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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藥酒


  石破天但見地下血跡殷然,歪歪斜斜的躺著几柄斷劍,几只烏鴉啊啊啊的叫著從頭頂飛過,當下拾起柴刀,叫道:“阿繡,阿繡!”奔到大樹之后,阿繡卻已不在。
  石破天心道:“她先回去了?”忙快步跑回山洞,叫道:“阿繡,阿繡!”非但阿繡不在,連史婆婆也不在了。他惊惶起來,只見地下用焦炭橫七豎八的畫了几十個圖形,他不知是寫的字,更不知是什么意思,猜想史婆婆和阿繡都已走了。
  初時只覺好生寂寞,但他從小孤單慣了的,只過得大半個時辰,便已泰然。這時胸口劍傷已然不再流血,心道:“大家都走了,我也走了吧,還是去尋媽媽和阿黃去。”這時不再有人沒來由的向他糾纏,心中倒有一陣輕松快慰之感,只是想到史婆婆的阿繡,卻又有些戀戀不舍,將柴刀插在腰間,走到江邊。
  但見波濤洶涌,岸旁更無一艘船只,于是沿岸尋去。那紫煙島并不甚大,他快步而行,只一個多時辰,已環行小島一周,不見有船只的蹤影,舉目向江中望去,連帆影也沒見到一片。
  他還盼史婆婆和阿繡去而复回,又到山洞中去探視,卻那里再見二人的蹤跡?只得又去摘些柿子充饑。到得天黑,便在洞中睡了。
  睡到中夜,忽听得江邊豁啦一聲大響,似是撕裂了一幅大布一般,縱起身來,循聲奔到江邊,稀淡星光下只見有一艘大船靠在岸旁,不住的幌動。他生怕是丁不三或是丁不四的坐船,不敢貿然上前,縮身躲在樹后,只听得又是豁啦一下巨響,原來是船上張的風帆纏在一起,被強風一吹,撕了開來,但船上竟然無人理會。
  眼見那船搖搖幌幌的又要离島而去,他發足奔近,叫道:“船上有人么?”不聞應聲。一個箭步躍上船頭,向艙內望去,黑沉沉地什么也看不見。
  走進艙去,腳下一絆,碰到一人,有人躺在艙板之上。石破天忙道:“對不起!”伸手要扶他起來,那知触手冰冷,竟是一具死尸。他大吃一惊,“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左手揮出,又碰到一人的手臂,冷冰冰的,也早已死了。
  他心中怦怦亂跳,摸索著走向后艙,腳下踏到的是死尸,伸手出去碰到的也是死尸。他大聲惊叫:“船……船中有人嗎?”惊惶過甚,只听得自己聲音也全變了。跌跌撞撞的來到后梢,星光下只見甲板上橫七豎八的躺著十來人,個個僵伏,顯然也都是死尸。
  這時江上秋風甚勁,几張破帆在風中獵獵作響,疾風吹過船上的破竹管,其聲噓噓,似是鬼嘯。石破天雖然孤寂慣了,素來大膽,但靜夜之中,滿船都是死尸,竟無一個活人,耳听得异聲雜作,便似死尸都已活轉,要扑上來扼他咽喉。他記起侯監集上那僵尸扼得他險些窒息的情景,登時滿身寒毛直豎,便欲躍上岸去。但一足踏上船舷,只叫得一聲苦,那船离岸已遠,正順著江水飄下。原來這艘大船順流飄到紫煙島來,團團轉了几個圈子,又順流沿江飄下。
  這一晚他不敢在船艙、后梢停留,躍上船篷,抱住桅杆,坐待天明。
  次晨太陽出來,四下里一片明亮,這才怖意大減,躍下后梢,只見艙里艙外少說也有五六十具尸首,當直是触目惊心,但每具死尸身上均無血跡,也無刀劍創傷,不知因何而死。
  繞到船首,只見艙門正中釘著兩塊閃閃發光的白銅牌子,約有巴掌大小,一塊牌上刻有一張笑臉,和藹慈祥,另一牌上刻的卻是一張猙獰的煞神凶臉。兩塊銅牌各以一根鐵釘釘在艙門頂上,顯得十分詭异。他向兩塊銅牌上注視片刻,見牌上人臉似乎活的一般,當下不敢多看,轉過臉去,見眾尸有的手握兵刃,有的腰插刀劍,顯然都是武林中人。再細看時,見每人肩頭衣衫上都用白絲線繡著一條生翅膀的小魚。他猜想船上這一群人都是同伙,只不知如何猝遇強敵,盡數畢命。
  那船順著滔滔江水,向下游流去,到得晌午,迎面兩船并排著溯江而上。來船梢公見到那身斜斜淌下,大叫:“扳梢,扳梢!”可是那船無人把舵,江中急渦一旋,轉得那船打橫沖了過去,砰的一聲巨響,撞在兩艘來船之上。只听得人聲喧嘩,夾著許多破口穢罵。石破天心下惊惶,尋思:“撞坏了來船,他們勢必和我為難,追究起來,定要怪我害死了船上這許多人,那便如何是好?”情急之下,忙縮入艙中,揭開艙板,躲入艙底。
  這時三艘船已糾纏在一起,過不多時,便听得有人躍上船來,惊呼之聲,響成一片。有人尖聲大叫:“是飛魚幫的人!怎……怎么都死了。”又有人叫道:“連幫主……幫主成大洋也死在這里。”突然間船頭有人叫道:“是……是賞善……罰惡令……令……令……”這人聲音并不甚響,但語聲顫抖,充滿著恐懼之意。他一言未畢,船中人聲登歇,霎時間一片寂靜。石破天在艙底雖見不到各人神色,但眾人惊懼已達极點,卻是可想而知。
  過了良久,才有人道:“算來原該是賞善罰惡令复出的時候了,料想是賞善罰惡兩使出巡。這飛魚幫嘛,過往劣跡太多……唉!”長長歎了口气,不再往下說。另一人問道:“胡大哥,听說這賞善罰惡令,乃是召人前往……前往俠客島,到了島上再加處分,并不是當場殺害的。”先說話的那人道:“若是乖乖的听命前去,原是如此。然而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早死遲死,也沒什么分別。成大洋成幫主定是不肯奉令,率眾抗拒,以致……以致落得這個下場。”一個嗓音尖細的人道:“那兩位賞善罰惡使者,當真如此神通廣大,武林中誰也抵敵不過?”那胡大哥反問:“你說呢?”那人默然,過了一會,低低的道:“賞善罰惡使者重入江湖,各幫各派都是難逃大劫。唉!”
  石破天突然想到:“這船上的死尸都是什么飛魚幫的,又有一個幫主。啊喲不好,這兩個什么賞善罰惡使者,會不會去找我們長樂幫?”
  他想到此事,不由得心急如焚,尋思:“該當盡快赶回總舵,告知貝先生他們,也好先有防備。”他給人誤認為長樂幫石幫主,引來了不少麻煩,且數度危及性命,但長樂幫中上下人等個個對他恭謹有禮,雖有個展飛起心殺害,卻也顯然是認錯了人,這時听到“各幫各派都是難逃大劫”,對幫中各人的安危不由得大為關切,更加凝神傾听艙中各人談論。
  只听得一人說道:“胡大哥,你說此事會不會牽連到咱們。那兩個使者,會不會找上咱們鐵叉會?”那胡大哥道:“賞善罰惡二使既已出巡,江湖上任何幫會門派都難逍遙……這個逍遙事外,且看大伙儿的運气如何了。”
  他沉吟半晌,又道:“這樣吧,你悄悄傳下號令,派人即刻去稟報總舵主知曉。兩艘船上的兄弟們,都集到這儿來。這船上的東西,什么都不要動,咱們駛到紅柳港外的小漁村中去。善惡二使既已來過此船,將飛魚幫中的首腦人物都誅了,第二次決計不會再來。”
  那人喜道:“對,對,胡大哥此計大妙。善惡二使再見到此船,定然以為這是飛魚幫的死尸船,說什么也不會上來。我便去傳令。”
  過不多時,又有許多人涌上船來。石破天伏在艙底,听著各人低聲紛紛議論,語間中都是充滿了惶恐之情,便如大禍臨頭一般。
  有人道:“咱們鐵叉會又沒得罪俠客島,賞善罰惡二使未必便找到咱們頭上來。”
  另有一人道:“難道飛魚幫就膽敢得罪俠客島了?我看江湖上的這十年一劫恐怕這一次……這一次……”
  又有人道:“老李,要是總舵主奉令而去,那便如何?”那老李哼了一聲,道:“自然是有去無回。過去三十年中奉令而去俠客島的那些幫主、總舵主、掌門人,又有那一個回來過了?總舵主向來待大伙儿不薄,咱們難道貪生怕死,讓他老人家孤身去涉險送命?”又有人道:“是啊,那也只有避上一避。咱們幸虧發覺得早,看來陰差陽錯,老天爺保佑,教咱們鐵叉會得以逃過了這一劫。紅柳港外那小漁村何等隱蔽,大伙儿去躲在那里,善惡二使耳目再靈,也難發現。”那胡大哥道:“當年總舵主經營這個漁村,正就是為了今日之用。這本是個避難的世外……那個世外桃源。”
  一個嗓子粗亮的聲音突然說道:“咱們鐵叉會橫行長江邊上,天不怕,地不怕,連皇帝老儿都不買他的帳,可是一听到他媽的俠客島什么賞善罰惡使者,大伙儿便嚇得夾起尾巴,躲到紅柳港漁村中去做縮頭烏龜,那算什么話?就算這次躲過了,日后他媽的有人問起來,大伙儿這張臉往那里擱去?不如跟他們拚上一拚,他媽的也未必都送了老命。”他說了這番心雄膽壯的話,船艙中卻誰也沒接口。
  過了半晌,那胡大哥道:“不錯,咱們吃這一口江湖飯,干的本來就是刀頭上舐血的勾當,他媽的,你几時見癩頭黿王老六怕過誰來……”
  “啊,啊……”突然那粗嗓子的人長聲慘呼。霎時之間,船艙中鴉雀無聲。
  嗒的一聲輕響,石破天忽覺得有水滴落到手背之上,抬手到鼻邊一聞,腥气直沖,果然是血。鮮血還是一滴一滴的落下來。他知道眾人就在頭頂,不敢稍有移動出聲,只得任由鮮血不絕的落在身上。
  只听那胡大哥厲聲道:“你怪我不該殺了癩頭黿嗎?”一人顫聲道:“沒有,沒……沒有!王老六說話果然鹵莽,也難怪胡大哥生气。不過……不過他對本會……這個……這個,倒一向是很忠心的。”胡大哥道:“那么你是不服我的處置了?”那人忙道:“不……不是,不是……”一言未畢,又是一聲慘叫,顯是又被那姓胡的殺了。但听得血水又是一滴一滴的從船板縫中掉入艙底,幸好這一次那人不在石破天頭頂,血水沒落在他身上。
  那胡大哥連殺兩人,隨即說道:“不是我心狠手辣,不顧同道義气,實因這件事牽連到本會數百名兄弟的性命,只要漏了半點風聲出去,大伙儿人人都和這里飛魚幫的朋友們一模一樣。癩頭黿王老六自逞英雄好漢,大叫大嚷的,他自己性命不要,那好得很啊,卻難道要總舵主和大伙儿都陪他一塊儿送命?”眾人都道:“是,是!”那胡大哥道:“不想死的,就在艙里呆著。小宁,你去把舵,身上蓋一塊破帆,可別讓人瞧見了。”
  石破天伏在艙底,耳听得船旁水聲汨汨,艙中各人卻誰也沒再說話。他更加不敢發出半點聲息,心中只是想:“那俠客島是什么地方?島上派出來的賞善罰惡使者,為什么又這樣凶狠,將滿船人眾殺得干干淨淨?難怪鐵叉會這干人要怕得這么厲害。”
  過了良久,他蒙蒙朧朧的大有倦意,只想合眼睡覺,但想睡夢中若是發出聲響,給上面的人發覺了,勢必性命難保,只得睜大了眼睛,說什么也不敢合上。又過一會,忽听得當啷啷鐵鏈聲響,船身不再幌動,料來已拋錨停泊。
  只听那胡大哥道:“大家進屋之后,誰也不許出來,靜候總舵主駕到,听他老人家的號令。”各人低聲答應,放輕了腳步上岸,片刻之間,盡行离船。
  石破天又等了半天,料想眾人均已進屋,這才揭開艙板,探頭向外張望,不見有人,于是躡手躡足的從艙底上來,見艙中仍是船滿了死尸,當下撿起一柄單刀,換去了腰里的爛柴刀,伸手到死尸袋里去摸了几塊碎銀子,以便到前邊買飯食吃,走到后梢,輕輕跳上岸,彎了腰沿著河灘疾走,直奔出一里有余,方從河灘走到岸上道路。
  他想此時未脫險境,离開越遠越好,當下發足快跑,幸好這漁村果然隱僻之极,左近十余里內竟無一家人家,始終沒遇到一個行人。他心下暗暗慶幸。卻不知附近本來有些零碎農戶,都給鐵叉會暗中放毒害死了。有人遷居而來,過不多時也必中毒而死。四周鄉民只道紅柳港厲鬼為患,易染瘟疫,七八年來,人人避道而行,因而成為鐵叉會极隱秘的巢穴。
  又走數里,离那漁村已遠,他實在餓得很了,走入樹林之中想找些野味。說也湊巧,行不數步,忽喇聲響,長草中鑽出一頭大野豬,低頭向他急沖過來。他身子略側,右手拔也單刀,順勢一招金与刀法中的‘長者折枝’,刷的一聲,將野豬一個大頭砍下來。那野豬极是凶猛,頭雖落地,仍是向前沖出十余步,這才倒地而死。
  他心下甚喜:“以前我沒學金烏刀法之時,見了野豬只有逃走,那敢去殺它?”在山邊覓到一塊黑色燧石,用刀背打出火星,生了個火。將野豬的四條腿割了下來,到溪邊洗去血跡,回到火旁,將單刀在火中燒紅,炙去豬腿上的豬毛,將豬腿串在一根樹枝之上,便燒烤起來。過不多時,濃香四溢。
  正燒炙之間,忽听得十余丈之外有人說道:“好香,好香,當真令人食指大動矣!”另一人道:“那邊有人燒烤野味,不妨過去情商,讓些來吃吃,有何不可?”先前那人道:“正是!”兩個人說著緩步走來。
  但見一人身材魁梧,圓臉大耳,穿一襲古銅色綢袍,笑嘻嘻地和藹可親;另一個身形也是甚高,但十分瘦削,身穿天藍色長衫,身闊還不及先前那人一半,留一撇鼠尾須,臉色卻頗為陰沉。那胖子哈哈一笑,說道:“小兄弟,你這個……”
  石破天已听到二人先前說話,便道:“我這里野豬肉甚多,便十個人也吃不完,兩位盡管大吃便了。”
  那胖子笑道:“如此我們便不客气了。”兩人便即圍坐在火堆之旁,火光下見石破天服飾華貴,但衣衫污穢,滿是皺紋,更濺滿了血跡,兩人臉上閃過一絲訝异的神色,隨即四只眼都注視于火堆上的豬腿,不再理他。野豬腿上的油脂大滴大滴的落入火中,混著松柴的清香,雖未入口,已料到滋味佳美。
  那瘦子從腰間取下了一個藍色葫蘆,拔開塞子,喝了一口,說道:“好酒!”那胖子也從腰間取下一個朱紅色葫蘆,搖幌了几下,拔開塞子喝了一口,說道:“好酒!”
  石破天跟隨謝煙客時常和他一起喝酒,此刻聞到酒香,也想喝個痛快,只見這二人各喝各的,并無邀請自己喝上一兩口之意,他生平決不向人求懇索討,只有干咽饞涎。再過得一會,四條豬腿俱已烤熟,他說道:“熟了,請吃吧!”
  一胖一瘦二人同時伸手,各搶了一條肥大豬腿,送到口邊,張嘴正要咬去,石破天笑道:“這兩條野豬腿雖大,卻都是后腿,滋味不及前腿的美。”那胖子笑道:“你這娃娃良心倒好。”換了一條前腿,吃了起來。那瘦子已在后腿上咬了一口,略一遲疑,便不再換。兩人吃了一會,又各喝一口洒,贊道:“好酒!”塞上木塞,將葫蘆挂回腰間。
  石破天心想:“這二人恁地小气,只喝兩口酒便不再喝,難道那酒當真名貴之极嗎?”便向那胖子道:“大爺,你這葫蘆中的酒,滋味很好嗎?我倒也想喝几口。”他這話雖非求人,但討酒之意已再也明白不過。
  那胖子搖頭道:“不行,不行,這不是酒,喝不得的。我們吃了你的野豬腿,少停自有禮物相贈。”石破天笑道:“你騙人,你剛才明明說‘好酒’,我又聞到酒香。”轉頭向瘦子道:“這位大爺,你葫蘆中的總是酒吧?”
  那瘦子雙眼翻白,道:“這是毒藥,你有膽子便喝吧。”說著解下葫蘆,放在地下。石破天笑道:“若是毒藥,怎地又毒不死你?”拿起葫蘆拔開塞子,扑鼻便聞到一陣酒香。
  那胖子臉色微變,說道:“好端端地,誰來騙你?快放下了!”伸出五指抓他右腕,要奪下他手中葫蘆,那知手指剛碰他手腕,登時感到一股大力一震,將他手指彈了開去。
  那胖子吃了一惊,“咦”的一聲,道:“原來如此,我們倒失眼了。那你請喝吧!”
  石破天端起葫蘆,骨都都的喝了一大口,心想這瘦子愛惜此酒,不敢多喝,便塞上了木塞,說道:“多謝!”霎時之間,一股冰冷的寒气直從丹田中升了上來。這股寒气猶如一條冰線,頃刻間好似全身都要凍僵了,他全身劇震几下,牙關格格相撞,實是寒冷難當,急忙運起內力相抗,那條冰線才漸漸融化。一經消融,登時四肢百骸說不出的舒适受用,非但不再感到有絲毫寒冷,反而暖洋洋地飄飄欲仙,大聲贊道:“好酒!”忍不住拿起葫蘆,拔開木塞,又喝了一口,等得內力將冰線融去,醺醺之意更加濃了,歎道:“當真是我從來沒喝過的美酒,可惜這酒太也貴重,否則我真要喝他個干淨。”
  胖瘦二人臉上都現出十分詫异的神情。那胖子道:“小兄弟若真量大,便將一葫蘆酒都喝光了,卻也不妨。”石破天喜道:“當真?這位大爺就算舍得,我也不好意思。”那瘦子冷冷的道:“那位大爺紅葫蘆里的毒酒滋味更好,你要不要試試?”
  石破天眼望胖子,大有一試美酒之意。那胖子歎道:“小小年紀,一身內功,如此無端端送命,可惜啊可惜。”一面說,一面解下那朱漆葫蘆來,放在地下。
  石破天心想:“這兩人都愛說笑,若說真是毒酒,怎么他們自己又喝?”拿過那朱紅葫蘆來,一拔開塞子,扑鼻奇香,兩口喝將下去,這一次卻是有如一團烈火立時在小腹中燒將起來。他“啊”的一聲大叫,跳起身來,催動內力,才把這團烈火扑熄,叫道:“好厲害的酒。”說也奇怪,肚腹中熱气一消,全身便是舒暢無比。
  那胖子道:“你內力如此強勁,便把這兩葫蘆酒一齊喝干了,卻又如何?”
  石破天笑道:“只我一個人喝,可不敢當。咱三人今日相會,結成了朋友,大家喝一口酒,吃一塊肉,豈不有趣?大爺,你請。”說著將葫蘆遞將過去。
  那胖子笑道:“小兄弟既要伸量于我,那只有舍命陪君子了!”接過葫蘆喝了一口,將葫蘆遞給石破天,道:“你再喝吧!”石破天喝了一口,將葫蘆遞給瘦子,道:“這位大爺請喝!”
  那瘦子臉色一變,說道:“我喝我自己的。”拿起藍漆葫蘆來喝了一口,遞給石破天。
  石破天接過,喝了一大口,只覺喝一口烈酒后再喝一口冰酒,冷熱交替,滋味更佳。他見胖瘦二人四目瞪著自己,登時會意,歉然笑道:“對不起,這口喝得太大了。”
  那瘦子冷冷的道:“你要逞好漢,越大口越好。”
  石破天笑道:“若是喝不盡興,咱們同到那邊市鎮去,我這里有銀子,買他一大壇來喝個痛快。只是這般的美酒,那多半就買不到了。”說著在紅葫蘆中喝了一口,將葫蘆遞給胖子。
  那胖子盤膝而坐,暗運功力,這才喝了一口。他見石破天若無其事的又是一大口喝將下去,越來越是惊异。
  胖瘦二人面面相覷,臉上都現出大為惊异之色。他二人都是身負絕頂武功的高手,只是二人所練武功,家數截然相反。胖子練的是陽剛一路,瘦子練的則是陰柔一路。兩人葫蘆中所盛的,均是輔助內功的藥酒。朱紅葫蘆中是大燥大熱的烈性藥酒,以‘烈火丹’投入烈酒而化成;藍色葫蘆中是大涼大寒的涼性藥酒,以‘九九丸’混入酒中而成。那烈火丹与九九丸中各含有不少靈丹妙藥,九九丸內有九九八十一种毒草,烈火丹中毒物較少,卻有鶴頂紅、孔雀膽等劇毒,乃兩人累年采集制煉而成。藥性奇猛,常人只須舌尖上舐得數滴,便能致命。他二人內功既高,又服有鎮毒的藥物,才能連飲數口不致中毒。但若胖子誤飲寒酒,瘦子誤用飲烈酒,當場便即斃命。二人眼見石破天如此飲法,仍是行若無事,宁不駭然?
  他二人雖見多識廣,于天下武學十知七八,卻万万想不到石破天身得奇緣,先練純陰內功,再練純陽內功,這一陰一陽兩門內功本來互相沖克,勢須令得他走火而死,不料机緣巧合,反而相生相濟,竟使他功力大進,待得他練了從大悲老人處得來的‘羅漢伏魔功’,更得丁不三的藥酒之助,將陰陽兩門內功合而為一,体內陰陽交泰,已能抵擋任何大燥大熱、或是大涼大寒的毒藥。
  石破天喝了二人攜來的美酒,心下過意不去,又再燒烤野豬肉,將最好的燒肉分給他二人,不住勸二人飲酒。
  那二人只道他是要以喝毒酒來比拚內力,不肯當場認輸,只得勉為其難,和他一口一口的對飲,偷偷將鎮制酒毒的藥丸塞入口中。二人目不轉睛的注視著石破天,見他确未另服化解藥物,如此神功,實是罕見,真不知從何處鑽出來這樣一位少年英雄?
  那胖子見石破天喝了一口酒后,又將朱紅葫蘆遞將過來,伸手接住,說道:“小兄弟內力如此了得,在下好生佩服。請問小兄弟尊姓大名?”石破天皺起眉頭,說道:“這件事最教我頭痛,人家一見,不是硬指我姓石,便來問我姓名。其實我既不是姓石,又無名無姓,因此哪,你這句話我可真的答不上來了。”那胖子心道:“這小子裝傻,不肯吐露姓名。”又問:“然則小兄弟尊師是那一位?是那一家那一派的門下?”
  石破天道:“我師父姓史,是位老婆婆,你見到過她沒有?她老人家是金烏派的開山師祖,我是她的第二代大弟子。”
  胖瘦二人均想:“胡說八道,天下門派我們無一不知。那里有什么金烏派,什么史婆婆了?這小子信口搪塞。”
  那胖子乘著說這番話,并不喝酒,便將葫蘆遞了回去,說道:“原來小兄弟是金烏派的開山大弟子,怪不得如此了得,請喝酒吧。”
  石破天見到他沒有喝酒,心想:“他說話說得忘記了。”說道:“你還沒喝酒呢。”
  那胖子臉上微微一紅,道:“是嗎?”自己想占少喝一口的便宜,卻被對方識破机關,心下微感惱怒,又不禁有些慚愧,那知道石破天卻純是一番好意,生怕他少喝了美酒吃虧。那胖子連著先前喝的兩口,一共已喝了八口藥酒,早已逾量,再喝下去,縱有藥物鎮制,也必有大害,當下提葫蘆就在口邊,仰脖子作個喝酒之勢,卻閉緊了牙齒,待放下葫蘆,藥酒又流回葫蘆之中。那胖子這番做作,如何逃得過那瘦子的眼去?他當真是依樣葫蘆,也是這樣葫蘆就口,酒不入喉。
  這樣你一口,我一口,每只葫蘆中本來都裝滿了八成藥酒,十之七八都傾入了石破天的肚中。他酒量原不甚宏,仗著內力深厚,盡還支持得住,只是毒藥雖害他不死,卻不免有些酒力不胜,說話漸漸多了起來,什么阿繡,什么叮叮當當的,胖瘦二人听了全是不知所云。
  那瘦子尋思:“這少年定是練就了奇功,專門對付我二人而來。他不動聲色,盡只胡言亂語,當真陰毒之极。待會動手,只怕我二人要命送他手。”
  那半年心道:“今日我二人以二敵一,尚自不胜,此人內力如此了得,實是罕見罕聞。待我加重藥力,瞧他是否仍能抵擋?”便向那瘦子使了個眼色。
  那瘦子會意,探手入怀,捏開一顆腊丸,將一枚‘九九丸’藏在掌心,待石破天將藍漆葫蘆又遞過來時,假裝喝了一口,伸手拭去葫蘆口的唾沫,輕輕巧巧的將一枚九九丸投入其中,慢慢搖幌,贊道:“好酒啊,好酒!”當瘦子做手腳時,那胖子也已將怀中的一枚‘烈火丹’取出,偷偷融入酒中。
  石破天只道是遇上了兩個慷慨豪爽的朋友,只管自己飲酒吃肉,他閱歷既淺,此刻酒意又濃,于二人投藥入酒全未察覺。
  只听那瘦子道:“小兄弟,葫蘆中酒已不多,你酒量好,就一口喝干了吧!”
  石破天笑道:“好!你兩位這等豪爽,我也不客气了。”拿起葫蘆來正要喝酒,忽然想起一事,說道:“在長江船上,我曾听叮叮當當說過,男人和女人若是情投意合,就結為夫婦,男人和男人交情好,就結拜為兄弟。難得兩位大爺瞧得起,咱們三人喝干了這兩葫蘆酒之后,索性便結義為兄弟,以后時時一同喝酒,兩位說可好?”胖瘦二人气派儼然,結拜為兄弟云云,石破天平時既不會心生此意,就算想到了,也不敢出口,此刻酒意有九分了,便順口說了出來。
  那胖子听他越說越親熱,自然句句都是反話,料得他頃刻之間便要發難動手,以他如此內力,勢必難以抗御,只有以猛烈之极的藥物,先行將他內力摧破,雖然此舉委實頗不光明正大,但看來這少年用心險惡,那也不得不以辣手對付,生怕他不喝藥酒,忙道:“甚好,甚好,那再好也沒有了。你先喝干了這葫蘆的酒吧。”
  石破天向那瘦子道:“這位大爺意下如何?”那瘦子道:“恭敬不如從命,小兄弟有此美意,咳,咳!我是求之不得。”
  石破天酒意上涌,腦中迷迷糊糊地,仰起頭來,將藍漆葫蘆中的酒盡數喝干,入口反不如先前的寒冷難當。
  那胖子拍手道:“好酒量,好酒量!我這葫蘆里也還剩得一兩口酒,小兄弟索性便也干了,咱們這就結拜。”
  石破天興致甚高,接過朱漆葫蘆,想也不想,一口气便喝了下去。
  兩人對望了一眼,均想:“我們制這藥酒,每一枚九九丸或烈火丹,都要對六葫蘆酒,一葫蘆酒得喝上一個月,每日運功,以內力緩緩化去,方能有益無害。這一枚九九丸再加一枚烈火丹,足足開得十二大葫蘆藥酒,我二人分別須得喝上半年。他將我們的一年之量于頃刻之間飲盡,倘若仍能抵受得住,天下決無此理。”
  果然便听石破天大聲叫道:“啊喲,不……不好了,肚子痛得厲害。”抱著肚子彎下腰去。胖瘦二人相視一笑。那胖子微笑道:“怎么?肚子痛么?想必野豬肉吃得太多了。”
  石破天道:“不是,啊喲,不好了!”大叫一聲,突然間高躍丈許。
  胖瘦二人同時站起,只道他臨死之時要奮力一擊,各人凝力待發,均想以他功力,來勢定是凌厲無匹,兩人須得同時出手抵擋。
  不料石破天呼的一掌向一株大樹拍了過去,叫道:“哎唷,這……這可痛死我了!”他腹痛如絞,當下運起內力,要將肚中這團害人之物化去,那知這九九丸和烈火丹的毒性非同小可,這一發作出來,他只痛得立時便欲暈去,登時全身抽搐,手足痙攣。
  他奇痛難忍之際,左手一拳又是向那大樹擊去,擊了這一拳后,腹痛略減,當下右手又是一掌拍出。只震得那株大樹枝葉亂舞。他擊過一拳一掌,腹內疼痛略覺和緩,但頃刻間肚中立時又如万把鋼刀同時剜割一般。他口中哇哇大叫,手腳亂舞,自然而然將以前學過、見過的諸般武功施展出來。他學得本未到家,此時腹中如千万把鋼刀亂絞,頭腦中一片混亂,那里還去思索什么招數,只是亂打亂拍,雖然亂七八糟,不成規矩,但挾以深厚內力,威勢卻是十分厲害。他越打越快,只覺每發出一拳一掌,腹中的疼痛便隨內力的行走而帶了一些出來。
  胖瘦二人只瞧得面面相覷,一步一步的向后退開。他二人知道如石破天這樣的武學高手,身中劇毒,臨死之時散去全身功力,猶如發了瘋的猛虎一般,只要給他雙手抱住了,那就万難得脫。但听得他拳腳發出虎虎風聲,招式又如雪山劍法,又如丁家的拳掌功夫,又挾了些上清觀劍法中的零碎招數。但盡是似是而非,生平從所未見,心想此人莫非真的是什么金烏派門徒。以他二人武功之高,石破天這些招數縱怪,可也沒放在眼里,只是他拳腿上發出的勁風,卻令二人暗暗稱异。
  但見他越打越快,勁風居然也是越來越加凌厲,二人不約而同的又是對望了一眼,微微一笑,均想:“這小子內力雖強,武功卻是不值一哂,就算九九丸和烈火丹毒不死他,此人也非我二人的敵手。先前看了他內力了得,可將他的武功估得過高了。”這么一想,不由得都可惜自己那一壺藥酒和那一個枚藥丸起來,早知如此,他若要動武,一出手便能殺了他,實不須耗費這等珍貴之极的藥物。
  凝聚陰陽兩股相反的猛烈藥性,使之互相中和融化,原是石破天所練‘羅漢伏魔功’最擅長的本事,倘若他只飲那胖子的熱性藥酒,或是只飲那瘦子的寒性藥酒,以如此劇毒,他內功雖然了得,終究非送命不可。那知道胖瘦二人同時下手,兩股相反的毒藥又同樣猛烈,誤打誤撞,陰陽二毒反而相互克制。胖瘦二人万万想不到謝煙客先前曾以此法加諸這少年身上,意欲傷他性命,而他已習得了抵御之法。
  石破天使了一陣拳腳,肚中的劇毒藥物隨著內力漸漸逼到了手掌之上,腹內疼痛也隨之而減,直到劇毒盡數逼离肚腹,也就不再疼痛。他踉踉蹌蹌的走回火堆,笑道:“啊喲,剛才這一陣肚痛,我還怕是肚腸斷了,真嚇得我要命。”
  胖瘦二人心下駭异,均想:“此人內功之怪,實是匪夷所思。”
  那胖子道:“現今你肚子還痛不痛?”
  石破天道:“不痛了!”伸手去火堆上取了一塊烤得已成焦炭的野豬肉,火光下見右掌心有一塊銅錢大小的紅斑,紅斑旁圍繞著無數藍色細點,“咦”的一聲,道:“這……這是什么?”再看左掌心時,也是如此。他自不知已將腹內劇毒逼到掌上,只是不會運使內力,未能將毒質逼出体外,以致盡數凝聚在掌心之中。
  胖瘦二人自然明白其中原因,不禁又放了一層心,均想:“原來這小子連內力也還不大會運使,那是更加不足畏了。他若不是天賦异稟,便是無意中服食了什么仙草靈芝,無怪內力如此強勁。”本來料定他心怀惡念,必要出手加害,那知他只是以拳掌拍擊大樹,雖然腹痛大作之時,瞧過來的眼色中也仍無絲毫敵意,二人早已明白只是一場誤會,均覺以如此手段對付這傻小子,既感內疚于心,又不免大失武林高手的身分。
  只听石破天道:“剛才咱們說要義結金蘭,卻不知那一位年紀大些?又不知兩位尊姓大名。”
  胖瘦二人本來只道石破天服了毒藥后立時斃命,是以隨口答允和他結拜,万沒想到居然毒他不死。這二人素來十分自負,言出必踐,自從武功大成之后,更從未說過一句不算數的話,雖然十分不愿和這傻小子結拜,卻更不愿食言而肥。
  那胖子咳嗽一聲,道:“我叫張三,年紀比這位李四兄弟大著點儿。小兄弟,你無名無姓,怎能跟我們結拜?”
  石破天道:“我原來的名字不大好听,我師父給我取過一個名儿,叫做史億刀。你們就叫我這個名字,那也不妨。”
  那胖子笑道:“那么咱們三人今日就結拜為兄弟了。”他單膝一跪,朗聲說道:“張三和李四、史億刀結拜為兄弟,此后有福同离,有難同當,若違此言,他日張三就如同這頭野豬一般,給人殺了烤來吃了,哈哈,哈哈!”這‘張三’兩字當然是他假名。他口口聲聲只說張三,不提一個‘我’字,自是毫無半分誠意。
  那瘦子跟著跪下,笑道:“李四和張三、史億刀二位今日結義為兄弟,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若違此誓,教李四亂刀分尸,万箭穿身。嘿嘿,嘿嘿。”冷笑連聲,也是一片虛假。
  石破天既不知‘張三、李四’人人都可叫得,乃是泛稱,又渾沒覺察到二人神情中的虛偽,雙膝跪地,誠誠懇懇的說道:“我和張三、李四二位哥哥結為兄弟,有好酒好肉,讓兩位哥哥先吃,有人要殺兩位哥哥,我先上去抵擋。我若說過了話不算數,老天爺罰我天天像剛才這樣肚痛。”
  胖瘦二人听他說得十分至誠,不由得微感內愧。
  那胖子站起身來,說道:“三弟,我二人身有要事,咱們這就分手了。”
  石破天道:“兩位哥哥卻要到那里去?适才大哥言道,咱們結成兄弟之后,有難同當,有福共享。反正我也沒事,不如便隨兩位哥哥同去。”
  那胖子張三哈哈一笑,說道:“咱們是去請客,那也沒什么好玩,你不必同去了。”說著揚長便行。
  石破天乍結好友,一生之中,從來沒一個朋友,今日終于得到兩個結義哥哥,實是不胜之喜,見他們即要离去,大感不舍,拔足跟隨在后,說道:“那么我陪兩位哥哥多走一段路也是好的。這番別過,不知何日再能見兩位哥哥的面,再來一同喝酒吃肉。”
  那瘦子李四陰沉著臉,不去睬他。張三卻有一句沒一句的撩他說笑,說道:“兄弟,你說你師父給你取名為史億刀。那么在你師父取名之前,你的真名字叫作什么?咱們已結義金蘭,難道還有什么要瞞著兩個哥哥不成?”石破天尷尬一笑,說道:“倒不是瞞著哥哥,只是說來太也難听。我娘叫我狗雜种。”張三哈哈大笑,道:“狗雜种,狗雜种,這名字果然古怪。”張三、李四二人起步似不甚快,但足底已暗暗使開輕功,兩旁樹木飛快的從身邊掠過。
  石破天一怔之間,已落后了丈余,急忙飛步追了上去。三人兩個在前,一個在后,相距也只三步。張三、李四急欲擺脫這傻小子,但全力展開輕功,石破天仍是緊跟在后。只听石破天贊道:“兩位哥哥好功夫,毫不費力的便走得這么快。我拚命奔跑,才勉強跟上。”
  說到那行走的姿勢,三人功夫的高下确是相差极遠。張三、李四瀟洒而行,毫無急促之態。石破天卻是邁開大步,雙臂狂擺,弓身疾沖,直如是逃命一般。但兩人听得他雖在狂奔之際說話仍是吐气舒暢,一如平時,不由得也佩服他內力之強。
  石破天見二人沿著自己行過的來路,正是向鐵叉會眾隱匿的那個小漁村,越行越近,大聲道:“兩位哥哥,前面是險地,可去不得了。咱們改道而行吧,沒的送了性命。”
  張三、李四同時停步,轉過身來。李四問道:“怎說前面是險地?”
  石破天也停步,說道:“前面是紅柳港外的一個漁村,有許多江湖漢子避在那里,不愿給旁人知道他們的蹤跡。他們要是見到咱三人,說不定就會行凶殺人。”李四寒著臉又問:“你怎么知道?”石破天將如何誤入死尸船、如何在艙底听到鐵叉會諸人商議、如何隨船來到漁村之事簡略說了。
  李四道:“他們躲在漁村之中,中是害怕賞善罰惡二使,這跟咱們并不相干,又怎會來殺咱們三個?”石破天搖手道:“不,不!這些人窮凶极惡,動不動就殺人。他們怕泄漏秘密,連自己人也殺。你瞧,我一身血跡,就是他們殺了兩個自己人,鮮血滴在我衣衫上,那時我躲在艙底下,一動也不敢動。”李四道:“你既害怕,別跟著我們就是!”石破天道:“兩位哥哥還是別去的為是,這……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張三、李四轉過身來,逕自前行,心想:“這小子空有一些內力,武功既差,更加膽小如鼠。”那知只行出數丈,石破天又快步跟了上來。
  張三道:“你怕鐵叉會殺人,又跟來干什么?”石破天道:“咱們不是起過誓么?有難同當,有福共享。兩位哥哥定要前去,我只有和你們同年同月同日死了。男子漢大丈夫,說過了的話不能不算數。”李四陰森森的道:“嘿嘿,鐵叉會的漢子几十柄鐵叉一齊刺來,插在你的身上,將你插得好似一只大刺蝟,你不害怕?”
  石破天想起在船艙底听到鐵叉會中被殺二人的慘呼之聲,此刻兀自不寒而栗,眼下這小漁村中少說也有一二百人匿居在內,兩位結義哥哥武功再高,三個人定是寡不敵眾。
  李四見他臉上變色,冷笑道:“咱二人自愿送死,也不希罕多一人陪伴。你乖乖回家去吧。咱們這次若是不死,十年之后,當再相見。”石破天搖手道:“兩位哥哥多一個幫手,也是好的。咱們人少打不過人多,危急之時,不妨逃命,那也不一定便死。”李四皺眉道:“打不過便逃,那算什么英雄好漢?你還是別跟咱們去丟人現眼了。”石破天道:“好,我不逃就是。”
  張三、李四無法將他擺脫,相視苦笑,拔步便行,心下均想:“原來這傻小子倒也挺有義气,銳身赴難,遠胜于武林中無數成名的英雄豪杰。”
  過不多時,三人到了小漁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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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听那人話聲中气充沛,都是一惊,一齊回過頭來,只見數丈外站著一個漢子,其時東方漸明,瞧他臉容,似乎年紀甚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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