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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把酒言歡肝膽照 連襟挑撥是非多


  你道仲長統何以如此動怒,原來上官泰要他划押的乃是一張“梅過文書”。用丐幫幫主的口气,寫明丐幫自知不合,保證以后對幫中弟子嚴加約束,足跡不許踏進天筆峰周圍十里之內!
  至于禁止采藥,那更是不在話下了。
  仲長統怒气勃發,抓起筆來,把“丐幫”字眼都改成了“上官泰”的名字,“幫中弟子”則改為“家人子弟”,最后一句完全勾去,改成“不得干預外人上山”。這張“悔過文書”不過寥寥數十字,經他動筆一改,瞬息之間,已改成了一張用上官泰口气寫的“悔過文書”。
  江海天起初不知他們攪些什么,不便上前觀看,待到發現他們神色不對,這才上前看清楚了這張文書。不由得暗暗叫苦。
  這件事情,上官泰固然是橫蠻無理,仲長統也是火气太大。待到江海天看得明白,雙方已是鬧僵,再也沒有轉圓的余地了。
  仲長統冷笑道:“上官山主,這張文書,我看還是該你划押,權當是具個甘結吧!”上官泰一言不發,接過文書,嗤嗤兩聲,就撕成四片。
  江海天道:“上官山主,仲幫主,請你們兩位再斟酌斟酌……”上官泰冷笑道:“沒有什么好說的了,請照江湖規矩辦事,胜有為強吧。是我輸了,我就划押,但万一僥幸,仲幫主失手的話……”仲長統應聲說道:“我就划押。很好,就是如此吧!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兩無反悔!”
  江海天還想盡力挽回,說道:“兩位是否可以看在小可份上,各讓一步。大家坐下,再好好談談。”仲長統道:“江賢侄,別人不知丐幫行事,還有可說。你是深知丐幫的,丐幫自從開幫立業以來,几曾有過低頭服小,自甘受辱之事,若只是我仲某人私事,我讓步不難;但如今我若讓步,我就是對不起丐幫歷代祖師!”
  上官泰更是据傲,根本不屑多說,只是冷冷地扔下一句話道:“江大俠,要么你袖手旁觀,要么我向你領教!”
  仲長統大怒道:“此事我与你了結!你不請別人助拳,我也就是一人領教你的高招。不必扯上第三個人!”
  上官泰哈哈笑道:“仲幫主英雄气概,佩服佩服,那么,就請江大俠做個證人吧!”他其實也有几分顧忌江海天,正是要迫仲長統說出這樣的說話。
  江海天也不禁有了點气,心里想道:“這上官泰雖然厲害,仲幫主也未必就會輸了給他。我且讓他們先打一場,再作計較。”
  上官泰道:“外面場子寬廣一些,請!”當下便在前頭帶路,仲長統等人跟在后面,到了練武場中。他家的仆人听說主人要与丐幫幫主比武,早已聞風而來,圍繞場邊,等著給主人助威了。
  兩人都在場中站定,上官泰抱拳說道:“仲幫主遠來是客,請先賜招。”他雖然傲慢無禮,在比武之際,卻不失武學名家身份,按著“主不僭客”的規矩,決不肯占對方便宜。
  仲長統道:“咱們是否點到即止?”上官泰哈哈笑道:“素仰幫主以混元一气功威震江湖,山野鄙夫,幸會高人,請幫主不必客气,盡管施展,讓我開開眼界。”言下之意,即是要以平生武學,与仲長統見個真章。
  仲長統按下怒气,淡淡說道:“不敢。山主既然定要伸量,老叫化就舍命陪君了吧!”彼此都是大有身份的武林人物,此時若再客套,反顯得是小家子气,因此,仲長統也就不再謙讓,話說之后,便雙掌合攏,朝著上官泰似揖非揖地發出了一招“童子拜觀音”。
  這一招數是最普通的“起手式”,也是客人向主人表示禮貌的一個招式。但招數雖然平常,在仲長統手中使出,卻是非同小可。他這里雙掌一合,面向著他,站在場邊的那些人,已感到勁風扑面,都不覺心中駭然,退了兩步。
  上官泰道:“不必多禮!”單掌一挑,還了一招“轅門投戟”,這也是表示不敢受禮的意思。但他單掌上挑,使出的卻是刀劍招數,仲長統要是給他掌鋒挑上,腕脈只怕就要斷了几根。
  仲長統心道:“這廝的功夫倒是邪門!”不待他指尖划到,雙掌已是倏地一分,從“童子拜觀音”變成了“陰陽雙撞掌”,掌力一發,隱隱帶著風雷之聲,猝擊上官泰雙脅。
  上官泰喝聲:“好!”一個轉身,驕指如戟,點仲長統臂彎的“曲池穴”;另一只手掌卻使出“大手印”的功夫,“砰”的一聲,与仲長統硬對了一掌。
  雙方一合即分,仲長統多退了兩步,身形也晃了一晃,上官泰卻兀立如山,不過在頂門上冒出絲絲白气,若不是小心觀察,肉眼几乎看不出來:
  上官泰的家人轟然喝彩,從表面看來,也确似仲長統輸了一招。仲長統的大弟子元一沖也不禁憂心忡忡,心道:“這上官泰如此威猛,只怕我師父年紀老了,要吃他的虧!”斜眼偷瞧江海天的面色,江海天卻是神色如常。
  要知仲長統的“混元一气功”是雙掌分擊,而上官泰卻是以單掌使出“大手印”的功夫。等于是他以七成的功力來与仲長統的五成功力相拼,所以在掌力比拼上似乎是仲長統稍稍吃虧。但他另一只手,用三成功力使出的重手法點穴,卻無法封閉仲長統的穴道,反而給仲長統的內力震得他內息散亂,非得立即默運玄功調勻气息不可。他頂門上的絲絲自气,就是默運玄功的結果。
  江海天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場中也只有他才看得其中奧妙,論功力還是仲長統稍胜一籌,但上官泰那些狠辣奇幻的邪派功夫,卻又在仲長統之上。一奇一正,一雜一純,總的說來,還是各有擅長,難分高下,江海天心里想道:“仲幫主倘若守得住他的攻勢,打到最后,總是仲幫主占的贏面較大。”本來他可以用“天遁傳音”之術,對仲長統暗中指點,但這是有背于光明磊落的行徑,他連想也沒有想過。
  雙方交手兩招之后,都知道對方是個勁敵。上官泰有意激怒對方,高呼酣斗。猛打狂攻,招招都是殺手。他一雙肉掌,等于是兩件不同的兵器,時而當作點穴橛,使出了獨門的斷脈閉气功夫;時而掌勢如刀,使出的卻是五行劍的招數。打到緊處,還時不時雙掌變幻,使出專傷奇經八脈的“大手印”功夫。這“大手印”功夫最為消耗真气,所以不能連續使用,而要間歇施為。
  以仲長統的武學造詣,本來也應該知己知彼,看得出對方的优劣,而避敵之長,攻敵之短。可惜正應了一句俗話:“當局者迷,旁觀看清。”他在上官泰狂攻之下,退了几次,場邊上官泰的一眾家人,或則在給主人喝彩,或則在大聲嘲笑他;仲長統是天下第一大幫的幫主身份,在對方狂攻之下,連續后退,深感顏面無光。不知不覺之間,就中了敵人激將之計,當下戰略一變,出手迅若雷霆,以混元一气功催動掌力,与上官泰對攻起來。
  不過,仲長統畢竟也是經驗老到,雖是搶攻,卻不急亂。他腳踏五門八卦方位,掌力是隨著敵人的身形攻擊,但并不急于和對方硬碰。而上官泰也頗有戒心,招數也是有隙即乘,一沾即退。這么一來,等于是雙方用劈空掌交戰,但卻又与一般的劈空掌交戰不同,他們之間,距离极近,隨時都可以化虛為實,立下殺手。而且由于他們的內家功力,都已到了第一流的境界,在這樣近的距离之內,手掌縱然未曾接触,只是那劈空掌力的攻擊,已比一般的交手凶險万分!
  場中只有兩人相斗,但斗到緊處,卻似千軍万馬追逐一般,只見砂飛石走,人影疊疊,仲長統、上官泰的身法都是快到极點,如同幻出無數化身,從四面八方向對方扑擊。旁觀的除了江海天之外,根本就分不出哪個是仲長統,哪個是上官泰了。上官泰的家人奴仆,几曾見過如此激烈的高手比斗,人人都是看得惊心動魄,目瞪口呆,也忘了給主人捧場喝彩了。
  江海天也不禁有點忐忑不安,心中想道:“可惜仲幫主不懂得穩中求胜,如此下去,只恐兩敗俱傷!”但他以證人的身份,卻又不能出手阻止,只有暗暗著急。
  過了半炷香時刻,上官泰頂門上的白气越來越濃,仲長統也已是大汗淋漓,重濁的喘息,江海天也可以听得見了。
  江海天知道仲長統的脾气,在這胜負未分之際,若然自己上前將他們分開,仲長統一定認為是坍了他的台,而上官泰也只怕要用作藉口,指責自己是幫了仲長統。
  江海天既不想給人誤會,但更怕他們兩敗俱傷,正自躊躇不決。只听得“嗤”的一聲,上官泰突然背轉過身,趁著仲長統猛然一愕之際,五指反手一划,把仲長統的衣袖撕破,指甲在他脈門划過。
  激戰中背向敵人,這是大大違反武學常理之事,仲長統就是因為對方這個突如其來的古怪動作,在那瞬息之間,拿不定主意是否要下殺手,怔了一怔,便受了對方的暗算。
  指甲划過的勁道不大,仲長統內功深湛,也還可以禁受得起。但雖然如此,脈門畢竟是人身要害之處,腕脈受了點傷,半邊身子已是隱隱感到酥麻。
  仲長統大怒,心道:“我是一念之仁,不想在背后攻擊,不料你這廝卻就下了如此辣手。”大怒之下,吸了口气,猛的一個欺身反扑,雙臂箕張,罩仕了上官泰的身形,全身真力,凝聚掌心,使出了混元一气功!
  上宮泰其實也并非要用詭謀取胜,他剛才那記怪招,乃是“反五行步法”,用意是在破仲長統的“五行步法”,而和他硬碰的。他自知不耐久戰,故而要使盡平生所學,与仲長統速決雌雄。
  但上官泰也料不到仲長統受傷之后,反攻如是之快,百忙中無可閃避,也只得孤注一擲,拼著耗損元气,雙掌都使出了大手印的功夫。雙方掌心尚未接触,在對方掌力緊迫之下,都覺得胸口如同壓上了千斤巨石,透不過气來。這一剎那,雙方都是又惊又悔!
  上官泰本來是要与仲長統速戰速決的,但這時雙方以畢生功力付之一擲,這已不是決雌雄,而是拼生死了。上官泰這才知道仲長統的功力還超乎自己的估計,這一下硬拼的結果,自己只怕性命難保!
  上官泰同是心惊,仲長統亦是后悔,他在對方掌力緊迫之下,也發覺了自己是暴躁鑄成了大錯。對方的大手印功夫專傷奇經八脈,這一掌硬拼之后,只怕自己不死也得重傷!
  雙方都在吃惊,后悔,但掌力已發,誰也不敢在這性命交關之際、先自撤回:而且這是畢生功力盡數發出,勢如狂濤駭浪,潰堤奔涌,即使他們要想收回,也是欲罷不能!
  眼看兩人就要碰上,同歸于盡,忽見一條人影,其疾如矢,倏的到了他們中間。雙臂一分,只听得“砰砰”兩聲,仲長統、上官泰的掌力都打到了那人身上。原來是江海天眼見危急,再也無暇考慮。立即赶來救他們的性命。宁愿過后受他們責怪,也不能讓他們命喪當場。
  江海天以絕頂神功,左掌接了仲長統的“混元一气功”,右掌接了上官泰的“大手印”,這兩人的掌力如狂濤駭浪般沖來,江海天若然運功抵御,他們沖擊來的力道就要給震回去反傷自身,故此江海天只能憑本身的武學造詣將他們的掌力消解,也就是讓他們的掌力全都打到自己的身上,硬接下來!
  仲長統的“混元一气功”,上官泰的“大手印”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功夫,非同小可!饒是江海天絕世神功,硬接下來,一剎那間,也覺得胸口炯悶,頭暈目眩。但也畢竟把這兩大高手分開了。
  兩人分開之后,都是渾身無力,各在一邊呼呼喘气。兩人也都心中明白,這是江海天冒了极大的危險,救他們的性命,并無偏袒任何一方。但盡管他們心中感激,一口气卻還未曾喘得過來,也說不出感謝的活。
  尤其是上官泰,他的“大手印”功夫最為耗損元气,學力被江海天以絕頂神功消解之后,雖沒受傷,亦如大病過后,面如金紙,委頓不堪!他的家人奴仆,只道是主人受了江海天的暗算,嘩然大呼,可也沒有誰敢進場与江海天動手。
  江海天呼出一口濁气,正要解釋,忽听得一聲長嘯,一條人影倏的從眾人頭頂飛過,叫道:“好功夫,好辣手!我來領教閣下的高招!”是個三縷長須、五旬開外的老者,肢了一足,挾著一根竹杖,但來得卻是快如閃電!
  江海天見來人如此身手,也不禁心頭微凜,“想不到天筆峰還有如此人物,看來比上官泰還要厲害几分!高人异士,真是無處無之,我不認識的不知還有多少!”江海天一來不愿自我表功,多所解釋;二來那人快如閃電,也不容他有表白的余暇,倏的已到了他的身前,揮杖便擊。
  青竹杖在他乎中一顫,登時幻起一片碧綠的竹影,又似無數吐著碧瑩瑩青光的長劍,向江海天同時刺來。原來那人是以竹杖使出青鋼劍的招數。瞬息之間,遍襲江海天的十三處大穴!
  劍尖刺穴,已經是极難練的上乘武功,而這人以一根竹杖,在一招之內,連刺對方十三處穴道,手法之怪,更是惊人。連江海天這樣通曉各家各派武功的人,以前也沒有見過。
  但江海天的功夫早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對方雖是幻出千重竹影,使出虛實互用的刺穴手法,也騙不過他明察秋毫的眼睛。他覷個真切,猛地贊一聲“好!”中指一彈,正正彈中了對方的竹尖。青光流散,霎然間又凝聚起來,幻影消滅,仍是一根竹杖。那人退了一步,江海天虎口也隱隱有點發熱。
  那人也贊了一聲“好功夫!”竹杖支地,身形修地凌空而起,這次卻是用“鵬搏九霄”的身法,揮掌凌空擊下。江海天心道:
  “這人想是要再試我的掌力,也好,我就看他究竟有多少斤兩!”
  江海天兀立如山,一掌拍出,一人是自上而下,一人是自下而上,“蓬”的一聲,雙掌相交,那人凌空一個筋斗,翻了下來,單足站得穩穩的,是“金雞獨立”的姿勢,青竹杖立即又向前戳出。江海天也不過是晃了一晃,來曾后退一步。
  雙方掌力較量,表面上是功力悉敵,誰都沒有吃虧。但江海天是在硬接了仲長統、上官泰兩人全力發出的“混元一气功”与“大手印”之后,才与那人較量的。江海天雖沒受傷,元气亦已耗損不少。所以,實在說來,那人已是大大占了江海天的便宜。但雖然如此,那人能夠与江海大打成平手,即使是暗中占了便宜,這份功力,亦已是當世罕見的了!
  兩人再度交鋒,那人的青竹杖這次是以重手法戳來,江海天自忖“彈指神通”的功夫,未必能把他的竹杖彈開,不敢輕敵,改用上乘武法“四兩撥千斤”的手法,揮抽一拂一帶,把竹杖輕輕的撥過一邊。那人不待他的衣袖卷上,竹杖己抽出來,倏然間又變成了伏魔杖法,橫掃江海天的下三路!
  伏魔杖法,源出少林,是最剛猛的杖法。那人功力非凡,一根份量很輕的竹杖在他手中揮舞,竟是隱隱挾著鳳雷之聲,不亞丁一根沉重的鐵杖。江海天心道:“這人的武學倒也廣博,值得与他一交,卻不知他是何來歷?”
  江海天默運玄功,雙掌一圈,說也奇怪,那人的杖勢雖是极為凌厲,卻戳不進江海天雙掌所及的圈子之內。原來江海天用的是天山派的“大須彌掌法”,這套掌法,用于防守,最是堅強不過,更配上江海天深奧的內功,那人本領再高,也是難以得逞!不過,江海天元气未复,要想在一時三刻,將那人打敗,卻也不能。江海天又存了与他結交的心意,也不愿使出最厲害的殺手。
  那人杖掌兼施,片刻之間,与江海天已過了五六十招,几是打成平手。但江海天的“大須彌掌法”只守不攻,表面看來,卻似乎是那人占了优勢。
  仲長統最初并未在意,以為江海天天下無敵,這人要与江海天為難,只是自討苦吃。到了此時,已不由得暗暗吃惊,以他的武學造詣,也只看得出兩人是打成平手,而不知江海天的潛力尚未完全發揮,實際仍是江海天占了优勢。
  仲長統心中想道:“不好,這老匹夫不知是從哪里鑽出來的,武功竟然如此高強!江賢侄适才為了救我的性命,元气耗損不少,久戰下去,只怕難免吃虧。但我現在又無能助他,這可如何是好?”這時仲長統已喘過口气,但還是渾身乏力。
  仲長統正在著急,忽見上官泰站了起來,哈哈笑道:“楊兄,你誤會了。這位江大俠并非与我為敵,實是救了我的性命。要不是他剛才將我拉開,我与仲幫主已是同歸于盡了!”
  原來上官泰雖然行事荒謬,驕傲橫蠻,但畢竟是個武學宗師的身份,他得以死里逃生,對江海天也是甚為感激,不愿恩將仇報。是以在他喘息過后,有气力能夠說話之時,便把真相和盤托出,替江海天解釋了。
  那人哈哈一笑,退出圈子,將竹杖一插,說道:“我早已知道了,你當我看不出來么?我是有意試試江大俠的武功,嘿嘿,果然是名不虛傳!”听這人的口气,他倒是早已知道江海天的名聲的。
  江海天連忙說道:“不敢。多虧楊老前輩手下留情,僥幸打成平手。”
  上官紈站在林道軒身邊,她不知江海天說的是客套話,伸了伸舌頭,對林道軒悄聲說道:“我這姨父比我爹爹還要厲害,你的師父居然和他打成平手,是可以稱作大俠了!”
  上官泰上來謝過了江海天救命之恩,江海天道:“我只盼兩位化干戈而為玉帛,有失證人職責,不揣旨昧,把兩位分開。上官山主不加怪罪,我已感激不盡,何用言謝。”
  上官泰听江海天說得如此謙和,心中暗暗慚愧。仲長統卻還有點余怒未消,跳起來道:“他救了你也救了我。咱們這一場還是未分胜負,上官山主;你要不要約期再比。”
  上官泰甚是尷尬,打了個哈哈,說道:“仲幫主的混元一气功比我高明得多,佩服,佩服!冉打下去,我決不是你的對手,我有言在先,我既輸了,自當將貴幫子弟釋放。還要請江大俠与仲幫主賞面,喝我一杯薄酒,權當賠罪。”
  仲長統道:“喝不喝酒,往后再說。采藥之事如何?”上官泰笑道:“仲幫主放心,今日滅色已晚,明口我叫他們都去給你效勞就是。你要采的什么藥草,只須動口吩咐!”
  仲長統爭的不過是一口气,听得上官泰已自認輸,這口气也就消了。禮尚往來,當下也恭維了上官泰几句道:“上官山主武功奧妙,十招之中,倒有七八招是老叫化未曾見過的,老叫化也是好生佩服!”他說的是恭維,也是實話,上官泰得到本領相若的對手稱贊,心中更是舒服,哈哈笑道:“這么說來,咱們倒是不打不成相識了。”于是与仲長統重新行過了握手之禮,兩人彼此佩服,又已是打得筋疲力竭,這次握手,就的确是江猢上的見面禮,而非暗中較量了。
  上官泰吩咐家丁開牢放人,隨后就給江海天与仲長統介紹那個跛足漢子:“這位是內兄楊鉦。金旁一個正字的鉦。這位是丐幫的仲幫主。這位江大俠,楊兄早已知道,毋庸小弟介紹了。
  楊兄,你也來得真巧啊!”
  楊鉦道:“我是來找梵儿的,他离家數月,未見回來,我擔心他在外面闖禍,先到竺大哥那儿,竺大哥說他与你的女儿一同來你這儿了。幸虧我今日剛好赶到,要不然就錯過了与江大俠見面的机緣了。”
  上官泰道:“哦,原來你已經到過竺兄那儿?”楊鉦道:“江大俠的大名就是竺兄告訴我的。他對江湖上的事情,倒是比咱們留心得多,不似咱們的閉塞。”
  江海天心中一動,說道:“這位竺前輩是——”上官泰道:
  “是我們二人的連襟,他是大姨夫。”江海天道:“他可是有個女儿名喚竺清華的?”
  上官泰詫道:“你怎么知道?”江海天道:“我有個未入門的徒弟,父母雙亡,流落江湖,他父親留下遺囑,托我照顧他的。
  听說這孩子如今是在竺家,給這位竺小姐作書童。”上官紈道:“二姨父,我和梵弟早已見過江大俠了。清華表妹的名字,是我說出來的。”
  楊怔笑道:“原來如此。江大俠,你的那位未入門的高徒可是叫做李光夏么?”江海天道:“正是。”楊鉦道:“這就怪不得了。”江海天道:“怪不得什么?”
  楊鉦道:“怪不得這孩子不肯做我們竺大哥的徒弟,原來他已有了你這樣一位名師,但,江大俠你可以放心,竺家父女和這孩子似乎很有緣份,我們竺大哥的脾气本來是非常古怪的,但李光夏不肯做他徒弟,他卻并不惱怒,待他依然很好。名義是書童,實際和子侄也差不多。”
  江海天道:“雖然如此,我受了他父親的重托,總得把他我回來。不知這位竺前輩仙居何處,可容我去拜訪他么?”
  楊鉦道:“我這位竺大哥的性情十分特別,如果他想和什么人會面,他會自己找上門來,但別人找他,他卻是不肯出來相見的。”上官紈笑道:“我爹爹和二姨父都有點怕我這大姨父,大姨父未有交代,他們是不肯把地址告訴你的。”江海天心道:
  “這姓竺的脾气和我的師父倒是差不多。你要見他見不著,除非他自來找你。想來這姓竺的武功,又當比上官泰、楊鉦更高了。”
  楊鉦道:“你這丫頭亂嚼舌根,我和你爹爹怎么怕了竺姨父了?”他嘴里不承認,事實卻是給上官紈說中,始終不敢把竺家的地址說出來。
  楊鉦似乎有點尷尬,接著說道:“竺大哥曾与我說過,說是他久聞江大俠的大名,也很想和你結識結識。如今又碰巧有了這樁事情,說不定江大俠到家之時,我那位竺大哥已在貴鄉候駕了。”他補上這一段話,一來是安江海天之心,二來也是給自己解嘲,并非自己不敢說出竺家地址,而是料定了那姓竺的會去找江海天。
  江海天心道:“氓山派正是有事之秋,我即使知道那人地址,此時也無暇抽身。”便道:“既然如此,我等著竺前輩屈駕賜見便是。要是兩位再見著他,也請代我致謝,謝他收容小徒。”
  上官紈笑道:“我爹爹和二姨父都說大姨父的武功是天下第一:如今他們對你的武功也是非常佩服,听口气似乎你也是天下第一。江大俠,倘若你与我大姨父碰上,較量起來,這可就真有意思了。”
  江海天笑道:“你爹爹和二姨父因為我是客人,對我也就特別客气,其實我的功夫還差得遠呢,怎能和你的大姨父相比?”
  上官紈道:“不對,不對。我爹爹對人是從不客气的,除了大姨父之外,他也從來沒稱贊過別人的武功。至于我的二姨父,他比我爹爹還要驕傲,連對大姨父,他口頭上也并不怎么佩服的,不過,我知道他心里佩服罷了。因此,他們肯稱贊你的武功,邢就絕不是客气的說話了。”
  楊鉦笑道:“你這丫頭就是喜歡看熱鬧。不過,話說回來,我那竺大哥确是有意思和江大俠比比武功。不是我故意恭維,依我看來,江大俠的武功是要稍胜我竺大哥一籌。唯其如此,這就更可慮了……”
  江海天還未來得及說話,上官泰已搶著說道:“可慮什么?”
  楊鉦道:“你還不知道嗎?竺大哥新近練成了六陽手,能以陰力斷人筋脈,他若是比不過江大俠,只怕就會使出這六陽手來。我与江大俠雖是初次相識,但卻佩服江大俠是位夠義气的朋友,倘是一不小心,給竺大哥傷了,我也過意不去。這六陽手厲害之极,我自問是無法抵御的。但倘若有人練成了近乎‘金剛不坏身法’的護体神功,和他一交手就先封閉了自己的全身穴道,那么他的六陽手也就無所施其技了。”
  江海天心里有點詫异,暗自想道:“楊鉦和那姓竺的乃是至親,為何和我初次見面,就把他的武功秘密泄漏給我?這是武林中最犯忌的事情。難道當真是為了佩服我,怕我受他的襟兄所傷,故而指點我嗎?他說那姓竺的存心要与我比試武功,也不知是真是假,但無論如何,我總是外人,他倘若不愿見我与他襟兄兩敗俱傷,就該設法從中調解才是。犯不著把他襟兄的武功秘密告訴我呀?他不怕我存著坏心,識得破解六陽手的方法之后,反而把他襟兄傷了?”
  江海天心里不無怀疑,但表面上對方總是一番好意,因此他就先謝過了楊鉦,隨著笑道:“我這點微未之技,絕不敢与令親比試。兩位放心,令親若是要与我較量,我馬上就先認輸,那么他總不能傷我了。”
  上官泰哈哈笑道:“江大俠的涵養功夫,人間少見,佩服,佩服!其實武功練到了天下第一,也不會輕易与人動手過招的了。我那竺大哥話雖是如此說,想來也只是想与江大俠口頭上切磋而已,未必就真的要拼個你死我活。”
  楊鉦頗不悅,冷冷說道:“你還不知道咱們大哥的脾气嗎?
  他自負武功天下第一,等閒之輩,他當然不會動手過招。但江大俠在江湖之上,也是被推許為武功天下第一的,以他這樣的好胜,他豈能容得別人与他并駕齊驅?他說待他辦妥一件事情之后,就要親自去找江大俠,那當然是要去和江大俠較量的了。”
  江海天笑道:“我是浪得虛名,怎能与世外高人相比。要是碰上竺老前輩,我自當以晚輩之禮相見。俗語說得好:退一步風平浪靜,讓三分海闊天空。所以兩位大可放心,在不決不至于与令親動手,傷了和气,咱們別談這個了,楊老前輩,說起來我還要多謝令郎呢,日前我為鷹犬所困,幸得令郎与上官小姐仗義相助,我師徒二人方才免了一場災難。”他有意扭轉話題,心中則在想道:“這姓楊的似乎怕我和他的襟兄這場架打不起來,嗯,莫非他們襟兄弟之間,有著心病。”
  楊鉦的确是有點想挑撥江海天与他的襟兄較量,但江海天如此謙退,他也不好太著痕跡,當下便順著口气說道:“我正是想請問江大俠是怎么一回事情?阿紈,你和你的表弟是在哪儿見過江大俠的?”
  上官紈比楊梵較為老成,但畢竟也還有些孩子的脾气,當她知道江海天的确是個“大俠”之后,而江海天又口口聲聲感謝她那日“相助”的事情,她心里當然是高興得了不得。于是不待江海天答話,便赶忙嘰嘰呱狐的把那日巧遇江海天之事,一五一十都對楊鉦說了。
  楊鉦笑道:“原來是這么回事。那祁連三獸我本是要他們作奴仆的,他們偷跑出來,想不到竟勾搭上了朝廷鷹犬,謀害江大俠。小儿雖曾為江大俠稍盡綿力,還是不足以補我的罪過。我這廂向江大俠賠罪了。”他帶笑說話,笑容卻頗勉強。
  江海天是個老實人,沒有留意,仲長統卻暗暗瞧在眼里,心道:“上官泰雖然橫蠻,卻也有几分豪爽,這姓楊的卻似頗工心計的奸滑之徒,哼,他剛才听到他的儿子斬殺朝廷鷹犬之時,眉頭稍微皺了一下,莫非他也是暗通官府的?這倒不能不提防一二了。”
  江海天見他如此客气,很感不安,當下也就拱手還禮,說道:“楊老前輩言重了。令郎拔刀相助之德,我感激還來不及呢,怎能因祁連三獸是尊府私逃的仆人,就怪責上老前輩了?”
  說話之間,上官泰的管家已把丐幫那四個被囚的弟子帶了出來,那管家事先并沒說明是釋放他們,他們一見了本幫幫主,都是不禁又惊又喜,齊聲叫道:“幫主,這可好了,你老人家來了……”驀地發現仲長統是与上官泰站在一起,狀頗親熱,這四個弟子好生詫异,窒了一窒,底下求師父給他們出口气的說話,不覺在口邊停住。
  仲長統一看,這四個弟子都沒帶傷,被囚多日,反而養得肥白了些,心中想道:“上官老儿倒沒有將他們虐待,只是元一沖吃虧大些,但他面門那一刀是楊鉦的儿子楊梵斫的,不能算在上官老儿的帳上。”他与上官泰打了一場之后,應了“不打不成相識”那句老話,彼此反而有几分惺惺相惜,當下仲長統也怕弟子們說出不好听的話來,便截斷他們的話道:“我与上官山主已經言歸于好,這山上的藥任由咱們采摘,你們謝過上官山主,就和我走吧。”
  上官泰連忙說道:“我已說好了的,請你們屈駕多留一天,容我稍備薄酒,給你們權當賠罪。采藥之事,只要你幫主說出藥名,我也自有人給你效勞。這點面子,你都不肯給我,那就是還在怪責我了。”
  仲長統道:“我們文是不想再打扰山主。”上官泰道:“笑話,笑話。你這么說比罵我還難受!我得罪貴幫,現在已誠心誠意的賠罪了,你還要怎么?何況現在天色已晚,你們難道定要露宿不成?你們要這樣做,我也不能讓你們這樣做。這太不把我當朋友了!”
  江海天笑道:“上官前輩誠意挽留,仲幫主,咱們就打攪他一晚吧。”仲長統性情豪爽,此時他對上官泰倒不是怨恨,只是他心里卻討厭那個楊鉦,是以才說要走。但見上官泰确是出于誠心,而江海天又已答允,他心里一想,那楊鉦即使不怀好意。
  有江海天在此,也不懼他,便道:“賠罪這不敢當。就當作是咱們交個朋友吧。”
  上官泰听得江海天、仲長統二人都已答應,大為歡喜,當晚就備了酒席,主客一同暢飲。上官泰還怕他們不放心,每一次拿上來的酒壺,他都是先倒了一杯,自己喝了,才敬客的。
  席間彼此談論武功,气氛倒也融洽,只是楊鉦卻有點心神不屬的樣子,而他与上官泰也從不談及他們本身的來歷。
  席散之后,上官泰給客人安排了住址,讓丐幫請人在一間大房,江海天師徒在一間較小而雅致的書房。
  仲長統暗自思量,“上官泰如此安排,想是有心讓我与幫中弟子相敘。”要知那四個丐幫弟子釋放出來之后,一直未有机會得与幫主暢談,上官泰粗中有細,設身處地為仲長統著想,“如果我是他,我一定想知道,這几個弟子在被囚期間,可曾受了什么委屈,甚或折磨?他也會想,這些事情,他這几個弟子不便當著外人吐露。盡管雙方已經和好,但設若我是幫主,我也會關心本幫弟子,對他們的遭遇,是非問個明白不可的。好,反正我對這几個丐幫弟子從無半點折磨,我何不樂得大方,讓他們的人聚攏來談個夠?”仲長統、元一沖再加上那四個弟子,一共是六個人,六個人同住一間大房,在禮數上表面看來似是“待薄”,但深一層想,卻正是上官泰想得周到的地方。
  仲長統久歷江猢,老于世故。上官泰這個心思,他焉有猜想不到之理,心道;“上官泰如此安排,倒也顯得光明磊落,即使我的弟子曾受多少委屈,也就算了。但另有一層,卻是不能不多加顧慮。那楊鉦口蜜腹劍,看來卻不似好人。今晚我与江海天師徒分開兩處,江賢侄武功极高,但卻是個十分忠厚老實的人,我須得提醒他,免得有甚意想不到的暗算,他心中毫無准備。”
  那個管家送他們進房安歇,兩間房有條走廊隔開,一間在東,一間在西,但相隔也不很遠。仲長統放下一半心事,但還是要提醒江海天。他不想太著痕跡,遂故意落后一步,向江海天打了一個眼色,悄聲說道:“今晚不要熟睡,小心一些!”
  仲長統雖然沒有“天遁傳音”功夫,但內功亦已到上乘火候,聲音凝成一線,隔數步之遠,送進江海天耳中,江海大听得清清楚楚,其他的人連那管家在內,沒有這份功力,則是一無所聞。尤其那管家因為是走在仲長統前面,根本就看不見仲長統曾張開嘴唇。
  江海天頗感詫异,進房之后,關上了門,心里想到:“主人好客,那姓楊的也非俗流,對咱們真可說得是傾心結納。不知仲叔叔何故起疑?但仲叔叔既然是如此說,加些小心也好。”于是在床上盤膝打坐,不久,林道軒已是熟睡。
  相近三更時分,忽覺似有衣襟帶風之聲,從屋頂掠過,江海天心中一凜,“這兩人輕功不弱!”深夜人靜,万籟無聲,江海天听得出是有兩個夜行人,從隔著儿間屋的瓦面上掠過。
  江海天想起仲長統的叮囑,心道:“難道當真有人不怀好意,暗地里來謀害我們不成?”心念未已,那衣襟帶風之聲已是一惊即過,听那夜行人的去向,是向著外間跑出,絕非朝著他們這里而來。江海天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啞然失笑:“在一個陌生地方,多加小心,那是對的,但也不用太過多疑。”
  但他放下了心上的石頭,另一重好奇之心又不禁油然而興,暗自想道:“來的不知是何等樣人?從他們這一身超卓的輕功看來,本領定然非同小可。倘若是上官山主的敵人,我在這里作客,理該為主人御敵;倘若來的是他們的朋友,出去相見,那也無妨。”
  江海天決意去查察究竟,遂輕輕推開窗門,跳上瓦面,這晚月色暗淡,那兩個夜行人的蹤跡早已不見。仲長統也沒見出來,想是他還沒發覺有夜行人經過。江海天本要去通知他的,但轉念一想,還是自己先去看看再說,倘若根本沒有什么事情,大惊小怪,豈不惹主人笑話?而且留下仲長統在房中看守,也穩當一些。他深知仲長統之能,几重瓦面外的輕微聲息,他或許未能察覺,但若真有夜行人到了距离三丈之內,他無論如何總會听得出來。兩間房相隔不到三丈,有他留守,自己也可以放心离開。
  夜行人雖是蹤跡已杳,但江海天剛才听聲辨向,早已心中有數。當下使出“踏雪無痕”的絕頂輕功,悄無聲的便追下去。
  越過十几間瓦面,再翻過圍牆,仍然未見夜行人蹤跡,江海天越發奇怪,心道:“看來不是上官泰的敵人了。但何以一進來便出去?若說是屋內的人,三更半夜,又出去作甚?”
  江海天有心查察究竟,遂繼續追蹤,畢竟是他的輕功更為高強,追了一會,果然發覺了前面兩條黑影。
  那兩個人卻未發現他,江海大追得近了一些,凝神看去,吃了一惊,卻原來這兩個人竟是上官泰与楊鉦。
  江海天心道:“我早該想到是他們了,從屋內出去的,除了他們,還有誰有如此本領?可是他們為什么要在深夜出去呢?是他們另外發現了敵人么?”
  就在這時,只听得上官泰說道:“在這里可以了吧?這里离開我家已有十里了。”楊鉦笑了一笑,說道:“是么?那么江海天的耳朵再長,也听不見了。就在這里吧。”說罷,突然回頭一望。顯然是還在害怕有人跟來。正是。
  密室仍須防有耳,深宵主客兩离家。
  欲知后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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