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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六回


            天未涌金輪 海气荒涼觀日景
            洞中惊黑眚 嵐光明麗訪仙娃
  眾人遁光本早放緩,且談且行,不覺行到那通往海邊的一條地震源脈通路口上,那通路入口,仍是好好的。前行里許,堵塞了數十丈,內中有一孔洞,可以蛇行而入,靈奇上次無心發現,又把它開大了些。這時靈奇在前引路,還想再為開大,請眾人過去。易靜說:“無須。島主也許早年故意留此一條震脈,未向令尊說起。我們只要能通行過去已足,不必改動它的原樣,就此穿行過去好了。”靈奇才沒有動。一行十一人,各駕遁光,穿行過去。前面通路雖遠不及來路秘徑通体晶明堅實,華美高大,寬窄也不一,并且途中還有倒塌之處,時聞硫磺之气,其熱如蒸,但都不在眾人心上。因這一帶地底气候惡劣,時過黑水臭泥發煙之地,無可留連觀覽,便由李英瓊用牟尼珠寶光,同了靈奇在前開路,一同加緊飛馳前行。不消半日,便穿入了冰原之下,道途重又清洁。眾人才把遁光放下,略微歇息,緩緩前馳。
  石生笑問靈奇道:“我們自來,還未經過這么長一段惡路。你看前途又臭又熱又污穢,幸是我們,如換常人,簡直入了阿鼻地獄,薰也薰死了。難為你那日怎么會發現的?”靈奇惶恐答道:“弟子自從先師羽化,得了几件法寶。內有兩片古玉符,能傳聲留形,与陷空島霜華宮頂之寶妙用大同小异。丹室盜藥時交与癩師叔,家父行時交与弟子的,便各居其一。用時,只請畫上先師所傳符咒,運用真气,對它說話,或是寫字,無論遠近,到時自能現出聲音字跡。昔日因家父不能隨時离宮遠出,弟子孺慕情殷,便各持一面,以備有事羈身,不能見面,各將所說的話留在符上,存放秘徑那一邊的入口,彼此互換,傳達心意,以代晤面。此外還有樣用處:如把兩符合壁,放在耳旁靜听,千百里外聲息動靜俱能查知。日前往尋家父未遇,歸來閒行秘徑之中,一時無聊,便往沿途歧路上亂竄,無心中尋到這條通路口上。覺出這里乃是年久坍塌,并非行法封閉,与別處歧徑堵塞有异。試用此寶一查听,內中竟是空的,听出老遠,并還隱有風濤之聲,自极遠處傳來。地底側听,本最真切。左右無事,又稍會一點地行之術,姑且走進一探,居然循此前行,可達海邊。适才只顧貪圖這里近便省事,卻忘了道路污穢,請師叔不要見怪。”石生笑道:“修道人,什么困苦艱難都應經歷,便往真的地獄走一遭,又待何妨?有此捷徑,免去遠涉嚴關許多周折,自然是好。我不過說,難為你能找見,哪有見怪之事?”
  說時已將最末一段冰雪中穿通的途徑走完,到了出口附近。眾人見這地方已成了冰獺的窟穴,出去便是极海冰洋。外面另有一道冰獺自建的長堤,甚是堅固高厚,海冰不能侵入。眾人遁光到時,惊得那些潛伏穴中的冰獺嘔嘔亂叫,往四旁冰孔中亂竄。長者丈許,小者三四尺,神情滑稽,不下七八十只。石生笑道:“這東西油光水滑,又白又亮,多么好玩。帶兩條回仙府去,養在湖里,不有趣么?”甄兌道:“別處海獺毛色黑紫,巢穴生殖之地雖也在北海寒帶之中,均隨寒暖流來去,按著季節潮信,有一定時候。因系寒帶生物,放在中土,已難存活。這類冰獺是另一种,毛色白如銀針,不似先說海獺黑色。与北极冰熊,同是這里特產。終年生息冰雪之中,在深海中冒著刺鯨、寒鮫吞噬之險,獵取魚介為食。仗著毛性奇暖,能化寒冰,又有掘穿堅冰之能,性更靈慧,盡管害它的東西多,尚能繁息,未致絕种。第一,它不似黑海獺,可吃樹根草果,非魚不飽,多殺生靈,仙府養之不宜,第二,它生于极寒之地,永不往外移動,常人難堪的极冷地方,尚難存活,何況中上。离了這片冰山雪海,一遇暖流,更難活命,嬌嫩已极,如何帶得回去?”石生一想此時仙府不能回去,自己洞府尚未尋到,眾人又都笑他童心,只得罷了。
  由獺穴中走出一看,四外冰山雪岳,綿亙不斷,高約千丈以上。滿空暗云低壓,气象愁慘。遙望前面海中,惡浪排空,水天混茫。時見小山一般的大小浮冰,隨波逐浪而來,互相擊撞,發為巨震。又見群鯨戲水,出沒冰山碧海之間。來路上面冰原中,白熊、冰鵝,奇禽怪獸,時有出沒,見人俱都呆望不惊,態頗溫馴;偶然發聲吼嘯,卻极洪厲凄涼。宛然禽獸鯨魚的一片樂上,景物荒寒,气象雄闊。与初到极海所見冰原岸上情景大略相似。前路尚遠,便稍歇息。
  石生、阿童和易震,俱都年幼喜事。見旁邊有兩只比水牛還大的冰熊走來,白毛如霜,又肥又壯,阿童笑說:“人言人熊力大,這冰熊看去甚是雄壯,不知有多大力气?我們不用法力,試上一試,看能制得住不?”石生、易震隨聲附和。恰巧旁邊又踱來了一大二小,三人一同上前,各自縱扑上去,抓緊熊的后頸皮,往下便按。那北极冰熊凶猛异常,力大無比。只因從未見過生人,初見惊奇,不曾發作,走近前來,本未安什好心。身長足有一丈二三,四足站地,高可六七尺。石生等三人高只齊它們項下,又講好不用法力,只憑手勁,如何能行?冰熊性又凶野,人不犯它,尚且不容,這一下,無异捋了虎須。那三只冰熊,想不到有人侵犯,三人又是天生异稟,起時勢猛,冰熊猛出不意,竟吃按了個頭几触地,當時惊叫,往側躥了兩步,三人手仍未放。方覺好玩,哈哈大笑,待要往熊背上立去,冰熊忽覺此是奇恥大辱,猛然暴怒,一聲狂吼,人立縱起,回爪往頭上便抓。三人膽大自恃,全不在意,凌空下壓,腳不沾地,力量已減去了几分。又見頭一下便將熊頭按下,越發疏忽,以為蠢然一物,有何伎倆,各欲爭胜。因嫌熊身過于高大,身已翻向熊背,又想變換方法,制使四腳伏地不起。卻不想身材大小懸殊,吃虧太甚。若以法力殺死那熊,易如反掌,便以徒手除它,也非難事。然而憑手想要制服,卻難辦到。笑聲未住,冷不防吃那熊昂頭一仰,猛然人立,回掌來抓,竟几乎吃了大虧。
  三人中,石生最是心靈手巧,一听冰熊怒吼暴起,那比蒲扇還大,比樹干還粗的熊掌,也已抓到,其力絕猛,自己有力難使,身被帶起,竟制他不住,百忙中隨著那熊往上昂起,一帶之勢,手一松熊頸皮,身子就熊背上往側一翻,讓開正面來勢。然后橫起一腳,往熊的右頰上踹去,身也借勁,飛縱出去好几丈,落到地上。石生天生神力,又是煉气之士,不過吃了大小的虧,本心不想傷生害命。那熊直勁极猛,卻無橫勁,万沒料到敵人有此一著;几乎連頭頸都被踹折,扑通一聲,往橫里翻滾出去老遠,跌趴地下。歪著顆比水桶還大的頭,厲聲怒吼,急切間爬不起來。
  阿童卻是不然,因下山不久,見此龐然大物,不用法力,要去制服,一時高興逞能,手才按下,覺出熊力絕大,便已膽怯。熊頭往起一昂,覺力极大,慌不迭把手松開,忘了离熊縱起,竟吃熊甩出老遠,忙縱遁光飛起,才未跌倒。
  易震心粗,而又好胜,自負膽勇。明知熊力极大,仍一個勁往下按去,勢比石生、阿童要猛得多,竟來不及收轉,吃那熊一爪抓住。最可笑是,身已臨到危境,仍還一心記著“只憑手腳气力,不用法力飛劍”几句打賭的話。一手抓起熊的頸皮不放,雙膝用力一夾熊背,待用強力掙脫。冰熊天生神力,又當怒急之際,一爪抓住,死也不放。如換常人,就這一抓,臂膀先已斷裂,再要被它由頭上扯落下來,或手或足,無論何處,只要再被它撈住一點,一撕便成兩片,休想活命。猶幸易震也是天生神力,又是仙人之子,仙骨仙根,煉就玄功;熊掌蠢笨多肉,盡管力大,不能和人手一樣靈活。易震手臂只有兩三寸粗,又被抓在掌心以內,沒有被那鋼一般的利爪抓住,雖出不意,僥幸沒有受傷,可是當時形勢也是險极。易震在熊背上往回一掙未掙脫,方覺抓處手臂緊勒生疼。同時,那熊吃易震兩腿神力一夾,雖然熊大人小,不能夾緊,那熊已被夾傷,背骨札札作響,疼痛難禁,越發暴怒,急不暇擇,又將另一掌往后抓來。易震左手正抓在熊的頸皮當中,那熊反掌后抓,眼看不見,背骨又奇痛欲折,情急暴怒之下,抓住臂的一掌往前強掙,另一掌便往頸后亂扯。這類冰熊,比山中大白人熊高大多力,又較靈便。易震一手已被抓緊,生疼不放。見另一掌又复抓來,知道厲害,一著急,不由松了左手。心想讓開來勢,卻忘了熊已人立起來,身在熊背,面向著天,一手又被抓緊,往前猛扯,全憑左手抓緊熊頸,才得支持。這手一松,身便失了依附,來勢雖然避開,人卻被熊抓緊手臂,甩向前面。同時因這一急,把所煉道家真气,也自然運用出來。那熊甚是矯捷,好容易將仇敵由身后抓起,甩向前面,就勢回轉另一掌只一撈,便把易震的左腿撈往。狂吼一聲,兩掌并舉,往兩旁猛力一扯一抓。照著冰熊神力,又當怒极發威之際,這一扯一抓,休說是人,便是鐵石,也吃抓折。恰巧易震真气已然充沛全身,通体堅如精鋼,与初上來全無防備大不相同。雖還未想到施展法力,將熊殺死,但知除卻飛劍邪法,很難傷它。一見身子被熊掌凌空甩向前去,一腿又吃撈住,一時情急,運用全力。那熊不特沒有被扯動,兩只熊掌猛地一掙,反被震得生疼。那熊越發厲聲怒吼,張開血盆大口,便往腰間咬去。
  這時,海中群鯨戲水,流冰大如山岳,不時前后相撞。海气涵空,波濤澎湃,中雜鯨鮫之類巨魚口中所噴水柱,珠飛玉迸,霧涌煙靠,合成一片奇景。自易靜以下,俱在面海凝望,沒留意到這三人有什舉動。聞得冰熊怒吼之聲,也只當作三人故意激怒,引逗冰熊為樂,誰也沒有回望。加以人熊相搏,動作均极神速,又都怀著人決不致為熊所傷的心思。當易震与熊惡斗之時,石生、阿童也剛相繼自熊背縱出,腳踏實地。二人因知易震也是一身法力,認定不會為熊所傷,至多制服不了。又均無殺熊之心,見他始終手搏,只當故意如此做作,賣弄惊險花樣,也沒想起相助,信步往前走去。
  當地冰熊,原不止這几只。這類猛獸多具靈性,复仇之心尤重,一見同類与人惡斗,一齊奔馳赶來。先前為石生、阿童所傷的那兩只,還在連聲吼嘯,都覺人類如此可惡,一齊發威,怒嘯應和,追逐愈急。石生、阿童均喜淘气,見熊動了眾怒,四方八面一齊扑來,奔馳如電。熊掌踐踏在堅冰上面,宛如万鼓齊鳴,震撼原野,勢盛猛惡。先前二人是想用手將熊制住,過于輕視,全沒一毫准備,身又短小,所以几乎吃了熊虧。這時知道不是易与,為數又多,雖仍未放在眼里,卻不似先前那等大意。回顧為首兩只大熊已將近身,石生首先大喝一聲:“蠢東西,我不殺你,偏要自己找死么?”說時,熊已朝人猛扑過來。石生上了一回當,已自乖覺,不再和它糾纏,只把身子輕輕往上一縱,放過來勢,由熊頭上越過。就著身子往下一沉之勢,照准熊肩背上一腳反踹過去。雖未用什真力,就這一下,那么健強凶猛的大物,也是禁受不住。再加身子扑了個空,一時收不住勢,竟被踹出好几丈,扑跌地上。冰雪堅硬如鐵,盡管肉厚皮粗,也已跌得生疼,連聲怒吼,反身又复扑來。阿童覺著好玩,相隨學樣。熊性堅強猛惡,一經激怒,發了野性,便以命來拼,不到力竭身死不止。于是此起彼落,前仆后繼,打了個亂七八糟。二人不肯下重手腳,專一引逗好玩,急得那大小百十條比水牛還大的冰熊,咆哮如雷,踐踏奔騰之聲,震得山搖地動。
  二人越打越好玩。石生方喊:“震弟,你還不把那熊支開,和它們打群架多好玩?”猛听易震一聲怒喝,回頭一看,易震和所斗冰熊,已是一東一西,各自分開,倒縱出去。易震手上帶著一條樹干般粗的白東西,那熊一聲慘嗥,仰跌出去老遠,還未落地,身上泉水也似噴出兩三股鮮血,身已跌倒,還在冰地上滑出去好几丈,才行停住。這時才看出易震手上是條熊腿,所斗之熊已死。方想開口,微一分神,不料群熊已然激怒狂嗥,竟有十七八只從四面飛扑而來。石生二次口剛喊得一聲:“震弟!”瞥見身前兩只大熊扑到,未及再用前法縱身踹跌,猛覺腦后風生,兩旁又有好些白影飛來。知道難于躲閃,方待行法抵御,手中剛掐靈訣,就在這一眨眼之間,忽听易靜喝道:“你們也太淘气了。”語聲未住,那四外飛扑而來的群熊,倏地紛紛仰跌倒退。隨見易靜等八人,一同自海邊飛來,除金蟬朝己飛來外,下余七人俱向易震身側落下。易靜、易鼎正同向易震呼斥,那百十條冰熊均吃易靜以法力禁制,空自怒吼厲嘯,不能向前一步。再看易震,手上熊腿才剛放下,忙和阿童、金蟬赶過一問。
  原來易震本還空著一手一腳,見熊心靈,知道緩勢,身子凌空,手腳俱吃抓緊,人小熊大,有力難使,連掙兩掙,未掙脫。那熊兩掌被震得生疼,負痛急怒,張口要咬。易震雖然煉就一身真气,只要運用,刃斧不傷,但沒讓猛獸咬過,不知能否禁受。又見血盆大口中白牙森森,未免膽怯。一時情急,便把空著的一手一足,緊抓在熊的大鼻梁上。這一有了著腳之處,自較得勢,力气也使得多。兩下里都急,也想不起換什方法,于是一人一熊,各自相持不下。先前易震只吃了疏忽和力使不上的虧,又忘了運用玄功,熊性又极頑強,宁甘忍痛,死不放松。若憑气力,熊力任是多大,也非道家玄功所煉真气之敵。兩下里相持了一陣,易震見它久持不放,急迫中又瞥見石生、阿童正和那百十條冰熊打得落花流水,熱鬧已极。自覺為熊所擒,久不能脫,越想越愧,越愧越急。忽然想起:“法術雖不能使,但運用玄功,發揮真力,將熊掌掙脫,有何不可?”念頭一轉,立把勢子略緩,運用玄功,凝煉真气,准備運足全力,猛然發動。那熊吃易震用一手一足抵住鼻子,力气又比它大,本已力竭,腿掌皆痛,覺著仇敵勢子略緩,樂得也緩一緩勁,正在喘息。易震已將周身真力元气運得十足,正要施為。一眼看到冰熊鼻孔中噴气如蒸,天本奇寒,所化成的冷霧聚而不散。暗罵自己:“蠢才,打瞎熊眼,手短不及;這手邊的鼻孔,竟也忘了抓它兩下。”想到這里,隨以一足抵緊熊鼻,把勢蓄好,隨伸手往鼻孔中抓去,誰知無心中触著它那要緊所在。這熊覺著鼻間奇痒難禁,不顧再抓敵人,忙把抓腳的掌一松,待要回掌來抓。易震早已算定它或腳或手,必松一掌,已打點好了應付之法。一見松的是腳,更合心意。說時遲,那時快,熊掌才松,易震便將才脫熊掌的一條左腿往回一拳。右腿就著鼻間原踏之處,用力一踹,然后聯合拳回的左腿,一同運足平生之力,猛朝熊的胸前踹去。空著的一只手縮回來,反掌抓熊,奮起神威,兩膀用力一抖一振,上下相應,同時并用,口中一聲大喝,往后倒掙出去。那熊鼻孔一痒,周身酸軟,兩只前腿便卸了勁,只顧回首抓痒,驟不及防,吃易震手足并用,猛力一掙一扯,自然禁受不住。因為用力太猛,活生生將熊的一條右前腿齊肩腫扯斷。胸前鼻上又著了兩腳重的。當時慘嗥了一聲,隨著人身向前倒縱之勢,冰熊身也往后,仰面倒跌出去,順鼻口肩腫等處狂噴鮮血,尸橫就地。
  易靜等八人正在彼此說笑,聞得身后冰原上獸嘯踐踏,夾著石生、阿童呼叱歡笑之聲,亂成一片,覺出有异。金蟬首先回頭望見,心還好笑,告知癩姑說:“你看小和尚佛門弟子,也和石生、震弟一般淘气,放著好景致不看,去逗白熊玩。”癩姑笑道:“你莫裝好人,如非這次掌教師尊命你當七矮的娃娃頭,你早過去了,只怕比他們三個還鬧得凶呢。”話方說完,一眼瞥見易震与熊苦持之狀,忙喊:“易師姊快看你那位二令侄。”易靜聞言回看,喊聲:“不好!”忙即飛起,剛待行法禁制,晃眼易震已由熊身上掙脫,落到地上。熊腿已被連皮扯斷,熊掌依然緊抓手臂之上,不曾墜落。眾人這才看出險來,只奇怪三人為熊所困,怎不施展法力?金蟬關心石生,見眾熊四面夾攻,忙飛過去時,群熊已被易靜法力制住了。易震將熊掌扯脫以后,吃易靜和易鼎好生埋怨了一陣才罷。
  眾人觀玩了這一陣,也已興闌思歸,重又起身上路,往中土飛去。因那起身之處乃冰洋与北极內海交界,那玄冥界外极海中有許多妖人左道以及海中精靈盤踞的島嶼恰巧避過,前途已無險阻。又有靈奇引路,可稍抄近路,徑由北冰洋上空飛行,無須橫斷那万里冰原廣漠。因路太長,不是當日所能飛回,初飛時見海天空曠,波瀾壯闊,不時又見吞舟巨魚,出沒惊濤駭浪之中,先還覺著平日只在中土行道,冰洋极海足跡不到,難得經行,正可盡情觀賞。及至飛行了半日之后,便成了見慣無奇。又以四外茫茫,天水相涵,看不到一點陸地,漸漸飛上來時原路,天雖仍是奇寒,海中碎冰也越來越小,冰山等奇景已見不到,連大魚也難得遇見。天色早已分出日夜,正當入暮之時,天上凍云密布,慘霧昏沉。下面是寒流洶涌,碎冰雜沓,冰浪交搏,聲甚聒耳。眼望過去,盡是這類陰晦荒寒之景,引不起人一毫興味。眾人越飛越覺無聊,俱想早登陸地,各把遁光加急,以全力飛馳。十一道遁光聯合一气,電馳星飛,沖破干層寒云,無邊慘霧,向前急馳過去,聲勢卻也惊人。
  眾人起飛時晏,又當北极近邊,晝長夜短之季,丑初天便黎明。眾人初次經歷,來時天陰,心中有事,只顧戒備异派仇敵和沿途海島中隱伏的妖邪突起為難,均未留意及此,歸途也未想到天那么短,一路飛行,不覺子時將近。天色本极黑暗,似見天邊金光一閃即沒。眾人先未看真,算計途程時候,剛在深夜。只易靜、癩姑、南海雙童以前曾在各海往來,均經歷過,初見覺异,微一轉念,便已想起,均未出口。金、石、阿童、英瓊四人,俱想不到那是日出以前虛影,好生奇怪,同喊:“二位師姊,你們看見天邊金光一亮么?”四人方微笑欲語,靈奇已先接口說道:“這里正是日長夜短的季節,日出在丑。只是這海上霧重,天陰時多,等到霧消時,已成一團昏白影子,到了中天,無什看頭了。适見金光,分明今日海上云高,星月之光雖被遮住,海面上卻是晴空無霧,上好天气。日出好看,少時滿天彩霞,還要好看,奇景難逢,難得遇到。弟子往來北海不下二三十次,并還事前留意日出之時,也只看見兩次。內有一次,還只看一個尾梢。我們飛行太快,再往前去,到了有霧之處,就看不見了。”
  話未說完,一個其大如山的金輪,已由极遠天邊跳波而起。英瓊、阿童見那日輪与常見日出時情景不同,只是极大一面晶鏡,四邊并無光芒,卻似月暈一般,四邊緊緊圍上一圈彩气。由海盡頭處,突然升起,一下便离開海邊老高,卻不停住,略一升降涌現,忽又墜入波中。海面上依舊黑沉沉的,不見一點曙色。同聲笑道:“無論到哪里,太陽總是一樣,難道這里的太陽也与別處不同么?”癩姑笑道:“呆子!虧你們還在佛道門中修真,連這點見識都沒有。太陽只是一個面目,怎會兩樣?這不是它的真面目,乃是它出來以前虛影,所以看去沒有光芒。”靈奇接口道:“別處,這虛影便不易看見。這里因是北极冰洋附近,正當子午線上,所以有此虛影汨出之景也格外好看。實則日還未出,乃是海波回光倒影。師叔你看,天色不還是黑的么?不過虛影一現,真的也快出來了。”說時,天邊金輪又复离海涌起。由此升降不停,上下跳擲,變幻明滅,毫不停歇。后來越跳越疾,正覺好看,忽然直落下去,半晌不見再起。海面上浩浩蕩蕩,漫無涯際,除浪花奔騰,濤聲振耳外,更無別的動靜。天仍未有明意。
  石生方說天色要變陰沉,忽見天邊金輪涌過之處,微微現出一絲青色。靈奇忙喊:“真太陽出來了!諸位師叔請看!”眾人定睛一看,那青色先只微微一線,漸漸展開了些,顏色也就轉淡,略似東方將曉的天色,只是比較往日所見稍微暗些,不是修道人的法眼便看不出。跟著海天盡處,先有無數光芒,作小半圓形往上放射,日輪還未出現。隔不一會,光芒漸強,漸漸露出一點半圓紅影,隨著波濤起伏,漸現漸大。到此,朝陽方始离波而起,現出半輪赤紅如云的紅影,浮于海天盡頭碧波之上。万道光芒,齊射遙空,天空已由魚肚白色,轉成初曉。果然天上云層高而且多,吃陽光一映,化為滿天金霞。海水受日光斜照,全海面成了金海。天光海色,同幻奇輝。那太陽全貌也已呈現,离波而起,精光万道,朗照云空。端的气象奇麗無儔。
  直到眾人看完曉日,重又前飛。日頭逐漸高起,虹光才漸斂去,天空霞綺也回了本色。但見前行天色甚好,漸漸飛出北极冰洋邊界荒寒陰晦之區。浮翳盡去,清光大來,水碧天青,風和日麗,波光云影,上下輝映,又在那么壯闊無邊的海洋上空凌虛絕跡飛行,端的心神為之一快。
  易靜見途中游魚跳波,海烏回翔,結隊成群,各自往來。遙望前途,已有風帆片片,出沒遙波,知离海外諸國的陸地將近。一行遁光強烈,破空急馳,聲勢甚盛,老遠都能聞見。不愿惊駭俗人耳目,正囑咐眾人把遁光斂去,猛瞥見日光底下有兩點青白光由西向東,正朝自己側面遠遠橫空飛來。眾人直行,那兩點光華由斜刺朝前橫來,兩下里互相迎面,勢均迅疾,晃眼臨近。光也因近而大,真似兩道長虹經天飛渡。易靜見那白光雖不似本門家數,卻非左道妖邪一流。看那來勢,又正對著自己這一面飛來。猜疑是別派中相識道友,不是無心相值,便是有意迎來,弄巧還許有什要事,特意從別處赶來迎候,都不一定。既非妖邪一類,當然也不會存有敵意。于是告知眾人,暫把遁光放緩,不迎上去,看來人是否有心想見,再定行止。話剛說完,來人已飛离身側不遠,眾人如不停歇,兩下正好對面。眾人方覺來人功力甚高,所識別派同道中并無此人,時又匆迫,不及互詢。各以為一行中有人与之相識;再不也許有什要事,奉了乙、凌、白、朱諸老之命而來。眾人心方尋思,來人本算好兩下相值之處,飛迎上來,眾人遁光一停,便赶到了前面。見眾人停空不進,當是不愿相見,故意停止,放他們過去,互相冷笑了一聲,轉頭飛來。
  易靜、癩姑雖未把來人當作仇敵,蓄有戒心,卻早看出青白光中來人是兩個白衣少女;遁光家數,也認出有一個是昆侖派門下高手。開府時,昆侖派因有慈云寺党邪挫敗之羞,只為首諸人來了几個,所帶門人也极有限。暗忖:“各正派中師執以及同輩道友,只昆侖派和本門有過節。開府盛會,鐘先生、知非禪師諸長老雖也應請赴會觀禮,表面看似前嫌已釋,胸中難保仍有芥蒂。這兩女子的功力不似他們門下后輩,并且長一輩的并無女子赴會。素無瓜葛,又与本門貌合神离的昆侖派中女仙,怎么會突然迎來?惡意或者不會,好意也未免不合情理,其中必有原故。”心念才動,來人已至對面。
  二人覺得內中一個似曾相識。對方見有易靜、英瓊在內,面色也倏地一變,首先開口,冷笑說道:“我姊妹去往海外訪友,見有峨眉門下成群飛馳,本意只想托帶兩句話,不料會与本人相遇,真乃巧事。去年我和一位同門師兄,曾与易、李二位道友相遇,大德未報,至今耿耿。日前并到依還岭,才知二位道友門還未入,便以主人自居。卻沒想到圣姑遺偈,人居仙府的人,第一須將艷尸玉娘子崔盈除去,第二須將圣姑昔年未完的心愿代為辦到方能入內。還有圣姑昔年所藏,最關緊要的十六件天府奇珍,俱在你二人前次所見小池以內,事前必須盜出,否則崔盈妖鬼便無法傷她,也休想深入后洞,解破洞中各層禁制。現在崔盈的元神已能通行全洞,不久便可复体重生,無人能制。除非不舍原來軀殼,又想占据圣姑仙府,沒法解禁,攘竊藏珍;如想此時出洞遁走,為禍人間,已非難事。本來沒有這么快,也是你二人上次惹出來的亂子,行時忘了封閉洞外幻波池底泉眼,事后也不前往查看。她因那地方最為隱秘,妖魂禁閉多年,從無一人入洞侵扰,本是安心在內順序潛修,准備修到功候,复体重生,再行出世,為所欲為。你們前往盜室,她受圣姑法力禁閉,停尸中層密室以內,你們就將所有法寶全數盜走,她也不會知悉。誰知你們一心覬覦圣姑藏珍,偏又不知底細,無緣無故分成兩路入內,誤入停尸室內,無意中將圣姑制她的禁法破去一層,以致惊動妖鬼。她算計圣姑十六件藏珍的樞紐在她尸首底下石穴以內,來人必不就此甘休,此事一經開端,必定還要再來,甚或引了許多法力高的人前去為難。料定禍兆已萌,隱憂未已,為此不等功候修成,亟謀脫困之法。你二人走不數日,她便施展邪法,引誘外面妖邪前往,以美色、藏珍為餌,令為出力。
  “她自身被困洞內,不能出門一步,地更隱僻,昔年妖党死亡將盡,勾引人本是极難的事。事有湊巧,她那信香剛經了許多心力,自泉眼里透將出去,便遇見兩個不知自量的男女妖邪,跟蹤下去,到了池底,發現仙府所在。此時洞門有你們法力封閉,內外隔絕,不能相見。這妖鬼也實狠毒,知道圣姑不禁女子入內,只洞門無法進去,竟由洞內傳聲,使出奸謀,先說出她自己姓名,以及洞中藏珍之多,將二妖人打動。隨后告以洞門已被佛家法力封閉,決難攻破,尚須多尋几個有力助手,令那男的急速另約有大法力的妖人相助,人數越多越好,卻把女的留下,与她作伴,隔洞遙談,以解多年煩悶。二妖人為她甘言重利所誘,自然依言行事。哪知妖鬼看出二人法力不濟,便想把風聲傳布出去,多引一些妖邪前往,以便各出死力相助,試為其難。万一舊日同党尚有一二殘余未受誅戮,聞風赶來,豈不更妙?同時又想把女妖人的生魂攝了進去,為她服役解悶,將來破法時多一助手,省得孤掌難鳴。
  “男妖人剛一走,她先用些甜言蜜語,哄得那女妖人對她信服。又故意露些口風,她好洞中法寶珍物至多,來人如是女子入內,并非不能。只為洞中法寶靈丹甚多,自己身受禁制,無力相抗。惟恐人心難測,一旦引了進去,吃來人將法寶、丹藥取去,卻不管她死活,故此放心不下。必須多約人來,當眾言明,這些法寶、靈丹以及這座仙府,要看來人出力大小,分別酬謝。議定之后,立下盟誓,并由她指點門戶途徑。此時為防万一,卻不愿人入內,以防受人挾持。那女妖貪心早動,又知她夫妻二人法力有限,聞言益發垂涎,巴不得先入洞內,乘机攘取上几件好的。便再四和妖鬼商說,自己久慕她的美名,亟欲入內相見,并以离開相要挾。妖鬼方始裝作無可奈何,勉強應允,教她身劍合一,并用法寶護身,由泉眼底下一個小洞,借水遁沖將進去。女妖人利令智昏,也不想想對方先已說過她此時身上束縛已去八九,全洞均可通行,只這一層洞門阻隔,又是久煉妖魂,稍有縫隙,便可穿越,既有這個水洞捷徑,為何不能自出,外人倒可走進,是什原故?只因一心貪得法寶、靈丹,便毫不思索,如法施為,由泉眼水道中借了水遁飛入。前半果然通行無阻,等到深入腹地,到了小池以內,圣姑金水禁制被她触發,肉身當時化為烏有。本來形神皆要消滅,仗著妖鬼早有准備,在池旁等候,一見入了禁网,忙施妖法將她生魂攝起。圣姑禁法厲害無比,妖尸崔盈也几乎受了重創,才將女妖人的生魂保住。妖鬼平白害了助她的人,毫不介意,反逞淫凶。先把女妖人的生魂凌踐折辱個夠,使其俯首貼耳,心膽皆寒,百依百隨,不敢絲毫反抗,方始收為她的侍女。
  “不久男妖人到來,妖鬼推說女妖人久候他不來,忽然不辭而別。男妖人知道內外隔絕,出入皆難,做夢也想不到乃妻落了她的毒手,以為另往別處訪友,未以為意。所勾引來的一干妖邪,雖也有些能手,無如那五座洞門,一座也攻它不開。有的知難而退;有的吃妖鬼連愚弄帶激將,不肯就罷,又各回山祭煉邪法,以為再來之計。風聲傳播,人來的越多。妖尸見來人如是女的,便用前法,將人吊單,誘使入网,一連害死了十几個淫娃妖婦,那洞依然如故。當你們移居依還岭北山谷的頭五天,不知由何處來一丑女,竟將洞門禁法破去,到里面和妖鬼一見,強取了一件法寶走去。取寶時,不小心誤触埋伏,還舍去了一個手指。妖鬼崔盈留她不住,一去便未再來,可是門戶洞禁大開,近日洞中已有妖人來往,洞門啟閉已由妖鬼主持。只等身上七靈絲煉化,元神去了禁制,便成大患。你們妄想入据仙府,自居依還岭山谷之中,卻任妖邪在內盤踞,豈非笑話?我日前去查看了一次,現已完好。除妖之策,只等海外歸來,便即下手,不過歸期還得些日。你們如若自命不凡,何不先往一試?誰能依照圣姑遺偈除卻妖尸,便是洞中主人如何?”
  說時,易靜、李英瓊早認出說話這女子,正是上次幻波池所救兩少年男女中的女子辛凌霄。英瓊想起這兩人恩將仇報,去時曾用法寶暗算老父,心中忿恨。又听出語帶譏嘲,几次想要發作。易靜比較持重,覺著這兩女子突如其來,行跡可疑,遁光功候比平日所見各派門人都高,并且語帶譏嘲,明含敵意。自己這面一行十一人,遁光連在一起飛行,威勢甚盛,休說尋常妖邪見而遠避,便各异派中有名人物偶然想遇,也未必敢存輕視之心。這兩個女子如非有恃無恐,怎敢對面迎來,若不介意?所說又是幻波池艷尸崔盈的事情,并還自稱到了依還岭,見到過靜瓊谷中諸弟子。料知必有原因,關系重大。那日初到依還岭,本就覺出幻波池底洞門有開閉之跡,因時太匆促,沒有看真。師命彼時不許下去,癩姑、英瓊又在旁勸阻,暗用禁法試探也無回應,就此离開,不曾下去仔細查看。后來連留意了好些日,并在暗中隱形前往窺伺,均無動靜,自知斷無眼花看錯之理,至今是個疑團。當時只因煉法正緊,南疆事完后,又有北极陷空島取藥之行,一直离山多日,不曾回去。日前想起:“米、劉、上官、雕、猿諸弟子雖非易与,到底功候還差。近來幻波池藏珍,以及艷尸复活之事,已漸傳播,各异派妖人必定紛紛垂涎。師父命在開府之前,先行移居依還岭上,也必為此。目前正值多事之秋,万一有什厲害妖邪覬覦池底仙府中的美色、藏珍,去与艷尸勾結,發現岭上有本門弟子居住,定往侵害無疑。米、劉諸弟子如能謹守行時之戒,每日閉洞不出,靜瓊谷上下四外均有本門禁法封閉埋伏,就被敵人識破,至多被困谷中,也還能夠支持到自己三人回去教援。最可慮的是,眾弟子貪功喜事,不自量力,輕易出敵,便難保其平安無事。一人受傷遇害,余人再為同門義气所激,同仇敵愾,齊出拼斗,更是凶多吉少。何況妖邪党羽甚多,形跡一被窺破,眾弟子即使當時幸占上風,仇敵也必呼朋引類,源源而來,能手日多,陰謀百出,終至吃了大虧為止。”易靜因身在數万里外,事未辦完,不能立時飛回,甚是懸念。嗣又想起:“行時查看諸弟子面上,均無晦容。掌教師尊既命隨同行道,縱令將來米、劉二人不免兵解,決無目前遽遭凶折之理。适才動念,許是怜愛新收女弟子上官紅,關心太過之故。”因北极神光就在此時出現,极光一斂,便須率眾直入島宮丹井盜取靈藥,就此岔過,也未向一行諸人提起。這時听那女子一說,自是心動。不問來意善惡,難得她自行吐口,自以听完后再作計較為是。惟恐英瓊記念前仇,冒失發作,誤了事机,連使眼色示意,才行止住。
  那女子見英瓊雙目炯炯,神光射人,秀眉雙翹,暗藏殺气,察知她心中仇恨,意欲發難。本心原因空中路過,發現峨眉派劍遁,意欲就便令其与易、李主人帶信,以遂自己陰謀,不想倒會不期而遇,一行竟有易、李二人在內。想起上次幻波池被困之事,盡管一念貪私,平日對本派諸先進同門曲為解說,以恩為仇,這一對面,想起以前脫險情形,夫妻兩條性命終是人家手里救出來的,不禁難以為情。況且對方這十一人,看去功候均高,無一弱者。其實她還不知易、李二人,為峨眉門下后起有名高弟,單這兩人翻了臉,便不易發付,何況有十一人之多。無如雙方已然對面,況又同了新交的一個關系緊要的道友,不能當面示怯;又仗著煉就隱形飛遁之術,同伴法力更是高強,身后還有极大力量的后援,想了想,只得硬著頭皮答話,意在激將。及見英瓊面帶忿容,一面暗中戒備,一面不等對方發作,乘机先冷笑一聲,面向英瓊說道:“上次幻波池初見不識,事后方知你便是峨眉門下號三英之一的李英瓊呢。你休生气,听我一言。幻波池底女妖尸,至多再有百余日,便能复体。那時,她必將古仙人所遺留,為圣姑保藏的十六件奇珍,設法取出。再用內中一件法寶,打開圣姑仙法封禁的一部道書,如法施為。不出三年,便和昔年圣姑一般神通。那時休說你我,便令師齊道友和他那些同門同道,也沒法制她了。以前你我幻波池那段公案,于我夫妻為德為怨,尚自難言。本來你二人不尋我們,我們日后也必尋你們,不過此時還顧不到。一則妖尸气候將成,不乘此時下手,留此隱患,异日為害酷烈,不可复制。二則幻波池奧區仙府,洞天福地,想据為己有者,不只你們三人。今日你我無心巧遇,我以好意相告,你們定仗人多,倚勢行凶。我金鬼仙子辛凌霄,也不是好欺的,當時便可奉陪。否則,你們既以幻波池主人自居,而我卻拜讀圣姑遺偈在前,往好里說,仙偈隱示仙府藏珍應為我有,你也不信。何妨各憑法力,徑照圣姑遺命,前往盜寶除妖,不問是誰,只要捷足先登,便算他是后繼主人,到時不得再有爭執。我今說此話,并非有什用意,要想誘激你們前往上當。只因貴派專一恃強欺人,明明別人成功于先,卻不甘服輸,倚仗人多勢眾,巧取豪奪,均所不免。我也不是怕你們的聲勢,如不事前言明,到時糾纏不清,豈非惹厭?還有妖尸近來党羽日眾,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你們新收几個男女弟子,住在北山谷內,早晚必為所算。內中有一少女,名叫上官紅的,日前想是發現池底有一妖人來往,同了一個能人言的大母猿,去往池邊石后潛伏守候,恰值有一厲害妖人到來。如非我怜此女資質甚佳,連那母猴一齊使法力隱蔽,護送回去,几遭毒手。這等危机四伏的險惡之地,卻令几個初入門的后輩,同了一些披毛戴皮的畜生在彼留守,這幻波池仙府未來的三位主人,也太大意了。我在空中遙望,有貴派遁光橫海飛行,想托帶一口信,各自下手,往幻波池盜寶除妖。并令其早日回轉依還岭,或將那几個門人先行遣去,另覓善地。果真命數前定,應為仙府主人,功成以后,徑回仙府居住,豈不比那虛張聲勢,空言無實強得多么?”
  還待往下說時,英瓊是被易靜按住,強自隱忍未發。癩姑本在一旁察言觀色,留神靜听,忽然插口答道:“你便是昆侖派門下,號稱神仙美眷的那位衛夫人,金鬼仙子辛凌霄么?你這些話,不必再往下多扯了。你的本意,不是防將來你夫妻盜寶除妖,入居仙府,我們要和你爭,想在事前約定,功成者居,到時免有异詞么?又以我們几個門人現伏靜瓊谷,妖邪蹤跡相去密邇,恐為所算,使我們急速回山,好作准備,照你心意行事么?實對你說,誰是仙府主人,未除妖尸以前,自然難定。你說你們讀過遺偈仙示,隱語寓意應為你有。我們偏也得到圣姑留贈的一本小冊子,上面除載明所贈百余件法寶,名稱用法,并囑家師分賜門下諸多弟子外,看那末章語气,仿佛又像与我三人有關。為此,家師才命我三人帶了小徒和雕、猿前往。因艷尸崔盈气運未終,時机未至,暫住靜瓊谷,乃是另有机謀,恕難奉告。池底近況,我三人也早知悉,道友便不見示,也無棄置之理。至于防我們到時倚勢逞強,巧取豪奪,則稍知自愛之士尚且不為,何況我峨眉門中弟子,此層只管放心。并且我們這次雖然志在除妖去害,為本門建立一所別府,私衷卻不知自量,想拿此事試驗各人近來功力。下手除妖,至少也須等到明年,照道友所說气候將成之際。這時不過凝碧仙府已閉,奉命下山,無處栖止;又以圣姑仙示,認定身是未來主人,為圖近便,移居岭北山谷之中。暫時原無作為,一切早有定算。我們和道友同是玄門弟子,崇善誅妖,殊途同歸,無分你我。道友又自稱是圣姑仙偈中屬意之人,雖与仙冊之言不符,也許圣姑別有用意,兩皆期許,借以策勵。我們事尚未成,先自為此爭執,不特不是修道人的襟度,轉為妖鬼所笑。好在不問誰是未來主人,必須先將妖鬼除掉,方能入居仙府,徒事空言,無補實際。再如道友所言,雙方各自下手,也覺稍微含混。万一彼此均曾出力,各有小就,同時与妖尸對敵,异日功成之際,有什爭執,豈不又道我峨眉慣于倚勢逞強,巧取豪奪?我師姊妹三人,均照預計行事,還得些時,方始下手。道友既恐妖尸猖獗,亟欲除害,我三人自知法力淺薄,情愿相讓,任憑道友占先,只要將妖尸除去,入居仙府,我三人當日便离開依還岭,決不停留片刻。万一道友到時有意相讓,明知可為而不屑為,我三人再來承乏未晚。反正妖尸雖然嘯聚徒党,聲勢張狂,也只在洞中作怪,尚未為害人間,無所貽患。此后各行其是,也無勞見示。只盼道友積此善功,為眾生去此大害,我等決無异言。還有上次在幻波池仙府逃走時,用千斤鉈暗算李老伯父的,乃是道友的丈夫衛道友。李伯父佛法高強,既未損傷毫發,也与道友無干。李師妹雖然誤認仇人,但我們人多,為免倚眾逞強之譏,也不容她有所舉動。小徒在幻波池上窺探妖邪動靜,遇見強敵,承情相助,送她回去,雖然道友事前不知,此女得有圣姑親傳,精于隱形飛遁之術,不致為妖邪所算,但畢竟萍水相逢,仗義拔刀,盛情可感,回山問明小徒詳情,异日相見,必有以報。現時先讓道友居先下手,愚師徒也不他往,只在靜瓊谷中听候捷音。到了明春,道友如還任妖尸盤踞在內,遲不行誅,愚師徒再勉為其難。此后也無勞見告,各行其是如何?”
  辛凌霄見癩姑長得痴肥面麻,生相十分丑陋,說起話來,搖頭晃腦,神態滑稽。偏是語多譏刺,尖刻异常,叫人听了干生气,急惱不得。知道自己的本意及救上官紅的實情,均吃窺破。對方人多,均非庸流,若破臉胜負難料。上次幻波池已是丟人,且還可說是誤陷圣姑禁制所致,此時再如敗在這几個后輩手里,豈不更是難堪?想了想,強把仇怒忍住,冷笑答道:“我知你們近仗聲勢,無事不為。為省异日煩扰,故此把話言明,既然知難退讓,還有何說?我和諸道友成功之后,料你們也不敢再有异言。此時既不倚眾行凶,我和這位道友尚還有事,不值与你們計較,我們去了。”說罷,回顧同行少女,喊聲:“道友請。”一同破空飛去。石生、阿童、易震三人听到末句,方欲反唇喝罵,三女已是飛去。癩姑忙攔道:“這丫頭眼看晦星照命,要死的人了。她吃我看破詭計,沒法下台,樂得由她說几句,遮羞好走。我們也好赶緊回山,免又相打,生出枝節耽延,理她則甚?”
  易靜不放心靜瓊谷男女諸弟子,先催促速行。等遁光聯合,重新飛馳,然后笑對癩姑道:“師妹平日滑稽玩世,今日卻是文縐縐的,庄諧并陳。此女心思吃你點破,為爭顏面,不得不拼著性命,勉為其難,甚至与异派妖人同流合污,俱說不定。我看此女煞气晦紋已透華蓋,你說她晦星照命,一點不差。如再不知度德量力,死亡更快了。”癩姑道:“你看她眼下不是已与兀老的轉世愛妾聯在一起了么?”易靜惊問道:“我見那同行女伴相貌雖美,卻一臉青气,細看又非妖邪一流,原來竟是老怪物的女弟子沙紅燕么?你怎認得?”
  癩姑道:“這還用認?旁門女仙中貌美的,只她一人身上不帶左道气質。但她成道時,元嬰被仇人暗算,受了大傷。老怪物愛她過甚,不惜再轉一劫,百計扶持。她也因為以前行事狠毒,樹敵太多,上次轉劫重修,受盡磨折苦難,想起膽寒,不敢再行嘗試。偏生大荒二老的固魄神膠与九轉大還丹這兩种必須的靈藥,因二老都厭惡兀老怪物,一任好說歹說,明求暗取,展轉請托,終是堅決不与。如与行強,又未必是對手。沒奈何,只得由老怪物展轉求托天痴上人為力,向乙木精靈桑仙姥求助,勉強求得三丸乙木神丹,借靈木精气,補益所耗元神,才得逐漸修成,可是面上青气老不能退。她過去、今生,俱以絕色自負,對此引為大憾,卻也無法。那青气便是她的幌子,更無二人。別的左道旁門,臉上雖也不免有五顏六色的,但以男的居多,如是女的,均喜妖淫狐媚,即使本面色難看,也必設法掩飾,并且身帶邪气,一望而知沒她干淨。盡管她面有青气,依然看去美秀。尤其冷冰冰的,不喜和人說話,更是她的特性。我雖聞名未見,卻听眇姑說過,決無料錯之理。适才她因我話說得挖苦,已然不快,再說重一些,說不定便要發作,雖不怕她,難保不把老怪物引了出來。這廝飛行絕跡,來去如電,雖然妄自尊大,不肯和我們后輩為難,如傷了他的愛妾,決不甘休。不問能敵不能,我們急于回山,遇上他,豈非麻煩?不与破臉,只說几句,便是為此。那辛凌霄,乃昆侖派長一輩中最末的一位有名人物衛仙客的妻子,本是神仙美眷,不知受了何人蠱惑,如此倒行逆施。她那來意,師姊想已知道了。”
  易靜道:“我只知她必往幻波池,又受了挫折,或是有甚難題,正巧遇見上官紅在池邊窺探,值有妖人飛來,她恐紅儿受害,用法力隱起,送了回去,問出實情。她往海外約人相助,云路中發現本門遁光,忽然想起可以利用。意欲令本門人帶口信,用激將之計,假手于我,代她去掉那洞中阻礙,以便坐享其成。再不便是激我三人去和妖尸崔盈惡斗,好使兩敗俱傷,以收漁人之利。不料遇上本人,話不好說,受了搶白。我斷定來意不過如此。上官紅遇救一層,听你之言,好似她別有用心,并不承情,卻未想到。”
  癩姑道:“師姊料得极是。她因突如其來,忽遇本人,又想起前事內愧,不能再照預計說話,又不能就此退去,所以詞色牽強,授人以隙,居心不良,一望而知。至于上官師侄,她分明是愛才,妖人到時,用法將她隱去。事后相見,紅儿為人和易,無什經歷,胸少城府;再見她不是左道妖邪,又長得美秀,也許她再拿話一誘:越認作是自己人,便告以詳情。她愛紅儿資質,問完之后,必說實話,要收為門徒帶走。紅儿只是受愚一時,人本机智,聞言自知上當。不是當時隱形遁走,便是自覺勢孤力弱,引去靜瓊谷內,米、劉、雕、猿自必出來接應。先也因她是昆侖門下,知道教祖与對方長老交往,又非邪教,必以婉言相拒。但我听李師妹說,衛仙客夫妻遇救,逃出洞時,恩將仇報,暗算李伯父。當時神雕正在身后養神,自然認得此女。此雕近來益發通靈變化,必告袁星,說出此女前事,這一來,米、劉、上官、雕、猿自必群起夾攻。人還尚可,神雕卻是難斗,也許措手不及,還吃了點虧。她适才罵雕、猿定是為此。否則,她已看中紅儿,又問出是我們門人,焉有放過之理?不信回山一問,就知道了。紅儿膽小,決不輕往池邊窺探,也必有點原故。照此女适才所說,不過三五日內之事,受此虛惊,連米、劉、雕、猿均有了戒心,我們未回,決不敢再冒失行動。真要有事,神雕久隨白眉禪師,得道千年,海外途徑不是不知,早就迎頭飛來了。這層可以無慮。我們回山真是愈早愈好,現已無暇再与受傷諸同門相見,一入中土便須分手。我三人自還依還岭,万年續斷、靈玉膏由金、石諸位師弟帶去,如法施治。岳師兄現在衡山,本門諸弟子中只他和諸葛師兄可以出入仙府。靈奇雖蒙乙真人引進,尚未拜師,可由諸位師弟分出一人引去。如能僥幸,隨了岳師兄去往仙府參拜,不問能見教祖与各位尊長与否,借此見識一回,也不枉他向往心誠,連日辛苦。”
  易、李二人聞言稱善。阿童笑道:“你們不是要除幻波池妖尸么?共只三個人,如何能行?我們送到靈藥,將人醫好,來助你們除妖如何?”癩姑笑道:“圣姑不愿男子入她仙府,你們來了,反而有害。此事不勞照顧。”石生道:“我不信這話,一樣除妖去惡,分什男女?”易靜道:“洞中禁忌,實是如此。并且此次師父命眾弟子各照仙柬道書之言,分途行事,到了急難之時,方可求助。此時一則無須,二則諸位師弟也還是分途行事的好。”金蟬笑道:“石生弟和你們說了玩的。我們現連一個栖身之所還未尋到,哪有工夫管人閒帳?”癩姑笑道:“你少說好听的話吧,我三人只要答應,你們不當時來湊這熱鬧才怪。”阿童賭气對金、石二人道:“我早听李師兄說過幻波池中女鬼的厲害。她們今日不要我們,到了事急之時,再以法牌傳聲求救,我們也不要理她們。”癩姑道:“小和尚,你白生閒气。我們就有了什為難之處,也有人可找,不勞你們照顧。你沒听說洞中禁忌,不令你們男子入內么?沒的找了你們來,給我們添些阻力?且等別府建成,我三人移居以后,再請光降吧。”金蟬笑向阿童道:“小師父不要急。跟我們走,包你有熱鬧。跟癩女尼在一起,有什意思?休看她有幻波池洞天福地,整年藏身地底,多好的洞天福地,也是悶人。我們且找一處好洞府与她們看。”英瓊笑道:“幻波池和紫云官兩處仙府奇景,絕無僅有,只恐未必能賽得過去吧?”石生不服道:“莫非天底下就是你們這兩處好地方么?”英瓊道:“空言何用?凝碧崖仙府和這兩處以外,叫你想也難想出來,休說現成放在那里,等你去住呢。”
  石生方要回答,甄艮接口笑道:“李師姊,這話并不盡然。宇內靈境甚多,盡有仙凡足跡未到之地。本來我也不敢如此說法,日前詳忖教祖仙示,不特小師兄領導的七矮弟兄,將來要廣收門人,發揚光大,好似岳師兄也要自成一支,如無一處极好的靈境仙府,如何用得?不過時候久暫,能否當時尋到,說不一定罷了。”英瓊笑道:“真要如此,那太好了。我在仙府,私底下還問過玉清大師:‘怎么好地方都被我們女子得了去?男同門怎都向隅?’她只笑說:‘各有因緣莫羡人。’教祖仙示自然無差,我先不知,所以那樣說話。平生最愛名山胜域,仙境靈區。你們此去如若尋到,早點通知一聲,大家喜歡。”甄艮應了。易靜笑道:“李師妹那么性剛疾惡,平日相處偏那么天真得愛人。”癩姑道:“本門男女諸同門,差不多都是襟怀坦白,磊落光明,剛而不激,柔而不靡。不似別派門下,無論師規多嚴,多少總有兩個敗類。”石生笑道:“心里就有什花樣,也拿來刻在頭臉上了,再要說是不磊落光明,豈不冤枉?”引得眾人都笑了起來。癩姑笑道:“你繞著彎刻薄我么?誰似你長得和小姑娘一樣?几時惹我生了气,不叫你變成又癩又麻才怪呢。”石生故意吐舌道:“癩師姊,莫生气。誰要長上你這副人見了嚇得倒退三尺的尊容,莫說外人,自己先就惡心。管他小姑娘不小姑娘呢,好歹落個干淨相。”癩姑道:“石生近來道力未長,卻學會了貧嘴薄舌。小師弟做了娃娃頭,倒裝得老實了。”金蟬道:“你們拌嘴,沒我的事,我不疤不麻,也不像小姑娘,牽扯我作什?”眾人聞言,又見癩姑天生丑怪之狀,俱都忍俊不已。一路說笑,不覺飛入中土,到了四川境內,方各辭別分手。
  金、石、甄、易、阿童、靈奇一行八人,帶了陷空島所得靈藥,自去醫治傷員,送靈奇往衡岳拜師,并往各地尋找洞府。情節新奇,暫且留為后敘。
  易靜、癩姑、李英瓊三人,与金石等八人分手以后,便急催遁光,往依還岭赶去。遁光迅速,不消多時,便已到達岭上。只見空山無人,水流花開,表面看去靜悄悄的,依舊一片清麗靈淑的仙境,毫無异狀,也看不到一點妖邪之气。易靜覺得金鬼仙子辛凌霄有點過甚其詞,意欲揭開幻波池上面奇樹探看。癩姑知易靜平日雖然性傲,畢竟久經大敵,見識得多,遇起事來,仍是謀定后動。這次對于幻波池妖邪,卻輕率躁妄,連靜瓊谷還未到,門人一個未見,便想探看池底動靜,好似有些反常。想起師父道書上附載的預示,覺著不似佳兆,忙勸阻道:“看辛凌霄神情,所說不似虛假,就說故甚其詞,也不能全屬子虛。妖尸所勾結的外邪,必已深入仙府。師父仙示所限年月,相差甚遠,如若就此下手誅戮妖尸,時机未到,必無成功之望,徒違師命,于事無補。師姊既不打算下去,單看一眼,有什用處?靜瓊谷中諸弟子尚未相見,只是遠望谷中,禁制未破,此間已有妖邪往來,辛凌霄又曾与諸弟子打過交道,我們离山日久,知是如何?好歹先回洞去,問明之后,再作計較,何苦打草惊蛇呢?”說時因恐艷尸崔盈邪法高強,机警异常,所勾結的妖党決非弱者,特用本門傳聲之法,免被警覺。
  易靜自從上次隨李宁父女人內取寶,几乎為圣姑仙法所敗,心便有些不快。聞言想起師諭,知圣姑平生言出必踐,不到所限除妖日期,妄自入內,必受挫折,心中老大不服。暗忖:“圣姑原是旁門出身,后雖成道,仍非上乘正宗。加以前孽未盡,又在洞中羈滯數百年,直到孽滿,助她的人到來,除了妖尸,方始功行圓滿,證果飛升。又聞她昔年性情孤僻,剛愎自信,說了便做,就錯也無反悔。妖尸已為所殺,不早將形神消滅,情甘沉滯數百年,姑息養奸,使其養癰貽患,只因當初一句無心之言的原故。如今妖尸已近复体重生,此時除她,羽毛未丰,自較容易,并且有机可乘。不早下手,等气候成長,不特除她艱難,更不知有多少人受害。別人費了心力,為之除害消孽,莫非為限日期還差兩三年,宁甘養癰貽患,听憑妖尸坐大為惡,無人能制,無形中造下許多孽因,身受其累?對于除妖的人,不特不在暗中相助,反倒作梗,未免不近情理。果真如此,自己也可以大義責難,料她說不過去。師父想因圣姑是洞中主人,慨然將仙洞相讓,并把生平聚斂的法寶、道書全數留贈,不便不依照主人意旨行事;同時又想借此磨煉門人。雖有‘不到日期,不可妄入’之言,但又附有‘如因自昧仙机,誤入險境陷身,不能脫去,速將所賜靈符如法施為,便可保身待援’等語。那靈符又只自己獨有,分明早已算定自己必在事前入內無疑。此事,師父只命自己和癩姑、英瓊三人主持,也未提到須人相助的話。妖尸神通廣大,不在此時乘机入內,將來定更難制。至于上次取寶受挫,是因為不知內中埋伏虛實,禁制重重,變化相生,事前又無什戒備,所以几乎吃虧。自從開府,得了本門真傳,在靜瓊谷修煉了些日,功力已大精進;洞中虛實和諸般埋伏妙用,也俱由師父詳為指點。再將前師所傳之寶,預先取出,防身備用;再隱去身形入內,小心戒備行事,自信便是圣姑為敵,也奈何不得,何況斷無暗助妖尸,与己為敵之理。如能就此除去妖尸,自是絕妙;如若妖尸仗著圣姑原設埋伏禁制,防護隱蔽,暫難如愿,好歹也將几件最關緊要的法寶、道書先盜到手,以免日后落于妖尸和有力妖党之手,并雪上次受挫之恥。只是兩師妹俱都謹慎,且先不与明言,事成之后再說。”易靜主意打定,因沒把池中妖邪看得太重,心里又正盤算下手之策,便脫口笑答道:“谷口禁制未動,可知池底妖邪伎倆有限,師妹未免過于小心。我原以順便探看下面有無异狀,既然如此,速返靜瓊谷問明紅儿他們,再議也好。”說罷,隨往靜瓊谷飛去。
  其實易靜為了上次負气,自恃劫后重修,法力高強,未免輕視仇敵。實則艷尸崔盈和新勾結諸同党,個個厲害,妖气全吃行法隱去,不露一毫形跡。對靜瓊谷諸人不肯加害,乃是別有顧忌,否則早已一個也難幸免。而易靜等三人降落商談之地,相隔幻波池不過一箭之遙,雖未行抵池邊,三人言動,早被下面輪守的妖人用妖法窺了去。妖尸原意,不到功候十分完滿,全身禁制脫去,能夠飛騰變化,隨意出入游行,并將仙鑰和那几件异寶奇珍一齊取到,決不多事,兔生枝節,貽誤全局。可是敵人真要尋上門來,那也不能容忍,樂得借用圣姑所留禁制,誘使入伏,來一個除一個解恨。當時輪守的又是妖党中比較凶狠的一個,一旦開池,便會立即暴起。雖然三人不至于敗,但一經交手,開了爭端,靜瓊谷便無宁日了。當三人走時,那妖人正仰著一張猙獰丑臉,目射凶光,隔著池上飛瀑奇景,向上冷笑。三人一個也未覺察,晃眼飛抵谷上。
  英瓊覺著神雕奉命每日飛空守望,就說隱去身形,怎見自己回山,不曾親身來迎?心中一動,已隨易靜、癩姑一同飛下。剛過禁网,一眼瞥見眾弟子俱在洞外疏林之中踞石坐談,神情似頗不安。神雕鋼羽獨立在林側怪石之上,比較安詳。見三人突然飛降,俱都喜出望外,紛紛出迎,拜倒在地。英瓊笑道:“你們怎不用功,在此作什?”袁星隨眾起立,首先答道:“弟子等因連日危机隱伏,山中多事,正由上官師妹教那先天乙木禁制,就便聚在一起,小心戒備,以防万一呢。”癩姑笑道:“這猴儿說話沒個條理,你也不找個明白人問話。”易靜便命眾弟子一同入內詳說。癩姑攔道:“先莫進去,他們既守在此,必有原因,且問明了再說。”隨喚劉遇安述說經過。
  原來眾弟子自從三位師長行后,先照所說,在洞中修煉,极少出谷。只神雕隱身高空,環飛了望,一連數日,山中俱無异兆。這日眾人做完早課,天已黃昏,正去洞外竹林旁閒談說笑,等候新月。忽見神雕飛下,向袁星說:“适才發現二妖人直入幻波池內,等了好一會,不見出來。”因師命不許多事,自知力弱,頭一次听過,也就丟開。哪知第二日起,四五日內,神雕又在空中接連看見好几起妖人在池底進出。米、劉、袁、上官諸人听此情形,知道池底仙府已被妖法攻破,妖尸已在嘯聚妖党,准備脫困作怪。靜瓊谷相去不遠,早晚必來生事。又多存有貪功之念,自恃能夠隱形,只要不和妖人動手,就不致被看破。因池中妖党不時由下飛上,卻不遠走,只在隱秘之處低語密議,看去与池中妖尸不似同心同德。神雕當日還見先有兩人正在岭東南危崖之下避人密談,隨后又有二男一女同往無心相遇,兩下里互語,均帶忿容。因看出對方人多勢眾,邪法頗強,恐引到谷中,防其警覺,未敢近前。五妖人匆匆各散,俱向山外飛去,過不片時,又都回轉。分明這些妖党与艷尸崔盈多是表面勾結,并非真誠聯合。不是心有叵測,各有貪圖,便是妖尸仗著淫艷狐媚,并以洞內藏珍為餌,施展權術,使眾妖邪專為自己一人效命,互相疑貳猜忌,以便操縱利用。
  眾人算什師長南疆之行,不久即回,既想窺探一點虛實,又以所居密邇妖窟,防其有什圖謀,先探明了真情,好有准備應付。加以神雕再三告知眾人隱形窺伺無妨,但妖人中頗有能者,遇上必須知机遠避,不可近前交手,尤忌開池探看。眾人知它素來性傲恃強,新近脫毛換胎以后,功候日深,尋常妖人決不在它心上,它尚如此小心,可知厲害。因此去時也頗謹慎,議定四人分作兩起,一起留守,一起往探,互相輪流,稍有警兆,立即馳回自保。哪知去守伺了三日,一個妖人也未遇上,幻波池仍是好好的,看不出一絲邪气上騰。如非知道神雕雖喜与袁星相戲,對于別的同門卻互相敬重,不會向眾虛言,直要疑是說誑取笑了。
  這日上官紅和袁星一起前往窺伺,因自聞報以后,長日守伺,毫無跡兆,未免膽大疏忽了些。又想起神雕曾說,妖人時往岭東危崖之下密議,袁星便去往岭東,只上官紅一人在池旁守伺。先照易靜所傳法術隱形,本不致被人看出。因是久候無跡,忽然想起:“本來所習隱形、飛遁之術,听師父說甚是神妙。雖然用時必須心中默記靈符,始能生效,美中不足;但是將來功候一到,或是將來把妖尸奪去的那本道書重又奪回,看過悟出妙用,便無此弊。行時還囑隨時勤習,自從師父走后,日隨諸師兄修道煉法,閒來便自聚談,一直不曾重溫舊業。反正無事,何不就便演習。”想到這里,因二法不能同時并用,上官紅還算謹慎,惟恐池底妖人万一就在這交替行法瞬息之間,突然沖波飛起,被其撞見,特避開正面,走向离池稍遠的怪石之后,四顧無人,以為上有神雕隱形巡視,便撤去隱形之法。
  哪知事有湊巧,正赶衛仙客、辛凌霄夫妻為了上次幻波池盜寶,自恃法力高強,不把圣姑禁止男子入她內宮禁地,覬覦藏珍的遺言放在心上;又以心貪、不愿外人分潤,意欲獨得,只夫妻二人同往,不約同道相助,以致陷身池內,寶未盜成,反耗損了許多真元,如非易、李二人相救,几遭不測。匆匆逃出以后,夫妻二人劫運將臨,不特恨极了圣姑,因易、李二人救他們稍晚,致被毀去多年功行,同樣恨之入骨。又以脫困時所見二女行徑,雖不似深知洞中細底,但是此事极秘,海內外修道之士休說全知,便知道有那地方的,都寥若晨星。自己既想入內,如不深悉內中微妙,以及對付各層埋伏禁制的法術法寶,多高法力也是無用。這兩女既能深入,總知道几分虛實,寢宮寶庫重地雖然難進,藏珍必被奪去不少。于是由妒生恨,又加了一層仇怨。后來雖訪查出二女是峨眉女弟子中能手,救他們先實無法下手,并非有心見死不救。那守在門外,被自己用千金鉈撞了一下沒撞傷,反几乎吃了他虧的那和尚,竟是白眉禪師弟子李宁。情知鑄錯,無如利令智昏,又仗恃昔年先師鐘愛,遺賜了好几件厲害法寶和原習的几种大法,因一入內便己被困,心身受禁,全未用上,近年又交結了兩三個法力极高的前輩散仙,越想越不死心。盡管知非禪師、鐘先生、游龍子、韋少少、小髯客、向善等一干同門師兄看出他夫妻劫運將臨,倒行逆施,苦口相勸,終是陽奉陰違,執迷不悟。因聞艷尸崔盈將要复体回生,圣姑藏珍除几件最重要的和一部道書外,好些法寶俱被前遇二女得去,由教祖妙一真人分賜諸女弟子,不久恐還要再去,心中忿妒,圖謀更急。
  回山以后,二人便自閉洞府,靜修養息了數月,重新准備停當。鑒于上次人單勢孤,沒有成功,反倒受傷慘重,稍微存了點戒心。但因洞中藏珍已被二女得去多半,所存有限,尤其那部道書和几件重寶,不舍分潤外人,夫妻計議,先往窺探一次。如仍原樣,妖尸气候未成,不曾勾結外邪入內,元神尚在強力禁制之中,不能隨意變化作祟,便不尋人相助,憑著熟路輕車,小心戒備,當時下手行事;外邪如已引進;妖尸必已行動自如,能夠就著原有禁制抵御,便難成功;妄入反有危險,豁出自己少得,立即回轉尋人相助。因為妖尸回生期近,事隔數月,虛實難知,去時隱了身形。
  二人原是正派門下有道之士,此時不過運數將終,不能自制,失了常度。老遠發現,离池不遠有一少女身形,由隱而現。先疑是妖尸勾來的党羽,赶緊隱身,飛近落下。細一查看,身形已隱,覺得那女子丰神秀朗,仙骨珊珊,休說是塵世所無,便月宮情女素娥,料想也不過如是,不禁大為惊异。自己形聲隱秘,看那少女情景,不似因為人來受惊隱去,知她不久還要复現。等了一會,不見動靜,只得先自入池窺探。哪知下面竟有妖人設壇防守,陷阱隱密,邪法十分厲害。尚幸存有戒心,徑借水遁穿入,不曾揭樹開池。剛越過上面層波,瞥見池底似有异狀,立即知机,停身空中,向下查看。那妖人法壇設在中洞門內,不近前直看不出。可是只要降到中部,便入了禁网。來人法力再若高強,邪法不能加害,便即誘入內洞,由妖尸發動原有禁制埋伏,將人擒去,決無幸免。衛、辛二人在上面本來不會被看破,因在三日以前眾妖人受妖尸愚弄蠱惑,互相疑忌仇殺,起了一次火并。內中有兩妖人看破妖尸淫凶陰毒,背人去往上面密計,竟欲乘虛盜寶,背叛逃走。給妖尸警覺,用以立威,欲取姑与,故意示人以隙,暗中嗾使守門的同党,等二人盜寶逃出,快要上升,突然發動邪法。兩妖人中的一個知那守門妖党最是凶毒,已為妖尸所惑,甘心效死,貪色輕友,一落彼手,必受慘禍,決無情義可言,所以一見不妙,立即舍身,自行兵解,元神遁去。另一個自恃与那妖人多年同道至友,至多所盜法寶被其截留,听上几句難堪的話,不致便下毒手。沒想到對方受妖尸播弄,本已嫉恨成仇,見他負盟盜寶,樂得假公濟私;加以妖尸在旁使上一些妖淫惡毒的手腕,一挑逗,怒火妒焰一齊狂熾,立以毒手相加。那一妖人偏又法力不弱,一見對方翻臉,也即暴怒,施展全力相抗,鬧得兩敗俱傷。結局是妖尸見計已遂,立即變臉,假說逃人無情無義,忍無可忍,難再保全,隨施邪法,幫助守門妖人將逃的一個制往。這一來,既報了叛她之仇,又立了威,使眾妖人知她本身法力,圣姑禁制不曾全解尚且如此,以后稍有違忤,便是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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