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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逃出涼州


  完顏豪陪笑道:“西門柱石是已經把公主的話帶回來給我了,我可還不敢相信公主真的會蓮駕親臨呢?”
  云中燕道:“我豈是言而無信之人,說過了要來拜訪你,當然要來——”
  完顏豪道:“不敢當,但,我可想不到,想不到——”
  云中燕笑道:“你想不到我竟然在這間房間出現,是嗎?”
  完顏豪道:“是呀,我真是意想不到。”
  云中燕道:“我和李小姐是好朋友,她又是這里的主人,我自是應該与她先敘友情,再去見你。這可用不著先告訴你吧?”
  完顏豪明知她說的是謊話,但可不能當面拆穿她,只好諾諾連聲,甚是尷尬的說道:“是,是,請恕我不知公主在這儿,多有冒犯了。”
  李益壽見完顏豪對云中燕執禮甚恭,口口聲聲稱她“公主”,不覺甚為惊异,心里想道:“不知她是那一國的公主?女儿又怎樣和她結交上了。”當下只好放開女儿,以主人的身份上前招待。
  完顏豪道:“李總管,我給你引見,這就是蒙古上國的貝麗公主。”
  李益壽“啊呀”一聲,說道:“公主光臨,小官深感榮寵。芳儿,你和公主早就相識,怎的不告訴我。”心里想道:“原來她是蒙古公主,這就怪不得完顏豪也要怕她三分了。”
  李芷芳莫名其妙,不過她也是個机靈的人,看得出云中燕是來幫她的,便道:“公主可不想招搖,我若早說出來,你們不相信,只怕還要把她當作奸細呢。”
  云中燕笑道:“他們早已經把我當作奸細了。哼,完顏豪,你們剛才來勢洶洶,不是為了搜查奸細嗎?”
  完顏豪陪笑道:“府衙里是謠傳,据講有個奸細混了進來。”
  云中燕冷笑說道:“這個奸細就是我!我不愿招搖,曾經偷偷來看過李小姐几次。我也不知是否有人發現,或許這就給人誤會是奸細吧?”
  完顏豪只好再陪笑道:“我們一時魯莽,公主,請你千万別要見怪。”
  云中燕道:“不知不罪,我當然不會怪你。不過你們這樣胡鬧,可是對不住我的朋友。試想,縱然真有奸細,李小姐又豈能是收容奸細之人?嘿嘿,我并非為了自己怪你,但為了我的朋友,我可不能不怪你了!”
  完顏豪道:“是該怪責。”當下向李芷芳深深一揖,說道:“我實是一心想要結識小姐,适才冒違之罪,請小姐大度包涵。”
  李芷芳板起面孔,冷冷說道:“我可不想結識你,你給我出去!”
  李益壽喝道:“芳儿,不可無禮。”
  云中燕道:“李大人,并不是令媛無禮!”她和李益壽說話,眼睛卻盯著完顏豪,完顏豪連忙說道:“是,是,是我無禮。”
  云中燕道:“他知道就好。我是來拜會你,但你總不能在人家小姐的香閨會客吧?”
  完顏豪忍住了气,心里道:“看在你是蒙古公主的身份,我暫且買你的帳,待會儿叫你知道我的手段。”于是又一次陪笑說道:“公主教訓的是,我正想請公主移駕到小王的賓館一談。”
  李益壽跟著出去,臨行吩咐妻子道:“女儿交給你了,你可得好好的管教她。”
  到了完顏豪的住所,云中燕道:“老大人,你已經盡了地主之誼了,請便吧。”李益壽訕訕退下。完顏豪請她進了書房,關上房門。云中燕怔了一怔,喝道:“你干什么?”
  完顏豪道:“我怕隔牆有耳,咱們還是謹慎一點的好。”
  云中燕道:“哦,你和我說的話,是不能讓人听見的嗎?”
  完顏豪道:“正是。听說公主蓮駕來到中原,已有兩年,可惜小王新近方始知道,實是有失地主之誼。”
  云中燕道:“不錯,我是來了金國兩年,這又怎樣?”
  完顏豪道:“沒怎么樣,不過我最近又听到了一個消息,正是和公主有關的。我不知該當如何處置才好,想要請教公主。”
  云中燕冷笑道:“你的消息也真靈通,我倒要多謝你耗費精。神留心我的消息,說吧,那是什么事情,居然令你感到難處置?”
  完顏豪臉上堆著干笑,說道:“貴國的金帳武士上一個月曾經來見過我,是他談起公主的事情。他帶來了貴國國師龍象法王的吩咐,要我幫他的忙呢,因此,与其說這是一個‘消息’,不如說這是一件令我為難的事實。”
  云中燕暗暗吃惊,神色卻是絲毫不露,冷冷說道:“他要你幫什么忙?”
  完顏豪道:“听說公主不肯回去,烏蒙是奉了貴國大汗之命,來迎接你的,你不回去,他可交不了差。龍象法王是他師父,對這件事當然也不能不關心了?”
  云中燕道:“好,爽快的說罷,他們要你怎樣?”
  完顏豪道:“烏蒙交來貴國國師的意旨,要我幫忙他們訪查公主的行蹤,万一我若是遇上公主,務必要把公主蓮駕留下。烏蒙還說,這也是貴國大汗的意思。”
  云中燕道:“哦,這么說來,你是要扣留我了?”
  完顏豪道:“不敢。不過公主你是知道的,敝國一向是尊崇貴國的。敝國以小事大,對貴國的吩咐,可是不敢不遵。但‘扣留’二字未免言重了,我只是想請公主屈駕在這里暫住几天,待這里事情一了,我就送你回去。”
  云中燕冷冷說道:“多謝你了,我可用不著你獻這殷勤。”
  完顏豪好笑說道:“公主不喜歡我來護送,那就讓貴國的國師親自來迎接你回去也行。他和烏蒙如今正在玉門關,距离這里也不過三四天路程。”
  說來說去,總之他是不肯讓云中燕一走了之的了,云中燕心里想道:“完顏豪本領不弱于我,加上一個翦長春,我不是他們對手。要想脫困,只能智取,不能硬來。”當下靈机一動,淡淡說道:“多謝你告訴我這許多消息,我也有一個消息和你极有關系,你想知道么?”
  完顏豪怔了一怔,心道:“且看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便道:“公主請說。”
  云中燕道:“我在貴國兩年,你大概也知道我干的是什么了?”
  完顏豪道:“小王不妄自猜度。”
  云中燕道:“我和你挑開天窗說亮話,我來貴國,乃是奉了叔父拖雷之命,來探听你們的虛實的!”
  這個秘密,完顏豪早已知道,卻想不到她竟然直言不諱說出來。完顏豪苦笑說道:“敝國對貴國忠誠不貳,貴國卻還對我們如此疑心,唉,我們但求能夠相安無事,意愿已足,難道我們還敢對貴國妄動刀兵嗎?耿耿此心,天日可表。還望公主在令叔拖雷元帥面前,美言几句。”
  云中燕道:“這倒不是疑心你們,說到妄動刀兵,這個料想你們也不敢。叔叔要我來探听你們的虛實其中另有緣故。”
  完顏豪道:“哦,什么緣故,倒要請教。”
  云中燕道:“我們想找一個可靠的而又能干的管家,你懂不懂?”
  完顏豪吃了一惊,說道:“恕小王愚魯,這是什么意思?”
  云中燕冷冷說道:“還不懂嗎,就像你們對西夏一樣。李益壽不就是你們在西夏扶植的新管家嗎?”
  完顏豪大惊道:“你是說貴國要把我們大金滅了?”
  云中燕道:“也不必就做到這個地步,可以讓你們比西夏好些。只須你們金國奉命唯謹,做我們的屬國,你們姓完顏的一樣可以做金國的皇帝。不過——”
  完顏豪大為緊張,連忙問道:“不過什么?
  云中燕道:“不過,你們現在的皇帝,甚是不得人心,叔叔的意思,想換一個皇帝。所以他叫我來中原的目的之一,就是要我代他察看,看那一個做金國的皇帝最為适合?”
  完顏豪半信半疑,但心里想道:“听道云中燕最得他叔父拖雷的寵愛,而拖雷在蒙古的實權高于大汗,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于是惴惴不安的問道:“令叔既有這個意思,那么公主可曾替令叔找到适當的人選?”
  云中燕道:“找到了。就是你的爹爹!”
  完顏豪又惊又喜,說道:“哦,是我爹爹?”
  云中燕道:“不錯,你爹爹手握兵權,精明能干,又是皇叔的身份,以叔代侄,正是順理成章之事。將來貴我兩國,聯手滅宋,還要仰仗你們父子的大力呢、嘿嘿,只要你們父子听話,金國皇帝的寶座,我敢擔保,你的爹爹准能坐得安安穩穩!”
  父親做了皇帝,儿子就是現成的太子,未來的國君了,完顏豪想不到這個“天大的富貴”竟然會落在自己的身上,利令智昏,忙道:“皇帝的寶座,我們父子是不敢奢望的。但令叔和公主這么看得起我們父子,小王自是銘感五內,誓當圖報!”
  云中燕道:“這么說,你是愿意听話的了?”
  完顏豪道:“只要不令小王太過為難,姑娘盡管吩咐。”雖然利令智昏,說話仍然頗有分寸。心里想道:“她若然要我放她走,我就用他們大汗和國師的命令來做擋箭牌。”
  云中燕早已料到他的心意,淡淡說道:“要更換貴國皇帝之書,這是天大的秘密。是我們的大汗和國師都未知道的。如今公事私事,我都未曾了結,又不能和國帥明言,是以暫時不想回去!”
  她的事既然不能和國師明言,自是不便和完顏豪說了,完顏豪心里想道:“听說她喜歡一個綽號黑旋風的男子,莫非就是為了私情,是以遲遲不肯回國。”當下訥訥說道:“這個、這個我恐怕難以作主。”
  云中燕面色一變,說道:“好,你要和我為難,那也由你!”
  完顏豪躊躇不定,說道:“我怎敢和公主為難,我還要仰仗公主的大力呢。”云中燕冷笑道:“你知道就好。”完顏豪道:“只是貴國大汗之命,小王不敢違背。貴國國師跟前,小王也是沒法交代。”
  云中燕冷冷說道:“大汗之命,你不敢違背,我的叔叔,你就敢得罪嗎?我已經告訴了你,我是替拖雷叔叔辦事,不必听命于大汗,更不必說什么國師了。”
  完顏豪汗流浹背,說道:“是,是,小王不敢。”
  云中燕笑道:“其實你不泄漏出去,國師又焉能知道你私自放了我呢?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嘿嘿,你要我在叔叔跟前替你們父子說好話,你卻要扣留我,這叫我如何能為你們說話?你仔細想清楚吧,這樁交易做不做任憑于你!”
  完顏豪牙根一咬,暗自思量:“她的話固然不能全信,但万一她說的是真,她的叔父拖雷真的要廢立我國皇帝,而又屬意于我爹爹的話,我得罪了她,可就誤了大事。罷罷,就當作一場豪賭吧,放了她于我沒有什么損失,真的事成,我就贏來了天大的富貴了。”
  思念及此,心意立決,完顏豪站了起來便即說道:“好,那么我送公主出去。請公主恕我冒犯之罪,在令叔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云中燕笑道:“你放心等著做太子吧,但你也不用送我了,我自有李小姐陪我出去。”
  完顏豪怔了一怔,說道:“你要和李小姐一同出去?”
  云中燕道:“怎么,你不許可么?她是我的好朋友,我要她陪我游玩涼州。”
  完顏豪心里想道:“我已經決意豪賭一場,那又何必為這次要的事令她不歡?料想李芷芳也不敢帶一個男子公然和她走出府門吧?”于是陪笑說道:“我在這里也是客人,怎敢干涉主人的行動,何況李姑娘還是你的好朋友呢。公主,你言重了。”
  云中燕笑道:“你這几句話倒還算得是明白一點道理。好,那我走了。”
  剛說到這里,忽听得有人敲門,完顏豪喝道:“是誰?”翦長春的聲音在外面應道:“是我!”
  完顏豪眉頭一皺,心道:“翦長春怎的這么不懂事,我已經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許來打扰的。”但因翦長春是他父親的副手,最少名份上是他的長輩,又想好在与云中燕所談的“大事”已經終結,那也不怕他知道了。于是只好忍住脾气,開門讓他進來。
  原來今晚在總管府中的大搜索,完顏豪主內,翦長春主外,他是負責主持中堂之外的搜查的。搜查過后,又親自去把守大門,所以內堂所發生的事情,他還未知道。完顏豪和云中燕在密室會談,雖然吩咐了侍衛不許讓人進來。但翦長春正是侍衛的頂頭上司,他又是有急事來見完顏豪的,侍衛當然是不敢阻攔。
  翦長春看見了云中燕,不禁大吃一惊,連忙口稱“公主”,向她請安。云中燕笑道,“我和你們的小王爺是自己人了,你有話但說不妨。”
  完顏豪本來是想把云中燕早早送走的,但云中燕這么說了,他可不能叫她“回避”,只好說道:“對,公主是咱自己人。翦叔叔,你有什么事情要和我商量,我也正好請教公主。”
  翦長春情知其中定有蹊蹺,但他碰上的事情,卻又确實是必須由完顏豪立即作出決定的。他心里想道:“耿電和青龍幫固然是金國的敵人,也是蒙古的敵人。這件事情,給她知道,料也無妨。”于是說道:“正是有件事情要稟告小王爺,李夫人和她的女儿已經出了府門了。”
  完顏豪吃了一惊,說道:“她們母女都出去了?有沒有帶什么丫頭小子隨行?”
  翦長春道:“不知道。”
  完顏豪道:“為什么不知道?”
  翦長春道:“她們是駕著一輛馬車出去的。老夫人在車上,我門可不便搜查。不知里面是否藏有別人。”
  完顏豪道:“那駕車的車夫呢。”
  翦長春道:“是個粗眉大眼的漢子,看來不會是姓耿那小子。”
  云中燕笑道:“我和李小姐本是約好出外游玩,想必是她等我等得不耐煩,故而先出去到約定的地方等我。”
  翦長春道:“小王爺,你看要不要馬上派人追她回來?”要知此事牽連李益壽的妻女在內,翦長春自是不敢作主。
  完顏豪心里想道:“反正我已經答應了云中燕,讓她和李芷芳出去的了,樂得做個好人。那姓耿的小子,以后再設法抓他吧。”當下說道:“你沒听見公主說是和李小姐約好的嗎,奸細即使逃了出去,也不會藏在她們的車子上的,咱們大可不必庸人自扰。”
  翦長春碰了一鼻子灰,連聲道:“是,是。”心里卻在想道:“云中燕說的分明是謊話,她与那丫頭約好外出,又何須老夫人陪同出去?”
  完顏豪道:“不過,這件事情,不知李大人知道了沒有?你還是去告訴他一聲吧。”
  翦長春登時省悟,想道:“不錯,這事讓李益壽去管他的妻女好了,何須我做坏人。”
  云中燕道:“對,我也應向主人辭行。翦將軍,咱們一同去見李益壽吧。”
  翦長春、完顏豪設法,只好陪她。到了李益壽的注所,門口一個衛士悄悄告訴完顏豪道:“李夫人已經回來了,她只是一個人回來。里面他們倆夫妻正在爭吵呢。”
  原來李夫人雖然是要幫忙丈夫保住榮華富貴,但也疼借女儿。經過了剛才這一大場惊險之后,情知女儿是難以在府中再呆下去;奸細藏在女儿房中,不送走也是后患無窮。是以在女儿懇求之下,她反心一橫,就把耿電藏在車上,親自給他們保駕,出了府衙。
  李益壽正在惊怒交并,怪責妻子,听說完顏豪和那蒙古公主來訪,知道此事已經發作,他們是興師問罪來了,無可奈何,只好出去迎接。
  云中燕不等完顏豪開口,一見了李益壽便即搶說道:“听說令媛出了府門,是嗎?”
  李益壽嚇得面如土色,訥訥說道:“是,是。我,我正要親自去找,找她回來。”
  云中燕笑道:“老伯,你就讓令媛陪我玩兩天吧。我擔保令媛不會少了一根頭發,她自然會回來的。”
  李益壽怔了一怔,說道:“公主這話是、是——”
  云中燕道:“我和令媛是好朋友,說好了作伴在涼州玩几天。我們不想招搖,但求玩個痛快,是以只能瞞注你老人家了。”
  李益壽道:“那么小女這次出去——”
  云中燕道:“正是我要她如此的,此事我也告訴了完顏貝子了,你可千万莫要派人查蹤覓跡,那樣一來,我們就玩得不痛快了。”
  李益壽只要完顏豪不找他的麻煩,于愿已足,當下把眼睛望著完顏豪,完顏豪只能順著云中燕的口气說道:“是呀,公主和令媛出游,不愿聲張,你就給她保守這個秘密吧。”
  這么一來,李夫人當真是如同喜從天降,笑道:“老伴,我,我說了我陪女儿出去當然是有‘因由’的,你還要瞎胡鬧嗎?”
  李益壽听出她話中有后,可是不敢聲張,只好陪笑說道:“是,是。我不知道這是出于公主的意思,當真是瞎胡鬧了。”
  云中燕給李益壽消除了后患之后,心中暗暗好笑。完顏豪送她到大門口,她大搖大擺的就走出了府門。
  云中燕出了府門,心里想道:“李芷芳救出耿電,想必是上祁連山去了。這件事情,楊守義尚未知道,應該去告訴他。”
  楊守義和王吉躲藏在青龍幫的一個弟兄家里,云中燕按照王吉給她的地址,跑去找尋,這人是個炭夫,住的是座低矮的泥磚平房,左鄰右舍都是和他差不多光景的窮人。一式的房子,并無分別。幸好王吉曾經告訴她一個特別的標記,這標記是紅紙翦成的蝴蝶,貼在窗門上的。因此她很容易找到。
  但當她走近了去看清楚那標記之時,卻是不禁有點惊疑不定了。不錯,窗門是貼有一對紅紙翦成的蝴蝶,但這對蝴蝶,細心一看,卻是撕開了兩半,再用漿糊貼上去的,中間有一條裂縫。
  云中燕暗自想道:“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否則為什么要把翦紙好端端的撕開?”撕開的蝴蝶代表什么意思,王吉卻未曾告訴她。
  云中燕一來恃著藝高膽大,二來完顏豪正有所求于他,即使碰上了他的手下,她也不怕,于是不管屋子里發生什么事情,便即飛身掠過矮牆,進去觀察究竟。
  這家以炭夫掩飾身份的人家,居處甚為簡陋,后面是廚房,前面是個小小的庭院,中間就只是一間睡房了。一目可以了然,只見屋中堆物凌亂,杳無一人。
  云中燕擦燃火石,仔細察看,這才發現枕頭下壓著一張草紙,草紙上寫著兩行字:此處已有鷹爪注意,不可逗留。
  云中燕松了一口气,心里想道:“他們已經知道此處并非安全之地,當然是搬到別處去了。”
  楊守義并非被捕,云中燕心上的一塊石頭放了下來,這時就在她正想离開之際,又听到了屋頂上衣襟掠風之聲,是夜行人經過的聲音。
  云中燕只道是鷹爪來臨,心想:“鷹爪只一個人,索性我也不表明身份,小小的懲戒他一下。”
  心念未已,那個人已從屋頂跳了下來。云中燕心道:“這人輕功倒是不錯。”手心扣著三顆黃豆(這是她隨手從屋子里的糧食缸中抓來的)便向那條人影打去。她雖然沒有摘葉飛花傷人立死的功夫,但這三顆黃豆,打中了敵人的穴道,也可以令他昏迷几個時辰。她不用暗器,為的是不愿傷人。
  那人衣袖一兜,三顆黃豆落在她的手中。那人想不到暗器乃是黃豆,不覺一怔。云中燕看清楚了那個人,不覺也是一怔。
  來的是個紅衣少女。
  雙方都沒想到對方乃是女子,不覺都是一怔,但一怔之后,隨即也就彼此明白了。
  云中燕心里想道:“昨日到王吉豆腐店查問的是個紅衣少女,想必就是她了。她定然也就是那小魔女無疑。”
  楊浣青心里想道:“這個女子想必就是剛才進入耿電房間的那個人了。她替耿電遮瞞,卻又似乎和完顏豪頗為要好,真不知她是友是敵。”
  原來楊浣青躲在花樹叢中,看不見耿電房中的情形,也沒有看見云中燕的面貌,只從云中燕的背影,看出了她是女子。
  其時完顏豪与李益壽已經來到,家丁亦在內花園展開搜索,楊浣青知藏身不住,只得趁著在未曾給人發現之前,悄悄溜走。溜走之際,隱隱听見完顏豪和一個女子說話的聲音,其時她當然是無心細听,只知道說話這個女子不是李芷芳。不是李芷芳,她料想當然就是剛才進入耿電房間那個女子了。
  楊浣青不知云中燕是友是敵,心里想道:“楊守義不見,窗口卻貼著撕開兩半的紙蝴蝶,這是青龍幫示警的標記。這女子想來多半還是敵人。”原來楊浣青已到過祈連山,見過了青龍幫的幫主之后,方始再來涼州的,是以她知道王吉的地址,也知道青龍幫的各种訊號。
  王吉离開豆腐店之時,曾經把他和楊守義的新住址告訴隔鄰的張大叔,并且向他交待清楚,這新住址只能告訴白天來找過他的紅衣女子,楊浣青出了涼州總管的衙門,先到豆腐店去找王吉,張大叔守在那儿,立即告訴她這地址。由于她先去了一趟豆腐店,是以來到此處之時,反而就落在云中燕的后面了。
  楊浣青惊疑不定,唰的就拔出刀來,喝道:“你是誰?”
  云中燕道:“我和你一樣,都是來找楊守義的。”
  楊浣青更為惊詫,喝道:“你怎么知道楊守義躲在這里?你究竟是什么人?”
  云中燕笑道:“你不知道我,我卻知道你呢!”
  楊浣青道:“你知道我是誰?”
  云中燕道:“你是不是小魔女?”
  楊浣青道:“是又怎樣?”
  云中燕冷笑說道:“哼,好大膽的小魔女,剛才竟敢偷人府衙,你當我不知道嗎,告訴你實話吧,我是來逮你的!”
  楊浣青怒道:“好呀,你來逮吧!”說話聲中,閃電般的就向云中燕劈了三刀。
  云中燕以“風楊落花”的身法,于間不容發之際,避開了楊浣青這閃電般的連環三刀,爭胜之心不覺油然而生,驀地把手一揚,喝道:“接暗器!”
  楊浣青霍的一個“鳳點頭”,不料云中燕只是虛晃一招而已,那里有什么暗器?她趁楊浣青躲閃暗器之時,身形平地拔起,已是躍上屋頂去了。
  楊浣青喝道:“要想逃么?”云中燕笑道:“這里不是打架的地方,有膽你追來!”原來云中燕一來是想試試這聞名已久的“小魔女”的功夫,二來她已知道這座房子是在敵方的監視之中,是以必須把楊浣青引開到無人之處,才好交談。
  楊浣青怎知她的用心,只道她真的是暗地跟蹤自己的敵人,當下身形一掠,立即也是上屋追來,喝道:“你跑到天邊,我也不會放過了你。好呀,看到底是你能逮住我,還是我能逮注你。”
  兩人都是一等一的超卓輕功,竄高縱低,兔起鶻落,奔過了几條長街。街道上雖然有巡邏的士兵,只見兩團白影在屋頂上掠過,有的給嚇得目瞪口呆,不知是什么鬼怪,有的還只當是自己眼花,揉一揉眼,那兩團白影已經不見了。
  風馳電逐,轉瞬之間,已到了城底下。此時正是五更時分,還有”半個時辰方始天明,城門未開。
  云中燕縱身一躍,手中的寶劍“卜”的插入牆頭,支持身体的重量,單掌一按牆壁,一個翻身,就跳上牆頭。
  牆頭上的兩個衛士叫道:“有飛賊!快來人哪!”云中燕不待他們跑來,先自迎了上去,辟啪芮掌,將他們打下牆頭。回頭笑道:“你上得來么?要不要我幫一幫你?”
  楊浣青怒道:“誰要你幫?”把手蜀脫下一抖,變成了一條銀絲軟鞭,飛身一躍,軟鞭上揚,已是纏上了牆頭上所豎的旗杆,雙足一撐城牆,騰身飛起,一個鷂子翻身,登時也上了牆頭。
  她本來提防云中燕會乘机襲擊她的,是以在翻身掠上牆頭之時,左手的短刀同時使開了夜戰八方的招數,不料當她在牆上穩注身形之時,只見云中燕已經跳下去了。
  楊浣青不禁怔了怔,頗感詫异,心里想道:“她若是完顏豪派來的人,為何反而把守城門的士兵推了下去,又不乘机襲擊我呢?”此時她已開始思疑對方未必真是敵人了,但為了追查究竟,還是跟著云中燕跳下去了,急急追蹤。
  看守城門的士兵亂箭射來,楊浣青一面跑一面揮鞭撥打,打落了十多枝,那些箭已是射不到她的身上。
  東方現出了魚肚白,天色已是黎明時分了。她們兩人風馳電逐,此時亦已离開了涼州城十數里了。云中燕走在前,和楊浣青的距离始終保持著十來丈遠近。她對楊浣青的輕功亦是好生佩服,心中想道:“她給亂箭阻延了一些時候,依然能夠与我不即不离,這小魔女果然名不虛傳。”
  楊浣青追人樹林,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云中燕笑道:“你貴姓大名,我都未曾知道呀。”
  楊浣青道:“你不是知道我是‘小魔女,嗎?”
  云中燕道:“這是女真韃子給你的綽號,我要知道你的真名實姓。”
  楊浣青道:“你和完顏豪不是朋友嗎?怎的罵起女真韃子來
  云中燕道:“我也有一個綽號,叫做云中燕。這你該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吧?”
  楊浣青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听說這云中燕是從蒙古來的來歷不明的女子。有人還說她是公主身份,不知是真是假?”
  云中燕笑道:“你和耿電不是好朋友嗎?難道他沒對你說過我的來歷?”
  楊浣青面上一紅,說道:“我姓楊,名叫浣青。你是蒙古人嗎?”同時也起了疑心:“她若是耿電的朋友,為何還要問我姓名?”
  云中燕道:“不錯,我的蒙古名字叫貝麗絲。”
  楊浣青面色驟變,說道:“原來你果然是什么蒙古公主,這就怪不得完顏豪要奉承你了。”
  云中燕詫道:“你和耿電是新相識的嗎?”心想:“我知道他和耿電的交情非比尋常,怎的她知道了我的名字,卻還不知道我和完顏豪并非同一路人?”
  楊浣青冷冷說道:“你憑什么查根問底?好呀,我也正要問你,你和完顏豪把耿電怎么樣了?”
  云中燕知她誤會。故意气一气她:“你又憑什么查根問底?”
  楊浣青沉不注气,唰的便是一鞭向她打去,說道:“輕功咱們較量了,我再請教你兵刃的功夫。”
  云中燕笑道:“好,原來你是憑著這根軟鞭就要盤問我么?好吧。那咱們就再較量較量。”說話之際,已是避招進招,楊浣青打她三鞭,她也還刺了三劍,雙方的鞭劍都沒沾著對方。
  云中燕贊道:“好鞭法!”說話之間,劍隨身轉,搶入內圈。右手劍一招“撥草尋蛇”,把軟鞭帶過一邊;左手三只指頭一伸,竟然欺身來扣楊浣青的虎口。這一招近身搏斗的小擒拿手法,使得冒險之极,但卻是迅捷凌厲兼而有之。
  楊浣青的軟鞭已經打了出去,急切問一個“細胸巧翻云”人向后翻,云中燕指頭堪堪要點到她的身上,她的長鞭已是打了個圈,卷了回來。云中燕身形平地拔起,那條軟鞭從她底腳掠過,也是差一點就要把她的腳踝纏上。
  雙方再度交手,都是暗暗叫聲“好險!”楊浣青心里想道:“她剛才已經搶了先手,本來還可以使出更其凌厲的后招的,不知何以不使?”云中燕也在心里想道:“她剛才形勢不利,在這种情形之下,本是應該使出兩敗俱傷的招數与敵人一拼的,難道她知我并無傷她之意,才不使么?或是她也如我一般心意,只是要試試我的功夫么?”
  原來楊浣青倒不是只想試招,而是對云中燕究竟是友是敵,兀自思疑不定。云中燕蒙古公主的身份令她起疑,但剛才出城之時給她開路,卻又明顯的不似怀有敵意。如今交手數招過后,但見云中燕舍棄許多狠辣的招數不用,心里就越發疑惑了。
  不過,她們雖然舍棄了狠辣的招數不用,但好胜之心卻是一樣的,雙方奇招妙著都是層出不窮。
  轉眼間斗了數十招,不分高下。云中燕覓得對方一個破綻,再度欺身進逼,駢指如戟,點她的寸關尺脈。楊浣青把左手短刀一扔,說道:“你會點脈,難道我就不會!”反手駢指戳出,使的是她師傅獨門的惊神指法。
  云中燕“咦”了一聲,身形一飄一閃,已是跳出了圈子,說道:“看來咱們是難分胜負了,不必較量啦,你師父是誰?”原來楊浣青的惊神指法源出“穴道銅人圖解”,天下只有兩家傳人,一家是完顏長之傳給他的儿子,另一家就是楊浣青的師父“武林天驕”傳給她了。云中燕見多識廣,早就看出楊浣青的武功不屬于中上漢人的任何門派,如今見了她的惊神指怯,立即便猜到了她師父是誰。
  楊浣青笑道:“你管我的師父是誰?”
  云中燕笑道:“不錯,一個人只有好坏之分,你跟什么師父,那倒無關緊要。金人漢人蒙古人,都可以找到做咱們的良師益友的人,你說我這話對不對?”
  這几句話宛似個醍醐貫頂,令得楊浣青瞿然一省,心里想道:“不錯,我的師父乃是金國貝子,和她的身份也差不多。金國貝子可以成為我的良師,蒙古的公主力何就不能成為我的朋方?”
  云中燕笑道:“好啦,咱們不要再打了。你剛才問我什么?”
  楊浣青道:“耿電怎么樣了?”其實她剛才問的乃是:“你和完顏豪把耿電怎么樣了?”如今把這句話縮了一半,敵意已是大大消涂,但心里的疑團卻還沒有完全去掉。
  云中燕笑道:“對,我也應該告訴你,免得你為他擔心了。你想要知道的這位耿公子,他早已走出了涼州總管的府衙了。”
  楊浣青道:“是你救他出去的嗎?”
  云中燕道:“是涼州總管的千金小姐親自送他出去的。”
  楊浣青心里又惊又喜,半信半疑,暗自想道:“社复曾經告訴過我,李益壽的儿子和他們暗中是有來往的,這位李姑娘能夠把耿電藏在自己的閨房,當然也是和哥哥站在一條路上的了。不過她和耿電出走,只怕還是私情。但這個消息究竟是不是真的,可還不能完全相信。”
  云中燕笑道:“你不相信我的說話?”
  楊浣青道:“即使是李小姐送他出去,只怕也沒有那么容易吧?”
  云中燕剛要把詳情告訴她,忽听得有人飛快跑來的腳步聲,楊浣青面色一變,喝道:“什么人?”這霎那間,她還以為是著了云中燕的道儿呢。
  話猶未了,這個人已經飛快的來到她門面前。楊浣青這才放了下心,原來來的這個人正是青龍幫“四大金剛”的老大楊守義。
  楊浣青認識楊守義,楊守義可不認識她,但見她是紅衣少女,心里卻也猜到是誰了,當下說道:“云女俠,原來果然是你,這位姑娘——”
  云中燕道:“楊姑娘,你昨天到過王吉的豆腐店嗎?”
  楊浣青道:“咦,你怎么知道?楊叔叔,我叫浣青,正是要找你的。”
  楊守義道:“令尊可是楊雁聲楊大俠?”
  楊浣青道:“不錯,正是家父。”
  楊守義才恍然大悟,說道:“浩威三弟曾經和我說過你,但我卻想不到是你,你怎么知道那間豆腐店是我們青龍幫的?”
  楊浣青道:“我已經到過祁連山,見過貴幫的幫主了。”
  云中燕道:“你怎么找到這里來的?”
  楊守義道:“讓我先告訴你一個消息,耿公子已經脫險了。”
  云中燕道:“這消息可靠嗎?他是怎樣脫險的?”
  楊守義道,“可靠之至。我們幫中有個兄弟在煤炭行做事,這間煤炭行是供應總管府的,他每隔三兩天便要到總管府送一次煤炭。据說昨天晚上,總管府閉門大搜‘奸細’,嚴禁任何人出入,可是李益壽的妻子和女儿卻乘一輛馬車出去,后來只有他的妻子回來。
  “‘奸細’沒有搜著,李益壽的女儿卻一去無蹤,這事情不是太可疑嗎?据我所知,李益壽的女儿是暗中幫忙耿公子的,如今發生了這樣一件事情,料想定是那位李姑娘親自護送他出城去了。”
  楊浣青听他說了詳情,果然与云中燕說的一樣,心里又是歡喜,又是慚愧,笑道:“楊叔叔,你說的這個消息,這位云姐姐早已知道了。她昨晚正是在總管府中,這件事恐怕她還曾經出了一把力呢。”
  楊守義笑道:“我還當作是一件新鮮的消息呢。早知如此,我也用不著多說一遍了。”
  云中燕道:“我是听得翦長春說的,恐怕不可靠。所以特地問,許證實這個消息,是以也就用不著隱瞞了。”
  楊守義說道:“那位兄弟打听到的另一個消息,是他們住的地方,已經給鷹爪注意,昨晚總管府要派一隊兵士去搜那條街道的,后來因為府中大搜‘奸細’之事,這才暫行擱下。云女俠,你到過那間屋子的,是嗎?”
  云中燕笑道:“我和楊姑娘正是在那間屋子里會面。你貼的那個撕開兩半的蝴蝶,我們已經發現了。”
  楊守義道:“我的行藏恐怕已經給敵人發覺,如今耿公子离了險,是以我今早急急忙忙出城。想不到在這碰上你們。你們剛才是不是曾和敵人交手。”
  楊浣青道:“沒有呀。”楊守義道:“那我何以听到兵器碰擊的聲音,難道是我听錯了。”原來他正是由于尋聲覓跡,這才找著她們的。
  云中燕笑道:“是我和楊姑娘切磋武功,鬧著玩儿,不過也幸虧我們鬧著玩儿,否則也不會碰上你了。楊大俠,据你推想,耿公子會上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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