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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四回


            厲嘯落長空 電射屠龍驅丑魅
            祥云封圣域 花開見佛拜神僧
  這次妖尸一面与沙紅燕相持,一面行法運用,目注總圖,准備快意,看得逼真。方斷定敵人必定遭殃,猛見法屏總圖之上乙木神雷青色煙光環擁正急之際,忽由當前光柱中冒起一片青霞,自己將自己往外逼開,真是從來未有現象。反五行逆用,非同小可。金、火、水、土四宮本身反制,妖尸雖然通曉,獨于木宮是個缺點。情知對方來了行家,這以木制木神妙無窮,急切間不但不能再施前法困敵,并還須防他反擊,毀損總圖。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當然是顧總圖要緊,無暇再顧追敵之事。于是,李、周二人万般湊巧,不費一點心力,容容易易遁逃出去。妖尸見狀,自是忿怒填胸,知這六人如被逃走,定是日后心腹之害。又看出眾人沒有運用五遁反擊之力,心中略放,匆匆將總圖還原。情急之下,連适才最痛恨的沙紅燕也只得暫且放下,忙即親自追來,出手便施展全力。
  沙亮抵擋一陣未始不能,可是因為應敵耽延,稍緩一步,被她追上,或是出口一被封閉,妖尸又是情急拼命,咬牙切齒,再被困住,定必不惜一切,非制敵人于死不可,想要脫出就難极了。這后面四人,只辛凌霄一人在前,已到出口,就要飛過。但后面光云光箭已然卷到沙亮身后,只要再往前一罩,辛凌霄比較可免,衛仙客已在未定之天,而東方皓和沙亮便非失陷不可了。那來勢神速异常,才一望見,便已飛臨頭上,甬道上下四外洞壁已經搖撼,各色光華已似雨箭一般出現。就在這危机不容一瞬之間,還算好,英瓊的太白金戈恰是無心巧合,將那出口木柱小門首先釘住,占了机先,妖尸想將出口封閉,先未辦到。同時牟尼珠所化祥光,本已隨同主人當先飛出。輕云一听甬道來路風雷刀兵之聲,忽触靈机,忙喊:“妖尸來了!瓊妹速放寶珠,護那四人出險。”一言未畢,甬道內光云光箭已如潮涌飛來。同時英瓊也已警覺,深知此珠不會被外人奪去。樂得救人救徹,一經提醒,不等話完,手指寶珠,重又飛進甬道中去。佛門至寶果自不同,看去并沒對方勢速,可是珠光一到里面,突作長形,將衛、辛等四人護住,恰巧迎向沙亮的身后,將庚金神光擋住,相差不過分寸,看去險极。沙亮、東方皓二人的法寶也正放出,還未与對方接触,四人晃眼工夫,同在祥光斷后之下飛出。
  周、李二人更不怠慢,因見四人身后光云電轉中夾有辱罵之聲,語甚污穢,料是妖尸本人追來。一面伸手招回寶珠,將六人一齊護住,故意后收太白金戈。就在這略一緩手之間,妖尸自也追到。二人且不先收法寶,雙雙揚手,便是一太乙神雷。妖尸急怒攻心,求敵心切,本在暗中施為,只等釘門法寶一收,便將外層庚金神閘放下,先困住眾人再說。做夢也沒想到,英瓊恨她毒口穢罵,為想借著收寶延遲之机,不問能否打中,且冷不防給她一雷試試。輕云也是同一心理。二人只見金閘就在面前,懸而未下,以為有寶珠雙劍可以防身沖出,一時大膽,欲少出气忿,并不知道金戈釘得正是地方,那木柱小門与金閘互相關連,木門不閉,金閘便難隨意運用,無意之中又占了极大便宜。震天价連著兩聲霹靂過去,妖尸驟出不意,競被打中。這玄門正宗上乘法力,妖尸又是全無防備,一任神通廣大,變化玄机,不及抵御,也是難于禁受。當時形神全都受創不輕,只听一聲尖銳的厲嘯,對面甬道光云電射,電火橫飛中,一個披發赤身、美艷無匹的妖婦影子一閃不見。雷火初過,霹靂之聲震撼全洞,四壁搖搖,似要崩塌。那甬道也成了一條火弄,庚金光云仍在騰涌,受了神雷激蕩,宛如怒濤起伏,并未消滅。只暫時無人主持,不再進出罷了。事情原只瞬息之間。二人見妖尸受傷遁退,好生欣喜。正收法寶,猛瞥見光云電轉中飛射出一溜青光,初出時來勢看去不快,似頗吃力。英瓊心疑妖尸又出什花樣,手方欲揚,猛听身后喝道:“道友住手!是自己人。”說時青光忽然加緊飛出,身側沙亮也早迎上前去。剛听得一聲嬌叱,底下便沒有聲息。同時沙亮口皮好似微動了動,那青光便往他袍袖之中投入。輕云知道妖尸不是一雷可以打死,必不甘休,連聲催走。英瓊也知不是善地。匆促之間,那青光并未現形,二人俱以為是四人落在后面的同党,均未想到別的,立即一同飛出。到了洞外,果听洞中怒罵厲嘯之聲,緊跟著洞門便已緊閉。
  眾人一同由池底飛升,一晃眼,遁光飛近池面水層,就要沖波直上,猛听池中心那根水柱下面霹靂連聲。同時瞥見白光一閃,那舖蓋池面的一片水面忽煥奇光,一圈圈晶澈瑩流疾轉若電,往下壓來。水柱也齊頂斷落,化為千万道丈許長的銀光,亂箭一般往上射到。眾人已然脫險,未免大意,万想不到人已脫出,敵人還有伎倆賣弄。加以變生倉猝,事起太驟,周、李二人恰正在前,更是不及退避,目光到處,人已飛入光圈水漩之中,當時覺著身外一緊,力大非常,上面不知多高,急切間竟沖不過去,不禁大惊。猶幸紫、青雙劍神奇,出時雖然分開,人卻并肩同飛,相隔不遠。一覺身外阻滯之力絕大,似被那光漩裹住,待要深深陷入光景,百忙中又听沙亮在下大喝:“衛道友,速住遁光。此乃水母五癸神光,不是妖尸師徒。二位道友暫莫上升,等行法人占了上風,勢稍減退,我自有法沖過。”
  二人話未听完,英瓊首先情急,揚手便是太乙神雷連珠往上打去。輕云見自己青索劍卻几被光漩裹住,行動遲滯,心中惊异,恰欲雙劍合壁,也跟著連發神雷。光漩稍微震開了些,空隙一現,二人劍光立即合為一体,這一來,威力自然大增,身外阻力便減去好些。可是光漩飆輪電轉,本來薄薄三數尺的池水,竟變作不知多高多厚,雙劍雖然合壁,依然不能透出池面。又听出下面四個對頭仍和自己同床异夢,內中一個方得出險,立現本相,以自己失陷為利。英瓊憤急之下,暗罵:“妖道,昧良負義。洞中那么厲害的五遁禁制,尚困我們不住,何況區區一點邪法。我定破法沖出,叫你們見識見識,峨眉門下弟子是好惹的不是。”想到這里,仗著身劍合一,邪法不能侵害,便不問青紅皂白,招呼輕云,一面連發神雷,一面把各人身邊法寶取出,准備一一施為。
  二人原以為這五癸神光并不在洞中癸水禁制以下,平日并未听出,一點不知它的來歷奧妙,只仗法寶、飛劍之力,試探著往上硬沖,就能沖出,也必艱難。哪知這行法相困的人,并非水母親來,乃是水母門下愛徒,妖尸心腹妖党,未來面首之一。除卻此法是他本門真傳,比較厲害,真和二人拼斗,便非對手。加以雙劍威力不比尋常,先前少為遇阻,原是出其不意,一經合壁,便無失陷之理。二人初次經歷,不知深淺,又是小題大作,太乙神雷之外,再加上所有法寶,如何能阻得往?也是那行法人背師党邪,迷戀妖尸,一味急切討好,全不查看利害輕重。一見為首兩個強敵紫青劍光一合,法術功力大減,勢更急驟,盡管運用神光加功施為,全無效用,知道稍微延遲,終被敵人沖破重圍出去。出時向心上人夸了海口,無功回去,不特無顏,還許被其看輕,因而失寵。好歹也要將兩個人擒回,代報一雷之仇。一時色令智昏,竟然現身迎敵,意欲施展法寶,猛下毒手,先將敵人打成重傷,以便乘机生擒。卻沒想到單是敵人這兩道劍光,先就無可奈何,況又加上一些至寶;而英瓊這次下山,又正是各异派妖人的照命煞星,遇上便難幸免。
  他這里剛一現身,對面周、李二人正往上沖,忽見前面光漩層層,飆輪電轉中現出一個頭戴束發金冠,身著一身雪也似白短衣短褲,面如冠玉的赤足白衣少年,手持一個羊脂玉瓶,一把短劍,迎面飛來。英瓊本就怀著滿腔怒火,無從發泄,先見來人相貌靈秀,看不出什么邪气,又是由上而下,還拿不定是什路數。微一遲疑,還未及答問,來人口喝:“賤婢納命!”手中玉瓶舉處,瓶口內忽冒起兩個彩色鮮明的大水泡,迎面打來。英瓊見狀大怒,揚手一雷打去,兩下里撞個正著,同時爆裂,雷火橫飛,水泡也化成一蓬彩网,向二人罩來。英瓊先想仍用牟尼珠護身脫出,也恰在此時飛起。祥光上升,彩网恰巧飛到,眼看罩下,并未見什异狀,彩网忽然自行消滅,無影無蹤。
  少年見把由水母那里偷盜來的本門鎮山之寶失去,异日回山如何交待?心中憂惊愁急,微一疏神。英瓊見敵人面帶惊惶,似有技窮之狀,不暇思索,立和輕云同縱遁光,飛將過去。那白衣少年瞥見劍光飛臨,猛想起這五癸神光已不能阻擋來勢,如何這等大意?心中一急,知借水遁逃走已是無及,惡狠狠把牙一錯,左手朝劍光一指,拼舍一條臂膀,待運玄功水遁逃走。哪知紫、青雙劍不比尋常,疾逾電掣,未容施為,劍光已繞身而過,連腰帶臂斷為三截。輕云方喊:“瓊妹,此人身有异寶,快將尸首抓住,莫令下落。”說時正要伸手,忽由尸腔里飛出一股白气,內里隱現一個小白人影,裹住這手中一瓶一劍,沖波破空而去。英瓊見狀,揚手就是一雷,那白气人影飛遁神速,晃眼無蹤,并未打中。人死之后,法術也自失效,雷火到處,只打得水波四濺,飛洒滿空,樹枝樹葉紛紛隨流墜落,上面立見天光。二人忙縱遁光飛出一看,池水已然复原。
  英瓊本不知那兩個道人的來歷,更不知后由甬道中乘隙遁出并隱形投入沙亮袖內的是沙紅燕,心憤向時所聞負義之言,必欲等那四人上來,向其質問。輕云卻較見机,覺著易靜尚陪趙燕儿困在北洞水池之內,易靜為人素又自信太過,雖說在池底乘机隱身,探查圣姑秘藏的總圖,事出有心,但照這洞中經歷那等險惡,妖尸邪法又极高強,能否成功,實難拿穩。癩姑与眾門人未來池上接應,連神雕均也未見影子,靜瓊谷中是否平安如舊,尚自難料。而救出這四五個對頭,法力俱非尋常,所說的話固是可气,剛剛合力出險,只管貌合神离,無緣無故,總不至于上來便當時反臉成仇。自己正當勢孤慮重之際,樂得借著适才助他們出困的好處,暫保這一點虛情假面,何苦揭穿,除又除不了他們,徒自增加仇怨,多生枝節阻力?忙用本門傳聲之法,勸誡英瓊不可如此。英瓊也覺有理,便不再等四人上來,徑往靜瓊谷中飛回。
  周、李二人剛剛离開池畔,便听劍遁飛行之聲,三青二白五道光華,疾如電射,破空飛去。二人回顧,見多一道青光,看去眼熟,這才想起,那后逃出來的女子,竟是妖姬沙紅燕。此女本已被困北洞水遁以內,照起初所見惊慌應敵,与妖尸斗法相形見絀情勢,當無幸免,不知怎的竟會被她脫出?看她一出,便和那道人一起,听他們稱呼,恰与此女同姓,不特是同党密友,多半還是一家。怪不得出時似要喝罵神气,經妖道上前一打招呼,連面都不肯現,便人妖道袖中藏起。早知如此可惡,轉不如遇時不与合流,至多不在洞中相斗,听其自行應付。這樣自己一樣脫身,這五個對頭決難一同逃出,豈不少卻几個強敵和阻力?事已過去,悔之無及。尋思未已,靜瓊谷已經飛近,見谷口外禁制依然,心方略寬。忽听一聲雕鳴,煙光分合之中,神雕先自谷口飛出,跟著袁星、上官紅、米鼉、劉遇安相繼迎來,紛紛禮拜。二人見狀,料知無事,越發欣慰。輕云首問:“你的二師伯呢?”上官紅、袁星同聲說道:“師叔、師父,請進谷再說吧。”二人聞言,心中一動,料知有事,忙同飛入。米、劉二人先將谷口禁制如法封閉還原,一同赶到里面。
  英瓊性急,不等入洞,先喚袁星詢問。袁星答道:“二師伯往大雪山去了,行時留話,說是因見師父、師伯入洞救人,一去不歸,与那日眇師伯用佛家心靈感應傳語,有了出入,心中憂疑,獨往后洞,向屠龍大師虔誠祝告。正欲以禪功入定,默運玄功通靈,請示机宜,眇師伯忽然飛到。說起上次心靈傳意,屠龍大師共說不几句,也并未教她代為傳示,只因她本身于二師伯此次雪山之行有一點關聯,心又想念二師伯,因而轉告,所說多是按著屠龍太師的語意加以揣測。今番來意,專為催促二師伯早日起身,以便代向一位佛家老前輩求說一事。并告以師叔、師怕今日黃昏以前定必出險,只大師伯一人在內,暫時是辦一件要事,為异日除妖破法關鍵,并非真的被困。不過大雪山去所請相助的人,便是仙都二女,与師父、師伯也极交厚,最好一同前往,始能如愿。無如這一雙姊妹所居小寒山,非外人足跡所能輕易走進。只有今日,她們為尋求一件佛門至寶,离山他出,去見一位入定多年的圣僧,那地方就在大雪山中,也是難尋。去前,為示對仙都二女的師父小寒山忍大師誠敬求告,不論允見与否,還須先往,望山祝告求見。錯過今日時机,更難見人。為此二師伯必須先往,吩咐師父、師伯回時,將話照說,即速隨后赶去。這里除原有各層禁制外,又加二師伯向眇師伯借來的一道靈符和一件佛門至寶。弟子等如一同守在谷中,不到谷外走動,外人決不至于上門。來者如是自己人,有弟子等輪流守望,人就藏在谷口以內,由里望外,看得逼真,自會開門延入,也不致禁閉在外。只令見師稟告時,務要謹秘,進了谷口再說,以免外人听去,又生枝節。眇師伯已然先行,二師伯說完前言,也便飛走。所以弟子等無人在外,适才出迎,不敢妄陳,便由于此。”
  二人听完,才知癩姑已去小寒山。平日本就思念仙都二女,自然希望她們來。一看天色已近黃昏,眇姑、癩姑這等說法,谷中料無什事發生,惟恐去遲,錯過時机,人見不到,立囑眾門人依言謹守谷內,連洞也未進,便自起身。劉遇安當值,一見師父要走,忙走向前收了靈符封鎖。二人忙同破空飛起,催動遁光,電轉星馳,往滇西大雪山飛去。
  遁光迅速,不消多時,便由川邊打箭爐上空飛過,到了大雪山邊界。二人因大雪山幅員遼闊,仙都二女所居小寒山名為偏居山后,實是主峰后面,自己從未到過。當地又有忍大師的佛法禁制,外人不得擅入一步。便是癩姑此行,原是乘著仙都二女今日出山之便,前往迎候,或往所去之地尋找,并非入山相見。不過事前先往小寒山外通誠,向忍大師先打一招呼,把禮盡到而已。如若真飛小寒山,不特尋找不到地方,或是找到,無法入內,弄巧人還不在那里,覺著無須多此一番跋涉。但是癩姑行時,并未說出仙都二女去的是什地方。這么大一座雪山,天又深夜,急切之間何從尋找這二人的蹤跡?
  二人互一商議,最后輕云說道:“癩師姊曾說謝家姊妹所尋圣僧,本在此山入定多年,難于尋到,定是一個极隱僻的所在,連癩姑師姊也是現找,所以行時不曾明言。記得昔日玉清大師曾對我說,滇西境內有不少苦行的高僧。他們靜修之所,有的是在那荒涼無人的冰天雪地,隨便搭一個僅可容身的石龕居住;有的是在山腹地底,掘一极簡陋的洞穴,閉關入定;有那戒行最苦,道力最高的,簡直就在亙古無人的山頂高寒之處,孤身一人在上面,一打坐便是多少年,往往全身俱被雪封冰凍,人在里面竟如無覺。這類戒行艱苦卓絕的高僧,多半是在大雪山中偏僻高險的山頂峰頭之上。我們可分成左右兩路,先盡這些高險的危峰絕頂挨次尋去,一面暗中再用本門傳聲之法向癩姑師姊詢問。雖然我們功力尚差,傳聲不能太遠,尋起人來到底容易得多。只要她一答話,彼此相見就好辦了。這樣繞尋過去,加上我二人的劍光,不問是癩師姊還是謝家姊妹,見了定必尋來無疑。還有癩師姊,她既知我二人今日黃昏脫出幻波池,當然斷定我們必要尋來,她既未先說出准地方,豈有不加留心之理?雪山地廣,尋此二人看似艱難,實則并不盡然。只是此山冰雪荒涼,妖人怪物料也有不少藏伏,我們劍光太顯,易被發現,還須小心一點罷了。”
  英瓊道:“這倒不怕,此外也實想不出別的善法,姑照師姊所說試尋一遭吧。”于是議定:英瓊往左,輕云往右,各往一邊,縱遁光往那許多高險山峰找尋過去,末了再向中間會合,交錯繞馳回來。為想使癩姑和仙都二女易于發現自己蹤跡,竟把劍光加大,一青一紫兩道劍光,宛如經天長虹,往冰雪亂山頂上飛馳過去。似這樣時高時低,滿空飛馳,每經一個山峰,為了便于觀察,相隔下面山頂不過丈許。二人俱都心急尋人,飛行絕迅,卻沒想到那些危蜂峻岭,冰雪積成的居多。到處是冰山雪壁,當年窮陰凝閉,慘霧溟濛,靜蕩蕩的。除了絕頂罡風,輕易見不到一點風气,只是干冷酷寒。有時人獸呼嘯,便能將整座冰崖雪壁震撼坍塌,好些地方均禁不住一點震動。那紫、青雙劍飛行起來,何等威力,何況又格外加長,發出极強烈的光華聲勢。休說劍光沖蕩起的絕大風力,便那破空之聲也非小可。相隔下面的山又低,二人劍光過去,下面的冰崖雪壁多半相繼崩塌。每有數十百丈高大的危峰峭壁,倏地整座倒將下來。當時雪塵高涌,冰雨橫飛,上及天半,聲如雷轟。一座崩塌,附近各處的冰崖雪壁也各受震反應,相繼崩塌。一時轟隆之聲,震撼天地,遠近應和,越延越多,響成一片巨震繁音,聲勢猛惡异常。
  二人飛駛特快,也未留神后面,不知是劍光震動,還當事出偶然。及至飛行了一半,見到處冰崖雪壁紛紛倒塌,只要自己剛一飛過,下面必有變動。輕云首先覺察,不由想起青年眾同門大破青螺峪,合力誅八魔時,行在玄冰凹上空,因英瓊座下神雕兩翼風力扇倒崩雪,致將女殃神鄭八姑惊動,如非有异日同門這段淵源,几成仇敵之事。暗忖:“此山地域廣大,峰崖眾多,山岭雜沓,异人修士梟鸞同寄,隱居在此者頗不乏人。又是佛門苦行高僧持戒坐關常住之地,常人足跡絕少到此,平日最是靜寂,難得有什響動。現在因為自己尋人,卻鬧得崖倒山崩,天惊地撼,扰人清修,實非修道人所應為。再如遇見性暴自大的旁門修士出頭責問,言語稍不見机,立樹強敵。就算寶、劍神奇,不致吃虧,于理也說不過去。并且所尋圣僧就住在此山中,就許震倒的山崖便于他所居有關。听癩姑留話的口气,說不定還有借助之處。人還沒有見到,先就使他存了厭惡之念,也非所宜。好在聲勢已鬧得夠大,如今全山都被騷動。崩塌之聲四山回應,又有這么長兩道劍光滿空飛舞和傳聲呼喚,癩姑和仙都二女如若在此,必能聞見,跟蹤尋來。這等行徑,實不應再繼續下去。”
  輕云念頭一轉,立將劍光升空縮小了些,以免再有波及。一面忙向英瓊傳聲,令將劍光縮小,勢子放緩升高,不可和前一樣。哪知千万年凍積的冰雪,多半酥脆,勢更高陡,一有震動,便如銅山東崩,洛鐘西應。那崩崖墜峰之勢,自比二人劍遁在空中沖蕩猛烈不止十倍。一處崩塌,四面挨近的全受了劇烈的震撼,于是逐漸波及蔓延過去。加上二人飛得過快,連震倒了十好几處,鬧得天惊地動,遠近相聞,宛如万雷暴發,又似數十百万天鼓同時怒鳴。碎冰殘雪迷漫橫空,互相激蕩飛舞,沖擊而下,更增加了不少威勢。越往后,勢越猛惡,急切間怎能停息?連輕云這等有道力的人在空中俯視,也覺目眩神搖,聲勢可怖。照此行徑,凡是在本山隱居的,不論邪正敵友,決無好感。因此一面留神尋人,一面還須防到有人突起為仇作對。深悔适才粗心,劍光放大尚可,万不該用极猛的勢子,貼著沿途山岭峰崖加急飛行,致有此失。連用傳聲喚了英瓊兩次,未听回應。心本疑慮要生枝節,越料有變,忙運慧目向英瓊所去山左一面定睛遙望。适才未升空時,還曾看見的那道紫色長虹,就在自己略微尋思的轉眼之間,忽然失蹤,傳聲又未見她回答。暗忖:“英瓊就遇到什么有力對頭,同在一山,彼此劍光俱能望見,并非太遠,傳聲決能听到,也不應沒有一句回答。”不禁憂疑起來。覺著反正憑著目力滿山尋訪,沒有一准地方,哪里都是一樣。雙劍分合,威力相差太甚,英瓊法寶雖比己多,人太剛直,疾惡如仇,膽子既大,煞气又重,容易生事樹敵。上來不合冒失,錯了步法,弄巧所尋的人已生厭惡,不肯相見。此時還是先顧英瓊要緊。
  輕云念頭一動,隨口又用傳聲呼喚:“瓊妹,你在哪里?怎無回應?有什事沒有?”一面呼喚,一面撥轉遁光,正要照英瓊那一面尋去,忽听英瓊回喚:“姊姊快來!”隨見左側去路,遠遠雪塵飛涌中,紫光重又出現,又听出英瓊語聲似頗歡喜。料是有什蹤跡線索尋到,心中高興,忙催劍光再往上升,掩去破空之聲,經天疾駛,向前赶去。剛一起飛,猛瞥見紫光在一處岭頭上虹飛電舞,掣動不休,知已遇敵,并非將人尋到。只是英瓊劍光那等勢子猛急,敵人卻看不出一點影子,好生奇怪。正催遁光疾駛,猛又瞥見一蓬五色光雨略現即隱,紫光也是一閃不見。同時忽听癩姑、英瓊和仙都二女謝琳、謝瓔一齊傳聲相喊。這一來喜出望外,連忙回應,晃眼見到。
  輕云一看當地乃是一條冰雪堆積的大岭,因是附近群山并列,地勢均昂,顯不出它的高來,地卻廣大。一面是峰巒環抱,羅列滿前;另一面卻是一個其深莫測的無底深壑。臨壑有一方圓几及百丈的一座峰崖,已然崩墜坍塌,連岭畔也倒塌了一大片。壑中雪霧迷茫,寒煙滾滾,尚未停歇。癩姑、英瓊和仙都二女同立岭畔崩雪之處,見輕云飛到,仙都二女首先滿面笑容,迎前相喚。輕云見她們仍像以前那樣天真,只是光艷照人之中,別饒一种靜逸絕塵之概,裝束較以前還要淡雅。一身冰綃霧縠,云裳霞帔,宛如松風水月,良玉潤珠,清麗高華,迥出塵表。峨眉這一班女弟子,俱和仙都二女交好,互相愛重,与癩姑、英瓊、易靜尤為親厚,良友重逢,好不欣喜。輕云隨問經過。癩姑道:“我三人還有事,少時再說。”英瓊接口道:“我飛到這里,遇一怪物,正和它打得熱鬧,便遇癩師姊和謝家兩位妹妹赶來,助我將怪物逐走。剛見面談不兩句,你便飛來。瓔妹說這里不是講話之所,我們又不合飛行太猛,劍光振蕩起急風巨響,致將好些冰崖雪壁震塌,到處騷然。這里原有不少人在此隱居靜修,被我二人無意中惊扰,內有二三位前輩神僧還不致与我們計較,余者大都散仙煉士,還有几個佛教蠻僧和些隱匿多年的旁門僧道,俱已忿怒。适才所遇怪物,便是他們一類。因見我們飛劍神奇,三位姊姊法力高強,尚未妄動,久留在此,必有事故。她姊妹又須回山一行,不能就隨我們去幻波池,意欲約我師姊妹三人同往小寒山側新建別業之中,小聚暢談。現在好些話都未得說,只等二位姊姊和癩師姊用法力將四面崩雪之勢止住,就起身了。”
  說時,癩姑和仙都二女早臉朝外三面分立,各自施展法力。癩姑首先手掐了前師屠龍師太所傳佛家法訣,往外一撥,冰雪震撼崩塌之勢便由近而遠逐漸停止,其勢甚速,晃眼工夫,面前這一片峰岭山崖便歸宁靜。仙都二女動作較緩,側顧癩姑已然行法,方始各向一面轉過身去,靜靜地將臉朝外,也未見怎掐訣施為,只把一雙明眸注定前面,嘴皮微動了動,各伸纖手向空一彈,立有兩粒圓豆大祥光飛入上空凍云密霧之中,電也似急,倏地展開,化為淡薄到常人目力所不能見的一片祥氛,布散遙空,一閃即滅。緊跟著一陣奇寒之气飄過,仙都二女立處正對英瓊、輕云二女分立的來路,冰崖雪壁震勢正越猛烈,經此一來,一切繁響盡止。有好些初受巨震,將倒未倒的峰崖,也似有什么极大力量扶持,有的晃了兩晃仍舊兀立,有的眼看坍散忽然自行凝固,不再搖動。
  英瓊、輕云見狀,方在惊奇,忽听來路极遠天空傳來一种极尖銳凄厲的异聲。眾人立處,正是大雪山特杰尼爾峰絕頂旁側,一片高盆地當中的山岭上面,除卻周、李二人來路,三面俱是高峰插云遠遠環抱,上空凍云密覆,暗霧低沉。那异聲來處极遠,為天空中云霧所遮,急切間竟看不出絲毫跡象。英瓊回顧二女施為已畢,正轉過身招呼癩姑向自己走來,意似相約偕行。聞聲面色忽變,秀眉微皺,立時同現怒容。謝琳剛喚得一聲:“三位姊姊,暫退一旁。”話還未完,眾人慧目望處,猛瞥見遠遠天邊,凍云昏霧之中,現出一片烏金色的云光,潮涌一般舖天蓋地而來,聲更凄厲,勢猛且速,從來罕見。方在惊奇,同時听到身側不遠一座孤峰后面,隱隱起了兩聲梵唱,鼻端似有一股旃檀异香飄向前去。仙都二女似見那烏金色的云光過于神速,不暇多說,俱在准備應敵,各自住口。謝琳首先一聲清叱,一片祥光在身側閃了一閃,待要搶先迎上,那梵唱和旃檀异香也已發動。二女面上立現笑容,同時止住,遙指空中罵道:“無知妖孽,你當我姊妹還像上次那樣讓你嗎?此時我們急于回山复命,又加良友重逢,還要敘闊,你不能沖破大智禪師的大旃檀神光,我便不值和你這狗妖孽計較。有本領的,日后只管到小寒山尋我。如不敢去,早晚我姊妹有了閒空,也必尋你和你那妖尸軒轅老怪,一并除去,以免留在世上害人。”
  癩姑、周、李三人知來的竟是方今左道中數一數二的有名人物軒轅老怪門下毒手摩什,曾听玉清大師說過他師徒的厲害,聞言好生駭然。再往空中一看,那比電還急的烏金云光聲勢,本來晃眼即可飛到,這時竟停滯在前面,兩下里相去約有百十里遠近。空中仍是暗霧沉沉,別無所有,既不見有人物法寶在前阻隔,也未見什別的形跡。那烏金云光只管上下縱橫,似鑽窗紙的凍蠅四處亂竄,盤空飛舞,終似有一道极隱秘的長牆橫空隔斷,到東東擋,到西西擋,無論飛勢多快多高多遠,一任想盡方法,閃變沖突,終歸無效,宛若鴻溝之隔,決不令再進一步。癩姑幼入佛門,适又拜見過大智禪師,知是佛家最上乘的伏魔法力大旃檀如意神光,早在意中,還不十分惊奇。周、李二人卻是初見,暗贊佛家法力不可思議。只因來晚,未能拜見這位圣僧,方在可惜,忽听謝琳罵道:“智老禪師不肯再開殺戒,卻容這妖孽猖狂,如此不知進退。我們叫他先嘗一點厲害何如?”話才脫口,隨听空中有一女子口音,從容喚道:“琳儿又要多事么?由他自生自滅,你兩姊妹快歸來吧,理他作什?”說罷,癩姑等三人猛覺面前祥光一閃,仙都二女蹤跡不見,同時似听二女同喚:“師父,還有三位新來的姊妹呢。”底下便沒了聲息。
  周、李二人方在惊顧,癩姑恨道:“忍大師就這樣一點不留情面?二位師妹,快隨我追。”說罷,三人忙同飛起,由癩姑當先,追蹤上去。癩姑前來時,只是照著昔日仙都二女所說途向,遙望小寒山,下拜通誠求請,并未尋到地頭。后在大雪山青蓮峪地底遇見二女,加以指點,比起峨眉開府時二女由小寒山匆匆往來,自然詳細得多。不料小寒山神尼不愿二女加入群仙劫運,欲令專修佛法,參悟上乘正果,再出度世,所居方圓百里內外,均有法力封禁,便是走到地頭,也進不去。一則癩姑心性堅決,每事期于必成,決不中途而罷;二則又得眇姑預告机宜,幻波池除妖尸開府,如無二女相助,便要艱險得多。尤其易靜一時好胜急功,誤投羅网,也不免于吃虧。二女又极重故交,已然應諾,回去向師求告,必踐前約,不是無望。但恐忍大師堅持成見,二女有心無力,不敢強違。眇姑又有必須与之同行的話,周、李二人同往相求,便較容易。拿定主意,去向忍大師軟纏,不問能見与否,一味苦求,不能如愿不止。
  飛遁神速,不消片刻,便到了小寒山前面。癩姑見前途山形地勢,俱与二女之言如一,知道前面就是小寒山。無如山口現有佛法封閉,再追已是徒勞,便停了下來。先率周、李二人同往前面參拜,重述來意之后,起立等了一會,不見人出。又去左近尋找仙都二女新近自辟的一座洞府,哪知尋遍左近,也未尋到。气得癩姑直抱怨說:“佛門弟子最重度世,如今幻波池群邪猖狂,多容他們在世一日,便有無數生靈遭殃。自來除惡貴速,夜長夢多。忍大師縱不念令高足与愚姊妹是知己之交,也應念在生靈無辜,大發慈悲,免被妖尸日久道成,率了妖党遁出幻波池,為害人間。”說了一陣,仍不見回應,又用言語激將說:“佛家最重因果,更戒誑語,言行必蹈。謝家姊妹前允相助,已然种因于前。忍大師道行高妙,法力無邊,自不便令門人言而無信,使人有所誤解。”周、李二人見癩姑庄諧并作,時雜微諷,語多激將之詞,覺著忍大師是前輩神尼,既与二女交厚,便是尊長,言語不應如此,有失敬意,相繼勸解,并各通誠乞求。
  癩姑道:“你們不知忍大師,真個名副其實,有多堅忍啊!我先前來此,誠心誠意求告了多少話,通沒一句回應。沒奈何,照眇姑所說,去尋大智禪師,居然將謝家兩位姊姊等到。見面一問,才知忍大師好似不管那件閒事,并還不令謝家姊姊与我相見,來時眇師姊不肯明言地名,由我自來尋找,想也与此有關。忍大師早有前知,知大智禪師在雪山地底坐關靜修十二甲子,每六十年中,只有今日一夜与有緣人相見。若非謝家姊妹必須与之一見,不能錯過今日机緣,簡直連适才雪山這一面都恐難呢。我們已然約定,同回小寒山側琳姊日前新辟的洞府中,從長計較,由她姊妹去向忍大師先容,許我人見,再同懇求准她姊妹往幻波池一行。剛由大智禪師那里拜辭出來,忽听轟隆之聲,震動天地,到處冰山雪崖紛紛崩塌,隨即發現李師妹的劍光。我們五人才一見面,偏生毒手摩什這個妖孽前來作梗,以致忍大師施展佛法,將她姊妹召回,卻把我們拋下;否則,如与謝家姊姊同路,何至于這等無門可入呢?”
  英瓊也气道:“久聞軒轅老怪師徒是邪教中的巨孽,這多年來不知造了多少惡孽。這次的事,無形中又坏在他們手里。本來幻波池除妖開府,是我們自己的事,無論多么艱險,也在必行。為想早日成功,借重外人固無不可。但肯幫忙,是人情;有礙難不能相助,也是人情。我們也決不能因少幫手,就此歇手。忍大師在此清修多年,自來不与外人交往。她想謝家姊姊靜參上乘佛果,暫時不令下山,人各有志,修為不同,原難相強。不過是謝家姊妹与我們一見如故,情分至厚,久別思念,恰巧此事又須她二人相助,好友重逢,正可作一良晤,誰知會被這妖孽所誤。此時妹子也無此法力,徑去尋他師徒算帳。异日妹子功力稍進,定尋他拼個高下,好歹也非除去這個大害不可。現在忍大師閉門相拒,謝家姊妹料也是有心無力。易師姊和趙師弟尚在困中,靜瓊谷只有几個新收弟子,我們俱都遠出,空虛無力,盡管守在這里作什?還是回去,看易師姊日內能否得了總圖,將趙師弟救出,再打主意吧。”
  癩姑知道此事非仙都二女相助不能順手,心料忍大師別有深意,并非堅決不見;二女交厚多情,也必設法力求,不致辜負一行來意。英瓊匆匆相見,不知底細,一味負气,也未悟出自己志在激將,竟要真走,有好些話又不便細說。故作無奈之狀,答道:“其實謝家姊妹熱腸高義,一聞易師姊被困池中,非她二位相助不了,直恨不能當時飛往,拔刀相助,只因師命難違,必須稟明得允而行。想不到主意打得好好,會遇妖孽生此枝節。照此情勢,恐她姊妹求說,也必不准,下山相助已是無望,我們只好回去了。只是我們和謝家姊妹深交,忍大師前輩道長雖然不屑賜教,后輩之禮終不可廢,拜別完了再走吧。”
  輕云為人謹慎,先听癩姑、英瓊均說气話,便覺不應如此說法。以癩姑先前經歷來說,人又精明,智計周詳,平日盡管嘻嘻哈哈,遇上事來,一言一動,均有分寸,決無絲毫疏漏,心疑所說必有用意,便未開口。這時听她口說著話,眼卻望著自己,益發省悟。忙笑勸道:“佛家以度世救人為務,雖然忍大師戒律謹嚴,參的是上乘妙諦,只以無邊佛法,絕大愿力,普度眾生,不開殺戒,決無坐視妖邪猖狂為惡之理。休說三教同源,佛家舍身度世,尤重因緣,我們与二位姊妹至交情厚,便是外人來此誠求,也必施展佛法,度厄消災。我看此事決不恝置。忍大師縱以二位姊姊不到下山時机,或是毒手摩什之輩正在處心積慮,伺隙尋仇,中途不免相遇惡斗,因而互相報复,扰及清修,堅持不令前往,對于我們的事,也必暗中助力,怎能以此時莫測高深,便自失望?我想謝家二位姊姊既令我們去她新居小敘,忍大師或許為了靈山靜地,難令我輩庸俗登門瀆扰。二位姊姊交厚在前,決不以三年之別遽判仙凡,雖是俗客,必不靳此一面。當是遠出新回,复命未完;或是忍大師鑒怜虔誠,已允所請,正在指示机宜,也未可知。求人的事,怎便如此心急?還是在此恭候二位姊姊出面,能允相助与否無妨,似應得一回复再去,方顯彼此交厚;便是愛莫能助,也系迫于不得已。數千里專程到此,何須忙此一時半時呢?”
  癩姑聞言,暗忖:“輕云素來溫和忠厚,想不到也如此善于詞令。”知道仙都二女盡管屢世修為,得道多年,以前只在仙都山中清修,從未出山一步,上次峨眉開府,還是第一次与外人相見,所以人极天真。后來小寒山勤修佛法,共只三年,昔時好胜疾惡心情,必還未曾去盡。和自己這几人既是至友,又有昔日之約,不論如何,決無坐視。她們和忍大師又非尋常師弟,怎么軟語求告都行。便忍大師對于此行,也決非堅決不允,內中總還有個隱情,适与二女相見所說語气,已可想見。自己三人問答,不會不聞,那么天真好胜有肝膽的姊妹,本就拿定主意,好歹都要踐約,再听這一番婉語微譏,更必動心無疑。英瓊聞言,也已明白過來,見癩姑首先附和,英瓊也轉過了口風。三人彼此相視,以目意會心外,又等了一會,仍是音信杳然。三人雖覺于理不會如此,心中終拿不穩。一面渴盼二女出見同行;一面又惦記靜瓊谷只几個法力淺薄的門人,山中空虛,經過連番出入,幻波池妖尸必已知道敵人就在她的近側居住,焉知不來侵犯?失望之余,想到定數難移,妖尸气運已終,師父仙示決無差池,便二女不助,不過事要艱險得多,終可功成除妖開府。對方不愿,何必苦苦糾纏,結局鬧個沒趣?繼又想到二女上有師長,不得自專,縱然袖手,也難怪她們。真要堅決不去,也必明言相告,不會就此置之不理,其中乃有過節。并且輕云話已那等說法,不便就走。
  正打算再忍耐片時,到底二女能否同行,討個回复,好定行止。忽听空中颼颼兩聲,那聲音非常奇怪,勁急凄厲,從未听過,比起适才妖云又自不同。乍听來路,是在東南天際,相隔少說也在二百里外。頗似遠方飛來一技響箭,只是快得不可以道里計,才得入耳,便已飛到頭上,其來勢之神速猛烈,簡直無与倫比。說時遲,那時快,隨著怪聲飛墮,立有兩條丈許長的綠气由空中電一般斜射下來。三人俱知小寒山靈境乃忍大師駐錫之所,万沒想到妖邪竟敢前來侵扰,變起倉猝,大出意外。
  癩姑終是法力高強,久經大敵,一聞怪聲疾駛而至,因适才雪山所見,想起一人,心中一惊。知道這兩個邪魔与軒轅老怪師徒同是一類人物,出了名的神速辣手,稍一防御不及,便為所傷,傷了還難解救。因差一點的法寶、飛劍不能抵御,周、李二人雖有雙劍、寶珠,變生太急,招呼使用已未必來得及;如縱遁光閃躲,又決無敵人神速,更是自找苦吃。匆促之間,急不暇擇,竟把峨眉開府師父命己改拜妙一真人為師時,承矮叟朱梅從旁指教,蒙眇姑師姊慨然相讓的那口不到万分危急時輕易不肯應用的降魔至寶屠龍刀施展出來,將身一縱,閃在周、李二人前面,口喝:“留意妖孽!”一句話沒說完,迎著怪聲自空飛墮之勢,左肩搖處,一聲龍吟,一彎四邊金芒如雨、形如新月的寒碧精光立即電掣而出。晃眼暴脹,神龍剪尾一般,兩條芒尾各自伸長數丈,射出無限奇光,金碧交輝,冷气森森,朝那兩道綠气兜去。說也真險,兩下里勢均絕快,就這怪聲入耳,微一警覺,便放寶刀飛起,共總沒有兩眨眼的當儿,屠龍刀金碧寒光飛起,也就到了三人前頭不過丈許,僅僅將前面擋住,光華剛自暴脹,那兩條綠气已經飛到,兩下里恰迎個正著。
  這一臨近,三人慧目法眼才看出綠气之中,裹著兩個形如鬼物的妖人。一個尖頭尖腦,比較高些,頭上短發稀琉,根根倒立,眉毛好似沒有,一雙圓眼怒凸,碧光閃閃,凶芒四射,高顴削鼻,尖嘴縮腮。上穿一件綠色對襟緊身,胸前挂著一個小人骷髏,下穿短褲只齊膝蓋,赤著黑瘦如鐵的雙足。背上斜插著三口短叉,腰懸葫蘆。手如雞爪,作出攫拿之勢。直似一個猴怪,而丑惡獰厲過之。周身綠气裹得又緊又勻,似是一体。另一個身材矮胖,頭禿無發,面上浮腫,色作慘白,在綠气之中直比六月里發脹的死尸還要丑惡難看。眉毛作一字形,卻是斷斷續續,好似大小几撮粘在上面;一雙豬眼,胖得成了一條縫,似睜似閉,一閃一閃放著綠光;胖鼻肥口,血唇板齒,時作獰笑。身子胖得像個直桶。背插一把板刀,手持一柄三環骨朵。也是短裝赤足。生相看似肥蠢,行動神情卻与瘦的一樣靈活。
  二妖人想是知道屠龍刀的來頭和威力,但沒想到會在這一個小女尼手里發出,意頗惊惶。略一接触,金碧光華已有兩頭交剪,繞身而過,將二妖人剪作四段。癩姑更不怠慢,揚手太乙神雷,震天价的霹靂連珠般發將出去。同時周、李二人早覺出妖人厲害,只比癩姑出手稍緩,妖人一到,因見癩姑詞色甚緊,忙將紫、青雙劍合壁飛出時,妖人仗著邪法厲害,玄功變化,雖被屠龍刀斷作四截,出其不意吃了大虧,仍想复仇。四半截身子在綠气密繞之下,各自怒吼一聲,正待施展邪法傷人,忽見雙劍合壁而出。這兩樣飛刀飛劍昔年均曾嘗過滋味,冤家路窄,竟會同時撞上,又看出英瓊身畔佛光隱隱,知不是路。二妖人照例是一擊不中,便自遠揚,見勢不佳,立即收勢,互相一聲厲嘯,連身子也未合攏,竟帶了四條綠气,往來路破空遁去。端的來得也疾,去得也快,周、李二人那么快的紫、青雙劍,竟被他避去。
  癩姑知怨結已深,留下隱患,不乘其勢衰不敵之際將他們除去,以后防不胜防。大喝:“無恥妖孽,既敢前來,逃走則甚?你們多少年的威風煞气,哪里去了?”說時把手一揮,聲隨人起,手指屠龍刀,身縱遁光,加緊向空追去。周、李二人也忙跟蹤飛起。前面二妖人逃勢本极神速,似為前言所激,愧怒難禁,頓了一頓,勢便梢緩。癩姑因自己這面持有好几件克制之寶,膽气甚壯,意欲斬草除根。見狀知被激動,心中一喜,邊追邊喊:“這妖孽可惡,非比尋常。今日惡貫滿盈,遇見我們,万万不可容留!”兩下里飛遁俱速,晃眼之間,已快到達雪山上空。二妖人因屠龍刀專誅妖孽,被斬以后元气大傷,不似別的法寶、飛劍,受傷之后可以立時复原。心本打算飛往遠處施為,因吃三人追罵,自覺多少年的盛名威望,敗于無名后輩之手,愧忿交加,惱羞成怒。暗忖:“此是仇敵窮追不舍,不算改變舊例。反正仇敵追赶不上。”便把飛行放緩,就勢把四段殘身各自湊合一起。運用玄功,施展邪法,接連在空中几千個滾轉,便已复原長合。跟著各取身后法寶,待要与人一拼。后面癩姑早已留意,見妖人殘軀已合,飛行越緩,已快追上,不敢大意。忙喝:“二位師妹,妖孽厲害,來勢甚快,速以全力夾攻,防身要緊。”周、李二人聞言忙准備時,妖人已縱綠气轉頭迎來。
  雙方眼看對面,忽見适才眾人相見的岭側孤峰后面,匹練也似飛起一道白光,其長經天,搶在三人前面,將二妖人兩道綠气擋住。癩姑忙令周、李二人暫住,見那白光分明是一位玄門中的前輩真仙,來路卻起自大智禪師所居青蓮峪冰穴一面,但又看去眼生,好似從未見過。暗付:“峨眉開府,海內外正經修道仙真全都下有請柬,除卻几位正在坐關入定的,無不應約而至,自己修道多年,平日常听師長指示各派群仙法力深淺,姓名行徑,此公卻怎看他不出?”
  三人略一停頓,正待赶上,猛覺遁光微微有些停滯。同時便听下面喝道:“大膽妖孽,妄听妖徒蠱惑,無故尋人生事。你可知今日乃雪山大智長老第九甲子開辟結緣之期,能容爾等在此猖狂撒野嗎?追你的這三人,俱是峨眉齊道友門下高弟。你雖左道妖邪,也曾得道六七百年,平日仗著机智靈敏,長于引避災劫,又不甚為害常人,因得渡過兩三次難關。平時那等自負,今日遇見正教中几個后起人物,當時不能取胜,日后再去尋人糾纏,已是沒臉;況此三人持有紫郢、青索峨眉雙劍、白眉定珠、屠龍寶刀,休說再遇必無胜理,即或賣弄詭詐,暗算她們,也難得占上風。這三人以前并無仇怨,乃爾自取其辱。再如尋仇不舍,也与爾等信條不符,有失体面。我本意代行天誅,只為今日大智長老開關結緣的吉日善地,方圓千里以內,凡屬生物,皆在慈云廣被之下,不容妄啟殺机,姑且略緩誅戮。現在峨眉門下諸高弟,正值奉命行道濟世之時,無暇与你這妖孽糾纏。照爾自負規例,每當作惡害人之際,只要中途有人出頭相干作梗,便是爾等大仇;如不能奈何這強出頭人,對方無論有多大仇怨,除非自來尋你,無故決不再去生事。爾等在各左道妖邪中獨樹一幟,浪得虛名,也由于此。此時回首反噬,因她三人追你而起,固可曲為掩飾。現我不容爾等猖獗,如不服輸,可往大湖莫釐峰新居尋我便了。”說時,那兩條綠气疾如閃電,忽東忽西,忽上忽下,往來沖突了一陣。無奈那白光橫亙天半陰云之中,雖然寬只數丈,一任二妖人如何分合沖突,終被擋在前面,休想飛越過來一步。似這樣十多次過去,話還未完,二妖人忽厲嘯了一聲,刺空遁去,晃眼只听余響凄厲,搖曳遙空,更不見有形影。
  癩姑等三人循著光前語聲注視,早見左側岭上站定一個羽衣星冠、丰神若仙的道人,在下將手連招,遁光便似有潛力吸住,前進遲滯。認出是峨眉開府時,送還靈翠峰的前輩散仙中有名人物玉洞真人岳韞。知有原故,忙同飛下,以后輩之禮參見。岳韞一面含笑還禮,把話說完,二妖人也已破空遁去。手向空中一招,白光立隱,方始笑對三人道:“你們三人膽子不小,這是蚩尤墓穴的有名三怪,竟敢窮追不舍嗎?”癩姑躬身答道:“弟子原也知妖孽厲害,只為弟子等四人奉了家師之命,前往幻波池誅戮妖尸,就便在內修煉,免得靈山仙境又被別的妖邪覬覦盤踞。無如妖尸仗著圣姑原有禁制甚是猖狂,加上好些有力妖党,事情棘手。想起仙都二女謝家姊妹,曾有前約,特來小寒山求助。不料第一次通誠叩關,忍大師拒不肯見。事前因有眇姑師姊指點,去往大智老禪師雪洞之中相候,果得遇見。謝家姊妹對友熱腸,极愿相助,因忍大師早知此事,屢請不答,正約弟子等同往相机求告,忽遇軒轅老怪的四妖徒毒手摩什尋仇。謝家姊妹吃忍大師佛法召回,弟子等忙又赶往叩關求告,久不答理。這兩妖孽忽來加害,被弟子警覺,用屠龍刀將他們斬為兩截。因知仇怨已成,必不甘休,妖党二人來去如電,又极神速,此后防不胜防。万一再要有人走單遇上,更難免于毒手。反正早晚是拼,轉不如乘他們挫敗,仗著紫、青雙劍、定珠、屠龍刀之力,激今回斗,三人合力先除去這兩個,還比較上算一些。妖孽神通廣大,這四寶雖是他們的克星,實無全胜之望,幸得老前輩出頭相助。妖孽平日自恃玄功變化,行動飄忽,好為夸大之詞,照他們的規例,以后無故更不會再尋弟子等糾纏。否則,隱患真難料呢。适見白光由青蓮峪中飛起,老前輩可是來尋大智老禪師的嗎?”
  岳韞微笑點首道:“我与大智老禪師原是舊交,每隔六十年必來訪晤一次,你們來意,我已盡知。忍大師原因瓔、琳二女雖是禪門中人,過去生中曾有一些因果,初意欲令早參上乘功果,方使出山修積。最好能效法乃師,以無上慈悲度化眾生,永除妖孽,對于惡人亦以佛法度化,無如各有因緣,不能勉強。适我來時,路遇寒月大師、謝山道友,談起此事,說忍大師經謝道友代天蒙禪師向其傳語,說她多少年門橫巨木,寒山靜修,已然悟超玄外,正果將成。忽然情魔來扰,雖然仗著道力高深,沒跳到外頭去,卻被瓔、琳二女沒費什大事,由大雪山起一路升堂入室,只用兩滴淚水,便化去她的獨木嚴關,直沖到圈子里來,是什原由?為此已遲卻好些年正果。當初門橫巨木,便非真如,瓔、琳二女自有她們的來去道路,只把暫留這些年的世緣了卻已足,何必再多什事,又生出別的魔障?忍大師聞言,微笑未答。此事頗有玄妙。她那小寒山二三百里內事,尚難推算。只照我此時推測,她如堅持不令二女下山,你們适和二女在此相見,當已謝絕。后來妖人來犯,也不會拋下你們,使二女不辭而去,愧對良友。兩次閉關相拒,必還另有原因。或許与蚩尤墓所三怪有關,也未可知。我料你們第三次去,當能見到。不過謝道友此時正在那里,他對二女更是情長。便今日雪山求寶,也出于他和一音大師的指教。他与忍大師自從小寒山更易禪服,劫后重逢之后,久已不落言詮,此行必為二女下山之事,前往指示机宜。你們不妨稍晚片時再去,便能如愿以償。我向大智上人尚有話說,等你們幻波池除妖建立別府之后,遇机再相見吧。”
  三人聞言好不欣喜,忙同拜謝不迭。岳韞仍縱遁光,往來路峰后青蓮峪中飛去。英瓊便問所追兩妖人的來歷,怎便如此厲害?癩姑道:“事情真險。這妖孽來去如電,适才非我見机得快,几為所乘。話說太長,好在這三人脾气太怪,有玉洞真人這么一挫,已不會再尋我們。且由他去,回去再行細說,還是先談正事。”說完,隨擇一石同坐,再談經過。
  原來癩姑自得眇姑指點,照著昔日仙都二女所說途向,尋到大雪山后,運用慧目一看,只見前面到處冰峰雪岭,亂山雜沓,休說是人,連鳥獸都不見影跡,全是一片荒寒景象。与二女所說,前半來路山形尚還約略相似,后半簡直迥不相同,景物相差更是天地懸殊。知是忍大師法力封禁,外人不得其門而入。只得停步,朝前下拜,恭敬通誠,說了來意。等了一刻,不見回應,這原是在意料之中,便不再久停,徑往來路雪山去尋眇姑所說的圣僧。先因眇姑和那圣僧原有一段夙因,又以這等福緣不是容易得到,更防走漏机密,只令癩姑自往雪山尋找,并未告以真确地址,到了雪山上空,二人便即分手。還是癩姑知道眇姑素日為人和心性,向來不愿使人不勞而獲,表面故作畏難,也不設詞向其探詢,暗中卻早防到眇姑到了雪山上空必要不辭而別,時刻都在留意。加以同師學道多年,眇姑行性本所深悉,雪山上空雪霧又厚,無論遁法多么隱秘神速,多少可以看出一點形跡。二人正并肩飛行間,癩姑忽覺眇姑遁光微微落后,知道就要遁走,不但不為叫破,反故意喚住說道:“圣僧坐關之處,听師姊口气,以前并未來過,想必急切間還難找到。我想先行一步,并將遁光隱去,免致遇見附近隱跡敵党,又生枝節。以便早到小寒山,把禮盡到,急忙赶回,与師姊一同分途尋找,豈不要容易些?”
  眇姑戒律謹嚴,不打誑語,平日沉默,又极少開口。先對癩姑只說自己今生和這位圣僧尚未見過,此乃初次登門,再問便不言語。癩姑知她性情如此,也就住口。眇姑始終未說不知對方法號地址的話,聞言雖未回答,也未識破癩姑欲取先与巧謀,只當是想早去早來,以便合力尋訪,圖個容易。本來正准備撇下癩姑,獨自往前,癩姑一走,立縱遁光往側面山北飛去。飛時因吃癩姑提醒,惟恐与左近隱跡的左道中人相遇,并還隱了身形。哪知癩姑早具成算,先催遁光搶到前面,遁光一隱,立即停空回顧。見眇姑往北一改道,也不窮追,只運慧目法眼遙望前面亂云涌動中,尾追過去。直到望見前面云霧凝空,不再動蕩,知己落下,方始記准下處形勢,往小寒山飛去。因此回時直飛北方,到后落下四面一看,不禁有些失望起來。原來這一帶盡是山岭雜沓,冰雪縱橫,凍云迷漫,暗霧昏茫,形勢异常險峻,四山靜蕩蕩的,休說人跡,連個生物影子都休想見到,分明是個亙古無人的冰雪窮荒。地廣山多,峰高壑深,不是上插玄穹,便是下臨無地,多是千万年以來冰雪積成。天气酷寒奇冷,凍得又堅又厚,多半轉成了玄色。适才只是空中尾隨,為防眇姑警覺不快,沒敢逼近,前面遁光又先隱去,只憑目力遙望凍云微微波動來作線索,那下落之處原出揣測。那地方雖然尋到,看去形勢既极險惡荒寒,死气沉沉,又多是冰雪傾覆,多年累積而成,并無一處洞穴,不似圣憎駐錫坐關之所,簡直無從覓蹤。時机貴速,千山万壑,借大一片地方,其勢不能一一遍尋。沒奈何,只得就地跪拜,望空通誠,求圣僧賜見,慈悲指示。
  待了一會,不見回應。暗罵:“這瞎子太已情薄,既做好人,便該做徹。何況來時還說此行于她將來御魔成道大有助益,為何到了緊要關頭,不說圣僧住處,使我為難?如是尋常所在,還可施展法力搜索。偏生此間主人又是前輩圣僧,万万不可當門賣弄,作出失禮之事。”越想越有气,連罵了好几聲瞎子。正打不出主意,忽听隱隱梵唱之聲,起自來路不遠的孤峰后面。料定峰后必是圣僧閉關之所,已然允許入謁,心中大喜。忙轉過身,二次望峰禮拜通誠,述了來意,然后恭敬起立,往峰后走去。那峰原自一片大山岭上突起,由前面望過去,孤立突兀,高刺云表。等由峰側繞過,形勢立變。一看地勢,那山岭至此忽然分裂,直下千百丈,成了一個极險峻的大峽谷。因是對崖比這面低下五六十丈,不近前不易看出。离頂百丈以下布滿云霧,陰沉沉,惟有寒風呼嘯,吹得谷中寒云似狂濤一般起伏不已。但只谷中有風,上面卻連一點風气俱無。那梵唱之聲便自谷底穿云而上,已然停止。正觀察間,又听一聲清磐,飄出云上。隨著云濤浮涌,下面云層忽現一洞,越斷定是有心接引,忙把心神一定,恭恭敬敬縱遁光緩緩穿云而下。先是白云藉莽,一片渾茫,云層約有數十丈厚。等把這上層云帶穿過,身外忽然空曠,只有朵云片片自然舒卷,甚是悠閒。眼界卻极寬闊,比起峨眉后山鎖云洞云路又自不同。低頭一看,來路上空那座峰崖竟是直插到底,峰腳兩旁奇石蒼古,翼然森列,當中現出一座廣崖。崖外有百十株旃檀樹林,寶蓋瓔幢,龍伸鳳翥,無不瑰麗靈奇,森秀特出。林外不遠,又是一片闊大無垠的湖面,湖水清深,一碧千頃,只是靜蕩蕩地看不見一個生物影跡。那崖形雖极靈秀,當中并無洞穴,也不見人。
  癩姑慧目法眼,老遠看得逼真,只覺湖水有點异樣。暗忖:“此崖奇石翼立,檀林高擁,背后高峰入云,前面曠宇天開,平湖若鏡,分明是神僧駐錫坐關的洞府。也許洞門未開,佛法神妙,肉眼難窺。”為示虔敬,越把遁光放緩,澄神定慮,徐徐下降,不敢直落崖前,先往湖邊飛墮。落地一看,湖水深碧瑩滑,与尋常清波迥不相同,知是圣泉靈乳。方想等少時拜謁禪師出來,暢飲一回,忽然瞥見旃檀林內,有兩個白衣人影一閃,心中一動,忙即回身注視,不禁大喜。原來兩白衣人,正是仙都二女謝瓔、謝琳,由林中對面迎出。忙迎上去執手相見,彼此親熱非常。
  謝琳道:“我們早知你要來,周、李二位妹子隨后也快來了,心中亟想一見。只為有點別的原故,必須先來此地拜謁圣僧大智者禪師。日前家師談到三位姊姊相繼來尋之事,雖經我姊妹力請,并未回答,不敢強違。知道我們來后,你到小寒山必要錯過,休說下山往幻波池幫你們同除妖尸,恐連見這一面都難。三位姊姊數千里遠來,我姊妹卻失約,一面不見,多難為情呢。适才在禪師座前遇見你那位眇師姊,依然冷冰冰地不愛理人神气。出來時,我兩次与她相見,別前曾拿話引她,只說今日湖上開花,奇景不可不看,對于你們,一字不提。其實她和你差不多是同時來到雪山,幻波池之事斷無不知之理。就算途中相左,不曾相遇,見我二人以后,也應乘著我們在此停留的時机,抽空赶往小寒山將你引來,至少也該說上几句,才見同門姊妹義气,她竟漠不關心。后來我和大姊直對她說你們三位將要來尋,她依舊一言不發。連這湖上花開的奇景都不曾看,徑自走了。我們須在此等候,又不能离開,心料你必還在小寒山叩關求見,心正難受,忽見你自上空飛下。眇姑剛走不久,大姊還說她素來冷面,口里不說,心卻有數,也許她見我姊妹在此,故去將你尋來。我力說不會,便迎出來。你便是她指點的嗎?”
  癩姑不便深說,只得答道:“這次來時并未相遇。眇師姊天生冷面,其實心腸仍是熱的。暫時不必提她。二位姊姊因何至此?我來意既已早知,你看令師能允許二位姊姊下山,往幻波池相助一臂嗎?”謝瓔道:“看那日家師意思,我們還拿不定。不過我姊妹二人總盡心力向家師苦求,能否如愿就難說了。”謝琳道:“怎么難說?我想事在人為。癩姊姊与周、李諸位姊妹事正緊急,遠來不易。休說我們交同骨肉,不是泛常,就是外人有事相托,照著妖尸那等猖狂淫凶,修道人原以濟世度人,降魔除妖為務,也不應袖手旁觀。如真不能前往,怎對得起諸位姊姊?朋友相交,重在彼此扶持,一旦有事相須,便置之不理,那還要朋友作什?我看師父并未明言不許,即便以我二人的功力尚淺,不許下山,好歹也向師父婉言求懇。哪怕此行無多補益,好歹也把心力盡到,才對得住三位姊姊的盛意。”
  謝瓔笑道:“琳妹,你倒說得容易。我們皈依佛門,拜在師父門下,已非一年半載,難道師父心性還看不出?法力高深也不知道?你不過見師父老是容態祥和,又恃著前世夙因,慈恩深厚,遇事一味軟磨,師父從未現過疾聲厲色。常因強求,僥幸允准,便以為諸事都和上次學那有無相護身神光一樣容易,那就錯了。以師父的法力,真要堅持成見,不令前往,你便飛上一年,也跳不出小寒山圈子外去。她老是微笑默坐,一言不發,或是閉目入定,任怎求說,置之不理,你便沒有法子。即以今日之事而論,老禪師開山結緣,應在寅初,我們本可早來,卻令午后來此,那正是癩姊姊赶到小寒山的時候,好似有意錯過,不令相見神气。老禪師這青蓮峪,深藏大雪山最隱秘的絕壑之下,相隔上面一万九千七百余丈,比起峨眉凝碧崖更為幽僻難尋。每隔一甲子,又只有今天這一天開辟,与有緣人相見。平日上有冰雪掩覆,下有祥云封鎖,無論仙凡均進不來。知道底細的人固是寥若晨星,就算听人說過,也無法尋覓。先前我直未想到癩姊姊也會來此,師父此舉如是有意參差,要想往幻波池去,多半是無望了。”
  謝琳道:“我們何嘗不知師父心性法力,如能隨意走動,我們拼著回山受點責罰,此時便偷偷赶往幻波池去,不更好嗎,還只管磨纏師父作什?實對姊姊說,先前我也和姊姊一般想法,恐不能去的居多。現在一想,師父事事前知,既不愿我們与三位姊姊相見,不是癩姊姊不能到此,便應將彼此來的時辰錯過,如何會容我們在此相見?既令相見,當然有望。尤妙是這里是西域六大圣地之一,不是福緣深厚之人,不能擅入一步。癩姊姊固然福緣深厚,但她先也是佛門弟子,今已改投到峨眉門下;此來本心又是專為尋訪我們到此,原意雖未明言,不是受什前輩高人指點,便是适才老禪師大發慈悲,自行接引無疑。你看她這里情形尚屬茫然,只以尋見我們為喜,便可想見。如是原定拜謁禪師到此,遇到這等難逢難遇的盛典,又是只要有緣得履圣地,便可各按心愿乞求,她既怀有難事,現應順路先來這里拜謁,也不會先去小寒山,耽延這些時了。适才老禪師第二次說法完畢,除我二人有事,須俟第三次升座傳授寶幢,暫留在外,眾人俱已拜恩辭別。忽然一聲清磐,上面祥云便自收斂,不多一會,癩姊姊便由上面飛降。此來如若出請老禪師的心意,我們幻波他之行,更非有望不可。你如不信,回去師父一定答應。”
  謝瓔道:“琳妹此言果然有理,現我被你提醒,也許師父日前屢問不答,以及适才不令我們在小寒山相見,別有一番深意,俱未可知。佛家并非不講人情,又重种因,想不致強我二人違約,愧對良友。且等這里事畢再看。周、李二位妹子想也快來,听那日爹爹口气,幻波池還須經過一次大鬧,妖尸才能伏誅,稍微延遲,想必無礙。莫如將周、李二人一齊尋到,同返小寒山,如若師父佛云未撤,我們便同去新近開辟的別洞之中,請她三人暫候。我二人去向師父复命,就便求說,請許來客人見,指示玄机。你看如何?”謝琳說:“這樣自然是好。”癩姑見二女极重交情,欲向乃師力求,意甚堅誠,益發欣慰。此時還不知當地底細和圣僧來歷,不便明詢,便問二女,湖上花開是何奇景?老禪師如何可以拜謁?二女同聲笑道:“照你這問法,果是大智禪師清磐梵唱接引到此的了。如是經人指點而來,怎會都不知道呢?這里正對當中禪關寶座,花開見佛,雖然還有些時,也不宜在此說笑放肆。且去左邊旃檀寶樹之下,覓地坐好,一面敘闊,一面靜候花開拜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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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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