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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秘笈几番招鬼魅 瑤琴疊責謁宗師


  龍成斌正在念樓上的楹聯,忽听得那兩個漢子在旁邊插科打諢,一個說道:“我最怕听書呆子的念書聲,大哥,你給我唱一段京戲,解解悶好不好?”另一個漢子道:“好!”于是擘開喉嚨,大聲唱道:“一馬离了西涼界,……”聲音刺耳异常,震得陳石星耳鼓嗡嗡作響。陳石星不禁心頭一凜:“這兩個粗漢武功的底子倒似乎很不錯呢!”龍成斌似乎有點害怕這兩個漢子無事生非,忙道:“咱們到別處玩吧。”
  兩個下了大觀樓,只听得那兩個漢子戲也不唱了,卻在上面哈哈大笑,好像是因為赶走了他們,十分得意。陳石星道:“碰上這樣兩個俗人,真是大煞風景!”龍成斌笑道:“天下多的就是這种俗人,也气惱不了這許多,咱們到西山玩吧。”
  走出城來,天方過午,万里無云,是一個大好的晴天。陳石星胸怀舒暢,把剛才的气惱忘了,盡情觀賞山景。心里想道:“昆明西山的景色,也不在桂林普陀山之下,只可惜少了一個七星岩。不過這里的‘龍門’之險之奇,普陀山卻也沒有。”
  昆明西山,果然名不虛傳,越上山勢越奇越險。一到“龍門”,更是令人惊心駭目。原來那“龍門”是從山上鑿出來的,從下望上,峭壁千丈,上面的廟宇,竟似凌空而建,下面是蒼茫無際的滇池。拾級而上,山風振衣,如登仙境。据說滇池中的鯉魚,要是能夠跳過“龍門”,就可以化身為龍。
  “龍門”兩邊,刻有一副對聯,“仰笑宛离天尺五,憑臨恰在水中央。”陳石星讀過對聯,下望滇池遙想漓江,悠然神往。
  龍成斌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你看這短短十四個字的對聯,非但寫盡眼前景物,還有不盡的韻味供人馳思呢。”陳石星細細咀嚼“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這兩句話,半晌說道:“大哥說得不錯。我不懂做文章,依我看來,做文章的道理,和彈琴的道理,甚至和武學的道理恐怕都是一樣。‘功力’之外,還要加上‘妙悟’。”
  龍成斌點了點頭,說道:“我不懂武功,做文章的道理和彈琴的道理恐怕的确有可以相通之處,触景生情,情發乎辭,乃成妙文。彈琴也必須具有至性至情,在情景交融之下,心与琴合,方成絕唱,是故嵇康与好友刑場訣別,乃有廣陵散從今絕矣之歎,伯牙与鐘子期相遇,方能奏出高山流水之音。假如換了第二個地方,對著第二個人,也就未必彈奏得出這樣好的琴曲了。”
  陳石星听他談起“廣陵散”的故事,想起爺爺臨終之際,自己方才學會彈奏整闋的“廣陵散”,便即拿來和爺爺訣別。不由得触起了心底的創傷,默然不語。龍成斌道:“小兄弟,你在想些什么?”陳石星道:“沒什么,我在咀嚼大哥說的這番道理。”龍成斌笑道:“都是我不好,咱們本是來游山玩水的,我卻大發議論,把你也弄得變成書呆子了。來,來,來,我帶你去看龍門的一處名胜。”
  龍門沿崖鑿成石廊,有的地方,僅容一人側身穿過,下臨無地,俯瞰滇地,當真令人惊心動魄。陳石星道:“幸虧是有善長仁翁鑿出回廊筑有欄杆,否則一個失足,那就是粉身碎骨了。”
  走上龍門高處,只見有個魁星的石雕,是用整塊石頭刻出來的,只有手里的筆卻是木頭。龍成斌道:“雕刻魁星石像這個人,是遠在石廊未曾開鑿之前上來的。”陳石星詫道:“他為什么要冒險上來刻這石像?”
  龍成斌道:“龍門也是他鑿出來的,在他死之后,后人才補鑿石廊。”陳石星道:“那就更難得了。”龍成斌道:“開鑿龍門的是個少年,有個哀艷絕倫的故事。你看這題記。”
  陳石星讀罷題記,歎道:“天下竟有這樣痴情的人。”原來“題記”記的是個古代傳說,据說有個少年,因為失掉了他的意中人,心無寄托,便獨自跑到西山上鑿刻龍門,想為西山留下一個胜跡,紀念他的情人。刻到最后的魁星像時,沒有合适的石頭刻魁星的筆。這少年一生致力的工作,就差這一點點不能完成。傷心到了极點,竟從龍門躍下,喪身滇池。
  龍成斌道:“小兄弟,你年紀還小,不懂男女之情。雖然這是傳說,不知真假,但我相信這种痴情的人,古代有,現代也有。所以我倒是宁可信其為真。”笑得頗有几分凄涼的意味。
  陳石星稚气的問道:“何以你這么相信?”
  龍成斌道:“我是將心比心。假如有一個令我傾倒的女子,要是我得不到她,我也會學這個少年。”
  陳石星道:“為朋友兩脅插刀,我想我也能夠。但我不會這樣傻去自盡。”龍成斌笑道:“所以我說你不懂男女之情。”
  兩人從“龍門”高處下來,走了一會,龍成斌似乎有點疲倦。倚欄杆休息。下眺滇池,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忽地說道:“小師父,我有几天沒有跟你學琴了,你讀過詩經中‘蒹葭’這首詩么?”
  陳石星道:“別客气,叫我小兄弟好了。讀過的,怎么樣?”
  龍成斌道:“古琴的曲譜,有許多取材詩經,不知有沒這首?”
  陳石星道:“或許是有的,不過我不知道:“
  龍成斌道:“我曾為蒹葭此詩作曲,不知是否合律,想請你指教。”陳石星道:“指教不敢當。不過好在這里沒有人,你彈來給我听听,咱們切磋切磋。”
  龍成斌借了陳石星那張古琴,叮叮咚咚的就彈起來。“蒹葭”是詩經“秦風”中的一篇,有人以為是不得志于朝廷的怨臣之辭,其實是首情歌。詩中寫的是一個秋天的早晨,蘆葦(即蒹葭)上露水還不曾干,詩人來尋找他的“伊人”,“伊人”所在的地方有流水環繞,好像藏身州島之上,可望而不可及。詩道: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徊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譯成白話詩就是:
  “蘆花一片白蒼蒼,清早露水變成霜。
  心上人儿她在哪?人儿正在水那方。
  逆著水流去找她,繞來繞去道儿長。
  順著水流去找她,像在四邊不著水中央。”
  曲調纏綿排惻,陳石星雖然年小,不解男女之情,听入耳中,也是不禁有蕩气回腸之感。
  琴聲戛然而止,龍成斌推琴起立,說道:“小兄弟,請你指教?”陳石星贊道:“彈得好极了。”龍成斌笑道:“小師父,你怎么和我客气起來啦?”陳石星正容說道:“不是客气,我這是由衷之言。假如我彈這曲的話,音律方面,或許比你嚴謹,但一定沒有你彈得這樣感人。龍大哥是不是有一個令你心中傾慕的女子,但卻還不敢告訴她?”龍成斌苦笑道:“你怎么知道?”
  陳石星笑道:“情發乎辭,曲表心聲,這是你剛才說過的話。”
  龍成斌黯然說道:“你猜得不錯。我自知配不上那位姑娘,所以一直不敢向她表露。”陳石星道:“龍大哥,像你這佯人材,天下最美麗的姑娘都配得上,何須如此自謙?”龍成斌道:“小兄弟,你不知道,這位姑娘喜歡武藝好的人,做文章我或許還懂一些,說到武功,我可是一竅不通了。小兄弟,你可以幫我的忙嗎?”
  陳石星道:“這個忙我怎么幫得上?”
  龍成斌道:“你可以教我呀!”
  陳石星模仿他的口气笑道:“說到彈琴,我或許勉強還可以充作行家,說到武功,我這點微末之技,怎能為人之師?”
  龍成斌道:“你的本領在我的眼中,已經是好得很了。”
  陳石星笑道:“那是因為你不多接触武林中人的緣故。比起真正有本領的人,我可還差得遠呢!”
  龍成斌道:“那么你可不可以給我舉荐一位明師?”
  陳石星心中一動:“莫非他是試探我的?”但見他的態度甚為誠懇,不禁又在心中責備自己:“龍成斌對我這佯好,我怎么可以瞎疑心他?”當下苦笑說道:“我自己想找明師,都找不到呢?”這話倒也不是敷衍之辭,他此行的目的,雖然是要到石林去找張丹楓,但是否找得著,張丹楓又肯不肯收他為徒,都還是未知之數。龍成斌道:“小兄弟,你心目中有哪一位明師?”陳石星怔了一怔。說道:“我都未曾沾上武林的邊儿,武林有哪些高人,我根本就說不上來。再說明師可遇而不可求,事先又怎能知道?”他這話可是半真半假,不得不瞞著龍成斌了。
  龍成斌好似甚為失望,頹然說道:“小兄弟,你這話說得也有道理,明師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唯有希望將來能有奇遇啦。”
  陳石星心里對他抱有几分歉意,不想再談下去,便即扭轉話題,說道:“咱們還是談談彈琴吧,龍大哥,你的曲作得很好,還有什么新作嗎?”
  龍成斌似乎給他挑起興致,想了一會,說道:“我有一首即景之作,是用‘虞美人’這個詞牌填的同,你給我配曲好不好?”
  陳石星道:“好,你把詞念給我听。”
  龍成斌倚欄遙望滇池,緩緩念道:
  “韶華爭肯偎人住?已是滔滔去。
  西風無賴過江來,歷盡千山万水几時回?
  秋聲帶葉蕭蕭落,莫響城頭角。
  浮云遮月不分明,欲傾滇池一洗放天青。”
  陳石星道:“好一個,欲傾滇池一洗放天青。這首詞寄托遙深,感慨之中不失豪情。我的文學造詣很淺,恐怕領悟不夠。姑且試著給你配曲吧。”龍成斌笑道:“多承謬贊,愧不敢當。但你的曲一定是作得很好的,我這首詞得你譜成曲調,也可以沾點光了。”
  陳石星凝神想了一會,接過去琴,說聲:“獻丑”,便彈起來。
  詞中表達的感情,雖然稍嫌蕭索,卻不失其豪气,正合他的心境。叮叮咚咚的彈將起來,當真是有如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滌蕩胸怀;又如西風落葉,睛空飄落,瑟瑟秋聲,令人感喟。听得龍成斌搖頭晃腦。
  正當兩人沉醉于悠揚的琴韻之中,忽听得有人擎大喉嚨唱道:“一馬离了西涼界——”刺耳的噪音,令得陳石星再也彈不下去。
  只見山坳轉角處突然出現兩個人,正是他們上午在大觀樓碰見的那兩個惡客。
  龍成斌眉頭一皺,輕輕說道:“討厭!”
  唱京戲的那個漢子罵道:“我不說你討厭,你反而說我討厭?”倏地加快腳步,竟然就向龍成斌撞過來。
  龍門沿崖的山路,本來是從沒有路的地方開鑿出來的,龍成斌倚欄之處,只能容得一人側身穿過,倘若給他撞個正著,后果真是不堪設想!
  陳石星大吃一惊,要救龍成斌已來不及。另一個惡客也向他沖過來了。陳石星連忙拿起古琴,在間不容發之際,一招“拂云手”將那人帶著轉了一圈,轉過自己的背后。
  那人武功委實不弱,身体失了重心,居然能將勢就勢,身形斜轉,一個反剪金鉤腳,反勾陳石星腳踝,要把陳石星摔倒。
  幸而陳石星的武學造詣早已不是數月之前可比,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動作比那漢子還快半分,一個沉肩坐馬,肘錘撞出,只听得“咚”的一聲,那人雖然勾著他的腳踝,气力卻還未能使得出來,就給陳石星的肘錘撞著胸口,骨碌碩的從石廊斜坡滾下去了。
  陳石星回過頭來,眼前的景象令他不禁又是大吃一惊,他看見的只是那個唱京戲的惡客跌在地上,龍成斌卻不知哪里去了。
  說時遲,那時快,惡客一個鯉魚打挺躍起,作勢就要向陳石星扑來。敢情他是因為看見同伴敗在陳石星手下,故而不敢太過莽撞。
  距离約莫三丈左右,掌風扑面,已是隱隱作痛,陳石星恐怕打不過他,唰的拔出寶刀,一刀劈下,把一塊石頭劈掉一角,石屑紛飛,喝道:“來吧,我倒要試試你的腦袋是不是硬過這塊石頭!”那惡客見陳石星的寶刀如此鋒利,如何還敢上前邀斗,陳石星話猶未了,已是嚇得他轉過身去,拔足飛奔。
  兩個惡客都給赶跑之后,陳石星方始听見龍成斌的聲音叫道:“小兄弟,救命,救命!”
  陳石星探頭出欄杆一看,只見龍成斌緊緊抓著欄杆下面的一根石筍,身子挂在半空搖搖晃晃。陳石星連忙解下腰帶,雙足倒勾欄杆,腰帶的長度剛好夠得上把龍成斌扯上來。
  龍成斌惊魂未定,過了好一會子,方才能夠定下心神,气喘吁吁的向陳石星道謝。陳石星說道:“龍大哥,這件事情可是有點奇怪!”
  龍成斌道:“是呀,咱們和這兩個惡漢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真是不解他們為什么這樣橫蠻無理,剛才不是老天保佑,我恐怕早已粉身碎骨了。”
  陳石星道:“龍大哥,你受傷沒有?”
  龍成斌道:“還好,只不過擦破掌心。剛才那人向我扑來,我死撐他一腳,跟著就跌了下去,幸虧抓著了一根石筍。小兄弟,你的本領真好,這么凶橫的兩個惡漢,你一個人就把他們打跑了。”
  陳石星道:“不是我的本領,是他們怕了我的寶刀。”想起剛才的情形,心中猶有余悸。
  龍成斌喘息已定,說道:“小兄弟,你的這張古琴沒受損坏吧?”
  陳石星心頭一凜,連忙小心察視,吁了口气,說道:“幸虧沒有受損。”
  龍成斌苦笑道:“西山本來還有許多名胜,可恨碰上這兩個惡客,敗了咱們的游興,我是無心游覽了。咱們不如回去吧。”
  一路上,龍成斌似乎害怕那兩個惡客還會再來,一副惊魂未定的神色,匆匆忙忙的走路,已是沒有心情和陳石星談笑。
  陳石星卻是不禁有點思疑:“那兩個惡漢假如真的和龍大哥往日無冤,近計無仇,怎么橫蠻,也不應該下此毒手?不過也說不定這兩個人是沖著我來的,不是沖著龍大哥來的。他們會不會是余峻峰的手下呢?”陳石星猜疑不定,倒是不禁對龍成斌抱有几分歉意,“倘若真是那樣,這倒是我連累了龍大哥了。”
  回到客店,龍成斌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笑道:“小兄弟,我今日里是死里逃生,你也受了一場虛惊,咱們可得好好喝一頓壓惊酒了。”
  也不知是酒喝得多,還是日間所受的惊恐過甚,心力交疲,龍成斌吃過晚飯,便即蒙頭大睡,不多一會,已是鼻息如雷。陳石星卻是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不知不覺,只听得街上傳來的擊斫聲,“篤、篤、篤”的連敲三下,已是三更時分。
  陳石星披衣起來,輕輕叫了兩聲“龍大哥”,只見龍成斌仍然是熟睡如泥,哪喚得醒。
  陳石星心亂如麻,“本來我可以陪龍大哥多玩兩天,但還是早點走吧。反正遲早都要和龍大哥分手,那兩個惡漢倘若是沖著我來的,我走了之后,龍大哥也可以免受牽累。”
  他正在考慮要不要留張字條給龍成斌,又不知怎樣寫才好。忽地窗門無風自開,一道白光射了進來,“卡嚓”一聲,只見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已是插在桌上。刀尖穿著一封信。
  陳石墾只道是仇家找上門來,給自己來一套留刀寄柬的把戲,當下便把那封信拆開,心里想道:“這佯倒好,我的悶葫蘆可以打破了。”但拆開來一看,卻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這封信不是寫給他的,是寫給龍成斌的。
  信上歪歪斜斜的寫著几行大字:“龍三,難得你來到昆明,這筆帳我可要和你算了。有膽的明天晚上,你到龍門和我相會。我不會帶手下,与你單打獨斗。最后警告你,你要跑是跑不掉的。知名不具。”陳石星本來想要偷偷离開龍成斌的,看了這封信,卻是不覺呆了。忽然有個人伸過手來,把那封信抓了過去,說道:“小兄弟,你受惊!”原來龍成斌不知什么時候起床,業已站在他的背后。
  陳石星道:“龍大哥,對不住,這封信是給你的,我不知道,拆開來先看了。”
  龍成斌看了這封信,面色大變,半晌說道:“小兄弟,有件事情,我要請你原諒,我說不會武功,這是騙你的。我名為秀才,其實也是武林中人。”
  陳石星笑道:“昨日你沒受傷,我也有點怀疑你懂得武功了,但我不懂,這是怎回事?”
  龍成斌道:“說來話長,總之我是得罪了一個武功很強的惡人。今天碰上的那兩個漢子,不過是他手下的爪牙而已。”
  陳石星道:“剛才來的那個送信的人呢?”
  龍成斌道:“也不過是他的爪牙。那個惡人自視甚高,手段又狠,他是算准了我逃不出他的掌心,才約我和他單獨相會的。看來他是要我受夠了他的折磨,方把我置之死地!”
  陳石星道:“約無好約,會無好會。既然打不過他,這約會不赴也罷。”
  龍成斌搖了搖頭,說道:“跑不了的。一味躲避也不是辦法。躲得過今天,躲不過明天。除非有個大本領的人幫我?”
  陳石星苦笑道:“我是有心無力。你的仇家如此厲害,今天碰上的他那個兩個爪牙,我自問都沒有取胜的把握。”
  龍成斌道:“我知道。說老實話,我和你結交,本來是想得到的助力,但從今天的情形看來,你的本領固然比我高明,可還遠遠不是那個魔頭的對手。縱然你要幫我的忙,我也不能讓你受累。小兄弟,我看你已經背起行囊,是不是准備就要离開這里的?”
  陳石星面上一紅,說道:“我并不是想要瞞著大哥偷走,不過,不過——”龍成斌道:“小兄弟,你快走吧,用不著多說了。你能夠這樣關心我,已是不枉我和你結交一場。一個人死生有定,要是我明天晚上當真大限難逃,我也只好自己認命了!”
  陳石星熱血沸騰,“我本來是個人家看不起的窮小子,龍大哥卻對我青睞有加,待我情如手足,為朋友尚不辭兩脅插刀,我豈能見死不救?”想至此處,不覺把本身利害置之度外,沖口而出,便即說道:“龍大哥,你和我一起走?”
  龍成斌道:“走,走到哪儿?”
  陳石星道:“大哥,你別多管,我自有去處。”
  龍成斌道:“跑不掉怎么辦?你不怕連累你嗎?”
  陳石星慨然說道:“我剛才想偷走,乃是未曾知道你的事情。如今既然知道你有災難,若不和你禍福同當,這兄弟要來何用?我也不知道是否跑得掉,但總胜于束手待斃!”
  龍成斌連連搖手,說道:“不、不、不,你還是自己逃跑的好!”
  陳石星急道:“大哥,其實你也無須太過擔心,那地方离昆明不遠,不過現在起程,連夜赶路,跑得快些,明天晚上就可到達。到了那個地方,會有人幫忙咱們的。你的仇家再厲害,也不敢招惹那個人!”他怕龍成斌不肯答應跟他逃跑,是以只好先透露一點秘密讓他知道。
  龍成斌喜出望外,把一個元寶放在桌上,說道:“難得兄弟這么重義,那么咱們就走,也不必惊動店主人了。”
  陳石星的打算是把龍成斌帶到石林,托庇張丹楓門下。
  “張丹楓是普天下武林中人的都景仰的大俠,當然是俠義為怀的了。我拿云大俠的信物去求他,想必他會答允我的要求。要是他肯把龍大哥一并收為弟子,固然最好;就算不肯,他看在云大俠的份上,推屋烏之愛,至少也會給龍大哥以庇護的。”陳石星心想。不過,張丹楓是否還活在人間,到了石林,是不是就能找著張丹楓?這些都還是未可知之數,是以他對龍成斌也還未能說得太過确實,在未到石林之前,暫時只好含糊其辭了。
  龍成斌留下了房飯錢,便与陳石星偷偷离開客店。陳石星這才發現,原來他的輕功比自己還要高明得多。昆明的城牆三丈多高,陳石星無法逾越,還是龍成斌先用“壁虎游牆功”爬上去,然后才用准備好的長繩把陳石星拉上去的。到了郊外,龍成斌更是健步如飛,和從前判若兩人,陳石星勉強才跟得上。
  “想不到龍大哥還有這佯高明的裝假騙人的本事。”陳石星想起自己不久之前,還把他當作絲毫不懂武功的人,想要他“知難而退”的事,不覺暗自失笑。同時也有一點被騙之感。不過,隨即再想:“他有他的難言之隱,我有一些事情不也是瞞著他嗎?”
  陳石星听龍成斌把他的那個仇家說得那么厲害。一路上提心吊膽,生怕會在途中出事,給那魔頭抓了回去。但出乎他們意料之外,什么事情都役發生,比原來的預算還要早一個時辰,黃昏日落之前,就平安無事的到達石林了。
  西風殘照中抬頭前望,只見無數石峰,層層羅列,有助孤峰峭立,有的如障屏連,就像地面上突然涌起無數石筍。陳石星游目騁怀,心里想道:“前人詠桂林風景,有詩云:水似青羅帶,山如碧玉簪。我只道是桂林獨有風景,原來石林也是一樣。”
  兩人走近石林,只見頭頂一塊懸空的大石上題有“天開异境”四個擘窠大字,旁邊還有“天道奇觀”、“鬼斧神工”、“大气磅礡”等等贊歎的題辭,望入“林”中,但見万戶千門,陰森可怖。
  龍成斌出現又惊又喜的神色,在石林的門戶停下腳步,說道:“小兄弟,這不是石林嗎?”
  陳石星道:“不錯,咱們這就進去吧。怎么,你覺得有些什么不對嗎?”龍成斌道:“慢來,慢來。你以前來過石林沒有?”陳石星道:“沒有。”龍成斌道:“那就太冒險了。主人游記中說:石林万戶千門閉,不亞武侯八陣圖。這豈是可輕易進去的?倘若迷失道路,就不能走出石林了。”陳石星道:“這點險值得冒的,咱們所要尋訪的那位前輩高人,就是住在這石林里面。”
  龍成斌道:“那位高人是誰,你現在可以和我實說了吧?”
  陳石星一想,既然要帶他去見張丹楓,自然該把實情告訴他,便道:“是武林中人公認為天下第一劍客的張丹楓。”
  龍成斌“啊呀”一聲叫了出來:“你為什么不早說,原來你是和張大俠相識的?”陳石星怕他誤會、說道:“我不是故弄玄虛,离開昆明之時,我也想不到能夠這樣順利平安到達的。不過,我和張大俠從來沒見過面,可談不上什么相識。”
  龍成斌沉下面色,說道:“小兄弟,你是和我開玩笑嗎?”
  陳石星道:“大哥別急,請听我說。我与張大俠雖然素昧平生,但卻是受人之托,來見他的。那個人是張大俠的至親,他告訴我,只要我替他把事情辦妥,張大俠料想可以收我為徒。”
  龍成斌道:“那個人是誰?他托你辦的又是什么事情?”
  龍成斌打破沙鍋問到底,倒是叫陳石星感到為難了。云浩的秘密,應不應該告訴他呢?
  龍成斌見他面有為難之色,故意歎了口气,說道:“小兄弟,我本來不應該打听你的秘密,但這是和我生死攸關的大事,我自是難免關心。唉,小兄弟,咱們相處了這許多日子,難道你還不能相信我嗎?再說我若完全蒙在鼓里,見到了張大俠的時候,只怕說話也不會得体呢!”
  陳石星暗自思量:“我既然是和龍大哥一起來見張大俠,這些秘密遲早都是瞞不了他。我向張大俠稟告之時,難道好意思叫他离開么?既然遲早要讓他知道,又何必令他多憂慮几個時辰?”
  一個不過十六歲的大孩子,雖然飽經憂患,畢竟還是未能深切的認識人心險惡,終于把秘密吐露出來:“這個人名叫云浩,他是張大俠的內侄。”
  “為什么他不親自去找姑夫,卻要托你?”龍成斌問道。
  陳石星黯然說道:“云大俠已經死了,他是臨終之際囑托我的。”想起傷心往事,自己的爺爺也是同一天慘死,不覺熱淚盈眶。
  “小兄弟,你心里難過,痛痛快快哭一場吧。我雖然不是你的親人,但卻無殊异姓手足,你就把我當作親人吧。傷心的事情,哭了出來,說了出來,也許會好過一些。”說得十分真摯。
  秘密泄漏了一點,就好像防洪的堤壩穿了一個缺口,終于會漸漸擴大,讓洪水都宣泄出來。待到陳石星抹干眼淚之時,他已經把自己祖孫二人的遭遇,以及云浩的遭遇,原原本本都告訴龍成斌了。
  龍成斌得知來龍去脈之后,心中大喜,臉色絲毫不露,假意安慰了他几句,說道:“小兄弟,你的遭遇真是不幸,不過古人說得好,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你受了許多折磨。現在已是否极泰來的時候了。你有云大俠的寶刀為憑,又有張大俠手書的劍譜作證,張大俠一定會相信你的話,收你為徒的。”陳石星道:“但愿如此。我還有個奢望,假如咱們能夠成為師兄弟;那就更好了。”
  龍成斌裝作十分感激的模樣,說道,“小兄弟,多謝你的提攜,我但求能夠托庇于張大俠宇下,躲過這場災難于愿已足?”說到這里,忽地好似想起一事,說道:“小兄弟,云大俠給你的信物,你沒失掉吧?”陳石星道:“這樣重要的東西,怎會失掉?你瞧,張大俠手書的那几頁劍譜,就是放在這個盒子里面。”一面說話,一面拿出那個盒子。
  龍成斌眼睛發亮,挨近陳石星身邊,忽地伸指向陳石星脅下的“章門穴”重重一戳!陳石星正要打開蓋子,做夢也想不到“情如手足”的龍成斌突然會暗算他。“咕咚”一聲,登時倒在地上。“章門穴”是麻穴,給人點了,動彈不得,話也說不出來,但卻沒有失掉知覺。
  龍成斌首先搶了那個盒子,跟著拿了那把寶刀,狂笑說道:“小兄弟,你別怨我心狠手辣,与其你做張丹楓的弟子,不如我做張丹楓的弟子。”陳石星一听就知他是想要冒充自己,騙張丹楓收他為徒,气得几乎暈了過去。
  狂笑聲中,龍成斌繼續說道:“小兄弟,你別怨我。按理說,我從你這里得到的好處,是不應該再殺你的。但我可不敢相信你甘愿吃這大虧,即使你不和我為難,我也怕你泄漏秘密。為了免除后患,只好殺你滅口了!不過,你心愛的古琴,我讓它陪你葬吧。也算是盡咱們异性兄弟一點情份。”
  龍成斌緩緩抽出寶刀,彈了一彈,贊道:“好刀,好刀!”就像貓儿戲弄自己爪下的老鼠一樣,在陳石星身旁把玩這把寶刀,卻不立時斬下。也不知是由于寶刀的寒光,還是由于感到人心的險惡,陳石星只覺寒意直透心頭!心里暗暗歎了口气:“都是我的不好,我怎么可以這樣輕易相信別人。”無可奈何,唯有閉目待死。忽然听得兩個人的聲音同時叫道:“好刀,好刀!好手段,好手段!”龍成斌吃了一惊,顧不得揮刀去殺陳石星,連忙躍過一旁,橫刀護身,這才轉過頭去。
  陳石星听得聲音好熟,睜開眼睛,只見來的兩個漢子,不是別人,正是昨天先后在大觀樓和龍門碰上的那兩個惡客。龍成斌插刀入鞘,笑道:“原來是你兩個,倒把我嚇了一跳。不過,你們何必也跟來這儿?”身材魁梧那個漢子說道:“龍老三,恭喜你大功告成,我們昨天充當你的配角,這出戲唱得還不坏吧?”
  陳石星這才知道龍成斌說的什么“仇家”,原來全是假話。他和這兩個惡客原來是串通了來騙自己的。龍成斌勉強笑道:“老李,你是擅唱反派的角色,當然是唱得出色當行了。”另一個較為瘦小的漢子說道:“不過,這宗生意是咱們合伙做的,你得了好處,可不能把我們忘掉啊!”
  龍成斌道:“這個當然。咱們自家兄弟,難道你們還不相信我嗎?”
  那“老李”說道:“不是不相信你,但總是先君子后小人的好。既然合伙,帳目就得分明。我們要不是暗中跟你來到這儿,怎知你有什么進帳?”
  龍成斌听他口气,料想已經瞞不過他們,便道:“我和這小子說的話,想必你們已听見了。那么你們應該知道,這好處可是在后頭的呢!你們想想,張丹楓只能收一個徒弟,當然只有由我冒充這小子。待我學成之后,方能和你們分享!”
  那粗豪漢子道:“老韓,你的意思怎樣?”那姓韓的道:“大的好處,固然是在后頭,小的好處,現在未嘗不可分贓!”
  龍成斌道:“分什么贓?”
  那姓韓的道:“李大哥,你要寶刀,我要劍譜,如何?”他不直接答复龍成斌如何分贓,卻和那粗豪漢子商量,顯然是他們之間,業已有了協議。那粗豪漢子笑道:“本來張丹楓的劍譜當然更珍貴一些,但咱們是自家兄弟,做哥哥的還好意思和你挑肥揀瘦么?你說怎樣就怎樣吧。”龍成斌忙道,“這樣不行呀!”
  那粗豪漢子冷笑說道:“龍老三,一個人應當知足才好,你已經占了大大的便宜,還和我們爭論?”
  那姓韓的接著說道:“是呀,龍老三,你想想看,你做了天下第一劍客張丹楓的徒弟,將來你的武功不是天下第一也是天下第二的了,這好處不比什么寶刀、劍譜大得多么?虧你還好意思和我們掂斤論兩?”
  龍成斌苦著臉道:“兩位大哥有所不知,這兩件東西是我要拿來當作信物去見張丹楓的,待我學成武功,再給你們不遲。那時我非但可以給你們寶刀、劍譜,我學到了手的武功,也可以轉授你們,那不更好?”
  那粗豪漢子雙眼一瞪,說道:“龍老三,不是做哥哥的不相信你,但俗語有云:現鐘不打反去煉銅,我可也不能這樣笨呀!”
  龍成斌皺眉道:“你們拿走這兩件信物,卻叫我如何取信于張丹楓?”那姓韓的笑道:“龍老三,你能言會道,一張嘴能把樹上的鳥也哄下來。這小子已經把全部秘密告訴你,你還怕騙不過張三楓嗎?”龍成斌道:“你們別忘了張丹楓是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的人,他豈能像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容易受騙?”
  那姓韓的道:“這也未必。君子可以欺其方,云浩死在桂林,這總是真的。陳琴翁祖孫于云浩有恩,這也總是真的。你說的既然都是‘真話’,沒有‘信物’,料亦無妨。”那粗豪漢子似乎等得已是甚不耐頰,大聲說道:“龍老三,我不管你怎樣去騙張丹楓,我們可不能幫你白干一場!”
  龍成斌道:“我已經答應將來把好處分給你們了!”那粗豪漢子冷笑道:“將來,將來,誰知你將來不會藏私!”總而言之,廢話少說,寶刀劍譜,快交出來,否則休怪我們對你不客气了!”
  龍成斌作出無可奈何的神气,苦笑說道:“兩哥哥既然這樣不相信小弟,我也只好依從你們了。”
  那粗豪漢子一道:“對啦,你早肯這樣,不是少了許多唇舌?”
  那姓韓的道:“你把藏有劍譜的盒子放在地上,我自己會拿!”
  粗豪漢子瞿然一省,說道:“對,你把寶刀拋給我,不許走過來了。”
  龍成主苦笑道:“兩位哥哥如此多疑,難道小弟還能暗算你們嗎?”當下掏出盒子放在地上,那姓韓的折下一枝樹枝,把盒子撥到跟前。粗豪漢子道:“寶刀拋過來!”
  龍成斌道:“是!”陡然間只見刀光如電,龍成斌以迅捷無倫的手法,倏地拔刀出鞘,就擲過去。
  那粗豪漢子雖然有所戒備,卻想不到龍成斌在給他們喝破之后,還敢驟施殺手。要想拔刀招架,已來不及,只听得“卡嚓”一聲,血光迸現,寶刀已是插入了他的心窩,就在此時,那姓韓的亦已飛出一支鋼鏢。龍成斌听得暗器破空之聲,慌忙斜身疾閃。饒是他閃得快,肩頭給鋼縹擦過,也划開一道傷口。還好未傷著琵琶骨。
  說時遲,那時快,兩人不約而同的去掄那把寶刀。那姓韓的漢子搶快半步,但亦已無暇去拾寶刀,只能一腳把寶刀踢開,讓大家都得不到。姓韓的漢子喝道:“龍老三,你好狠!”龍成斌冷笑道:“誰叫你們苦苦相逼,我這是無可奈何!”口中彼此指責,拳腳也是此來彼往了。陳石星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看他們打得十分激烈,不禁暗暗吸一口涼气,“原來龍成斌的本領果然是比我高得多。這漢子的本領也是在我之上。”
  論本領龍成斌是比那姓韓的漢子稍胜一籌,但他受了鏢傷,此消彼長,卻只能堪堪打成平手。
  龍成斌道:“韓大哥,咱們別打了吧。寶刀劍譜,全都送給你!”
  那姓韓的道:“誰相信你的鬼話!”“篷”的一聲,長拳搗出,正中龍成斌胸口。龍成斌好像一根木頭似的,晃了兩晃,“卜通”倒地。
  那姓韓的大喜,上來察看龍成斌死了沒有,正想補他一記窩心腿,不料腳跟突然一麻,自己先站不穩倒下去了。原來龍成斌用的是苦肉計,倒在地上,乘其不備,突然將他勾倒的。
  龍成斌忍著疼痛,連忙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把那姓韓的漢子壓在下面。
  龍成斌使出吃奶气力,緊緊扼著他的喉嚨。那姓韓的漢子拼命反擊,翻翻滾滾,困獸之斗,分外駭人。龍成斌肋骨斷了兩根,但十指如鉤,緊扼對方咽喉,仍是半點也不放松。過了半支香的時刻,那姓韓的漢子發出嗚嗚的怪叫,終于支持不住,气絕而亡。看得陳石星毛骨惊然。
  龍成斌筋疲力竭,受傷亦是不輕,他殺了兩個伙伴,已是站不起來。慢慢爬過去,把那口寶刀從那個粗豪漢子的身上拔出。那個漢子的胸口開了一個窟窿,血如泉涌,當然是不能活了。
  龍成斌只覺渾身無力,心里想道:“好在我早就點了這小子的穴道,不悄他會反嚙,慢慢殺他不還遲。”吸一口气,慢慢又爬過去,拾起了那個盒子。狂喜之下,龍成斌哈哈笑道:“兩件寶物都到了我的手上,張丹楓的徒弟我也是做定的了。再過几年,我的武功就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啦!”他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一面狂笑,一面打開盒子。先睹為快,要看一看張丹楓的劍譜究竟如何奧妙。
  那知樂极生悲,笑聲未已,跟著就是一聲慘厲的呼叫。原來他触動了机關,盒蓋倏的彈開,刀片伸出,割斷了他的一根手指。
  俗語說十指痛連心,更何況龍成斌是在力竭筋疲、身上受傷之后,突然給割斷一只手指,哪里還支持得住?一聲慘叫,登時暈倒,不省人事。陳石星又惊又喜,“蒼天有眼,果然是惡有惡報。我剛才本來要給他打開這個盒子的,要是他不那么心急,此際劍譜早已到了他的手中了。他點了我的穴道,卻不知道開盒子的方法,斷送了一根手指,這是活該。想不到這個盒子又一次幫了我的大忙。”不過,陳石星還未能說是就已脫离險境。關鍵在于:他的穴道是否能夠在龍成斌醒轉之前解開?
  龍成斌是用重手法點了他的麻穴的,倘若沒人給他解穴,必須十二個時辰方能自解,龍成斌不過一時暈了過去而已,他的武功底子甚是不差,雖然受傷也是不輕,但在十二個時辰之內。一定會慢慢蘇醒。那時陳石星的性命,就仍然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在這樣荒僻的地方,哪里會有人來?除非是隱居在石林的張丹楓會走出來。但“石林万戶千門閉”,張丹楓深藏石林里面。縱有天大的神通,也听不到外面的聲音,他又豈會無緣無故的走出來。陳石星叫不出聲,唯有心中苦笑,笑自己的希望太過不切實際,實是渺茫。
  陳石星緊緊注視龍成斌,龍成斌動一下,他的心頭就跳一下,幸好龍成斌還未醒過來。暮藹蒼茫,天色漸漸黑了。要想有人來救自己,這希望是逾加渺茫了。
  陳石星忍受不住精神的磨折,驀地心頭一動,“求人不如求己,我何不試試自行解穴?即使仍是不能成功,也總胜于束手待斃!”于是索性不再去注視龍成斌,試行慢慢凝聚真气。
  云浩留給他的拳經刀譜附有正宗內功的修練方法,可以自行解穴。不過陳石星只是練了三個月,只能說是略窺藩篱,要想自行解穴,談何容易?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陳石星但覺丹田一股熱气升起,看來是有點成效了。修習上乘內功,倘若有了相當火候,自行解穴,最多也用不了半個時辰。但現在已不知多少個時辰過去,陳石星仍然只能一點一滴的慢慢凝聚真气,身体絲毫不能動彈。
  天色完全黑了,一輪明月也從東方升起來了。龍成斌在地上翻了個身,喉頭發出咕咕的聲響,看來用不多久,他就可以醒過來了。陳石星咬了咬牙,暗自思量:“死生有命,我總之盡力而為。”對周圍的一切,宛若視而不見,听而不聞。如此一來,真气的運行倒是比剛才加快了許多。
  龍成斌終于醒過來了!
  斷了的手指,鮮血還是在流,很痛。不過,他卻是可以動彈了。他敷上了金創藥,養了一會神,覺得好了一些,留心察看,只見那個盒子還在他的腳邊,盒蓋已經自行關上。
  龍成斌拿起一根樹枝,把那盒子輕輕拔動,看見蓋子并不彈開,方始大著膽子,戰戰兢兢的把那盒子納入囊中。原來這個盒子,倘若不是去打開它,就不會触動里面的机關。
  一輪明月正在天心,龍成斌恢复了兩分气力,心里想道:“這小子武功不弱,只怕用不了十二個時辰,穴道就會自解。當務之急,我可得先殺了他。”此時距离陳石星被點穴,已有七八個時辰,要到天亮之前,他的穴道方能自行解開。龍成斌做夢也想不到他會自行運功,凝聚真气,當下毫無顧忌抓起寶刀,哈哈笑道:“小兄弟,幸好我能夠在你的穴道未解之前醒來,這是我的命大福大,你只好自己認命了!”
  忽听得“當”的一聲,突然間一顆石子打來,把他的寶刀打落地上。龍成斌大吃一惊,定睛看時,只見陳石星已經跳了起來!
  原來陳石星在這千鉤一發之際,一急之下,奇經八脈突然打通,真气瞬息流轉全身,穴道已然自解!
  陳石星打落了他的寶刀,戟指罵道:“龍成斌,在你讀的是圣賢書,行為卻是這等卑鄙,連市井小人都還不如,還幸蒼天有眼,你這小人害不死我!”
  龍成斌虎口隱隱作痛,只道陳石星已經恢复武功,就要來殺自己。他受傷不輕,如何敢和陳石星交手?
  “小兄弟,請你念在往日之情饒我一命。”龍成斌嚇得連寶刀也無暇再拾起來,一面叫一面飛奔。性命關頭,也不知哪里來的气力,跑得居然好像沒有受傷一樣。轉瞬間,滾下山坡,跑得影子都不見了。
  陳石星喝道:“滾你的吧!誰還和你稱兄道弟。”一口悶气吐了出來,突然雙腿發軟,不由自主的又坐在地上。原來他的穴道剛剛解開,飛出石子,打落龍成斌手上的寶刀,体力其實亦是早已支持不住。假如龍成斌不是給他嚇跑的話,后果不堪設想。
  陳石星睡了一覺,天明方始醒來。看了看兩具尸体,心中猶有余悸。“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這兩句老話當真說得不錯。”慨歎良久,納刀入鞘,想道:“還好寶刀和古琴沒有失掉,只是可惜張大俠的劍譜卻給他拿去了。不過那只是几頁有圖無文的草稿,諒他也未必看得懂。”
  朝陽沖出云海,大地遍洒金光,天際陰霾盡掃,陳石星迎著朝陽,踏入石林。
  陳石星一面走一面贊歎,“前人說石林乃是天開异境,果然名不虛傳,和七星岩相比,當真是難分講輕。”但見石峰處處相連,构成了各种各樣的圖案,几乎是移步換景,佳妙紛呈。
  不過陳石星卻是無心細賞,他急于知道的是,張丹楓是否還在石林之中。
  石林奇峰羅列,万戶干門,張丹楓即使是在石林,他也不知該當如何尋找,只好信步所之。
  忽地眼前豁然開朗,只見峭壁下面一個小湖,湖邊野花雜開,幽香扑鼻,峭壁上題有“劍峰”兩個大字。
  陳石星驀然省起,云浩曾經對他說過,張丹楓每天都在劍峰練劍,劍湖洗劍。這“劍峰”二字就是張丹楓的手書。自己在無意之間,竟然誤打誤撞的來到了劍峰之下、劍池之旁了。
  可是還是沒有見著人影,他高聲叫道:“張大俠,晚輩陳石星奉令親云浩之命前來求見?”也是沒人回答。
  陳石星坐在湖邊,放下古琴,驀地心頭一動:“我何不用琴音表達來意?”
  他彈奏的是屈原“离騷”的一節:“制麥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不吾知其亦己兮,苟余值其信芳。”前兩句以制衣裳來比喻修身,亦即以香花來比喻君子的美德。后兩句用淺白的語句來說,就是:“只要我的內心真是高洁芳香,沒有人知道我那又何妨?”這几句詩本來是屈原內心的“獨白”,用來表達自己的“孤高”的,后世則借用來頌揚隱士高人。張丹楓隱居石林,自是不折不扣的當世高人,是以陳石星彈奏此曲,用來表達自己對張丹楓的仰嘉之忱。
  一曲告終,余音裊裊。但只有劍湖的水輕輕蕩起漣漪,劍峰上仍是空林寂寂。
  “莫非是張大俠不愿接見塵世俗人?又難道他根本就早已不在人世?”陳石星猜疑不定,心亂如麻。想起自己歷盡艱辛,方能到此,倘若找不著張丹楓,爺爺的仇如何能報?悲從中來,難以斷絕,不知不覺又把“廣陵散”彈奏出來。
  廣陵散的后半闕是天下最悲愴的曲調,當今之世,除了陳石星,也沒有人會彈了。林中的鳥儿,本來是習慣一大清早离巢覓食的,此際卻不知是否受了琴音的感染,三三五五,盡都停在枝頭,傷心得不能振翅高飛。
  正在彈到傷心之處,忽听得有腳步聲隱隱傳來。
  石林里是無數傲兀矗立的石筍,聚而成“林”。人在林中,往往在穿右插,找不到出路。故此前人詩云:“石林万戶千門閉,不亞武侯八陣圖。”那腳步聲由遠而近,好像就要來到跟前,其實卻還不知要多少過“路轉峰回”才能見面?
  陳石星初時听到腳步聲,乃是又惊又喜;等到听清楚之后,卻不由得只是有惊無喜了。
  來的并不是一個人,而是三個人的腳步聲。
  云浩曾經告訴他,張丹楓是獨自一人獨房石林的。十多年來,除了一個云浩之外,根本也就沒有外人進過石林。而現在卻是三個人一起前來。
  尋常的人,絕不會無緣無故,冒險踏入石林的。那么依理推測,假如不是張丹楓的話,那就十九是張丹楓的仇家了。
  陳石星正在怔怔不安,手指在彈琴,眼睛則全神貫注視著腳步聲的來處。
  忽地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在他背后發出:“不要再彈了!”正是:
           廣陵散絕千秋恨,此曲人間哪忍听?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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