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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謊話捏來瞞俠女 災星得脫遇師兄


  江海天与妻子在山下分手,分手之處,正是他那日遇見楊梵的地方。江海天想起那日之事,不禁又后悔一番,心道;“真想不到楊梵那布袋里裝的是軒儿,眼睜睜的讓他走了!”
  江海天對徒弟并無偏心,但在三個徒弟之中,李光夏未曾正式拜師,暫且不算。林道軒一來是年紀最小,二來是和他相處的日子較長;三來又由于他的父親是天理教教主林清的關系,林清生死未卜,江海天自覺對林道軒多了一重責任。江海天沒有儿子,他對于林道軒是有著如同父子的感情的。
  江海天心里想道:“連記名弟子李光夏在內,這兩年來我接連收了四個徒弟,想不到如今卻只剩下了葉凌風一人。而葉凌風又不可靠。”武林中人最重視衣缽傳人,江海天想起這几個弟了各有各的不幸遭遇,心中好生感慨。
  江海天又再想道,“竺尚父雖然答應給我索回軒儿,但楊鉦的真面目已經顯露,他還怎敢再見襟兄?而且楊鉦詭計多端,竺尚父還未必能應付他呢。我可不能完全依靠于他,自己也得留心尋找。”
  江海天是三天之前在這里遇見楊梵的,這三滅天气晴朗,江海天小心尋找,找到了几個還未曾湮沒的蹄痕,辨明了方向,正是指向北方,江海天心道:“我此次北上京華,正好沿途打听。
  想來楊鉦父子拿了軒儿,十九也是要解上京師報功的。”
  江海天念念不忘要尋回徒弟,他怎知道,林道軒此際也正在急欲尋他。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江海天北上京華,暫且按下不表。且說林道軒那日被楊梵用獨門點穴手法,點了穴道之后;便即不省人事。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地似在睡夢之中,蒙蒙矓矓的听得師父的聲音,林道軒慢慢睜開眼睛,只覺黑漆一團,不知身在何處,而師父的聲音也听不見了。
  黑漆之中但听得呼呼風響,便似騰云駕霧一般。林道軒張口想喊,喊不出聲,想轉動一根指頭,都不能夠。林道軒心道:
  “我這是在做夢么?”好不容易才漸漸恢复了記憶,想起昨晚的遭遇,知道是著了楊梵的道儿。
  楊梵的獨門點穴手法十分厲害,林道軒被點的是“昏睡穴”,已經過了四個時辰,本來還要再過十二個時辰才能醒來的。
  只因林道軒練的是最上乘的內功,雖然火候還差得遠,但气息已能自行運轉,所以只不過四個時辰便醒來了。但也只是有了知覺而已,穴道依然未解,還是不能動彈。
  林道軒學過運气沖關的解穴方法,可是他功夫還淺,所受的又是重手法點穴,要把真气一點一滴的凝聚起來,談何容易。
  且說楊梵見江海天將他的同伴擒了,嚇得心惊膽顫,生怕江海天會來追他。于是急急忙忙的催馬飛奔,他那匹坐騎乃是青海進貢的御馬,有日行千里之能。林道軒在布袋中有騰云駕霧的感覺,就是因為快馬疾馳之故。
  楊梵一口气跑出了數十里,回頭一看,并無追兵,方始放下心上的石頭。可是同伴已經被擒,怎么辦呢?
  他這個同伴本是御林軍的一個軍官,奉命接應他的。他的父親楊鉦因為要給他抵擋追兵,而且事成之后,又還要去另一個地方,不能与他同路,所以早就吩咐過他,叫他跟著那個人走,一同把林道軒押上京師。
  楊梵是有几分小聰明而又喜歡逞能的小伙子,危險一過,逞能之念油然而興,心里想道:“江湖上的第一流高手差不多都已集中氓山了,一些尋常的小腳色我還怕對付不了嗎?好,我正好一個人把林道軒押上京師,揚名露面!到了京師之后,御林軍的統領我總是找得著的。”
  但盡管他有几分膽量,也還是害怕氓山有人追來,總是要离開氓山越遠越好,一路上他馬不停蹄,餓了就啃干糧,經過市鎮也不敢停下進食。
  他是清晨時分碰著江海天的,人不离鞍地跑到將近黃昏時分,估計已跑了四五百里,危險的可能性是越來越小了。此時他早已疲累不堪,餓還好受,渴更難堪,于是就在路邊的一個茶店歇腳。這茶店是兼賣酒食的。
  他把裝著林道軒的那個布袋擱在座頭,心里想道:“還有四個時辰,這小子才能醒來,料想不至于有甚意外.但我得替他准備一些食物,待他一醒,就喂他吃,免得餓坏了他。”
  店小二見楊梵一個公子哥儿模樣的人,隨身卻帶著一個“大米袋”,不免多看了兩眼。楊梵喝道:“你老瞧著我干嘛?怕少爺沒銀子給你嗎?這錠銀子拿去,緒我先泡一壺好茶,然后配几樣小菜。”店小二心道:“這小子脾气倒大。”應了一個“是”字,便去沖茶。
  店小二端來了一壺熱茶,給楊梵倒茶,眼睛卻不禁盯著他那個“大米袋”,楊梵怒道:“少爺不用你伺候,給我走得遠些!”作勢便要一掌將他推開。那店小二嚇了一跳,一杯熱茶都傾瀉在那布袋之上。
  林道軒經過了大半天的努力,漸漸凝聚真气,穴道雖然還未能夠解開,身体已是稍稍可以動彈。給這杯熱茶一淋,本能的生出反應,在布袋里動了一動。
  店小二倒瀉了茶,慌忙用袖子揩抹,忽見布袋會動,手触處已感到一團軟綿綿的肉体,只不知是人或是別的生物,這一惊當真是非同小可。
  楊梵大怒,喝道:“你敢亂摸我的東西,我殺了你!”正要一掌擊下,忽听得有個清脆的少女聲音叫道:“咦!梵哥,你怎么會在這儿?什么事情生這樣大的火气?”楊儿愉忙縮手,那店小二也慌忙躲過一旁。
  只見進來的是一男一女,都不過十五六歲年紀。楊梵見了這兩個人,不由得暗暗叫聲:“苦也!”
  原來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竺尚父的女儿竺清華。跟在她后頭的那個少年,則是李文成的儿子李光夏。
  楊鉦父子本來商量好了一個陰險的計划,由楊鉦到竺家去把竺清華与李光夏騙出來,只要一出了竺家,就可以任由楊鉦擺布了。楊鉦准備迫竺清華与楊梵提早成親,同時把李光夏押往京師領功。
  這是一石兩鳥的計划,在楊鉦的想法是,竺尚父本來要招他的儿子為婿的,成親之后,竺尚父愛屋及烏,料想不致和他翻臉。另一方面,他把天理教兩個最重要的人物的儿子都捉到京師,這功勞當然不小。他是希望當上大內總管或御林軍統領的,有了這個功勞,說不定就可如愿。
  楊梵与上官泰的女儿上官紈年紀相當,他一向也比較喜歡上官紈,兩人雖沒海誓山盟,亦早已心心相印了。竺清華比楊梵小差不多三歲,今年還是個十六歲未足齡的姑娘,楊梵過去与她相處,不過是小孩子玩耍的同伴而已,竺清華固然未解風情,楊梵對她也談不上有什么愛意。
  但楊梵一向听父親的話,他自己也想得到大姨父的武功,所以還是同意了父親的計划。楊鉦也正是因為要往竺家行騙之故,故此不能和儿子一道同往京師。
  他們父于的算盤打得如意,不料竺清華并不是在家中等待楊鉦行騙,她私自出來了,而且還帶走了李光夏。又無巧不巧的,恰恰在這里遇上了楊梵。
  這一來不僅是他們的計划落空,楊梵還得擔心給他們發現布袋的秘密。
  楊梵忙把布袋挪動到身邊,用自己的身子擋住他們的視線,說道:“沒什么,這店小二毛手毛腳,倒瀉我一杯茶,我罵了他兩句。竺表妹,你怎么又私自离家了?”
  竺清華道:“爹爹本來是不許我下山的。他大約怕我搗蛋,連他出門的原因也沒告訴我。可是他不告訴我,我也有辦法打听,他一出門,第二天我就知道了。原來他是赶氓山參加英雄大會,還要与江大俠相會呢。你想有這樣難逢的盛會,我怎能還待在家中,不赶來瞧瞧熱鬧?”
  楊梵笑道:“我知道一定是大姨告訴你的。”
  竺清華道:“不錯,我媽纏不過我,只好讓我出門。怎么,你不是也要跟你爹爹參加氓山之會的嗎?卻怎的獨自一人在這小店里亂發脾气?”
  楊梵道:“我的事慢謾再談,華妹,你的膽子可真不小,但你一人出來也還罷了,怎的把你的書童也帶出來。你不知道你的爹爹曾有嚴令,不許童仆私自下山的嗎?不如讓你的書童跟了我吧,我替你設法遮瞞。”楊梵深知竺清華任性的脾气,此時若要攔阻她前往氓山,她定然不肯答應。只好不得已而思其次。希望把李光夏騙到手中。
  竺清華听了這話,很不高興的樣子說道:“你知道光夏是誰?
  他是江大俠的記名弟子,我爹爹對什么人都看不起,就只是對江海天有几分佩服,所以當他知道了光夏的身份之后,早已對他另眼相看啦!他現在雖然和我讀書、練武,但卻并非我的書童。我們現在是以姐弟相稱,他是我的小弟弟,你可不能欺負他!”
  原來竺清華因為那次在山神廟遇險之事,她和那姓安的老仆.受到祁連三獸的圍攻,李光夏不顧危險,曾仗義執言,幫助了她。所以,她從第一次見面起,就對李光夏极有好感。到了兩人作伴之后,她和李光夏的情感,就更是日益增進了。
  十六歲年紀的小姑娘,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因此,雖然相處不過一年,李光夏在她心中所占的位置已漸漸超過了楊梵了。女孩子成熟得較早,天性中又有“保護弱小”的感情,喜歡將年紀相若的男孩子當作“弟弟”保護,因之竺清華也總是以李光夏的“大阿姐”自居,親呢地稱他為“小弟弟”。其實,李光夏雖然比她小一歲,但骨骼粗大,卻比她高半個頭。
  楊梵听了他們姐弟相稱,心里更不舒服,冷冷說道:“你歡喜和底下人稱姐道弟,那也由你,但我可要勸你不必再住氓山了,縱然要去,也不能讓李光夏去。”竺清華道,“為什么?”楊梵道:“你爹爹昨天在氓山与江海無比武,兩人都受了傷。約期在三天之后再比。如今你爹爹正在生江海天的气,你還怎能帶江海天的弟子去見他?”
  竺清華吃了一惊,道:“有這樣的事?我爹爹說過是只想与江大俠切磋武功的。”
  楊梵一臉正經他說道,“這是我親眼見的,哪能有假?不錯,你爹爹只是想切磋武功,可是江海天卻未必是這樣想法。而且高手比斗,難免都有爭胜之心,又焉能恰到好處?這次比武,是江海天先用狠毒的手法傷了你的爹爹,你的爹爹才發起怒來,也傷了他的。”
  楊梵又道:“你爹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生平從未吃過別人的虧,這次給江海天打傷,雖然后來報回一掌,但也總是恨在心頭的了。你爹爹正在火气頭上,你還帶光夏前去見他,這可不正是自触霉气?”
  竺清華道:“夏弟不過是個孩子,我爹爹總不至于就殺了他。”
  楊梵道:“你爹爹或者不會殺他,但總不會把他交回江海天的了。你爹爹喜怒難測,說不定也可能廢掉他的武功。”
  竺清華半信半疑,給他說得也有了几分害怕,于是便向楊亢討教:“梵哥,那你說該怎么辦?”
  楊梵道:“你爹爹叫我赶回去給你媽報訊,你們不如就隨我回家吧。”
  竺清華道:“不,我爹爹受了傷,我一定要去照料他。”
  楊梵道:“好,那么光夏跟我回去吧。如今正在有人設法給他們調解,但愿這場風波能夠平息,那時雙方怒气過了,你再求我姨父讓你去找師父,也還不遲。”
  李光夏也搖頭道:“不,我不跟你走。好坏我也要到氓山見見我的師父。”楊梵發現他說話之時,眼睛直瞅著那個布袋。
  原來李光夏年紀雖小,江湖經驗卻遠胜竺清華,人又极是聰明,所以一見了這個大布袋,便起了疑心,暗自想道,“走江湖的人隨身攜帶的最多不過是几件替換衣裳,哪有帶上這种笨重的大布袋的?尤其是楊梵,他既然有緊要的事,急著赶路,就更不應該給自己多添累贅了。”另外他也討厭楊梵以“主子”自居,瞧他不起。故而說什么也不愿意跟隨楊梵。
  楊梵半是作賊心虛,半是老羞成怒,登時翻了臉道:“我抬舉你才要你跟我走,哼,你倒拿起架子來了!你別以為你是江海天的弟子,你現在可還是竺家的童仆身份!”
  李光夏變了面色,冷冷說道,“楊大少爺,我就是不喜歡跟你走,你待怎樣?”
  竺清華連忙勸解道:“你們兩人一人少說一句,行不行?”
  竺清華有了几分怒气,說道:“梵哥,我早已說過光夏不是我家仆人,他是我的弟弟,你怎么可以這樣侮辱他?”
  楊梵尷尬笑道:“其實我也是為了他的好處,一時失言,你別見怪。”楊梵也有點害怕惹惱了竺清華,毀了自己的計划。
  竺清華道:“梵哥,不是我說你,你的少爺脾气也是委實大了一些。好啦,大家都不要吵了,咱們還是從長計議吧。”
  楊、竺二人坐了下來,李光夏卻不肯就座,說道:“你們商量你們的,我有我的主意。總之,我要前往氓山。”
  竺清華道:“夏弟,你的脾气也是執拗了些。噫夏弟,你去哪里?”
  李光夏走了開去,說道:“我叫伙計給我們沖茶。”
  原來那店小二惊魂未定,遠遠的站在一旁,還是出神的盯著楊梵的那個大布袋。連茶杯都忘記給他們拿來了。
  李光夏走到他的面前,俏悄說道:“喂,你瞧什么瞧得這樣出神啊?”
  那店小二嚇了一跳,驀地指著楊梵問道:“客官,你這布袋里裝的什么東西?”
  原來那店小二發覺布袋的“古怪”之后,又听得他們老是談論些什么比武、傷人之類的事情,不由得怀疑他們是一伙“童匪”,說不定這布袋里裝的就是那一家被擄的孩童“肉票”。
  這店小二心想,“廚房還有兩個伙計,這三個童匪,我何必怕他?”就大了膽了發問。
  楊梵大怒道:“多事!你管我的布袋裝的什么?”
  竺清華這才注意到這個布袋,笑道:“梵哥,你怎么帶了這么一個大布袋呀?店小二同一問有何關系,我也覺得奇怪呢。裝的到底是什么東西?總可以告訴我吧。”
  楊梵慌忙遮掩,說道:“沒、沒有什么,到了路上我再告訴你。”
  李光夏道:“我是童仆,你要赶路,我替你拿東西。”
  楊梵大喝道:“不許動。”
  就在此時,那布袋忽地“咕咚”一聲,跌了下來,布袋里,透出一個郁悶的叫聲:“夏哥,救我!”
  原來布袋里的林道軒听得李光夏的聲音,一急之下,猛地一股真气沖開穴道,身子已是能夠動彈,立即大聲呼救。
  李光夏這一惊非同小可,連忙去搶布袋。楊梵跳過桌子,一掌向李光夏劈下,這一掌是楊家的殺手絕招,竺清華惊惶之中,無暇思索,駢指就向楊梵腰脅點去。竺清華年紀雖小,點穴手法卻极精妙,點的是楊梵麻穴。
  楊梵識得厲害,只得先避開竺清華點穴這招。李光夏又去搶那布袋。
  楊梵焉能容忍他搶得到手?當下一招“鎖龍手”迫退了竺清華,縱身一躍,后發先至,攔住了李光夏,便使出了大擒拿手法,要抓碎他的琵琶骨。
  竺清華怒道:“楊梵,你豈有此理,還要欺負他?”如影隨形,聲到人到,也是一招擒拿手法,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不過她卻并非想廢掉楊梵武功,只是想解李光夏之困。
  楊梵在背腹受攻之下,驀地一個斜身,化抓為椎,雙掌分敵兩人。竺清華的招數极為精妙,但气力卻是遠遠不及楊梵,給他一推,不由得踉踉蹌蹌地退了六七步,几乎跌倒。
  李光夏以全身之力,接了他的一掌,雖然也晃了一晃,卻隨即就穩住了身形。他的功夫是自小跟隨父親熬煉出來的,臨敵的經驗還在楊梵之上。楊梵的本領是胜過他,可是要想三招兩式將他打倒,卻是不能。
  竺清華一向受楊梵捧承慣了,做夢也想不到楊梵會出手打她,這一气非同小可,“嗖”的就拔出劍來,指著楊梵喝道:
  “好哇,你連我也欺負起來了。你停不停手?”
  楊梵也橫了心,抄起他那根青竹杖說道:“華表妹,不是我欺負你,只是要你別管我的閒事。咱們是表兄妹,倘若你認為表哥還不及這小子和你的親,那我也沒有辦法,只好任由你啦!”
  楊梵口中說話,手底毫不放松,青竹杖有如毒蛇葉信,招招都是指向李光夏的要害穴道。李光夏亦已拔出腰刀,使出了家傳的八卦刀法。他這八卦刀法,封閉謹嚴,毫無破綻。但他的武功畢竟与楊梵相差還遠,招架了十數招,已是險象環生。
  竺清華气得柳眉倒堅,斥道:“好呀,你如此欺負我們,我倒要領教領教你楊家的天魔杖法了。”
  楊梵以一敵二,脫不了身。但李光夏在他的杖勢籠罩之下,也設法去搶布袋。竺清華本來可以抽出身子的,但她怕李光夏受害,不敢片刻离開。于是成了個相持的局面,只能似走馬燈般的廝殺,竺、李二人聯手,恰恰与楊梵旗鼓相當。
  那布袋是用一种特別的布料縫制的,十分粗厚堅韌,林道軒撕它不破,在布袋里大力掙扎,布袋浪到那店小二的身邊,那店小二不敢參戰,心想救人要緊,便去解那布袋,不料他心念方動,布袋尚未碰著,楊梵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根筷子,當作短箭,就射入他的太陽穴,把他時斃了。
  竺清華更是惱怒,罵道:“楊梵,想下到你竟是這樣的人!
  你怎么可以濫殺無辜?”
  楊梵冷笑道:“什么叫做濫殺無辜?這店小二不來搶我的東西,我會亂殺他嗎?這布袋里的東西我是決不能讓別人拿去的,表妹,我勸你也不好多管閒事了,否則,嘿、嘿……”
  竺清華大怒道:“否則怎樣?要連我也殺了是不是?”
  李光夏也罵道:“這布袋里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是人,不是‘東西’!你竟敢把他捉去,我是非救他不可!”
  雙方手上動武,口頭也在罵戰。在這時間,店中的几個伙計拿了火叉、菜刀都跑出來,楊梵一下做、二不休,把他們也盡都殺了。
  竺清華動了真怒,說道:“好吧,你有本領就連我也殺了吧!
  你殺不了我,我可就要廢掉你的武功了!”劍法驟然一緊,展開繞身游斗的步法,劍刺指戳,招招都是指向楊梵的要害穴道。
  竺清華年紀雖小,家傳的武學卻是非同小可,招數要比楊梵精妙得多,所輸的不過是气力不如而已。初時她因是姨表之親,尚留三分情面,此刻她見楊梵如此狠毒殘忍,連她都想殺害,手下還怎能留情?雙方認真較量,楊梵若只單打獨斗是可以胜得了竺清華的,但加上一個實力也頗不弱的李光夏,楊梵可就兔不了漸漸處于下風了。
  但在這樣熾烈的火并中,竺清華當然更不能抽身去搶布袋。
  布袋里的林道軒用力掙扎,這個布袋便似圓球的在地上滾動,滾到了門外,滾到了路上了。
  楊梵眼看不敵,忽見一騎快馬,跑到這路旁茶店的門前,馬上的漢子“咦”了一聲,立即下馬,跑進店來。說道:“楊公子不要慌,我來助你。現在咱們是自己人啦。”
  這漢子頭上長著一個肉瘤,不是別人,正是祁連三獸中的“獨角鹿”鹿克犀。
  “祁連三獸”原來是給楊鉦收服當作奴仆的,后來逃了出來,投奔大內總管朴鼎查,當了個挂名的衛士,實際的任務則是在江湖上充當清廷的密探,后來楊鉦之所以歸順清廷,就是由他們拉攏的。
  楊梵本來不知道這些事情,所以才有去年在藏龍堡附近的那一場誤會,當時江海天在山洞中療傷,給祁連三獸中的羊吞虎与另外几個軍官圍攻,楊梵与上官紈路過,楊梵為了懲戒“家奴”,這才出手助了江海天的一臂之力的。
  楊梵當時不知道的事情,現在當然是知道了。一見鹿克犀突如其來,不由得喜出望外,
  鹿克犀碰見楊梵,更是喜出望外,原來他這次正是奉命來接應楊梵的。
  鹿克犀并不知道楊梵与竺清華之間的親戚關系,但他卻認得竺清華就是兩年前和一幫人從他們“祁連三獸”手中劫走李光夏的那個小姑娘,如今又恰恰碰上他們在這里和楊梵廝殺,不由得更是喜上加喜,心中想道:“這真是一個難得的好机會,侍我上去把這兩個娃娃拿下,一來可以討好楊梵;二來可以報這小妖女當年率眾奪人之仇;三來搶回了李文成的儿子,解到京師,也是大功一件。”
  鹿克犀打的如意算盤,可是楊梵卻并不要他馬上助戰。鹿克犀沖入了茶店,當啷啷的抖起了鹿角叉,正要去拿李光夏,楊梵喝道:“這小子慢點收拾無妨,你給我把那布袋搶回要緊。”
  原來楊梵素來驕傲,對自己的力量估計過高,他雖然處在下風,但卻認為自己可以平反敗局,最不濟也還可以支持半個時辰,而那布袋則滾出了門外,他生怕給林道軒跑掉,故而必須先把布袋搶回,才能安心。
  鹿克犀在茶店門前下馬的時候,是仿佛曾經見過路上有個布袋的,但當時并沒怎么留意,听了楊梵的說話,這才怔了一怔,但他又以為是楊梵怕他爭功,一怔之后,仍然不肯馬上出去,又再問了一句道:“那布袋有什么要緊?這小子是天理教中一個首腦人物名叫李文成的儿子,可要比什么金銀珠寶還要值价得多呢!”他還以為那布袋中大約裝的是什么金銀珠寶。
  楊梵大怒道:“蠢材,我叫你去,你就快去!布袋里裝的是天理教教主林清的儿子,比這姓李的小子更值价,你明白了么?”
  鹿克犀這才如夢初醒,“呵呀”一聲,抖起鹿角叉,立刻跑了出去。
  林道軒在布袋中大罵道:“獨角鹿,你是領教過我師父的厲害的,你敢再來害我,我師父豈肯与你干休?”
  鹿克犀大笑道:“江海天在藏龍堡傷我之仇,我正要在你身上報复呢!嘿,嘿,待到江海天知道,你早已到了京師啦!”
  鹿克犀正要跑過去抓那布袋,忽見路上有個行人,突然加快了腳步,恰恰比他早到一步,把那布袋先搶到手。
  這個行人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年,不是別人,正是江海天的第二個徒弟宇文雄。
  宇文雄被師母逐出門牆,傷心之极,本來是想遠走他方的。
  但他走了几天,在路上碰到知道他身份的熟人,告訴他氓山的英雄大會即將在清明召開的消息,問他為什么不去氓山,卻單獨一人在外面跑?那人還以為他是奉了師母之命,去請什么客人的。
  宇文雄含糊應付過去,那人走后,宇文雄一想:“不錯,我為何不去氓山?說不定師父會赶回來參加英雄大會,我就可以請求師父查明我的冤情了。”于是宇文雄改變主意,折回氓山,無巧不巧,恰恰遇上了這樁事情。
  林道軒是在宇文雄被逐之后才到江家的,宇文雄本來不認識他。但他听得林道軒在布袋中与鹿克犀對罵,听出了林道軒的身份竟然是他的師弟,又是天理教教主林清的儿子,宇文雄一惊之下,當然要連忙搶救他了。
  宇文雄認得鹿克犀,鹿克犀卻不認識他。他見宇文雄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少年,哪里將他放在眼內,當下一抖鹿角叉,便即上前搶奪布袋。
  宇文雄知道鹿克犀的厲害,拼著豁了性命,也要保護林道軒,于是使出全副本領,一出手便是大須彌劍式。
  大須彌劍式是天山劍法的精華所在,宇文雄雖然火候未夠,使出來亦是非同小可。只听得“當”的一聲,宇文雄的青鋼劍碰開了鹿角叉,劍峰仍然直指過來,招里套拓,式中套式,劍勢奇幻之极,令人捉摸不透,鹿克犀大吃一惊,連忙一個鷗子翻身,倒縱出三丈開外。
  鹿克犀不識大須彌劍式,只覺得這劍法的凌厲,為他平生所僅見,不由得暗暗嘀咕:“這小子不知是什么人,劍法竟如此高明!”惊魂未定,一退不敢复上。
  宇文雄是在江家練這大須彌劍式治好內傷的,這還是他病后第一次与人正式交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功力增進了多少?劍法能不能用?他的青鋼劍給鹿角叉碰上,虎口隱隱發麻。因此鹿克犀固然吃惊,他也不敢乘胜追擊。
  宇文雄一來是沒有把握胜得過鹿克犀,二來他又怕鹿克犀在店中的党羽追出來,他既然搶到了布袋,當然就得赶快离開險地。楊梵那匹御馬系在路旁一棵樹上,恰好就在他的身邊,宇文雄無暇解開布袋,立即縱身上馬,一劍削斷系馬的繩索,催馬疾馳。
  林道軒在布袋之中,根本不知道將他搶去的是什么人。不知底細,當然也就不敢說出情由。宇文雄更不知道在這店中,還有另一個他未曾見過面的師弟李光夏。這么一來,宇文雄就錯過了与李光夏見面的机會了。
  鹿克犀見宇文雄上馬逃跑,這才急急忙忙發出三支短箭,第一支給宇文雄打落,第二、第三支已是落在馬后,轉眼間那匹馬已是跑出了鹿克犀視線之外!
  鹿克犀識得這匹坐騎是有大內烙印的御馬,要追也是追不上的了。正在自歎晦气,忽听得楊梵“哎喲”的一聲尖叫,似乎是在店里受了傷。
  原來正當鹿克犀与宇文雄爭奪布袋之時,店內也展開了一場激烈的“奪門”之戰。李光夏急著要沖出去搶救林道軒,非得和楊梵拼命不可。
  楊梵攔住大門,不許他們出去。李光夏便似一頭小老虎般的向他猛沖。楊梵喝道:“你找死么?”青竹杖兜頭擊下,杖尖徑刺李光夏的“太陽穴”。
  本來楊梵是想活捉李光夏的,但此時白刃相接,雙方肉搏,他沒有把握活捉李光夏,索性橫起心腸,再也不顧李光夏的死活。只希望能夠擊倒較弱的李光夏,這才可以從容應付較強的竺清華,以免自己受傷。
  竺清華見他招數越來越是狠毒,竟然要把李光夏置之死地,不禁又惊又怒,急怒之下,不假思索的登時也使出了家傳的殺手絕招。
  楊梵那一杖剛剛擊下、只听得背后金刃劈風之聲,竺清華的劍尖亦已閃電般的刺到了他的后心。
  楊梵委實不弱,在這性命呼吸之際,腰軀一扭,手執竹杖中央,竟然硬生生的把竹杖反撩過來,仗尾格劍,杖頭仍然當作判官筆使,刺李光夏的穴道。
  楊梵的內力本來胜于竺、李二人,但這么一來,他一根竹杖分敵兩人,卻就大不夠用了。竺清華力弱,當的一聲,長劍給他格開,但她用了個“卸”字訣,劍鋒一顫,順勢下削,仍然在楊梵的腳踝划開了一道傷口。
  李光夏是用全身的力气猛沖過去的:楊梵要點他的穴道,卻給他一刀磕開。說時遲,那時快,李光夏的第二刀迅猛劈下,楊梵恰在此時腳踝受傷,給李光夏猛力一刀,登時劈倒!
  李光夏是連環三刀的招式,第二刀雖然已劈翻了楊梵,但收不住勢,第三刀仍然閃電般的靳下去。竺清華究竟要顧一點表兄妹之誼,急忙出劍架住李光夏的腰刀,說道:“他已受了傷了,饒了他吧!”李光夏看在竺清華的面份,也不為已甚,“哼”了一聲道:“大少爺,少陪了!”邁開大步,立即跑出茶店。
  鹿克犀從路上跑回,和李光夏剛好在茶店門前碰上。鹿克犀又惊又喜,心里想道:“捉不到林清的儿子,捉到李文成的儿子也很不錯。楊梵這小子是死是活,只好暫且不去管他了。”
  李光夏曾受過他的欺騙,此時當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那管什么強弱懸殊,大小不敵,鹿克犀攔住他的去路,他揮刀便斫。
  鹿克犀哈哈笑道:“好侄儿,還是乖乖的跟叔叔走吧。何必動刀動槍,傷了咱們叔侄的和气?”
  李光夏大怒道:“無恥奸賊,誰是你的侄儿?”鹿克犀用大擒拿手法抓他,李光夏一招“白鶴亮翅”,快刀劈他臂時,鹿克犀喝道,“嚇,好快!”變招拿他手腕,李光夏一刀削下,招數亦已變為“倒插花、斜切藕”的式于,刀光閃閃,反削鹿克犀的乎腕。
  鹿克犀心頭一凜:“一年的工夫,這小子已是遠胜從前了。”急忙縮手,再變抓為戳,驕指點李光夏膝蓋的“環跳穴”,李光夏滴溜溜一轉,順勢便是一招“順水推舟”,鹿克犀只得斜身閃開,否則指頭便要給他刀鋒削去。
  鹿克犀起初想把他生擒,此時三招一過,知道李光更今非昔比,只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已是不能制伏他了。于是收起好猾的笑容,擺出凶神惡煞的面孔喝道:“好小子,竟敢對叔叔動刀動槍,不給你一點苦頭嘗嘗,你也不知我的厲害!”舉起鹿角叉惡狠狠的戳過去,李光夏畢竟年輕力弱,刀叉一碰,震得虎口發麻,可是他咬牙奮戰,鹿克犀竟也打不落他的短刀。
  茶店內的楊梵給李光夏斫了一刀,倒在地上呻吟,血流如注,听得外面廝殺聲起,爬起來叫道:“好,鹿老大,你快快把這小子殺了,不必有所顧忌!”
  竺清華留在后頭本來想察看他的傷勢,給他敷上一點金創藥的,見他如此凶狠,不禁怒道:“楊梵,你真是至死不悟,居然還想殺害我們!看在二姨的份上,我不殺你,但你也休想我救你了!從今之后,你我表旯妹之誼一刀兩斷,是死是活,貴客自理!”
  竺清華跑出來援助李光夏,來得正是合時。鹿克犀的鹿角叉剛剛叉著李光夏的短刀,叉尖便要刺到他的虎口,竺清華一招“玉女投梭”攻敵之所必救,劍光如練,直指他的咽喉。
  鹿克犀只得放開李光夏的刀,回頭招架竺清華的劍。竺清華劍術精妙,只吃虧在內力弱些,与李光夏聯手,恰恰和鹿克犀打成平手。
  李光夏形勢穩定之后。急忙用目光搜索,既不見那個布袋,也不見林道軒的影子。倘若林道軒已經走了出來,那布袋總還應該留在地上的。李光夏又惊又怒,喝道:“獨角鹿,你把我的林兄弟怎么樣了?”
  鹿克犀獰笑道:“姓林這小賊么?當然是早已落在我們的手上了!你想要他死呢還是要他活呢?你現在馬上放下刀子,叫我一聲叔叔,我可以帶你會見他。否則,哼哼,我就先殺了你,再去殺他!”鹿克犀把李光夏當作孩子,嚇騙兼施,意欲動搖他的戰意。
  李光夏當然不會受他欺騙,但他卻只道林道軒當真是落在敵人手上,急怒交加,喝道,“老賊,我与你拼了!”他的武功本來与鹿克犀相差尚遠,一怒之下,章法更亂,給鹿克犀抓著一個可乘之机,一叉把他的短刀打落,叉尖只要再往前一送,就可以刺入他的心窩。
  幸得竺清華身手敏捷,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慌忙一掌把李光夏推開,右手劍同時出招如電,疾刺鹿克犀脅下的愈气穴。這一招又是攻敵之所必救,鹿克犀設法去追擊李光夏,只好把鹿角叉收回招架。
  竺清華道:“夏弟,沉住了气,別相信這廝的鬼活!”李光夏拾起地上的短刀,暗暗叫聲,“慚愧!”又扑上去。
  再度交鋒,李光夏仍然十分勇猛,但已改了急躁的毛病,心中想道:“不錯,即使軒弟确已落在敵人手上,我也必須沉住了气,才能殺敵報仇!”
  鹿克犀想要動搖李光夏的戰意,不料李光夏戰意更強。鹿克犀在他們聯手夾攻之下,竟然占不到半點便宜。
  竺清華欠缺的是气力和經驗,但有李光夏的勇猛奮戰,鹿克犀不能全力對付她,气力方面,已是占不到多大优勢。斗到了數十招之后,竺清華越發鎮定,招數也越來越是精妙。鹿克犀本來以鹿角叉點穴見長的,卻反而給竺清華的刺穴劍法克制了,鹿克犀身法不如她的輕靈,好几次險些給她刺著。
  不知不覺雙方已斗了將近百招,正自激戰之中,忽听得楊亢厲聲叫道:“鹿老大,還不快來給我敷藥!”聲音凄厲而又嘶啞,顯然他已是不能抵受,心中也感到了死亡的恐怖了。
  原來,楊梵起初以為鹿克犀可以很快收拾竺、李二人的,所以要他先殺了李光夏。哪知等了許久,鹿克犀仍然未見進來,只听得外間金鐵交鳴之聲,越來越是震耳。楊梵流血不止,身上雖然帶有金創藥,卻不能自敷。到了他感到死亡的恐怖之時,當然是要把鹿克犀叫來先救他的性命了。他心里還在害怕竺、李二人不肯放過鹿克犀。
  鹿克犀無法取胜,樂得借此收蓬,應了一聲:“來啦!”便跳出了圈于,奔入茶店。正是:
  兩小同心挫強敵,只知幫理不幫親。
  欲知后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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