這獸名為龍鮫,專能分水,力大無窮。我便照仙篆預示,將它擒住,居然馴善無比。不多一會,便見你二人先后降落,業已惊勞過度,暈死過去。話說起來甚長,我們先回宮去,再作長談吧。”
  說罷,便走過去抱起冬秀尸体。姊妹三人高高興興往怪獸龍鮫身前走去。初鳳將系龍鮫的一根絲絛從礁石角上解下,將手一抖,那龍鮫竟善知人意,乖乖趴伏下來。初鳳抱著冬秀尸体,先縱上去,騎在龍鮫項間。然后將二鳳、三鳳也拉上去騎好,重又一抖手中絲絛。那龍鮫便站起身來,昂首一聲長嘯,放開龍爪,便往前面奔去。所到之處,頭前半步的海水便似晶牆一般,壁立分開,四圍水云亂轉,人坐在上面,和騰云相似。晃眼工夫,便是老遠。不消多時,已离紫云宮不遠。二鳳、三鳳一看,三年不歸,宮上面已換了一番境界:海藻格外繁茂,翠帶飄拂,沉沉一碧。希珍魚介,往來如織。宮門卻深藏在一個海眼底下,就是神仙到此,也難發現。漸漸行近,初鳳將冬秀尸体交給三風抱住,自己跳下騎來,手拉絲絛,便往當中深漩之內縱去。那靈獸龍鮫想已識得,也跟在主人身后,把頭一低,鑽了下去,水便分開。下有四五十丈,路越寬廣。又進十余丈,便到了避水牌坊面前。再走進十余丈,便達宮門。初鳳一拍金環,兩扇通明如鏡的水晶宮門便自開放。一個大頭矮身,滿頭金發下披及地,面黑如漆,身穿黑衣的怪人,迎將出來,跪伏在地。初鳳命他領了靈獸前去安置。自己從獸背上接過冬秀,姊妹三人一同回到宮里。二鳳、三鳳連經災難,自分身為异物,不想珠宮貝闕依然舊地重來,再加所服靈丹妙用,周身痛苦若失,俱都欣喜欲狂。三鳳連聲喊:“大姊快引我們去看看金庭玉柱。”初鳳道:“你也是此地主人,既然回來,何必忙在一時?我們且先談別后之事,等金須奴回來。想法救了冬秀妹子,再去不遲。”說罷,便將回宮苦守,怎樣發現仙篆、奇珠之事,一一說出。
  原來初鳳自從在安樂島苦勸兩個妹子不听,只得獨個儿回轉紫云宮來。同胞骨肉,自幼患難相依了十多年,一旦离群索居,形影相吊,蹈蹈涼涼,心中自是難受。但是一想起老蚌臨終遺命和前途關系的重大,便也不敢怠慢。每日照舊在后宮金庭玉柱間守視,除了有時出宮取些海藻外,一步也不离開。眼看玉柱上五色光霞越來越盛,只不見寶物出現,直守了一年零三個月,仍無影響。一面惦記著柱中异寶,一面又盼望兩個妹子回來。這日想到傷心處,跑到老蚌藏蛻的池底,抱著遺体,一經悲號,老蚌立時現形,容態如生,与在宮時一般無二,只是不能言笑。初鳳痛哭了一場,回時本想采些宮中產的异果來吃。剛一走近金庭,忽見庭內彩霧蒸騰,一片光霞,燦如云錦,照耀全庭,与往日形狀有异,不禁心中一動。跑將進去一看,當中一根最大的玉柱上光焰瀲灩,不時有万千火星,似正月里的花炮一般噴起。猜是寶物快要出世,連忙將身跪倒,叩頭默祝不已。跪有几個時辰過去,柱間雷聲殷殷,響了一陣,光霞忽然斂盡,連往日所見都無。正在惊疑之間,猛地一聲爆音過處,十九根玉柱上同時冒起千万點繁星,金芒如雨,洒落全庭。接著,當中玉柱上又射出一片彩霞。定睛一看,十九根大可合抱的玉柱,俱都齊中心裂開一個孔洞,長短方圓各個不同。每孔中俱藏有一物,大小与孔相等。只當中一個孔洞特長,里面分著三層;上層是兩口寶劍;中層是一個透明的水晶匣子;下層是一個珊瑚根雕成的葫蘆,不知中藏何物。再看其余十八根玉柱內所藏之物,有十根內俱是大大小小的兵器,除有三樣是自己在安樂島見過的寶劍、弓、刀外,余者形式奇古,通不知名。另外八根玉柱孔內,四根藏著樂器,兩根藏著兩個玉匣子,一根藏著一葫蘆丹藥,一根藏著三粒晶球。
  這些寶物都是精光閃耀,幻彩騰輝。知道寶物業已出現,惊喜欲狂。恐玉柱開而复合,重又隱去,匆促問也不暇一一細看,急忙先取了出來,運往前面。寶物太多,連運几次,方得運完,且喜無什變故。先拔出寶劍一看,一出匣,便是一道長約丈許的光華。尤以當中大柱所藏兩口,劍光如虹,一青一白,格外顯得珍奇。便取來佩在身旁,將其余兩口收起。再看別的寶物,哪一件也是光華燦爛,令人愛不忍釋,只是多半不知名稱用處。算計中柱所藏,必是個中翹楚。那珊瑚葫蘆,小的一個雖也是珊瑚所制,卻是質地透明,有蓋可以開啟,看出藏的是丹藥。惟獨中柱這一個,雖一樣是珊瑚根所制,卻是其紅如火,通体渾成,沒有一絲孔隙。拿在耳邊一搖,又有水聲,不知怎樣開法。那透明晶匣里面,盛著兩冊書,金簽玉笈,朱文古篆,是一細長方整的水晶,看得見里面,拿不出來。書面上的字,更認不得一個。那兩個玉匣長約三尺,寬有尺許,也是無法打開。想起老蚌遺命,异寶出現,不久自有仙緣遇合,且等到時再作計較。紫云宮深藏海底,不怕人偷。除几件便于攜帶的,取來藏在身上外,余者俱當陳列一般,妥放在自己室內。
  寶物到手,越盼兩個妹子回來。欲待親自去尋,又恐宮中寶物無人照看,又不能全帶了出去。雖說地勢隱秘,終是不妥。盤算了多日,都未成行。每日守著這許多寶物,不是一一把玩,便是拔出寶劍來亂舞一陣。這日舞完了劍,見那盛書的晶匣光彩騰耀,比起往日大不相同。看著奇怪,又舍不得用劍將晶匣斫破。想了想,沒有主意,便往老蚌藏骨之處默祝了一番。這回是無心中繞向后園,走過方良墓地,采了點宮中的奇花异草供上。一個人坐在墓前出神,想起幼年目睹老父被害情形,假使此日父母仍然睦在,同住在這种洞天福地,仙書异寶又到了手,全家一同參修,豈非完美?如今兩個妹子久出不歸,在得了許多寶物不知用處。仙緣遇合,更不知應在何日?越想心里越煩,不知不党中,竟在墓前軟草地上沉沉睡去。睡夢中似見方良走來喚道:“大女,門外有人等你。你再不出去將他救了進來,大事去矣!”初鳳見了老父,悲喜交集,往前一扑,被方良一掌打跌在地。醒來卻是一夢。心想:“老父死去多年,平日那等想念,俱無夢兆,适才的夢來得古怪。連日貪玩寶物,也未往宮外去采海藻,何不出去看看?如果夢有靈驗,遇上仙緣,豈非大妙?”想到這里,便往宮外跑。
  初鳳自從安樂島回來之后,平時在宮中已不赤身露体。僅有時出來采海藻,一則嫌濕衣穿在身上累贅;二則從安樂島回來時忘了多帶几件衣服,恐被水浸泡坏了,沒有換的。好在海底不怕遇見生人,為珍惜那身衣服,總是將它脫了,方始由海眼里泅了上去。這次因為得了夢兆,走得太忙,走過宮門外避水牌坊,方才想起要脫衣服時,身子已穿進水中。反正渾身濕透,又恐外面真個有人相候,便不再脫,連衣泅升上去。鑽出海眼一看,海底白沙如雪,翠帶搖曳,靜影參差,亭亭一碧,只有慣見的海底怪魚珍介之類,在海藻中盤旋往來,哪里有什人影?正好笑夢難作准,白忙了一陣,反將這一身絕無僅有的衣履打濕。隨手拔出身后寶劍,打算挑那肥大的海藻采些回宮享受。劍才出匣,便見一道長虹也似的光華隨手而起,光到處,海藻紛紛斷落。只嚇得水中魚介紛紛惊逃,略挨著一點,便即身裂血流,死在海底。
  初鳳先時在宮中舞劍,只覺光霞閃耀,虹飛電掣,异常美觀,卻不想這劍鋒利到這般地步,生物遇上,立地身死。不愿誤傷無辜魚介,見劍上一繞之間,海藻已經斷落不少,正想將劍還匣,到海藻叢中拾取,猛覺頭上的水往下一壓。抬頭一看,一件形如壇瓮的黑東西,已經當頭打下,离頂只有尺許。忙將身往側一偏,無心中舉起右手的劍往上一撩,劍光閃處,恰好將那壇瓮齊頸斬斷,落在地上。低頭一看,壇口內忽然冒出一溜紅光,光斂處,現出一個金發金須,大頭短項,凹目闊口,矮短短渾身漆黑的怪人,跪在初鳳前面,不住叩頭,眼光望著上面,渾身抖戰,好似十分害怕神气。初鳳有了夢中先人之言,只有心喜,并沒把他當怪物看待。因水中不便說話,給怪人打了個手勢,往海眼中鑽了下去。怪人一見有地可藏,立時臉上轉惊為喜,回身拾了那來時存身的破壇,連同碎瓦一齊拿了,隨了初鳳便走。過了避水牌坊,又回身伏地,听了一听,才行走向初鳳身前,翻身跪倒,重又叩頭不止。初鳳這時方想起他生相奇怪,行蹤詭秘,有了戒心。先不帶他入宮,一手按劍,喝問道:“你到底是人是怪?從實招來,兔我動手!”
  怪人先時見了初鳳手持那口寶劍掣電飛虹,又在海底游行,感激之中,本來含有几分懼意。一聞此言,抬頭仔細向初鳳望了一望,然后說道:“恩人休怕。我乃南明礁金須奴,得天地乾明离火之气而生。一出世來,便遭大難。幸我天生异稟,長于趨避,修煉已歷數百余年,迭經异人傳授,能測陰陽万類之妙。只因生來的火質,無處求那天一貞水,融會坎离,不免多傷生物,為造物所忌。日前閒游海岸,遇一道人,斗法三日,被他用法壇禁制,打算將我葬入海眼之中,由法壇中所儲巽地罡煞之气,將我形骸消化。不想遇見恩人,劍斬法壇,破了禁制,得脫活命。情愿歸順恩人門下,作一奴仆,永世無二。不知恩人意下如何?”初鳳不知如何答對,正在籌思,那怪人又道:“我雖火性,生來好斗,卻有良心。何況恩人于我有救命之恩,而且此時我大難未完,還須恩人始終庇護,方可解免。如不見信,愿將我所煉一粒元丹奉上,存在恩人手內。如有二心,只須將此元丹用這劍毀去,我便成了凡質,不能修為了。”說罷,將口一張,吐出一粒形如卵黃的金丸,遞与初風。初鳳接過手中,見那金丸又輕又軟,仿佛一捏便碎似的。見他語態真誠,不似有什詭詐。又因适才夢兆先人之見,便問道:“我姊妹三人在這紫云宮中修煉,本須一人守門服役。你既感我救命之恩,甘為我用,也無須以你元丹為質。只是那道人有如此本領,倘如尋來,怎見得我便能抵敵過他,求我護庇?”
  那怪人道:“小奴初見恩人在這海底修煉,也以為是地闕真仙。适才冒昧觀察,方知恩人雖然生具异質仙根,并未成道,原難庇護小奴。不過小奴一雙火眼,善能識寶。不但宮中寶气霞光已經外露,就是恩人隨身所帶,連這兩口寶劍,哪一樣不是异寶奇珍?實不瞞恩人說,以小奴此時本領,休說甘与恩人為奴,便是普通海島散仙也非我主。只緣當年小奴恩師介道人羽化時節留下遺言,應在這兩日內超劫离世,得遇真主,由此自有成道之望。先見海岸所遇道人异樣,以為是他,不想几乎遭了毒手。恩人收留,雖說助小奴成道,便是恩人也得益不少。既承恩人見信,將元丹歸還,越令小奴感恩不盡。此后小奴也不敢求在宮中居住,只求在這宮外避水牌坊之內栖息,听候使命,但求不驅逐出去。那道人的壇一破,必然警覺,用水遁入海尋找,但不知海眼下面還有這樣地闕仙府,以為小奴已經遁往別處,免為所擒,于愿足矣。”初鳳道:“他既當你遁走,你還怕尋來則甚?”怪人答道:“小奴先不知他便是那有名狠心的鐵傘真人。此人脾气最怪,人如惹惱了他,當時雖然逃走,他必發誓追尋三年五載。如不過期,遇上必無幸理。一則這里深藏海底,便是小奴如非恩人引路,當時也未看出,可以隱身;二則恩人有許多异寶,就是尋來,也可和他對敵,所以非求恩人庇護不可。”初鳳因听他說善能識寶,正合己用,只是心中不無顧慮。一听他自請不在宮中居住,更合心意,當時便答應了他。等過些日子,察透他的心跡,再將寶物一件一件取出,命他辨別用法。
  過有月余工夫,道人始終不曾尋上門來。那金須奴處處都顯出忠心勤謹可靠。初鳳先問他可會劍法?金須奴答稱:“所會只是旁門,并非正宗。”初鳳要他傳授。金須奴早已看出初鳳形跡,因知她仙根仙福太厚,又因前師遺偈,自己成道非靠她不可,恐她疑忌,也不說破,一味裝作不知,只是盡心指點。初鳳自是一學便會。漸漸將各樣寶物与他看了,也僅有一半知道名稱用法,初鳳俱都記在心里。最后初鳳取出當中玉柱所藏的水晶寶匣。金須奴斷定那是一部仙篆,非用他本身純陽乾明离火化煉四十九日,不能取出。除此之外,任何寶物皆不能破。初鳳因許久無法開取,聞言不信,試用手中寶劍,由輕而重,連斫了几十下,劍光過處,只斫得匣上霞焰飛揚,休想損傷分毫,只得將匣交他去煉。
  金須奴領命,便抱了晶匣,坐在避水牌坊下面,打起坐來。一會胸前火發,与匣上彩光融成一片,燒將起來。初鳳連日出看,俱無動靜。直到四十九天上,金須奴胸前火光大盛,匣上彩光頓減,忽听一陣龍吟虎嘯之聲起自匣內,琤的一聲,兩道匹練般的彩光沖霄而起。金須奴也跟著狂嘯一聲,縱身便捉,一道彩光已是化虹飛走,另一道被金須奴抓住,落下地來,晃眼不見。初鳳赶過去一看,乃是上下兩函薄薄的兩本書冊。金須奴微一翻閱,歡喜得直蹦。隨又連聲可惜道:“這是《地闕金章》,可惜頭一函《紫府秘笈》被它化虹飛走。想是我主仆命中只該成地仙。”初鳳忙問究竟。金須奴道:“這仙篆共分兩部,第一部已經飛走。幸虧小奴手快,將這第二部《地闕金章》抓住。此書一得,不但我主仆地仙有分,宮中异寶的名稱用法以及三位主人穿的仙衣云裳,俱在宮中何處存放,一一注明。便是小奴數百年來朝夕盼望,求之不得的天一貞水,也在其內。豈非天賜仙緣么?”
  初鳳聞言,自然越發心喜。這些日來業已看出金須奴心地忠誠,委實無他,便也不再避忌。問明了仙篆上所指示的各种法寶名稱及用法之后,徑領他同入宮內,前去辨別。原來這紫云官乃千年前一位叫做地母的散仙舊居,不但珠宮貝闕,仙景無邊,所藏的奇珍异寶更不知有多少。自從地母成道,超升紫极,便將各樣奇珍靈藥、天書寶劍封藏在金庭玉匣之中,留待有緣,不想卻便宜了初鳳姊妹。金庭當中,頭一根玉柱的珊瑚葫蘆內所盛,便是峨眉派諸仙打算用來煉化神泥的天一貞水。
  初鳳同金須奴先認明了各樣寶物,首先照仙菉所注藏衣之處,將旁柱所藏的兩玉匣用仙菉所載符咒,如法施為。打開一看,果然是大小二十六件云裳霞据,件件細如蟬翼,光彩射目,霧毅冰紈,天衣無縫。不由心花怒放,忙喚金須奴避開,脫去濕衣,穿將起來。穿完,金須奴走進,跪請道:“小奴修煉多年,對于天書奧妙,除第三乘真訣須主人到時自行參悟外,余者大半俱能辨解,不消十年,便可一一煉成。至于各种异寶,仙菉上也載有符咒用法,短時間內亦可學會。只可惜上乘劍術不曾載在仙菉之內,暫時只能仍照小奴所傳旁門真訣修煉,是一憾事。小奴托主人福庇,對于成道有了指望,一切俱愿效指點微勞。但求第七年上,將那珊瑚葫蘆中的天一貞水賜与小奴一半,就感恩不盡了。”
  初鳳此時對于金須奴已是信賴到了极點,當時便行答應。便問他:“既須此水,何不此時就將葫蘆打開取去?”金須奴道:“談何容易。此水乃純陰之精,休說頭一部天書業已飛去,沒有解法,葫蘆弄它不開;即使能開,此時小奴災劫尚未完全避過,又加主人道力尚淺,無人相助,取出來也無用處。既承主人恩賜,到時切莫吝惜,就是戴天大德了。”初鳳道:“我雖得了如許奇珍至寶,如不仗你相助,豈能有此仙緣?縱然分你几件,也所心愿。豈有分你一點仙水助你成道,到時會吝借之理?如非你那日再三自屈為奴,依我意思,還要當你師友一般看待的呢。”金須奴愁然道:“主人恩意隆厚,足使小奴刻骨銘心。只是小奴命淺福薄,不比主人仙根深厚。有此遇合,已出非分,怎敢妄居雁行?實不瞞主人說,似主人這般心地純厚,小奴原不虞中途有什么變故。只是先師昔日偈語,無不應驗,將來宮中尚有別位仙人,只恐數年之后,俱知此水珍貴,万一少賜些須,小奴便功虧一簣。事先陳明,也是為此。”初鳳搶答道:“無論何人到來,此宮總是我姊妹三人為主。你有此大功,就是我恩母回來,我也能代你陳說,怎會到時反悔?”金須奴聞言,重又跪謝了一番。
  從此初鳳便由金須奴講解那部《地闕金章》,傳授劍法。初鳳早就打算將兩個妹子接回宮來,一同修煉。因金須奴說:“二位公主早晚俱能重返仙鄉。一則她二位該有此一番塵劫,時尚未至;二則這部天菉說不定何時化去,我們赶緊修煉尚恐不及。万一因此誤了千載良机,豈非可惜?”初鳳把金須奴奉若神明,自是言听計從。卻不料金須奴既因前師遺偈,知道三鳳是他命中魔障,不把天菉煉完,決不敢接回三鳳,以免作梗。更因初鳳是自己恩主,那天菉不久必要化去,意欲使初鳳修煉完成,再接二鳳姊妹,好使她的本領高出濟輩。將來二鳳回宮,再由初鳳傳授,也可使她們對初鳳多一番崇敬之心,省得又如在安樂島時諸事不大听命。他對初鳳雖极忠誠,此舉卻是含有私心,初鳳哪里知道?無奈人算不如天算,金須奴枉自用了一番心机,后來畢竟還是敗在三鳳手里。可見事有前定,不由人謀。這且不言。
  初鳳和金須奴主仆二人,在紫云宮中先后煉了年余光景,一部天菉只煉會了三分之一。二鳳姊妹仍是不歸,屢問金須奴,總說時尚未至。初鳳先還肯听,后來會了不少道法之后,心想:“安樂島相隔并不甚遠,當日恩母行時,曾命我姊妹三人報仇之后,急速一同回轉,此后不要擅出。雖然她二人不听母言,沉迷塵海,一別三年,島中難保不有仇敵余孽沒有除盡,万一出點什么不幸的事,豈非終身大憾?天菉既由仙人遺賜自己,想必仙緣業已注定。如果仙緣淺薄,自己即使守在這里,一樣也要化去,看它不住。難道去接她們,這一會就出變故?”于是行意漸決。金須奴先是婉勸,后來竟用言語隱示要挾,不讓初鳳前去,雙方正相持不下。這日金須奴領命出宮采取海藻,剛出漩渦,忽覺海底隱隱震動,正由安樂島那一面傳來。知道紫云宮附近,除近處一座荒島外,數千百里陸地火山,只有安樂島這一處。猜定是那里火山崩陷,發生地震海嘯。算計二風姊妹一樣能海底游行,山崩以后,無處存身,不去接也要回來。只得長歎一聲,取了海藻回轉宮去。紫云宮貝闕仙府,深藏地底,初鳳在宮中并未覺察外面地震。吃完海藻,待了一會,又提起去接二鳳姊妹之事,以為金須奴又要像已往一樣力爭。誰知金須奴并來和往日一般攔阻,只請主人速去速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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