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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巧、破、陰謀网


  剛剛潛進晏家大院左側的那條小巷子,常亮已覺出一种特异的气息,這是一种十分古怪又詭秘的情景。
  晏家大院中里里外外所有的房間燈火通明,大門敞開,高挑著燈籠看過去,這所四合大院是那般的明晃晃,亮灼灼,但是,卻非常寂靜,沉寂得宛如鬼域,在如此森森的死寂里,只有大門口有兩條游魂似的人影在晃動,再就是大廳堂中人影綽綽坐著几個人。
  屋里屋外,好幽靜,好冷清,好深沉。
  燈光下的死寂有時往往比黑暗的恐怖更令人心悸。
  如是一片黑暗,那么入侵者和防守者會都可用夜色掩飾,你看不見我,我也看不見你,雙方遭遇凶險的机會各占百分之五十,但眼前這情形,只在入侵者不知死活闖進去一探究竟,他根本就無法隱身,但埋伏卻全隱在暗中,敵暗我明,大事不妙。
  看不見的埋伏,才是最可怕的埋伏。
  晏家大院中死气沉沉,那廳堂里的几個人,以及門外晃蕩者的孤單人影,便象是連扯著把空气也凝凍攪寒了,在引誘著不知情的疑惑者到一個夢魘般邪异陰凄的境界中去,將跟前這怪异的場擺地飾成一副變幻莫測的地獄景象。
  如不是事先得到河洛五凶的消息,常亮他還真的仗藝高人膽大進去一探,他心中暗叫僥幸。
  于是,常亮用一种令人難覺的怪异身法,上了晏家大院側的一座屋頂,一個人成了一張黑色人皮,緊緊地和屋脊粘在一起,紋絲不動,好象他原本就是屋頂的一部分似的,他打定主意要看看對方到底是如何埋伏,人手是如何分布,靜靜地注視著十丈遠的燈火通明的院子,他決定和對方耗上了。
  僵寂中,時光在緩緩流逝,也越發深沉了,梆子聲響起,初更了,二更了……
  時而有壓低嗓門的談話聲傳來,當然,這只有常亮才能听到,因為他一直就在旅展天視地听的玄門奇學進行觀察。
  常亮反正橫了心,他伏在瓦面上几乎睡著了,衣衫業已叫霜露濕透,冷浸浸地貼著肌膚,那股子寒意直往心里逼,朝骨髓中鑽,而夜風更在湊熱鬧似的涼森森吹拂著。
  更難耐的是那种無聊和寂寞,一個人趴在屋頂上餐風飲露,這算他娘的哪門子事?
  但他又不得不硬挺下去,這真叫“熬”。
  等著,慢慢地……
  熬著,百無聊賴地……
  夜越發冷了,霜露更重了,大院子里,那偶爾傳來的人聲也趨向沉寂了。
  晏家大院中,周遭仍是靜悄悄的毫無變化,明晃晃,空蕩蕩,大廳中還是那几個坐著的人影,大門口也依然游蕩著那兩條白影。
  坐在廳堂中的人是真人,在外面門口走來走去的兩條白影也是真人,常亮看見他們有過某些只有人才做得出的動作,他不相信那向個泥塑木雕的假貨!但是,看樣子這几個引人上當的誘餌也橫下心來和他豁上了,除了偶爾的動作外,這几人沒有任何其他舉止,甚至連交談也沒有!
  伸出舌頭來,沿著嘴唇舔了一圈,常亮不禁心里叫聲苦也,略帶鹽味的冷露水,融合著肌膚毛孔中滲出的汗漬,媽的,那會是一种什么樣的滋味呢?江湖中人可真得受罪哪……
  就這么等、等、等、等、等。
  熬、熬、熬、熬、熬,終于,他一直耗到了雞叫三遍的辰光,眼看著,東方天邊的魚肚白逐漸擴展、蔓延,夭就快要亮了。
  暗中歎气,常亮曉得,天一亮,除了撤身,就沒有第二個法子了,光天化日之下,形跡最難掩隱,他可不能讓對方給圍上,黑松坡一戰他身上的創疤還新,他可不想再冒險,除非到了最后的絕望關頭,他可不愿輕易了斷自己。任憑是多么痛快的了斷方法,好死不如賴活。就算墊背的一大打,但命是自己的,什么代价也不能換,換了去便再也投有第二條生命了,他几位老婆可就當寡婦了,那几個未出世的孩子可就要成沒爹娘的孩子象根草了,奶奶的!
  正打算著准備抽身退走的須臾間,常亮的兩眼突然發了直,他緊緊貼在瓦面上,象看什么稀奇把戲似的愣瞪對面的情景。
  只見大廳之中,那五個枯坐了一夜的人全伸長懶腰,打著呵欠,十分疲倦的推窗開門。搖搖晃晃的走了出來——那竟是昊天神劍齊劍波,報應神嚴正,煞尊屠森,毒尊陰獨,奪魂公子齊云龍,他們甫始來到院中,院子四周的地面上立時翻起一聳聳的泥土,乖乖,竟然從地底下冒出來五十來個灰土土的大活人,東西兩座廂房的院角各處,亦是一樣的情形,緊接著,在大廳中,兩邊廂屋的地面方磚亦被移拔開去,又紛紛鑽出十二個人,這些還不說,院中几株散植的大樹腹中,亦有人推開偽裝的僅僅是嵌合上去的樹皮,從中空的樹心里躍出六個人,另外,几所廂房的屋頂也有人紛紛躍下,之后,四面黑漆漆的,在夜色中根本不易辨別的巨型鉤羅网也扯了下來,高張寬闊的這四面羅网,簡直不象是网人的,倒似是用來罩牛困虎的。
  天色朦朧中,常亮凝聚目光,注視那些從地下鑽出來的人是如何隱伏了這一夜的——那全是事先挖掘好的淺溝,只容一個人平躺下去的深度,人一躺下,以浮土掩蓋,便不易查覺了,他們甚至根本就沒有利用什么蘆管式中空的草莖來透气,他們一直就是把面孔露在外面,只是一張臉全抹黑了,所以難得看出破綻來。
  常亮不由暗忖:娘的,這幫狗雜种還真能忍,這种埋伏比那种靠煙霧与妖術,就十全十美了,難怪他們派人去請陰雷真君与煉魂羽士,敢情是請這兩個妖仙來興妖作法,嘿嘿你們這幫家伙想坑我,門都沒有,待你們這群狗娘養的雜种集中起來,你常亮爺爺我賞你們几顆天雷震嘗嘗。
  不知什么時候,從什么地方,跋著一條假腿,駐著一根精鋼鐵拐的翻天神君已現身了,他中气沉渾,聲音蒼勁的地道:“各位辛苦了,除了白晝在戒備的人外,其余諸位兄弟盡速清洗之后立即休歇,等今晚……快躲!”
  “轟!轟!”兩聲震天巨響從人叢中爆炸!
  火炮沖天,硝煙彌漫,殘肢碎肉隨著巨大的震蕩气流四散拋落。
  怒吼聲、惊叫聲、慘叫聲、痛嚎聲響成一片,晏家大院一陣混亂。
  瓦面上,常亮站起來哈哈大笑道:“雜种們,這算是見面禮,大家玩陰的看誰狠,比誰毒,你們設下埋伏想坑我?門都沒有,今晚上老子再來。再給你們几顆天雷震,你們全得完蛋,哈哈……”笑聲逐漸遠去。
  “姓常的,你有种別逃!”翻天神君瘋狂的地大叫著沖出大門。
  他后面灰頭灰臉的毒尊与滿臉硝煙痕跡的煞尊也怒吼著跟出。
  其他人也紛紛躍上屋頂。
  但是,這朦朧的晨光里,連鬼影子也沒有一個,一干無恥之徒紛紛垂頭喪气的返回大院。
  “狗娘養的,原來火雷神那個老匹夫被煞星网羅去了!”報應神嚴正恨恨地罵道。
  “沒想到煞星這雜种會給我們這一手。天殺的,河洛五凶的這几個家伙去請陰雷真君与煉魂羽士為什么還沒到、按理昨晚就要到了難道……”毒尊陰獨憂心仲仲地道。
  “陰兄,應該沒這么巧吧?煞星又怎知陰雷真君与煉魂羽士与陰兄有交情。”翻天神君口中這么說,心中卻也是七上八下。
  “大哥,我們損失很大。”負責清點死傷人數的昊天神劍沉重地說:“五豪全部陣亡,六鷹也損失了四個,三絕傷了一個,三尊府方面也有十九名好手遇難,另外還有二十八名助拳的好友喪生,重傷九人,輕傷三人。”
  “我操他火雷神的十八代祖宗,他竟敢投到煞星的五蝠党去?這狗娘養的只要落在我手中,不將他千刀万剜,我齊蓋天不是人!”翻天神君憤怒地大叫。
  “齊兄,今晚你打算怎么應付,我看煞星一定會再來。”毒尊陰獨沉重地說。
  “把人分散,天雷震的殺傷力就沒有這么大。”
  報應神嚴正提出方案:“煞星今晚敢來老夫一定用奔雷神梭讓他形神俱滅!”“老三,我們現在一共還有多少好手?”翻天神君道。
  “七十八人。”昊天神劍馬上回答。
  “還有再戰之力,今晚煞星再來,我們派人向他叫陣,拿話扣住他再圍殺,務必在五蝠党的援兵來到之前將他鏟除,否則我們除了天涯亡命,就只有死路一條,我這個意見,大家是否有异議?”翻天神君沉聲問。
  毒尊与煞尊互望一眼,沒有出聲。
  其他眾人也沒有提出更好的意見。
  翻天神君見沒有人反對,于是,他又道:“嚴老,不知你的奔雷神梭還有几枚?”
  “三枚!”報應神回答得很干脆。
  “我想請嚴老分兩枚出來,由我与陰兄各持一枚,今晚只要煞星露面,我們三人從三方同時攻擊,三枚奔雷神梭,應該足以送煞星下地獄!”翻天神君鄭重地說。
  報應神猶豫了一下,然后一咬牙,從怀中摸出兩枚三寸長的銀梭,遞給翻天神君。翻天神君接過兩枚銀梭,鄭重地道:“今晚煞星如若伏誅,那是嚴老的首功,齊某在此先行謝給嚴老的大義。”
  “鋤惡誅凶,是我輩天職,齊兄言重了。”報應神心里极為受用,但口頭卻不能不客气。
  翻天神君遞過一銀梭給毒尊,毒尊仔細打量了手中銀梭一番,然后小心地收入怀中。
  翻天神君朗聲道:“大家昨夜辛苦了一晚現在請各位去休息,龍儿,白天的警戒由你与四猛負責,嚴防煞星來偷襲。”
  “是!爹!”奪魂公子應諾,但吐詞不清,口齒滑風,將“是”說成了“細”,大概門牙被常亮上次給揍掉了几顆。
  一干人馬上散去,沒有叫嚷,沒有咒罵,只有沉重的气氛籠罩在晏家大院中,仍是城南的菜園中。
  常亮只打坐調息了兩個時辰,便恢复了昨晚的疲勞,用過午膳后,四個小家伙正在纏著他要他指點兩手,硬拖他到屋后小院中去。
  對這四個机靈的小鬼,常亮有一种特別的喜愛,也許是愛屋及烏吧,他在這四個小滑頭的哀求聲中,忽然笑道:“好!我教你們三招,但你們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四人齊聲問。
  “小姐對你們好不好?”
  “好极了!”
  “那我待你們如何?”
  “沒話說。”
  “你們四個是不是都是孤儿?”
  “我們都是宮主從沙漠中撿回宮中的。”
  “我想收你們四個當干儿子干女儿,你們愿不愿意?”常亮笑問。
  四個小鬼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然后一齊興奮地跪在常亮面前,齊聲道:“孩儿拜見義父!”
  “好!你們几個都起來,你們當了我煞星的干儿子,干女儿,當然不能讓人看扁了,我教你們這三招劍法,是我從我那套自創的雷霆生死劍中演變出來的,全套劍法共有五招,我取名為奇幻煞劍,五招全是散手劍招,亦可連貫使用,現在,你們看清,第一招飛電化虹。”
  常亮說完,左手運劍,緩緩地施展這招飛電化虹的九個變化。
  “義父,怎么是左手運劍啊?”小龍不解地問。
  “人們往往都忽略了左手,其實,左手一旦習慣了,比右手更靈活,左手劍法,也比右手用劍變化多,而且奇幻,詭异,令人防不胜防,江湖中以前有過人用反手劍,反手刀的高手其實就是左手用劍使刀,不過目前這种高手已不多見,因為左手劍法很難練,你們几個有沒有信心好這套左手運劍的奇幻煞劍?”常亮笑問。
  “有!”四個小鬼齊聲道。
  一個時辰之后,四個人都掌握了飛電化虹、射星逸雷、幻生兩魂三招劍法的訣竅,他們几個都是練武的好材料,天賦資質都高,心思也靈活,二個時辰之后,他們都可以靈活地使出這三招左手劍法,欠差的也僅僅是火候而已。“義父!后兩招呢?”小羽問。
  “后兩招威力太大,易發難收,弄不好傷人不成反傷自己,你們現在的內功火候還不到學這兩招的時候,等時机成熟了,義父我一定教你們。”
  “哦!”四個齊哦一聲。
  “義父,那兩招叫什么名字?”小雯問。
  “九死一生、天絕地沉。”常亮笑答。
  “九死一生,天絕地沉,光這名稱,就知威力一定大。”小龍喃喃自語道。
  “羽儿,龍儿,風儿,雯儿,你們前三招的變化都練熟!”四人齊答。
  “那么,義父我今天有獎。”
  “獎什么?”
  “今晚上我帶你們去夜闖三尊府,高不高興呀?”
  “啊!太好了!”小鳳欣然叫。
  “義父万歲!”小羽雀躍歡呼。
  “我們可以試試飛電化虹,射星逸雷,幻生兩魂的威力了。”小雯興高彩烈。
  “又可以玩殺人游戲了!”小龍得意忘形。“多謝義父!”四個人再次齊聲道。
  “你們几個在喊誰義父呀?你們有了義父我怎么不知道?”院門口,四個小鬼的歡呼引來了端木薇与紫電青霜兩位侍女。
  “薇薇,除了我以外,還有誰敢當?”常亮得意地沖端木薇笑道。
  “亮哥哥,你几時收的?”端木薇疑惑問道:“我怎么一直沒听你說過。”
  “剛才收的,還沒來得及稟告夫人,請夫人原諒。”常亮他一本正經地拱手抱拳作答。
  逗得四個小鬼与紫電青霜笑個不停。
  端木薇倒是大方得很,她也一本正經地道:“這次原諒你,決不許有下次,否則絕不輕饒,噗哎……”說到后來連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常亮朝小龍他們四個一打眼色,四個小鬼于是心領神會,他們一齊跪到端木薇面前道:“孩儿給義母請安!”
  “起來吧,你們四小鬼算是找到靠山了,今后,看誰敢惹你們。”端木薇笑道。
  “薇□,今晚我打算帶龍儿他們夜闖三尊府,你去不去?”
  “當然去,呆在這儿悶都快把我悶死了。”
  “那好,今晚我們全体行動,將三尊府放上一把大火,絕他們的后路。”
  “你不是說約好今晚到晏家大院去嗎?”
  “跟人說人話,遇鬼當然要講鬼話了,兩軍相戰,兵不厭詐,今晚,讓晏家大院的那幫雜种又白忙一晚。”
  “你呀,誰得罪了你算他倒了八輩子霉。”
  晏家大院在嚴陣以待,如臨犬敵,
  但天黑之后,常亮一行九人卻出現在摩天岭三尊府的府后的峭壁下。
  三尊府,确切應稱三尊堡,因為它完全象座城堡。
  府牆是特制大青磚所筑,高近三丈,比長治城牆尚高了一丈,用繩爬也得爬上老半天。
  二更末,全府一片死寂。
  遠處窮山惡水与世隔絕的人家,天一黑唯一做的就是抱老婆上床,自己取樂,別無其他消遣,全府死寂是常現象,除了警哨外沒有人再活動了。
  雖是晚春時節,山區中依然寒气澈骨,府前警戒太嚴,所以常亮打算從府后進入。
  三尊府是建在山坡上,掘壕引水,水不可能向上流,因此府后有一段無水地帶,兩端筑閘以江積雨水,今春雨少,這段濠均滴水俱無,遍生綠草,失去屏障的功能。
  但因此一來,三丈深的加上三丈高的府牆任輕功高手也不可能飛越六丈高的府牆。往上爬,可不是件易事。
  九個人都穿了青灰色的夜行衣,与府牆的顏色一模一樣,常亮背了一捆繩索,雙手戴了一副特制的雙爪爬牆鉤,這玩意用護臂作支撐,不但可用以爬牆,更可以作為致命的兵刃。牆頂的規格一如城牆,外有雉堞,內有防跌女儿牆,不時有警哨伸頭向外望,也經常有兩人為一組的巡邏哨,在上面往來監督警哨是否打磕睡,警衛极為森嚴。
  但近來因分出人手支援晏家大院,也得悉煞星不會前來闖府,這堡后的警戒自然而然的不如以前嚴密。
  常亮領先緩慢地逐磚往上爬,恰好在兩處警哨中間的位置攀援,不接近至近距离察看根本無法看出有人攀援的跡象。
  登上雉堞,很輕松地干掉了兩處警哨,确定附近無人之后,常亮這才放下繩索,把下面的同伙拉上來。
  至尊樓的西北角,兩所四合院的中間,有一塊開闊地,在兩排凌亂排植的黑松樹拱護中,有一座格局恢宏而略顯陰幽的屋宇、這是一色的青右砌造的屋宇,廣闊深沉,門庭肅穆,靜靜的紅磚道由兩排黑郁郁的松蔭之中伸展到九級青石階之前,檀木巧嵌銅角的雙扉在這深霄當然大門緊閉,照門牆上浮雕著隱約的碧海青云圖,而門楣上的一方橫匾,卻是黑底白字兩個斗大篆体——刑堂。
  三更正,夜色正濃,光度黝暗,四周一片漆黑,稠得象化不開的濃墨。
  唯一的光源,來自刑堂門角上的那盞气死風燈,青黃泛綠的一團,暈朦得只能照映著刑堂兩個宇依稀可見,而這團暈黃猶在凄風冷露中象顫栗似的搖晃眷,明暗閃煉里,情景蕭煞又寥落。
  气溫很低,有股子透肌刺骨的寒意,偶而一陣山風起處,打著輕嘯貼地卷飛落葉沙塵,漫空飛舞,越發顯得一片蒼涼,沉寂。·
  九條大小不一的人影有如黑色幽靈般從左邊的那深幽沉暗的黑松干間閃現。
  “中六合彩了,咱們摸到刑堂來了。”常亮低聲對身后的端木薇說。
  “亮哥哥,刑堂不論在哪個組合里,地位都相當高,而且成員都心狠手辣的死士,我們今晚干脆就先從這里開刀。”
  “三尊府狙殺堂殲擊堂的精英斗都被我全部干悼,泣血堂己亡了近半,今儿個,我們干脆把刑堂翻個底朝天,薇薇,你們万毒宮有沒有迷神迷魂之類的藥物?”
  “有,但今晚身上所帶不多,碧落蕩魂香只有小半瓶,亮哥哥,夠不夠用?”
  “夠了!只要進了刑堂大門,沒惊動里面的人,我們再關門屠狗,里面的人,見一個殺一個,不擇手段,絕不留情,知道不?”
  身后八個人一齊點頭。
  接過端木薇遞過來的一個小瓷長頸瓶,常亮道:“現在去干掉守門狗,呆會儿听我的信號你們再逐一過來。”
  松枝在山風里呻吟搖晃著,常亮的移進動作也宛若配合著枝椏的擺搖而隱現。
  刑堂大門前的九級台階上人影俱無,但如果留意觀察,便不難發現台階的兩惻隱立著兩個影子,暗影中,嚴密地注視著刑堂門前那條寬闊的紅磚道上的動靜。
  按道理,紅磚道及兩側的動靜絕對瞞不過兩位隱哨,但他們卻偏偏沒能發覺黑松干間閃現的人影,也許是山風拂枝的動靜讓他們在視覺及听覺上出現了差錯。
  三更將盡,每個人都提高警覺,睜大眼睛拉長耳朵,留意周遭的動靜,這兩位刑堂值夜哨的行刑手在各盡其責,不敢有絲毫大意。
  一個黑影,無聲無息地接近左邊那位暗哨,他利用房屋花草樹木的暗影,隨環境而改變外形的体積,象已幻化為附近的景物,移動時乍隱乍沒,令人目力難以追攝,他好象一條變形虫,夜間的人眼哪能看得到地上的走虫。何況一條能變形的變形虫。
  有時,他伏在高僅及徑的矮花叢中,体積似乎已縮小了四分之三,人怎么能縮小至此种极限?他卻能辦到,他將身体縮小得不可思議,完全失去了人的形態,似乎腳和頭部都不見了,像在變魔術。
  背在背上的黑皮革囊更容易掩藏,原本就是扁平黑色的,貼在背上根本不礙事,他所穿的衣褲,是他隨意改變形態的最重要道具。張合間便變了形狀,變形術神乎其神,連站在左近的人也沒察覺,至少當他出現在左邊暗哨的左后側時,暗哨就沒有發覺。
  碧落蕩魂香的确靈妙無比,常亮毫無聲息地將一縷异香逼入暗哨的咱覺范圍,沒有半絲警覺和掙扎,暗哨入鼻便搖搖欲倒。
  常亮的動作迅捷無比的,當右側的暗哨發現同伴搖晃身形,還沒來得及出聲相問但覺眼前黑影一閃即至,一支大手扼住了他的咽喉,如非扼住脖子的大手告訴他剛才他所見的黑影是個人,打破他的頭他也不會相信。
  “如果你想讓我扳斷你的脖子,你可以出聲呼叫!”常亮附在暗哨耳邊陰沉沉地說。
  暗哨沒有出聲,當然是表示不愿意,誰會愿意死?好死不如賴活,這句話對任何人都适用,除非他是白痴。
  “刑堂門后有几個看守?”
  “一……一個……”
  “里面還有沒有伏哨?”
  “沒……沒有了……”
  “你去喊門,你肯合作我保證不為難你,如果你敢耍花樣,你便會嘗試九陰搜脈手的滋味,你選擇哪一樣?”
  暗哨一听九陰搜脈四個字,眼中立時涌現恐俱的神色,他是刑堂的執行手,當然知道九陰搜脈手法加諸于人身上會有什玄樣的后果,他連忙點頭,掙扎道:“我愿合……合作……”
  大手緊緊地抓在暗哨的天靈蓋上,然后又點了他左右肩井,常亮推著暗哨上了台階。
  “當!當!當當當!”暗哨用手敲動大門上的獸口門環。
  “誰?”
  暗哨低咳一聲,干笑道:“三哥,我是李達,想進去拿點東西。”
  “就你小子事多,當心讓頭儿發現了有你受的。”粗啞的嗓子傳自門后,大門隨即啟開,一位黑巾黑衣,胸前有兩排白色密扣的瘦高中年人當門而立。
  “你怎么……”中年人話沒說完,忽然栽倒,這當然又是碧落蕩魂香的妙用。
  那位叫李達的暗哨尚在惊异中,忽覺腦門一震,隨即人事不知。
  馬上回頭以傳音入密之術滲合千里傳音的心法向端木薇等人發出信號。
  松干間人影借著樹影迅速閃進,眨眼八個人便都到了大門之內。
  將兩個暗哨的尸体依牆立好,常亮然后迅速入門后,重新關上大門,并且加上了那根沉重的木檢,九個人立即狸貓一樣隱向黝暗的各個角落,悄無聲息地接進天井那端的正屋。
  正屋的窗口內,燈光明亮,顯然還有人沒睡。
  人影一晃,常亮到了窗下,一抬頭,妙极了,窗扉沒有完全合實,留有一條細縫。
  屋中很靜,但過了一會儿,里面忽然傳出一個尖細低沉的嗓音:“易執法,依你看我們這次与听濤山庄聯手對付煞星,我們占几成胜算?”
  另一個蒼勁的聲音沉穩地說:“這個說不准,煞星這家伙太難對付了,早几天那場暗算和二十四名高手之力都能將他殘除,而且听說他又在找白道人物的麻煩了,前天二府宗与三府宗帶泣血堂的好手前往晏家大院支援,配合他們擺那什么十絕天羅大陣,不知成效怎樣,至今沒有消息傳來,想來一定沒有湊效。”
  尖細嗓音道:“煞星有万毒宮中人相助,一定是如虎添翼,如果等他的手下們再赶來相助,我想晏家大院一定會變成血海屠場,易執法,你還記得金陵城郊古道之中,我們殲擊堂与狙殺堂高手近四十人,儿郎們有三百多,還有泣血十六騎全叫煞星擺平的那檔子事嗎?那次我是去收尸善后的人之一,老天爺,當時我几乎就不敢相信那會是煞星一個人干出來的杰作!易執法,你在府內,沒有見過那個情形,只要見了,我保證你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人的尸体業已沒有几具能成形了,好凄慘,一個個全都死不瞑目,用血流成河,尸集如山八個字來形容,可謂恰到處,當時,光血腥味便沖得我連嘔七次……”
  那易執法似乎愣了一會儿,才幽幽地道:“別說了,一說,叫人就心里發麻,我們四大堂的好手,光那一站便差不多了。再加上上次在鎮江煞星又干掉了近八十余好手,他娘的……我們三尊府自成立創始以來,還從沒有栽過這么大的跟頭……”
  那尖細聲音又沉好地道:“咱們的元气,只怕三四年也難以恢复,易執法,煞星這家伙應該不會摸進府里來吧?”
  窗外,常亮暗笑道:“龜儿子,你猜得了,老祖宗我就在你們門外。”
  那易執法聲音低郁地道:“應該不至于,外面的消息說煞星正在全力晏大院中的人物在周旋,他應該沒有這份精力來闖府。”
  “但愿他沒有這份精力。”尖細嗓音低徐地道:“易執法,長老堂里新請來的那二位你說有沒有用?他們能對付得了煞星么?”
  歎口了口气,易執法答道:“祈連山陰魂洞的冥府鬼才与幽靈先生在江湖中雖是隱世已久的异人,名气大得嚇死人,但架子也大得离了譜,他們二位那一副目中無人,四海皆空的模樣,我真不搞不清他們為什么會隱退江湖,長老堂的那些名俠們,也看他二位不慣,別說你小六子了,對他們二位,說實在,我看著也打心底里感到不舒服,但誰叫我們有求于人呢?府宗一向也是自視极高之人,這次肯好話說盡將他們從祈連山請到府里來供奉著,這二位也一定有他們過人之處,一定有他們目中無人的本錢,二府宗三府不在府內,府宗就是請這二位來協助坐鎮府內的,煞星這家伙行事一向不擇手段,我們不能不多防著他一點。”
  這之后,屋內二位談的都是一些烏七八糟的男女間事,常亮認為沒有再听下去的必要了。于是,他從怀申掏出一根小銀笛,放在嘴邊凝神輕奏,一陣若有苦無,卻又可以辨別的聲浪時斷時續從窗縫傳入。
  “咦,今晚哪個想死的竟敢帶人到刑堂中來鬼混?”易執法听到聲音后意外地道。
  聲音的确象男人女人尋歡時的那种淫聲浪語,听得不怎么真切,但仍可辨。
  “唔!听!還真他媽的是在尋樂了,那女的笑得好淫。”尖細聲音曖昧地笑道:“易執法,這聲音不象是咱們府內的女人,淫笑聲很陌生,但十分撩人動听……”
  “小六子,你還真驢,近來府宗派人弄來了十多個騷貨,你又不是不知祈連山來的那兩個全是色中餓鬼,這個騷貨,說不准就是新來的那批中的一個。”
  “我去看看……”
  “小六子,你心痒了,憋不住了?”易執法冷笑道:“你最好忍住火,讓他們快活完,你這時去插一腿,弄不好自己兄弟反目,張揚出來讓頭儿知道了必定有人倒楣。”
  “好吧,易執法,我猜,一定是紅棍老五。”
  “你管他是誰。”
  激情云雨越來越激昂,淫聲浪語聲越來越讓人亢奮,但屋內兩個卻就是不出來。
  不出聲更好,常亮的目的就是首先扰亂他們的神智,然后再加以控制,果然,聲浪忽變,成了一种令人入耳便便平空生出疲備感覺的催眠曲。
  一盞熱茶的工夫,屋內一片沉寂,不再有動靜,但常亮是個很謹慎的人,他輕輕撬開窗葉,吹入一股碧落蕩魂香,待片刻之后,他方從窗戶翻窗而入。
  屋內兩個人已經昏倒在椅子上,沉睡不醒,
  常亮殘忍地一笑,伸手點了兩人的死穴,讓他們永遠沉睡不醒,然后打開房門,示意端木薇等几個進來。
  人影飛閃而入,很快,正屋大門又關上了,一切仍是原樣,至少從外面看上去,這里并沒有什么改變。
  這是一間正堂,左右尚有側室,常亮向小龍小鳳一打手式,兩個小鬼立刻躡手躡足悄無聲息地潛入左廂室,再一揮手,小羽小雯也無聲無息溜入右廂室。
  于是,兩邊屋連續傳出了室噎的慘哼聲,當然了,聲音并不大,不會傳出太遠。
  須臾間,四個小鬼又旋身而出。
  “我們這邊解決了四個。”小龍得意地說。
  “我們三個,全解決了。”小羽匯報。
  “這就是三尊府的刑堂精英?簡直全是些豬羅。連刑堂的人也這么窩囊,三尊府也的确到了該瓦解的地步了。”端木薇輕蔑地道。
  “薇薇,話也不能這么說,不是他們不行而是我們太高明,加上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再有碧落蕩魂香的妙用,這幫家伙當然要倒楣了,在我們手中他們是豬羅,在別的江湖人物面前,他們可都一個個稱得上扎手的硬把子,你知不知道這家伙是誰?”常亮說著用手一指干瘦但精悍,不過已是一具尸体的易執法。
  “不知道,但想來也不是什么大人物。”端木薇不屑地望了一眼道。
  單百霸看了易執法的尸体一眼,忽然接口道:“常大當家,是不是山魑易朴生?”
  “單兄好見識,正是山魈,這家伙二十年前即在江湖中失了蹤,沒想到他躲到三尊府當起刑堂執法來了,由此可見,這位刑堂的大堂主,一定不簡單。”常亮正色道。
  “亮哥哥,下一步怎么辦?”端木薇問。
  打量了這間正堂,然后用一指后堂的那扇輕掩的木門,常亮道:“那后面,應該是刑堂重地,一干首要分子,應該都在那里,我們准備殺進去。”
  “明攻還是暗算?”端木薇問。
  “哪樣省事就哪樣干,反正我們今晚的目的是把刑堂的人全部屠光,當然行事可以不擇手段,薇薇,呆會儿動手,你們几個有毒粉毒霧之類的藥物盡量多用,能不出手盡量不出手知道不?”
  “亮哥哥,那我用這玩意來殺人。”端木薇說著從百寶囊中掏出一個小方盒來——這是一個烏黑的小木盒,上面浮雕著無數稀奇古怪的圖象和符錄,令人看上去,就有一种恐懼感。
  “這是什么玩意。”
  “義父,這是万毒藍虻蠱,是我万毒宮鎮宮四寶之一。”小龍說道:“這個小盒中,喂養了一百零八條万毒藍虻蠱。這种蠱虫是苗疆毒蠱中最厲害也最毒的一种,比天蚕蠱還要厲害,咬人必死,無藥可救。”
  “無藥可救?那咬了自己人怎么辦?”常亮疑惑地問。
  “這些小寶貝,可靈了,它能認主人,亮哥哥,你喂一滴血給它們吃,你就算是它們的半個主人了。”端木薇得意地說。
  “怎么是半個主人?”常亮問。
  “因為它們吃你的一滴精血,再經我的心靈感應,它們就能認你為主人了,但你還是不能控制它們,當然只能認你為半個主人了。”
  “那你能不能教我控制它們的方法?”
  “當然可以了,但現在不行。”
  “為什么現在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端木薇沒來由的臉一紅說道。
  “不行就算了,薇薇,我怎么喂你這些小寶貝。”常亮走到端木薇身邊問,然后又在她耳邊說了一句。
  那邊紫電青霜不住嘴偷笑。
  “你怎么知道的?”端木薇紅著嫵靨不解地問。
  “你的表情告訴我的。”常亮指著自己的臉輕笑道。
  “就你鬼!來吧,快把血從這儿滴進去。”
  常亮依言而行,端木薇雙手按住木盒,口中不知念了一些什么咒語,沒一會儿,她睜開眼道:“行了,我准備放蠱了。”
  “那我還是小心點,免的你這些小寶貝万一沒認清我,咬我一口,我可就要辮子了。”常亮風趣地說著,但卻一本正經地躲到端木薇身后,緊挨著她。
  “怕死鬼!”端木薇嬌嗔一句,說著用手啟開本盒。
  “嗡嗡……”輕響四起。
  木盒中,飛出一群比蚊子稍大一點的藍色小飛虫。
  端木薇口中又念了一句符咒,那群小虫立即在正堂中飛了一圈,然后往后堂中飛去。
  “薇薇,怪好玩的,什么時候教我?”常亮在她耳邊輕問。
  “急什么急,等我哪天想教你,自然就會教你。”
  “那我要等多久,如果你一輩不教我,我豈不是一輩子別想……”
  “你能憋,我可不能忍……”端木薇忽然警覺這句話有語病,馬上臉似火燒,嗔道:“討厭,不跟你說了。”
  小龍小鳳等人,聞聲不住偷笑。
  “不准笑!”端木薇跺著蓮足嗔道。
  “薇薇,你剛才教那些小寶貝怎么咬人?”常亮替她解了窘況,改變話題問。
  “我要它們將這附近方圓半里之內的人畜全都咬死,讓三尊府的人一個個穿心破腦而死。”
  “嗯,正合我意,這一來,我們省事多了。”
  這時候,刑堂的后堂中,慘叫聲接二連三連成一串,刑堂大門外,忽然也傳來一聲惊恐的大叫:“不得了了,刑堂的暗哨被人殺了,有奸細摸到府中來了!”
  一時間,叱聲紛紛傳出,警鐘不斷敲響刑堂大門,馬上傳來急驟而沉重的敲門聲。
  “亮哥哥,有熱鬧玩了,我們出去吧!”端木薇欣然叫道。
  “等一下,薇薇,万毒藍虻蠱還多咬死几個人再說,反正有的人是人,別擔心呆會儿沒人試劍。”常亮淡淡地笑道。
  “啊……有毒物……”
  “哎喲……什么東西咬人……”
  “快散開,是毒蠱,万毒宮的人混進來了。”听聲音,正是魔尊應培修。
  人的速度再快,也快不過飛蠱的飛行速度,慘叫聲仍然接二連三此起彼伏。
  半個更次之后,刑堂中大概已經沒有一個活人了,大門外的慘叫聲從小龍小羽他們的計數,足足死了百余個了。
  “走,找他們的大龍頭去,但愿這家伙沒被毒蠱咬死。”常亮拔斬妖劍,緊了緊腰帶說:“等下交手,薇薇,你与小龍他們几個仍組万毒星羅陣,我与單兄則為一組,來個小兩儀陣,哪里人多,我們就往哪里殺,記住了沒?”
  “亮哥哥,那些小寶貝要不要先收回?”
  “先不必,讓它們繼續扰亂對方的陣腳我最討厭有人設埋伏計算我了。”
  “義父,那我們快出去吧!”小龍急不可捺地道。
  “小龍小羽小鳳小雯,你們四個不許胡鬧,不准單獨行動,一定要配合万毒星羅陣,否則你們雖然是我的義子義女,但不听我的話,我同樣會重罰,記住了沒有?”常亮嚴肅地道。
  “記住了,義父!”四人齊答。
  “有机會,我會讓你們去試試奇幻煞劍的威力,但務必要听我的招呼行事,知道不?”
  “是!義父!”
  “走,我們湊熱鬧去!”常亮領先而走。
  九頭出閘虎要沖入羊群發威了。
  身后,刑堂中一片死寂,這些人只怕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是怎么死的,常亮的估計沒有錯,刑堂大堂主,兩位副堂主,四名執位,七十二個行刑手悉數死于万毒蠱,這批人,可以說是三尊府精英,他們一亡,三尊府不亡也差不多了。
  常亮對付仇家的手段,委實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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