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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竟有使臣甘做賊 何來妙策解兵戎


  月色澄明,荷塘泛影,但卻是只剩下谷中蓮自己的影子了。
  谷中蓮目送江海夭的背影沒入花樹叢中,回過頭來,再看看荷塘里自己的影子,只見微波蕩漾,那對鴛鴦游回原來的地方,將谷中蓮的影子搞亂了,谷中蓮心頭帳触,暗自想道:“這對鴛鴦無須优慮受人干扰,可以永不离分。但我卻不能不与海哥暫時分手了。不過。這卻是我自己愿意的。我不應該与他同行,免得影響他的心情。對,就這么辦。我与師父的行期可以壓后一天。”
  谷中蓮獨自在凝碧池頭,悄然凝思,月移花影,斗轉星橫,不知不覺已听得四更鼓響,谷中蓮這才回去。陸睡之前,還寫了一個字條,吩咐宮女,明天一早,送給她的師父,稟明這件事情,將行期壓后一天。
  一覺醒來,已是將近中午時分。谷中蓮吃過午餐,便去見她的哥哥。唐努珠穆已經知道江海天走了,問道:“江師兄為什么這樣勿匆忙忙地离開,連我也不告訴一聲,你可知道么?”谷中蓮道:“他是怕你事忙,已經托我向你道歉了。”唐努珠穆詫道:“你們的事情究竟怎樣?怎的你就放心讓他走了?”
  谷中蓮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他要說的話都已對我說了。”唐努珠穆笑道:“這么說來,你与江師兄已經是心心相印了。大約你們不愿這樣年輕就結婚吧?但卻為什么不訂了婚才讓他走?”
  谷中蓮杏臉飛霞,說道:“哥哥,你怎么一想就想到結婚上頭,難道男女之間,就只有夫妻的關系嗎?說不定我与海哥這一生都不會結婚的。”
  唐努珠穆道:“咦,你怎么有這個想法?難道你也要學咱們師父的樣子?他們是無可奈何才這樣的,你們卻又為了什么?難道江師兄也另外有人,像我師父當年和那厲胜男一樣?”
  谷中蓮道:“有些類似,但卻并非一樣,哥哥,我都對你說了吧。”當下將華云碧的事情,以及江海天昨晚對她的話語,一一對哥哥說了。屠努珠穆黯然不語,過了一會,這才說道:“江師兄是個心地純厚的人,他不會負你的。你相信他,我也一樣相信他。”
  谷中蓮道:“明天我也要和師父走了。可唐努珠穆道:“我知道你遲早都要离開這儿的,但咱們兄妹難得相聚,為什么不多住几天?難道你心里就只有一個海哥?嗯,我是和你說笑的,你的海哥走了,你跟著走也是應該。免得你們离開得太遠了。”
  谷中蓮道:“我倒并不是只是為了海天,我師父是為了本門的事情要赶著回去的。”唐努珠穆忽地笑道:“你早走也好,免得麻煩。”谷中蓮詫道:“這是什么意思,你嫌我在這里給你增添麻煩么?”
  唐努珠穆道:“不錯。這麻煩的确是你惹來的,也是我從前沒有想到的。”谷中蓮道:“到底是什么麻煩?”唐努珠穆道:
  “你現在是公主了,而且人人知道,這位公主又美貌,又聰明,又懂得武藝……”
  谷中蓮嗔道:“哥哥,你今天怎么的老是拿我開玩笑?”唐努珠穆道:“這可不是開玩笑呢,就因為你的聲名已似長了翅膀,飛過了草原,周圍的部落也知道了,剛才就有一個遠道而來的客人向我提親呢。”谷中蓮道:“哦,有這樣的事?”
  唐努珠穆道:“這是布爾沁旗的使者,來為他們的王子求婚的。他們送來了貴重的禮物,還附了一份盟約,求我將公主‘下嫁’他們的王子,以后彼此結為同盟。”谷中蓮道:“你怎么說?”
  唐努珠穆笑道:“我看在盟約的份上,己經答應了!”谷中蓮跳起來道:“真的?”看了看唐努珠穆的神气,忽地噗嗤一笑,說道:“哥哥,你故意逗我著急,我才不相信呢!”
  唐努珠穆笑道:“我怎么會答應他呢?當然是委婉拒絕他了。
  那使者很不高興地收回禮物,和布爾沁旗的盟約么也就吹了。”谷中蓮惱道:“真想不到有這樣的麻煩,為了我的緣故,令你和鄰邦結了怨了。”唐努珠穆道:“是有點不大愉快,但也不至于結怨那么嚴重。這些麻煩以后恐怕還有得來,所以我也但愿你早早有了駙馬,讓我好有個響亮的借口可以拒絕人家。”
  谷中蓮笑道:“這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好在明天就离開了,這些麻煩也不會找到我的頭上了。”又問道:“今日的早朝還有別的新聞么?”
  唐努珠穆沉吟半晌,說道:“有几個鄰近的小邦和部落派人來向我道賀,那昆布蘭國也在其內,這倒是有點奇怪。”谷中蓮道:“這有什么奇怪?一國的新君即位,鄰邦派人道賀,你不是說過這樣的事情很普通嗎?”
  唐努珠穆道:“昆布蘭國和咱們隔著一座大山,路程雖然沒有布爾沁旗那么遠,但卻難走得多。布爾沁旗和咱們的距离八百多里,但中間是草原,快馬疾馳,三四天就可以到了。從昆布蘭國來咱們這儿,山路崎嶇十程里只有一程是可以騎馬的,所以起碼要走個十天半月。我做了國王,今天才剛滿十天。他們的消息怎么得到這樣快?”這么一說,谷中蓮也覺得有點奇怪了。
  說:“莫道那使者是飛毛腿不成?”唐努珠穆道:“但又是誰給他們傳的消息,傳得如此之快?”谷中蓮笑道:“你心里有疑惑,怎么不問問那個使者卻來問我?”
  唐努珠穆笑道:“你以為一個國王接見外國的使者,可以毫無拘束的談話的么?接見的儀禮都是安排好的,他來呈遞他的國王的賀書,我這里有個御前大臣接下,轉呈給我,然后我才起立,問他們國王的好。還禮之后,互相說几句祝賀的話語,他就要告退了。我怎能那樣問他?那是有失禮貌的啊!”
  谷中蓮笑道:“怪下得你一直不愿意做國王,原來做了國王就有那么多拘束,那么多麻煩,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得小心在意的。”
  唐努珠穆道:“不過我對這個使者還是多問了几句。咱們前天不是看過昆布蘭那張國書么?那是七十年前,他們的新王即位,通知咱們的。我說起這件事情,那使者告訴我,原來他們這位老王,如今還在。”谷中蓮道:“那不是很老了么了怎還能處理國事?”唐努珠穆道:“那位老王是十九歲登基的,如今已是八十九歲了。他在十年之前退位做太上皇,現在的國王是他的長孫,不過四十多歲。”
  谷中蓮道:“咱們的先租珍藏這張國書,不知是何用意?”唐努珠穆道:“所以我總覺得有點奇怪,這次我做了國王,他們又這么快來到道賀,似乎表示咱們兩國的邦交与眾不同。但我退朝之后,私下問起几位前朝的老臣,卻恰好与我這想法相反,原來在他們老王在位的時候。只是登立和退位兩次給咱們送過國書,除此之外,一直是沒有來往的。但在蓋溫篡位的時候,他卻又借口与咱們唐努一姓世代交好,因此不承認蓋溫的王位。”谷中蓮道:“這就很不錯啊。”唐努珠穆道:“可是他卻用這個借口与蓋溫打了一仗,占了咱們北部一塊地方。”谷中蓮道:“現在你做了國王,可以名正言順的向他們索回領土了。”唐努珠穆道:“不錯,我已擬好索回領土的國書,就准備交這個使臣帶回去。”
  歇了一歇,唐努珠穆說道:“不談昆布蘭國的事情了,你明天要离開了,我托你辦一件事情。”谷中蓮道:“什么事情?”唐努珠穆道:“我計划將珠寶分批變賣,已托了心腹帶了兩批到波斯和印度的珠寶市場求售了。你現在与師父重回中土,正好給我也帶一批去。”
  谷中蓮笑道:“我可不會做珠寶買賣呀。”唐努珠穆笑道:
  “怎用你親自去做買賣。邙山派和丐幫有許多精明干練的人,你托翼幫主或白師叔就准能給你辦得妥妥帖帖。”谷中蓮道:“好吧,但我可不能帶得太多。”唐努珠穆道:“我當然是選几件最珍貴的給你帶去。”他笑了一笑,又道:“你喜歡的,你也可以自己挑選。他日你結婚的時候,我未必在場,就當作我送的禮物。”
  谷中蓮故意板起臉孔道:“你說過這些珍寶不能算是咱們的,你怎可以假公濟私?”唐努珠穆哈哈笑直:“好厲害的一把小嘴,可惜你就要走了,要不然我倒可以封你做個女御史,專司勸諫之責。”谷中蓮笑道:“別說笑了,要去就赶快去吧。”
  那條秘密的地道在一座假山底下,要用很巧妙的方法移開當中的一塊石頭才能進去的,唐努珠穆正要旋轉机關,移開那塊石頭,忽地呆了一呆,谷中蓮道:“有什么不對?”唐努珠穆道:“似乎有人來過。”谷中蓮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唐努珠穆道:“這石頭上本是長滿青苔的,我上次來的時候,擦去了一小塊,現在你瞧,已是光禿禿的一大片了。從這跡象還可以看出,后來的這個人身体定很魁梧,手掌比我的大得多。”
  谷中蓮道:“糟糕,要是當真有賊人偷進了寶庫,那損失可就太大了。”兩兄妹忐忑不安,進了地道,走了一程,將近寶庫,谷中蓮悄聲說道:“我又聞到那股异香了。”
  唐努珠穆功力深湛,耳目更為聰敏,在妹妹耳邊小聲說道:
  “賊人還沒有走,我听得出里面的聲息。咱們閉了穴道,一方面運气御毒,一方面提防暗襲。”兩人均是又惊又喜,惊者是竟然還有外人知道這地道的秘密,喜者是賊人未走,可以一网成擒。
  兄妹倆提了口气,几乎是腳不沾地的馭气而行,悄無聲息的到了寶庫門口,突然推開石門,扑了進去。
  里面的賊人驀然惊覺,反應也是快到极點,唐努珠穆立足未穩,只覺金刃劈風之聲,已到腦后,唐努珠穆反手一推,已抓著那人的臂膊,忽覺滑不留手,而且有一股大力反震過來,唐努珠穆竟然拿捏不住,給他走脫。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已是回轉刀鋒,向唐努珠穆的胸口猛戳。
  唐努珠穆吃了一惊,心道:“這人武功倒真很不錯啊,竟似不在那文廷壁之下。”那人的兵器是一把寒光閃閃的短刀,招數狠辣非常,室庫里雖無燈火,但珍珠寶石發出的光芒也可以看得見東西,唐努珠穆施展彈指神通的功夫,彈開了那人的短刀,定睛一瞧,只見果然是個身体魁梧的大漢,但用黑布蒙了面孔,面貌卻是看不清楚。唐努珠穆詫异极了,原來他雖然看不見那人的面貌,但卻隱隱覺得似曾相識,好似在哪儿見過一般。
  寶庫里正巧也是兩個蒙面賊人,唐努珠穆与那大漢搏斗的時候,谷中蓮也已与另外一個賊人交上了手。谷中蓮像他哥哥一樣,也是惊异万分!
  原來谷中蓮也覺得与她交手的這個蒙面人好生眼熟,似是在哪儿見過似的,但究竟是誰,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調那人用兩面黑黝黝的令牌,非金非鐵,也不知是什么東西做的,一碰上谷中蓮的寶劍,便發出清悅的金石之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
  寶庫雖然寬廣,但一堆堆的金銀寶石,星羅棋布,可以回旋的余地卻實在不多。谷中蓮胜在身法輕靈,展開了玄女劍法,如臂使指,不論在寬敞之地或狹窄之境,都是一樣的運用得神妙無方,不過片刻,便已占得上風,將那人迫得步步后退。
  和唐努珠穆交手的那個大漢功力深厚得多,唐努珠穆最初以金剛掌法對付,連發了一十八掌,那大漢仍然支持得住,不過微微喘气而已。唐努珠穆大為納罕,他在踏進寶庫之前,心里以為來盜寶的人一定是天魔教主這一伙,哪知卻大出他意料之外。這蒙面大漢身体魁梧,比文廷壁高大多了。和谷中蓮交手的那個人,身材倒是与天魔教主差不多,但可以看得出來,這人決非女扮男裝。
  唐努珠穆眼光一瞥,見妹妹已占了上風,放心不少,當下一聲喝道,“你們究竟是誰?再不說話,只有自己吃虧!”那兩個蒙面人兀是一聲不響,拆命啞斗。
  唐努珠穆怒道:“這是你自取其辱,可休怪我手下無情!”掌法一變,忽地發出悶雷也似的聲音,掌風所及,震得珍珠寶石,都隨地亂滾,使的乃是掌力最強橫霸道的大乘般若掌。
  大乘般若掌專傷奇經八脈,挨上一掌,性命難保,唐努珠穆最初不愿用這樣狠辣的掌法,才讓那人打成平手。如今這大乘殷若掌一使出來,那人可就感到吃不消了,不過片刻只見他汗如雨下,頭頂上似放了個蒸籠一般,發出熱騰騰的白气。唐努珠穆喝道:“你要不要性命?快快吐露真情。”那蒙面大漢只是哼了一聲,依然不肯說話。
  這蒙面大漢猶自苦苦支撐,谷中蓮的那個對手卻已支持不住,這時谷中蓮正使到一招“龍門三疊浪”,連環三式,一式比一式凌厲,當真就似狂濤駭浪,疾卷而來。一個浪頭高過一個浪頭,那人無法抵御,步步后退,恰好踏著一堆在地上滾動的珍珠,腳步一滑。四腳朝天地跌了下去。
  谷中蓮一劍指著他的喉嚨,喝道:“認輸了么?說不說話?”那人也好生了得,忽地一個鷂子翻身,雙腳踢起,居然要与谷中蓮拼命,宁殺不肯認輸!谷中蓮焉能給他踢中,柳腰一擺,劍尖一划,只听得“嗤”的一聲,那人的蒙面中已給谷中蓮的劍尖挑開了!
  谷中蓮一看,不覺愕然,原來此人不是別個,正是那奸王蓋溫之子蓋蘇,谷中蓮從前被蓋溫擒獲之時,蓋溫曾用盡威迫利誘的手段,要谷中蓮嫁給他的儿子,其間還利用了葉沖霄去作說客。谷中蓮誓死不從,這才被囚禁在孤島的夏宮的,其后蓋蘇也曾到過夏宮兩次,兩次都被谷中蓮罵走,蓋蘇倒也沒有動怒,后來就沒有再去了。
  待到蓋溫被殺,他的党羽也全被肅清,但卻單單不見蓋蘇的下落,唐努珠穆兄妹只道他已死在亂軍之中,卻不料他還匿伏在王宮里面。
  這時正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蓋蘇趁著谷中蓮一愕之際,暮地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呼呼風響,手中那兩面令牌,已是向谷中蓮擲到。
  谷中蓮怒道:“奸賊還想逃嗎?”橫劍一擊,“當”的一聲。
  把前頭那面令牌反擊回去,恰好与后面那面令牌碰個正著,同時墜地。
  蓋蘇這一擲用盡了吃奶的气力,谷中蓮雖然打下他這兩面令牌,虎口也不禁一陣酸麻,就這么的阻了一阻,蓋蘇已退到牆邊,谷中蓮飛步搶上,涮的一劍眼看就要把他釘在牆上,那牆壁忽地裂開了一個洞,蓋蘇已鑽進洞里去了。
  這洞口极窄,只能容得一個人通過,谷中蓮近前一看,黑黝黝的也不知有多深,她身上沒帶暗器,隨手拾起兩錠金子,用重手法打進洞中,隱隱听得蓋蘇“哎喲”的叫了一聲,洞中隨即冒出一股黑煙,谷中蓮連忙問開,唐努珠穆叫道:“窮寇莫追,由他去吧。”谷中蓮不知洞中有何古怪,只好讓蓋蘇逃跑。
  原來這是蓋溫秘密修筑的另一個出口,只有他們父子知道。
  那日若不是因為蓋溫著了歐陽婉的毒霧昏迷,他也可以從這洞中逃走的。
  唐努珠穆怕那蒙面大漢也步蓋蘇的后塵逃走,猛地一聲大喝,大乘般著掌力盡發無遺,那蒙面大漢悶哼一聲,身子搖搖欲墜,唐努珠穆一招“將軍奪印”,已把那人的臂膊扭住,正要奪他手中的短刀,那蒙面大漢忽地倒轉刀鋒,“波”的一聲,短刀已插進胸口,直沒至刀柄!
  唐努珠穆料不到他有此一著,大吃一惊,心道:“此人宁死不屈,倒是個好漢子。”連忙點了他傷口附近的三處穴道,希望能留著一條活口。他點這三處穴道本來是可以暫時止血的,哪知鮮血仍是汩汩流出,原來那蒙面漢子在舉刀自殺之時。又以內家真力自斷經脈,唐努珠穆的封穴法也已失了作用了。唐努珠穆歎口气道:“可惜,可惜!白打了一場,仍是得不到供辭,”隨手就揭去了那漢子的豪面中,看他是誰。
  唐努珠穆一看之下,不由得面如土色,呆若木雞,那惊愕的神情,比剛才谷中蓮之認出蓋蘇,更甚百倍!谷中蓮吃了一惊,連忙問道:“哥哥你怎么啦?這人究竟是誰?”
  唐努珠穆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這才澀聲說道,“他就是那個,那個昆布蘭國的使臣!”此言一出,谷中蓮也不禁惊詫万分。試想一個堂堂的使臣,竟會變作盜寶的賊人,這豈非不可想象之事?
  過了半晌,谷中蓮安慰她的哥哥道:“這都是他不好,誰叫他不顧使臣的身份,私自偷進咱們的寶庫來盜寶?他是罪有應得,哥哥,你可并沒有殺錯了人!”
  唐努珠穆苦笑道:“現在可不是追究他有罪無罪的問題,而是怎樣向昆布蘭國的國王交代,他是代表他們的國主來向我道賀的,如今卻被我殺了,這事一抖露出來,只怕就要惹起大大的風波!”
  谷中蓮道:“你不能向昆布蘭國的國王說明真相?”唐努珠穆道:“這事大大有損昆布蘭國的体面,怎能公然說出來?試想他的國王倘若追查這使臣的下落,我好回复他道:‘因為你的使臣作賊,故而被我殺了’嗎?你想昆布蘭國的國王看到我這樣回复,他會怎樣?”谷中蓮笑道:“他或者是不相信,或者是心里相信了,但為了体面,口里一定抵賴!”唐努珠穆搖搖頭道:
  “恐怕還不僅如此,他多半會老羞成怒,指咱們污蔑他的國家,殺害他的使臣,有意向他挑釁。那時只怕兩國就要兵戎相見了。”
  谷中蓮道:“這么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分明錯是在他,卻反而變成咱們錯了。這不是天大的冤枉嗎?哥哥,你怎么辦?”唐努珠穆搔頭苦笑:“我就正是想辦法啊!”谷中蓮忽道:“依你看,會不會是蓋蘇与昆布蘭國的國王早有勾結,那使者到咱們的寶庫盜寶,也是奉命而為?”
  唐努珠穆皺起眉頭說道:“但愿這只是這使臣的私人行動,与他們的國王無涉,否則事情就更不可收拾了。我不是怕了昆布蘭國,但為了這等莫名其妙的事打起仗來,令兩國的百姓受傷,這實在是太不值得了!”谷中蓮默然不語,也是深感為難。
  唐努珠穆徘徊良久,忽他說道:“只有用這個辦法試試了。”谷中蓮道:“什么辦法?”唐努珠穆說道:“事情的真相總是要說明白的,但既不能用文書回复,也不能在兩國的朝廷上公開說出來。我想立即派一個使者到昆布蘭國去,要求和他的國王單獨見面。”谷中蓮道:“這辦法不錯呀。”唐努珠穆道:“但卻還有一個問題。”
  谷中蓮道:“有何問題?”唐努珠穆歎了口气,說道:“要是你大哥還在此處,那我就不會這樣為難了。”谷中蓮道:“哦,你是挑不出一個精明能干而又武藝高強的人去做使者。”唐努珠穆道:”精明能干而又忠心耿耿的大臣我倒挑選得出,可惜他們都不懂武功。”
  唐努珠穆搓搓雙手,若有所思,過了片刻。接著說道:“從种种跡象看來,昆布蘭國和咱們的關系大不尋常,甚至有點神秘,此其一;蓋蘇和昆布蘭國王有否勾結,咱們雖然不愿意有此等事,但也總得提防,此其二;咱們派遣使者前往,昆布蘭國王肯不肯私下會見;亦尚未可知,甚或故意留難,也說不定,此其三。總之是要防備意外。”
  谷中蓮道:“這么說來,的确是要像大哥這樣的自己人,才最适合做使者了。要是有什么意外,他憑著一身武功可以逃回來,而且還可以相机行事,查究你剛才所說的那兩件疑案。”唐努珠穆道:“可不是嗎?這种秘密,是連心腹大臣也不方便囑托他們代辦的。可惜我現在身為一國之主,又不方便去假冒使臣。”
  谷中蓮忽道:“哥哥,你看我可以去得么?”唐努珠穆詫道:
  “你,你是個公主的身份——”谷中蓮笑道:“我可以女扮男裝,我師父有易容丹。”唐努珠穆苦笑道:“此事非同儿戲,一國的使臣,万人注日,要是給人看出破綻,那就有失体面了。而且和昆市蘭王見面,說明此事真相,他得非常老練才行。再說你這樣年輕,縱是改容易裝,也很難扮得像一個使臣。”
  谷中蓮甚是苦惱,說道:“大哥不在此處,我去你又說不行,那怎么辦?”她徘徊良久,忽地又叫起來道:“有了!”唐努珠穆道:“你義有何妙策?”谷中蓮道:“還是我去。不過我不是充當使臣,而是當作使臣的隨從。你派去的使臣多帶從人,我混在其中,絕不會惹人注意。而且我作為隨從,也就可以免了許多拘束,可以便宜行事,暗中查探。”
  唐努珠穆實在無計可施,給她說得有點意動,當下說道:
  “可是你不是准備好了要与師父明天同走的么?還有,你若到昆布蘭國去作使者,只怕也會耽誤了你和海天的見面之期。而且,而且,若有意外,你是一個女子,卻教我如何放心得下?”
  谷中蓮笑道:“不要這么多‘而且’了,咱們一母所生,你有為難之事,我理當為你分勞。而且——”她笑了一笑,模仿哥哥的口气說道:“而且我也是馬薩儿國的一個國民,我隨師父南歸之后,說不定以后就不再回到本國了。趁這机會,讓我為本國做點事情,日后离開故土,也得心安。”她說這几句話面帶笑容,但卻說得十分庄重!
  唐努珠穆大為感動,說道:“好,你真是我的好妹妹,那你就准備明天動身吧。”谷中蓮見哥哥答允,很是高興,忽地想起一事,問道:“那個盒子,你可帶在身上嗎?”
  唐努珠穆道:“你說的是那個藏有信件和昆布蘭國國書的首飾盒了嗎?”谷中蓮道:“不錯,我想把它帶走,將來或者會有用處。”唐努珠穆道:“好吧,你現在就隨我去拿。不過咱們可先得封閉了這另一條秘密的地道。”
  唐努珠穆抬了一些石頭進來,將蓋蘇逃出去的那個地洞堵塞得密不透風,這地洞极為狹窄,僅能容得一個人的身体鑽進去,多好武功,在里面也不能舒展手足,縱使蓋蘇傷愈再米,要搬開這些石頭,那也是決計做不到的了。
  唐努珠穆和妹妹走回他的寢宮,移開床上的枕頭,忽地大吃一惊,說道:“賊人的膽子可真不小,我這里也有人來過了!”谷中蓮道:“你怎么知道?”唐務珠穆道:“我做了一個同一式樣的首飾盒子放在這枕頭下面,現在不見了。”谷中蓮吁了口气,道:“那還好,真的沒有失掉。”
  唐努珠穆找出了原來那個盒子,打開一看,這件國書一樣不缺,這才放下了心,交給妹妹,說道,“幸虧我還算謹慎,我想到這個盒子人不尋常,只怕也是賊人所要盜取之物,因此另做了一個。果然就有人來偷了。妹妹,你今后可得特別當心才好。”他們兄妹二人雖然藝高膽大,但發覺賊人如此神出鬼沒,也不禁有點惴惴不安。
  谷中蓮拿了盒子,隨即去見師父,稟明要往昆布蘭之事。谷之華若有所思,問道:“昆布蘭國?是不是就在山的那邊?”谷中蓮道:“不錯,師父到過么?”谷之華道:“我沒有到過,金世遺卻是到過的。”她想了一想,忽他說道:“嗯,蓮儿。我也和你走一趟吧。”
  谷中蓮又惊又喜,說道:“師父,你不是急著要回邙山么?”谷之華道:“南北丐幫已經合并,有仲長統和你的翼師伯、白師伯等人主持大計,我把行程拖延十天、半月,料亦無妨。不過我不是和你一道走,我今日就去,先到那邊等你,但你不必找我,到時我自然會來見你的。”谷中蓮見師父突然改變主意,頗覺奇怪,但也不便多問,心想:“有師父暗中照應,我更可以放心了。”
  第二天,府努珠穆選了一個精明練達的老臣子作為使者,帶了二十四個從人前往昆布蘭國,谷中蓮就是這二十四個從人中之一。唐努珠穆親自送出國門,臨分手時悄悄對妹妹說道:“我會盡快設法將你的消息傳給江師兄的,你放心走吧。”
  谷中蓮听得哥哥這句說話,倒覺得有點奇怪,不知道哥哥何以會有這個主意,設的又是什么辦法,當下面上一紅,低聲說道,“你要派快馬追上海哥,告訴他這個消息嗎?我看是大可不必了,讓他知道,徒令他為我擔心。我、我也不愿為了儿女私情,誤了國家大事。”
  唐努珠穆微笑說道:“妹妹,我明白你的心情。你惦記你的海哥,我也想念我的江師兄的。不過,我下會令他為難,國事私情我都會兼顧的。”臨行在即,而且谷中蓮的身份只是隨從之一,雖然那使臣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其他的隨從卻是不知道的,因此,她也不方便和國王談得太多,說了這几句話,匆匆便分手了。
  她話雖如此,卻難免不想起江海天來。想起自己与江海天現在正是背道而馳,一個向東,一個向西,距离是越來越遠了。
  到了昆布蘭國,不知有何變化,將來也不知能否再与江海天見面,他到水云庄去探望華云碧,也不知會生出什么枝節,她思如潮涌,樣樣縈怀,當真是心如亂絲,“剪不斷,理還亂”,索性把心一橫,甚么都不去想。
  暫且按下谷中蓮不表,且說江南江海天父子二人,离開了馬薩儿國,日夜兼程赶路。這日到了甘肅的天水縣,已踏進了終南山山區。江海天想起來時,曾在這儿碰見那歐陽婉的師兄于少鯤之事,那日正巧是歐陽婉和文道庄結婚的日子,于少鯤騙他到歐陽家中吃喜酒,大鬧禮堂,于少鯤出此殉情,臨死也不知道是歐陽清“姊代妹嫁”,而歐陽婉也一點不知道她師兄對她如此深情。
  江海天悵触前塵,心里想道:“情之一字,實是難言,變化的奇妙,也每每出人意外,于少鯤如此深情,死了只不過落得歐陽婉一聲歎息。葉沖霄對歐陽婉的姐姐歐陽清是假情假意,想不到歐陽清一死,他卻悔改前非,竟然生了真情,而把這一片真情一移給了妹妹。”想起了葉沖霄和歐陽婉,江海天又不禁想道:“不知歐陽婉是否已与葉沖霄回到她的家里?我已來到這儿,要不要去探訪他們呢?”
  江南忽地回頭,笑道:“海儿,你的腳程比我抉得多,卻為何遠遠落在后面?咦,你是在想什么心事嗎?”江海天邁開大步,赶上父親,說道:“沒什么,我偶然想起一位朋友。”江南也不同他想的是誰,便即笑道:“又是在想念你的蓮妹嗎?她現在已經是公主了,咱們本來高攀不上,過去的就算了吧!”江海天說道:“蓮妹可不是那樣的人。她的哥哥也不因做了國王就對我冷淡。”江南忽地哈哈大笑。
  江海天道:“爹爹,你笑什么?”江南笑道:“我是為你高興,我自以為我的運气已經很不錯了,想不到你的運气竟然比我還好!想當年——”這一句是江南的口頭禪,江海天已听得熟了,心里暗笑:“爹爹不知又要說他當年哪一次得意之事了?他的得意往事,其實我都已耳熟能詳。”
  不料江南說出的他平生這件最得意的事情,江海夭卻未曾听過。只听得他爹爹笑著說道:“想當年我是一個書童的身份。
  你媽媽是北五省武林盟主鐵掌金刀楊仲英的外孫女儿,多少人向她提親她都不答應,單單喜歡上我,不瞞你說,連你外婆當初也不大愿意將女儿許配我的,后來拗不過你媽,終于還是答應了。你說我的運气不是太好了么?”
  江南喜歡說嘴,對儿子說話也是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從沒端過為父的給子。江海天忍著了笑說道:“爹爹的運气果然不錯。”
  江南“哼”了一聲說道:“但你這小子的運气比我還好,哼,我平生從不認輸,這一樣可得向儿子認輸了,你媽是武林盟主的外孫女儿,她喜歡我,這已經出乎許多人意料之外了。哈,想不到現在一國的公主也喜歡上你,你的運气不是比我更好么?”
  江海天本是滿怀心事,被他父親這么一逗,也忍不住笑起來,心想:“這哪里是什么運气,我和蓮妹本就是青梅竹馬之交。
  心心相印的了。”但他們小儿的戀慕之情,他卻不好意思和父親來說。
  江南忽地面色一端,又指著江海天道:“你這小子听著,想當年,我知道你媽喜歡上我,我也就一心一意向著她,我生平非但從未沾惹過第二個女子,心里連想也未想這第二個女子,我樣樣不如儿子,這一樣倒可以做你的模范,你應該向我學學!”
  江海天無端端給父親一番訓斥,弄得啼笑皆非,沒奈何只好低下頭去,應了一聲:“是!”江南忽地又笑了起來,說道:
  “人家公主既是真心對你,你也就該一心向著人家,別再想別的姑娘了,也省得自惹麻煩。你听見了么?”
  江海天翟然一惊,說道:“听見了。”原來他今日舊地重游,正在想起与歐陽婉的往事,听了父親的話,不覺暗自尋思:“爹爹說的話也有几分道理,我与歐陽姑娘雖然自問無他,但一見了面,總難免彼此會想起往事。她現在已与葉沖霄締結良緣,我又何苦扰亂她的心境,算了,還是不要去探望他們吧。”主意打定,不再躊躇,江海天邁開腳步,不一會就赶過父親的前頭。就在此時,忽見兩騎快馬迎面而來,馬上的人都帶有兵器,一看就知是江湖豪客。正是。
  舊地重游情悵悵,當年奇遇又相逢。
  欲知后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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