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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痴男怨女


  云素素這時還在尋覓陳玄机,她哪里知道陳玄机就在她的書房之中酣睡。
  山間明月冉冉升起,樹林里除了她的腳步聲外,就只有落葉的聲息,靜得令人心悸,然而云素素還是在森林里踽踽獨行,偶而也有一兩聲猿啼虎嘯,遠遠傳來,打破了森林的寂靜。夜風吹來,云素素打了一個寒噤,她不是害怕這森林的寂靜,然而她的內心卻确實是在顫抖不安,那是因為她父親的緣故。
  她做夢也想不到父親曾干那樁罪孽,那是絕對不能饒恕的罪孽,縱許他的父親!然而父親是怀著多么悔恨的心情向她訴說呵,那痛苦的眼光,那發抖的聲音,簡直像是一個臨死的罪人的忏悔,她忍心還再去責罵他嗎?呀,她多么渴望能見到陳玄机,只有在陳玄机的身旁,只有在她最信任的人的身旁,也許能稍稍減少她心中的害怕。
  忽然听到林子里有追逐的腳步聲,這是陳玄机嗎?他和誰在一起?腳步聲來得更近了,只听得有人連聲叫道:“韻蘭姐姐,韻蘭姐姐!”聲音竟然也是那樣的顫抖不安,就像她的父親在石洞之中呼喚她的聲音一樣,這個人不是陳玄机,他是上官天野。
  云素素跳上一棵大樹,只見一個披頭散發的少女向前狂奔,任憑上官天野叫得力竭聲嘶,她總是不肯止步。“呀,原來她就是蕭韻蘭!”云素素心中想道:“為什么她這樣傷心?莫非她已知道了陳哥哥和我的事情?”在愛情中的少女最為敏感,也最容易猜到另一個被愛情所折磨的少女的心事。
  云素素忽然對蕭韻主怜憫起來,她對任何喜歡陳玄机的人都有好感,縱然這是個想從她手中搶走陳玄机的人。云素素悄悄的跟在他們的后面,她的武功遠在上官天野与蕭韻蘭之上,休說這兩個人都是滿怀心事,即算平時,他們也不能發現。
  上官天野体力剛剛恢复,追了許久,都沒有追上,心中激動之极,尖聲叫道:“韻蘭姐姐,你要生要死我都和你一道。難道你心目中就只有一個陳玄机么?”蕭韻蘭倏然止步,冷笑一聲,回頭說道:“你愿与我同生共死。”上官天野道:“這么多年,你還不知道我的心?”
  蕭韻蘭冷笑道:“你倒是很听陳玄机的話!陳玄机怕沒人要我,所以要你像影子一樣的跟著我,哼,虧你還是男子漢、大丈夫。”上官天野叫道:“你這話是從何說起?陳玄机要我找你,那是一片好心!”
  蕭韻蘭面色一沉,蒼白的面色在月光下更令人感到冷意,上官天野怔了一怔,這時他与蕭韻蘭相距不過數步,他張開了雙手,卻不敢跑上去抱她。只听得蕭韻蘭又是一聲冷笑,說道:“好心?那我就真感謝不盡了。好,上官天野,你真的愿与我同生共死么?”
  上官天野道:“但憑你的吩咐,水里火里,百死不辭。”蕭韻蘭冷冷說道:“好了,那你就給我把陳玄机殺了,然后回來,咱們就在這懸岩上跳下去!”上官天野嚇了一跳,叫道:“韻蘭姐姐,你,你,你瘋啦!”愛与恨原是相隔一紙,蕭韻蘭這种因愛之极而恨之深,憤极之下,宁愿同歸于盡的心情,云素素可以理解,上官天野卻給她嚇著了。
  但听得蕭韻蘭一聲冷笑,說道:“好,那你就回去陪你的好朋友吧,別再糾纏我了!”攏袖一拂,手指忽地從袖管之中伸了出來,向上官天野重重一戳,上官天野驟不及防,給她戳個正著,一跤跌倒。蕭韻蘭縱聲狂笑,旋風般似的逃入了密林之中。
  幸虧這一指并沒有點正他的麻穴,上官天野稍為運气沖關,穴道便解。上官天野揉揉關節,舒展手足,站了起來,林深樹密,哪里還找得著蕭韻蘭的影子。
  天邊飛來了一片黑云,遮住了明月,森林陰暗凄冷!上官天野几乎悶得透不過气來,他本來是個豪邁的少年,今晚第一次感到心情是异常的沉重,禁不住在黑叢林中又大聲叫了起來:“韻蘭姐姐!韻蘭姐姐!”
  忽听得有人斥道:“蕭姑娘的名字是你叫得的嗎?”云開月現,只見四個黑衣漢子,已圍在四邊。左側一個面似玄壇的矮胖老頭跳了上來,瞪著眼睛,那股神气,就好像要把上官天野吃掉似的。
  上官天野怒道:“你是誰?我叫我的韻蘭姐姐,与你何干?”那矮胖老頭跨上一步,向上官天野仔細的打量了一會,“嘿”的一聲干笑,陰惻惻的問道:“你是上官天野?”上官天野道:“怎么?”那老頭又道:“你是武當派的新任掌門?”上官天野這個掌門人的位子還未正式接任,除了武當派的几個長老之外,外人根本不得而知,上官天野好生詫异,討厭這老頭的神气,大聲說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話猶未了,那老頭忽地反手一掌,給上官天野來了一記耳光!
  上官天野根本就不認識這個老頭,這一記耳光,大出上官天野意料之外,險險給他打中,雖然終于避開,但掌風過處,已刮得面上火辣辣的隱隱作痛。上官天野這一气非同小可,“砰”的一招“跨虎登山”,一記長拳猛擊,大怒罵道:“世間竟有你這樣凶橫的老賊,你當我上官天野是好欺負的嗎?”
  那老頭用了一招“交加十字手”,化解了上官天野的長拳,仰天大笑道:“仗勢欺人,那是你武當派慣做的事!牟獨逸斷子絕孫,這報應只有輪到你的身上了。你若想活命,乖乖的給我磕三個響頭,听憑我的吩咐!”
  上官天野化拳為掌,呼、呼、呼!連劈三掌,他不善言辭,一腔怒气,盡都發泄出來,掌勢有如亂石崩云,惊濤拍岸,勇不可當。那黑臉膛的矮胖老頭給他逼得連退三步,西首的那個黑衣漢子叫道:“褚大哥,何必与他多說廢話?”北邊的那個黑衣漢子也叫道:“是呀,褚二哥,你哥儿倆一掌將他打發,想要什么東西,還愁不到手嗎?”那矮胖老頭大笑道:“此話有理。二弟來呀!好小子,你不識抬舉,明年今日,是你的周年祭了。”右側的一個矮胖老頭應聲而出,一左一右,雙掌齊揚。
  來的共是四人,兩個中年的大漢在林邊把風,這兩個老頭則上前應敵。上官天野這時才看得分明,但見這兩個老頭,相貌甚為相似,都是一般矮胖,不過一個是黑臉膛,一個是紅臉膛,一個掌心黑墨墨的,一個掌心卻似涂滿了朱砂,掌風過處,都有一股扑鼻的腥味!
  上官天野吃了一惊,喝道:“你這兩個老賊敢情是勾魂雙煞么?”這勾魂雙煞乃是一對孿生兄弟,黑臉膛的那個是大哥,名叫褚英,練的是鐵砂掌的功夫,紅臉膛的那個是二哥,名叫褚霸,練的是赤砂掌的功夫,掌心都有劇毒,若給他擊中,十二個時辰之內,便要毒發身亡,故此人稱“勾魂雙煞”!這兩兄弟都是山東黑道中響當當的人物。
  那黑臉膛的老頭哈哈笑道:“你這小子既然識得勾魂雙煞的大名,還不乖乖的給我們磕三個響頭。”那紅臉瞠老頭也喝道:“你還要動手?哼,哼!當真是不要性命了么?”
  上官天野吃軟不吃硬,明知勾魂雙煞厲害,卻是毫不示弱,傲然說道:“憑你們這兩雙狗爪子,也不見得就能勾人的魂、奪人的魄!”雙掌一招“彎弓射雕”,左掌如弓,橫掃褚英,右指如箭,猛戳褚霸。
  霎時間斗了個三二十招,上官天野的掌法已得武當精髓,飄忽如風,力猛勢捷,褚英、褚霸在一時之間,還真的奈他不得。
  褚英“嘿嘿”冷笑,道:“二弟,這小子不知死活,咱們且來個瓮中捉鱉。”兩個左右分開,雙臂箕張,將上官天野攔住,步步進逼,圈子越縮越小,要知這兩人的掌心都有劇毒,上官天野只能乘隙反擊,不敢和他硬拼,圈子一縮小了,拳腳施展不開,那就當真是危險万分!
  眼見那圈子已縮到周圍八尺之內,上官天野猛的大喝一聲,化掌為拳,拳掌交替,直如巨斧開山,鐵錘鑿石,使出了最剛猛的金鋼掌与羅漢拳,上官天野到底是牟一粟的衣缽傳人,內外功夫都有相當根底,這一路拳掌輪換的功夫又是牟獨逸的自創武功,威力之強,在各家各派的掌法之中要推第一!
  褚英褚霸同聲嚷道:“哎喲,這小子拼命!”各人回掌自保,都閃開了一步,上官天野用這等剛猛的打法,的确是有了兩敗俱傷的念頭,褚英褚霸的鐵沙掌打中了他,他雖然不能活命,但褚英褚霸若給他的金剛掌羅漢拳打中了,恐怕不死亦得重傷,勾魂雙煞乃是成名人物,且又胜算在握,這時反輪到他們不敢和上官天野硬拼了。
  上官天野得手不容情,哪肯讓勾魂雙煞再成包圍之勢,索性硬拼到底。“五丁開山”、“撞倒天柱”、“踏破賀蘭”、“哪叱鬧海”羅漢拳与金剛掌的招數輪換使用,一招比一招緊猛,將圈子又擴展至离身丈許,驀然長嘯一聲,騰身飛起,一記“鷹擊長空”,向褚霸的天靈蓋拍下,褚霸大駭,逼得身軀臥地,几個打滾,滾了開去。上官天野身形落地,已是闖出了勾魂雙煞掌力籠罩的范圍。
  猛听得刷刷鞭聲,沙飛石起,東首那個黑衣漢人喝道:“好小子想逃么?還有俺通州常山龍呢!”他使的是一丈多長的較筋虯龍鞭,鞭上還有許多倒刺,一展開來,風聲呼響,登時卷起了一團鞭影,方圓數丈之內,都在他長鞭卷及的范圍,休說被他的長鞭打中,就是給他鞭上的刺鉤鉤中,也是皮開肉裂之災。上官天野雙手空空,如何能夠抵擋。
  好個上官天野,一提腰勁,憑空跳起兩丈多高,在半空中一個筋斗倒翻,向后躍出三丈開外,身形未定,只見西面那個黑衣漢子也赶了上來,劍把一翻,刷、刷、刷便是連環三劍,劍尖所指,正是上官天野胸部三處大穴的方位,上官大野若是不變身形,那就是湊上去給他刺了。
  上官天野一扭身軀,仍乘隙逃走!他閃得已算很快,哪知來人的劍招更快,就在他抽眼審視形勢之時,刷、刷、刷又是一連劍追蹤而至,冷森森的劍鋒堪堪的触到了他的后心!只听得那漢子哈哈笑道:“你這小子今日要想逃走,俺公冶良三字倒寫!”
  這常山龍和公冶良二人都是山東劇盜,在黑道上的名頭比勾魂雙煞更響。上官天野又怒又惊,同時又是十分詫异,他們武當派歷代定下來的規矩是既不能做強盜,也不能做保鏢,因之雖然与黑道上的人物說不上有什么交情,但也從來不會与他們結怨。上官天野本人更是初走江湖,今番還是第一次遇到他們。
  何以這些綠林上的凶神惡煞如此無理取鬧,甚而要取他性命?上官天野真真是百思莫解,此時此際,也不容他有空思索,常山龍的長鞭,公冶良的短劍,兩邊一逼,把他逼得連連后退,然而卻并不傷他,只是把他逼得再退回原位,仍然陷入了勾魂雙煞的包圍圈內!
  這是黑道上給同伙找回面子的意思,上官天野是從勾魂雙煞手下逃脫的,所以常山龍和公冶良仍然把他“送”回勾魂雙煞的手中,讓勾魂雙煞處置。
  勾魂雙煞打了一個哈哈,褚英道:“我謝兩位老弟啦!”褚霸急于要報剛才那一掌之辱,更不打話,手掌一翻,那通紅如血的掌心。帶著一股腥風,立刻便向上官天野的胸膛印下,上官天野正自轉得昏頭昏腦,待听得掌風颯然,閃避已來不及。
  忽听得一聲清脆的聲音叫道:“褚叔叔手下留情!”竟然是蕭韻蘭的聲音,褚霸一掌劈出,又抽了回來,頭上青筋畢露,上官天野呆了一呆,“韻蘭”兩字還未出口,脅下的“少府穴”忽然一麻,跌倒地上,原來是給公冶良飛石打中了麻穴。
  上官天野身子不能轉動,眼睛還是看得清清楚楚,只見褚英褚霸和常山龍公冶良四人分成兩排,竟然對蕭韻蘭執体甚恭,由褚英領頭說話,躬身言道:“奉老舵主之命,請姑娘回家。”蕭韻蘭道:“我不回去!”褚英道:“老舵主很想念姑娘,他已擇好日子,就要金盆洗手,封劍閉門。請姑娘回去,繼承他的家當。”
  蕭韻蘭道:“我不希罕”。公冶良眼珠一轉,上前說道:“蕭姑娘,你爹爹年紀老邁,膝下無儿,只你一女,他一生心血?掙來了這份基業。嗯,縱算你不希罕,難道你就不顧念他老人家嗎?”蕭韻蘭默然不語。常山龍道:“你爹爹說,只要你肯回去,一切听從你的意思。金家的事再也不提。”
  上官天野心頭一震,起初他對這四個山東綠林中響當當的人物對蕭韻蘭執体之恭,甚為惊詫,待听到了“金盆洗手”等等話頭,這才恍然大悟:“敢情蕭韻蘭的父親竟然是綠林中的一個領袖人物!”
  他与蕭韻蘭已相識三年,從來未問過她的來歷,有時在閒話之中,蕭韻蘭也偶爾透露出她是“武學世家”。她還常說:“男子可以游學四方,女子為什么就不可以?”上官天野就因為她這股豪邁的气概,深覺与自己相投,這才私下晴戀她的。只道她是一個不羈的女俠,卻原來她是強盜頭子的女儿。然而這又有什么關系?上官天野自己就下了決心,要繼承畢凌風的衣缽,做一個四海為家的俠盜。
  他倒不是為了蕭韻蘭是強盜的女儿而輕視她,但他卻感到异樣的悲哀,自己對她披肝瀝膽,她卻將自己當做外人,她棄家出走,其中定有緣故,但她的哀愁苦樂,卻不肯与自己同擔。但轉念一想,自己向云舞陽索劍譜之事,何嘗不也是瞞著她。也許其中有甚隱情,她還不能向自己吐露?
  但見蕭韻蘭若有所思,呆呆的出了一會子神,眼光忽然向他瞥來,上官天野怦然心跳,只听得蕭韻蘭問道:“你們為什么把他擒了?”
  褚英躬身答道:“回稟姑娘,這小子名叫上官天野,乃是武當派的新任掌門。”蕭韻蘭道:“我知道。”褚英心道:“你何只知道?老舵主若不是听到風聲,怕你上這小子的當,哪會這樣著急的派我赶來。”
  褚英陰惻惻的微微一笑,蕭韻蘭道:“是武當派的掌門人又怎么樣?”褚英道:“你爹爹縱橫大江南北,從未有人敢与他作對,只是有一次莫名其妙的折在一個老賊手上,他畢生認為奇恥大辱。這老賊便是武當派的上兩代掌門牟獨逸!”蕭韻蘭道:“這事情爹爹也与我說過,但這与他有何相干?”
  上官天野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蕭韻蘭第一次听說他是武當門下的時候,臉上會現出那么奇异的神情。
  褚英“嘿嘿”笑道:“怎么說不相干,他是牟獨逸的徒孫,武當派的衣缽傳人呀!”蕭韻蘭道:“事隔三十年,那時他還沒有出世。我說不相干就不相干。”褚英道:“姑娘要放人,老奴自不敢違背,只怕老舵主他說相干,責備下來,我可擔當不起!”蕭韻蘭柳眉一揚,道:“你只管放人,我自与爹爹去說!”
  褚英正是要她說這句話,要知蕭韻蘭的父親派人尋她回家。听到風聲,知道她与上官天野交游,也是其中的一個緣故。
  公冶良道:“褚大哥,小姐既然愿与咱們一同回去,那么這小子便放了吧。可是那劍譜卻一定得向他索回。”蕭韻蘭詫道:“什么劍譜?”公冶良伸指一戳,已是解開了上官天野的穴道。
  上官天野叫道:“韻蘭姐姐,你回去哪儿?”剛剛移動腳步,卻被那四個人一齊攔住。
  公冶良道:“看在蕭姑娘份上,饒你一條小命,達摩劍譜,還不拿出來么?”上官天野道:“什么達摩劍譜?”公冶良冷笑道:“你這小子故作痴呆,想裝蒜么?什么達摩劍譜?牟獨逸三十年前巧取豪奪的那本劍譜,不是達摩劍譜是什么?”上官天野道:“我也正要尋這本劍譜,拿什么給你?”公冶良道:“難道牟一粟還能將這本劍譜帶到棺材里去?你是武當派的掌門,不在你的手中還在哪儿?”蕭韻蘭听得莫名其妙,攔著了公冶良道:“既然是他們武當派的劍譜,咱們要它作甚么?這豈不坏了我爹爹的名頭?”
  公冶良微現詫色,“噫”了一聲道:“蕭姑娘,你爹爹還沒有向你說過嗎?這達摩劍譜本來就不是牟獨逸應得的東西!”
  蕭韻蘭道:“難道這劍譜竟是我爹爹的?我可從沒有听爹爹說過什么達摩劍譜。”
  褚英道:“本來這劍譜既不是牟獨逸的,也不是你爹爹的,不過到了今天,与這劍譜有關的人都己死了,除了你的爹爹之外,誰也不配做這劍譜的主人。”
  云素素伏在大樹之上,這些話全部都听入耳中,不覺暗暗詫异,心道:“我媽媽當年助我爹爹偷了她外家這部劍譜,為了此事,我媽終日抱憾,我媽媽絕不會騙我。這劍譜怎么會不是我外公的?”云素素詫异,上官天野更是詫异,雖然畢凌風也對他說過,這劍譜不該屬于他師祖所有,但畢凌風卻說,這創譜乃是一個异人遺留給与他師祖齊名的一位當代大俠的。与他師祖齊名的當代大俠,只有一位陳定方,卻又怎的會纏上蕭韻蘭的父親?蕭韻蘭也是同樣的莫名其妙,褚英笑道:“姑娘若不明白之處,回去問你爹爹自然知道,咄,這小子得了性命、劍譜還不舍得拿出來嗎?”后面這兩句話是向著上官天野說的。
  上官天野煩躁之极,大聲叫道:“什么劍譜都不關我的事。好,告訴你們,達摩劍譜就在云舞陽手上,你們要就自己去拿,別再麻煩我了。我只想和韻蘭姐姐安安靜靜的說几句話。”
  常山龍面色一沉,叫道:“云舞陽,他在哪儿?”上官天野道:“就在這賀蘭山上。”公冶良笑道:“你拿云舞陽來嚇我們?”褚英道:“姑娘,這小子的話當真?”蕭韻蘭道:“什么劍譜不劍譜的,我一概都不知情。不過,上官天野從來不會說謊,這卻是我知道的。”褚英道:“那么對不起,我們可要先搜一搜他了。”
  蕭韻蘭柳眉一豎,喝道:“褚英!”褚英打了個揖,冷冷說道:“請恕老奴無禮,老奴豈敢不給姑娘面子,叵奈這劍譜關系重大,今日不搜,錯失机緣,老舵主的怪責誰也擔當不起,搜!”
  蕭韻蘭气得如花枝亂顫,這四個雖說是他父親的手下,到底份屬叔伯之輩,褚英謙稱“老奴”,其實父親也要給他几分面子,他們不听命令,蕭韻蘭可也無可奈何。
  說對遲,那時快,褚霸一個箭步跳上,喝道:“好小子,舉起手來。”上官天野大怒,“啪”的就是一掌打出,喝道:“憑什么要給你搜?”褚霸險險給他打中,怒道:“嗓,你這小子居然還敢動粗!且先把你鎖住了再說!”褚英褚霸同時動手,嘩啦啦一陣響聲,抖出了兩條鐵鏈,向著上官天野的脖子便套,公冶良一柄長劍擋住了他的背心,常山龍長鞭霍地一掃,卷他雙腳。上官天野縱算武功再高,也難低擋四個高手圍攻,眼見他就要被長劍卷倒,褚英褚霸的鎖鏈就要套上他的脖子。
  忽听得一個女子的聲音叫道:“住手。”聲音遠遠傳來,甚是柔和,但卻有一种震懾人心的、高貴尊嚴的气派。褚英驀地一惊,其他三個人也呆了一呆,但全部這樣想道:“絕不可能是她!怎么會是她呀?”呆了一呆,念頭還沒有轉得過來,長鞭、短劍、鐵鏈仍然發出,說時遲,那時快,四個人都覺得眼前一亮,儼如一道彩虹突然從天而降,飛到了它們的面前,但見一個中年美婦,揮舞著一條紅綢,矯如游龍,翩若惊鴻,只滴溜溜的轉了個身,長鞭、短劍、鐵鏈全都被她卷出了手!
  上官天野的詫异不在四人之下,這聲音竟然不是蕭韻蘭的?他剛剛抬起了頭,只听得那婦人又道:“他說的不錯,那達摩劍譜确實是在云舞陽手中。”
  這剎那間那四個綠林大盜全都像泥塑木雕一樣,動也不敢一動,好像見到了什么怪异的物事,臉色如土,駭异之极,又似奴才見了主子一樣,惊异之中帶著煌恐。但這都是剎那間之事,褚英惊魂稍定,“阿呀”一聲,叫了出來,由他領頭,四個綠林大盜都向婦人跪倒,不約而同的顫聲叫道:“大小姐,是你,是你呀——這,這……”
  那美婦人把手一揮,道:“不錯,是我!你們不信我的話嗎?”褚英道:“這,這是怎么回事?云,云……”那美婦人道:“不許再提這個名字,也不許對任何人說你們曾見了我!”褚英褚霸等面面相覷,誰都不敢再說半句。
  上官天野連日來碰到許多怪事,尤以今日之事,最為奇怪,心中想道:“這婦人是誰?怎的這四個綠林大盜對她如此尊敬畏懼,并遠遠在對韻蘭姐姐之上?為什么都稱呼她做大小姐?听這稱呼,這四個大盜似是自居奴仆,這真奇了。”
  上官天野心中的疑問,蕭韻蘭卻先問了出來,她比上官天野還要惊詫,她想來想去,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女人,為什么父親的手下會這樣的听她說話,蕭韻蘭踏上一步,問道:“請問大娘貴姓,和家父什么稱呼?”
  那婦人微微一笑,一揮手叫褚英這四個人站起來,問道:“那位小姑娘是蕭冠英的女儿嗎?”褚英道:“不錯。蕭舵主接任幫主也已經有二十年了。”那婦人一笑說道:“小姑娘,我是誰人,你回去問你爹爹就知道了。你今天初次見我,我沒有什么東西給你,只能送給你几句話:人有悲歡离合,月有陰晴圓缺,世上本來沒有完美無暇的東西。所以你若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也不要老是挂在心上。”
  蕭韻蘭怔了一怔,但見這婦人的眼光從他的臉上掠過,似乎早已是從他緊蹩的眉尖,看出了她的心事。眼光中看出無限同情,蕭韻蘭的傷心失意,已到极點,卻給這婦人的几句話解開了許多。
  還有一個人暗暗詫异的,那是云素素。她只瞧了那女人一眼,便感到顫粟不安。“呀,真像母親!”不是形貌上像,而是那股神气像极了,憂郁的臉色,大家閨秀的丰度,沉靜而又似蘊藏著無限心事的眼光,……云素素禁不住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想起了石天鐸之死的那個可怕的晚上。母親到哪里去了呢?”可怜的素素,她卻也不知道,母親曾經回來,再次的和她的父親訣別。
  云素素的沉思突然給那女人說話的聲音打斷了。她說出了一個令云素素心靈激動的名字——“陳玄机”。那是她向上官天野詢問時說出來的。
  上官天野也正在思索一個曾經听過的名字——“蕭冠英”驀地記了起來,他師父牟一粟有一天曾和他提起過這個名字。這個人乃是北五省的綠林領袖,當時上官天野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卻想不到竟是蕭韻蘭的父親。
  上官天野的沉思也是給那中年美婦的問話的聲音打斷的。上官天野抬起頭來,但見一雙滿含著期待的目光正在注視著他,那女人問道:“你是上官天野嗎?陳玄机是不是你的好朋友?”上官天野道:“不錯,你認識他嗎?”
  那女人眼睛一亮,緊跟著問道:“那么,陳玄机呢?”上官天野道:“他剛剛隨云夫人走了。”那婦人道:“什么云夫人?”上官天野道:“云舞陽的妻子呀!這賀蘭山中哪還有第二個云夫人?”倏然間但見那女人的面色一沉,翻亮的眼光突然陰暗了,顫聲叫道:“什么,玄机,他,他到云,云家去了?”
  上官天野莫名所以,那中年婦人忽地歎了一口气,輕輕念道:“劫后寒梅雖未折,更能消受几番風?”把手一揮,沉聲說道:“褚英褚霸,你們走吧,記住我的吩咐,今日之事,切不可与人言說。”轉身便走,衣袂風飄,并不見她起步奔馳,卻是霎眼之間,就沒有蹤跡!上官天野心頭一震,這正是傳說中的,那位与自己師祖齊名的一代大俠陳定方的“輕形換影”的輕功。
  云素素伏在那大樹之上,目送那女人背影消失在暮靄之中,心中一動,忽然起了一個奇异的感覺,這女人如此關心玄机,莫非她就是陳玄机的母親?云素素時常听陳玄机提起她的母親,心中早已有了形象,這時越想越覺相似,心中充滿喜悅,但她為什么又不許褚英提起她父親的名字,呀,看她的神色,听她的語气,還好像很憎恨她們云家。
  但听得蕭韻蘭喃喃說道:“她是誰?”褚英道:“蕭姑娘,你回到家中,自然一切明白。”蕭韻蘭看了上官天野一眼,毅然對褚英說道:“好,我就和你們回去,繼承我父親那刀頭舐血的生涯!”
  上官天野大叫道:“韻蘭姐姐,你等等我,要做強盜,咱們一同做去。”常山龍冷笑道:“這小子羅唆什么?做強盜你也還未夠格呢!”長鞭一展,攔住了上官天野。蕭韻蘭翹首長天,凄然笑道:“各人自有各人的緣份,難以強求。人有悲歡离合,月有陰晴圓缺。嗯,那位大娘的話是說得不錯。上官天野,你留下來吧,等下你見到陳玄机你向我替他祝賀,祝賀他与那位云小姐白頭到老,無慮無憂,一生也不要有什么傷心之事。”
  蕭韻蘭這几句話自是有感而發,云素素与上官天野都听得出來,她還是深深的愛著陳玄机。上官天野呆若木雞,不斷的咀嚼那兩句話:“各人自有各人的緣份,不可強求。”這句話竟似為他而發。一抬頭,只見月上樹梢,蕭韻蘭去得遠了。
  月光帶著寒意,上官天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寂寞,但覺茫茫人海,竟然難覓一個知己,蕭韻蘭也曾向過他問暖噓寒,但蕭韻蘭的心并不向著他,不錯,陳玄机也曾為過他舍生拼死,對他有如弟兄,但陳玄机卻又何嘗懂得他苦戀的心情?上官天野悠然沉思,茫然若夢,他從來沒有這么深沉的思想過,他從來沒有像今晚的那么感到孤單,細細想來,但覺天地之大,似乎只有那個新拜的殘廢師父,才是自己的知己。
  上官天野喃喃說道:“師父,師父,你何必還為我去奪什么寶劍,求什么劍譜?咱們還是快快离開了這傷心之地吧。”忽听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叫道:“天野,呀,你在這儿,你說什么?”抬頭一看,但見自己那五位師怕師叔,聯袂走入林中。
  上官天野呆呆發愣,智圓道:“你是怎么逃脫云舞陽這老賊的魔掌的?嗯,你受了傷么?”智圓長老見他似是神智昏迷,還以為他已被云舞陽用內家手法,分筋錯脈,扰亂靈台。
  上官天野退了一步,道:“從今以后,我再也不理那達摩劍譜的事情了。你們要,自己問云舞陽要去。”智圓長老怔了一怔,叫道:“你說什么?”智弘長老道:“你給他把把脈看,敢情他真是受傷了。”上官天野把手一摔,道:“誰說我受了傷。”智弘道:“好,那么劍譜之事,以后再提,咱們回武當山去吧。”其余四老,連連點首,心中都是這樣的想,云舞陽不講道義,打又打不贏他,不如先回轉武當山,把掌門的位子定了,然后邀集各武林煎輩,再向云舞陽興問罪之師。
  哪料上官天野把頭一抬,忽地朗聲說道:“我不回武當山,我也不再是武當派的掌門人了。”
  哪料上官天野把頭一抬,忽地朗聲說道:“我不回武當山,我也不再是武當派的掌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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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重慶雪儿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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