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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排難解紛來俠士 驅車護寶走江湖


  姓南的少年笑道:“我說過不能占你的便宜,我等著接你招啊!”
  展伯承這才恍然大梧,原來對方是要空手接他的劍招,不禁怒道:“你武功比我高強,倘若你要折辱我,那就不用比試什招數了,我得罪了你的朋友,任殺任剮,決不皺眉。”言下之意,這少年若是誠心与他切磋,就該亮出兵刃,將他當作平等的對手看待。
  這几句話也是想試探試探這少年的來意的。
  姓南的少年哈哈一笑,說道:“小兄弟不用這樣傲气,好吧,我亮刀就是。請!”
  展伯承摸不透他的來意,心道:“這人年紀比我大,我本來應該是自居小輩的。”武林禮節,長幼試招,小一輩的應先出招。
  展伯承撫劍一揖,道聲:“有借”挽了一個劍花,家傳天罡劍法的起手式“閒云出軸”便即使出,劍峰朝著那少年面門晃,斜斜刺去。
  那少年道:“不必多禮。”按著刀柄,跨上一步,恰恰避開,卻未還招。
  展家的劍法非同小可,這看似平淡無奇的起手式內中也藏奇的變化,劍鋒一轉,陡然間那似匹練一般的劍光圈了回來,向那少年攔腰斬削。
  那少年硬生生的用了個“大彎腰、斜插柳”的身法,腰軀半俯,腳跟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几乎是隨著展伯承的劍鋒移動。展伯承一劍刺空,倏地已從起手式變為“春云乍展”,到鋒筆直刺出。
  這一劍又快又准,但仍然是刺了個空。展伯承前招未收,后招續出,喝道:“接招!”第三招用的是劍勢凌厲非常的殺手招數,劍鋒削臂,劍尖刺肋,一招兩式,名為“雷電交轟”。
  展伯承并非要与這少年拼命,而是要迫他招架。他看過這少年剛才所露的那一手,心知對方的武功只有在自己之上,決不在自己之下,這一劍也決不會傷得了對方,但總能夠迫他招架。
  哪知這少年仍不橫刀招架,叫道:“好劍法!”只听得“錚”的一聲,少年中指二彈,正中劍脊,恰恰將他的劍招彈開少許,几乎是貼臂削過,卻未傷著他的分毫。
  展伯承亢聲說道:“我不要你讓,你若心存戲耍,我可沒工夫奉陪了!”
  那少年正色說道:“小兄弟,你的劍法好得很啊!我佩服還來不及呢。豈敢戲耍?好,我也要獻拙了,還招!”倏然間橫刀劈出,刀光四照,一看就知是一把不同尋常的寶刀。寶刀也還罷了,劈來的成勢更其駭人,竟是隱隱帶著風雷之聲!
  展伯承气力不加,自知難以抵擋,但也不能束手待斃,當下用了一招“裂石崩云”,剛中帶柔,希望稍微消去對方几分勁力。
  但對方來勢如此狂烈,能否化解,殊無把握,只是盡力而為罷了。刀劍一交,卻大出展伯承意料之外,他以為縱使僥幸可免受傷,至少這把青鋼劍是必然要給對方削斷的了。
  哪知道這娃南的少年一刀劈來,看似勁道十足,到了刀劍相触之時,他卻忽地只是輕輕一碰,便即抽刀,哈哈笑道:“小兄弟,這一招解得妙呀!小一輩的英雄,你可以算得是一個了。”
  展伯承知道對方仍是手下留情,又羞又惱,正要還招,那少年前招未收,后招又至,這次卻是刀光霍霍,向他下三路斫來,而且將他前后左右的退路全都封閉。比之剛才的那招,更為厲害。
  展伯承摸不透他這一刀是真是假,習武之人,遇到性命之危,本能的便使出了最擅長的絕招,他既無力抵擋,只有用家傳輕功躲避,使出一招“旱地拔蔥”,就在原來的位置,躍高閃避。少年那一刀又恰恰從他腳底削過,未曾傷他分毫。
  這少年又贊道:“好一個五禽身法!”展伯承落下地來,怒道:“你打還是不打?”那少年搖手笑道:“不用打了,不用打了!你精通天罡劍法,又會五禽輕功,展大俠,展元修是你何人?”
  展伯承呆了一呆,恍然大語,原來對方与他試招,為的是想要知道他的師門來歷。展伯承心中想道:“這人看得出我的功夫,又稱爹爹大俠,擔必是無甚惡意的了。”一看對方已經納刀入鞘,展伯承便也把那青鋼劍交還給他,說道:“你是何人,与我爹爹相識的嗎?”
  那少年王要答話,忽地“咦”了一聲,說道:“哪條線上的朋友?”展伯承隨著他的目光注視之處看去,只見從牆頭上跳下一個人,正是鐵錚。
  鐵錚已听得展伯承問那少年的說話,笑道:“展大哥,南叔叔,原來你們是初次會面么?”上前恭恭敬破施了一禮,道:“南叔叔,什么風把你吹到了這儿?”
  展伯承拍了一下腦袋,道:“我真是糊涂了,這位想必是南大俠,南夏雷吧?”
  南夏雷的父親南霽云三十年前与段克邢的父親段圭璋齊名,并稱兩大游俠。南夏雷父親結婚很遲,他是長子,年齡也大不了鐵錚几歲,但輩份卻長一輩。
  南夏雷道:“大俠二字不敢當。展世兄,你怎地与龍姑娘打了起來?鐵賢侄,還有你,你怎么也到了這儿?”
  鐵錚道:“說來話長。咱們邊走邊說吧,對啦,褚老英雄你不是也認識的嗎?你去不去送他入土?”
  南夏雷道:“你說的是褚老英雄褚遂嗎?怎么,他已經死了?”
  鐵錚道:“不錯,他這次死得很是不值,牽涉的糾紛也很多,待路上展大哥對你仔細說吧。呵,還有我的妹妹也來了,現在就在褚家。”
  南夏雷与褚遂并無淵源,識是許多年前,他初出道的時候,在群雄會上見過一面的。但褚遂是綠林前輩,而南夏雷也想見一見鐵凝,便道:“既然如此,我理該給他燒一炷香。”
  當下一同走出劉家,南夏雷牽了坐騎,陪他們二人走路。展伯承簡單扼要他說了說豬遂之死的經過,南夏雷念及一位綠林前輩如此下場,也不禁為之嗟歎,撫然說道:“真想不到展大俠夫婦与褚老前輩都會命喪竇元之手。竇元最近崛起綠林,我也曾听人說過,但卻不知他是展世兄的仇人。”
  展伯承与南耳雷以前沒有見過,但展伯承与鐵錚同一輩份,因此也以叔叔相稱,說道:“南叔叔,褚、劉兩家爭奪寶藏的糾紛我已說了,依我之見,是劉家稍傲理虧。但如今事情己經過去,我爺爺死了、劉振重傷了,也就不必再提啦。南叔叔,你和劉家父子相熟,和那位龍姑娘也是朋友,我無端端的被迫与她打了一場,卻不知她是什么人,你可以告訴我嗎?”
  南夏雷道:“鐵賢侄,說起來這位龍姑娘和你倒有一些關系。”
  鐵錚道:“怎么?我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南夏雷道:“你妹妹的師父不是辛芷姑嗎?你妹妹是關門弟子,辛芷姑從前有兩個徒弟,一個是己經死了的史朝英,還有一個是龍成香,你可知道?”
  鐵錚道:“哦,這位龍姑娘是龍師姐一家的么?”
  南夏雷道:“不錯。她名叫龍成芳,正是龍成香的妹妹。她們姐妹相差十來歲,姐姐早已嫁人,在家抱孩子了,妹妹的婚事,則還要姐姐操心。”
  說話之時,己經進了那座園子,鐵凝正在褚遂墳前等候,見了南夏雷,也很高興,上來敘話。
  鐵錚道:“南叔叔正在說到你那位未曾見過面的龍師姐呢。”鐵凝道:“我听見了。師父也常談起她,很記挂她的。她嫁了什么人了?”
  南夏雷道:“她嫁了蒲邑大豪穆安之子穆康,劉振一家本來也是蒲邑人氏,和穆家毗鄰而居,又是姻親。劉芒与穆康正是中表排行。”
  展伯承道:“原來如此。這么說,這位龍姑娘的姐姐乃是劉芒的表嫂了。”
  南夏雷道:“不錯。所以他們二人,也像你与褚姑娘一樣,乃是青梅竹馬之交。龍姑娘父母早已去世,跟她姐姐同住,她那一手劍法,就是她姐姐教的。劉芒是家傳刀法,武藝卻不如她。兩人常在一起切磋武功,劉芒可能常常受她的气。”
  展伯承心道:“怪不得這位龍姑娘的劍法如此奇詭,原來是辛芷姑的一脈所傳。”
  鐵凝忽地“噗嗤”一笑道:“人家小兩口子的事情,南叔叔你又怎么知道了?”
  南夏雷笑道:“我只是猜想而已。龍成芳的脾气十分刁蠻,這個,展世兄剛才也領教過了。”
  鐵凝道:“如此說來,劉芒也不是好東西,他既然有了一位龍姑娘,就不該再來搶展大哥的褚姐姐。”
  展伯承滿面通紅,鐵錚道:“凝妹,你怎么老是要我說你,女孩儿家怎可如此口沒遮攔?”
  鐵凝笑道:“南叔叔又不是外人,怕什么?”
  南夏雷接著說道:“這倒不能怪劉芒的不是,劉家曾經求過親卻給她的姐姐拒絕了。”
  展伯承道:“為什么?”
  南夏雷道:“她姐姐不喜歡劉芒,也許是嫌他武功不高,也許是不愿妹妹嫁綠林中人。誰知其申緣故,總之不喜歡就是了。那時劉振父子已經開始過黑道生涯了,但還沒有安窯立柜,只是偶爾出去做案,坐地分贓。”
  鐵凝又笑道:“她姐姐不喜歡劉芒,怎么你又知道了?”
  南夏雷道:“小鬼頭,你真是人儿小心眼儿卻多,想到哪儿去了?她姐姐是你師姐,我母親和你師姐是很熟的朋友,我出道之后,我母親也曾和我到過穆家几次的。都告訴了你,你可不用多問了。”
  其實南复雷卻瞞了一樁事情,他是長子,她母親想他早日成親,帶他到穆家去見龍成香,實是有著為儿子求親之意。龍成香也很想把妹妹配結南夏雷,但求親之事,南夏雷的母親還未啟口,龍成芳己經知道了她的來意,立即對她姐姐表明心跡,發誓除了劉芒不嫁了。
  另一方面,南夏雷也發覺龍成芳對劉芒情有所鐘,他本來就不大歡喜龍成芳的刁蠻脾气,既然發現了這個關系,當然更不愿意扎進一腳了。因此,他也攔阻母親去提婚事,結果雙方都未開口,這婚姻之議,已是胎死腹中。
  婚議作罷之后,南夏雷的母親倒是無可無不可。龍成芳的姐姐卻是此念未消,還希望妹妹能夠嫁結南夏雷。龍成芳知道她姐姐的心意,不但惱怒她的姐姐,并且連南夏雷也怪上了,是以剛才在劉家相見,她對南夏雷絲毫也不留情。
  南夏雷以“叔叔”的身份,不便對鐵錚兄妹說及這些事情,但來龍去脈卻須交代清楚,于是接著說道:“后來劉振正式干起黑道營生,在綠林中也頗有名气了,但他們父子一年中還總要回舊家几次,劉芒与龍成芳雖然會少高离。聯絡尚未中斷。”
  “直到兩年之前,劉振父子突然銷聲匿跡,在江湖上失蹤,不知所之。穆家托人打听,也不知道他們下落。這期間,龍成香很想結她妹妹另找一門親事,龍成芳始終不肯答應。她想方設法,無論如何,要打听出劉芒的下落。”
  “皇天不負苦心人,今天春天,果然給她打听到了,她便赶來此地,尋找劉芒。”
  鐵凝笑道:“這位龍姑娘,消息倒是靈通。她不問青紅皂白,与展大哥交手,想必劉芒与褚姑娘相好之事,她也打听到了。”鐵确年紀雖小,人卻聰明,一猜便著。
  鐵錚皺了皺眉,說道:“妹妹,不要多管這些不相干的閒事。”
  鐵凝笑道:“好,那我就管管相干的閒事。南叔叔,你怎么又到了這儿?是為了龍姑娘而來,還是為了別的。”
  南夏雷道:“我倒是為了別的事情。不過我恰巧經過蒲邑,前往拜訪穆家,見到了龍姑娘的姐姐,又恰巧龍姑娘正好是前兩天從家中私逃的,她雖然未告知姐姐身往何方,她姐姐也知道她是來找劉芒的了。”
  “龍成香害怕她妹妹脾气不好,在江湖闖禍,她問了我的行程,知道我要取道此間,從盤龍谷數十里外經過。她遂央求我照料她的妹妹,還央求我多走几十里路,耽擱一兩天工夫,到盤龍谷來,看看劉芒,并勸她妹妹回家。她妹妹的私事我不想管,但我与劉芒多少有點交情,几年不見,我也想見一見他,因此我就來了。”
  鐵錚道:“南叔叔另有何事?可否緩辦,和我們一道回去?”
  南夏雷道:“我是應了揚州周寨主之請。帶他劫江南漕運使解京的銀兩。約定月底動手,現在赶去,剛來得及。待這件事情辦妥之后,我再到伏牛山見你爹爹吧。對啦,听說你爹爹寨中,糧餉辦頗困難,這次我們得手之后,可以分一半給你爹爹。你先回去,可先說一聲,也好安定人心。”
  鐵錚笑道:“多謝了,你們自己留著用吧。”
  南夏雷道:“咦,你怎么可以替你爹爹自作主張?”
  鐵錚道:“我們另有糧餉,可能比你要劫的漕運銀兩還多呢。”
  南夏雷詫道:“怎么來的?”
  展伯承道:“褚爺爺留給我的,是我外公當年的寶藏,南叔叔,你們去劫解給皇帝的銀子,恐怕要冒很大的險吧?不如我分兩箱珠寶給你帶去,准備你們万一不能下手的時候,可以拿來應急。”
  展伯承怕他不信,帶他到山洞去看,那八個裝滿珠寶的鐵箱早已搬了上來,打開箱蓋,珠光寶气,耀眼生纈。
  南夏雷道:“展世兄,你輕財重義,實是難得。但我与其帶了兩大箱珠寶赶路,卻不如去劫皇帝老儿的銀子還要方便一些。”
  鐵錚笑道:“難道有人還敢劫你南叔叔的不成?”
  南夏雷正色說道:“你們年紀太輕,還不知道江湖之險。你們一路之上,也要多加小心才好。你莫以為你爹爹是綠林盟主,就無人敢劫你們了。這几年來,江湖上很出了几個黑白兩道全不賣帳的人物,竇元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另外還得防備走漏風聲,有官軍來搶你們的。”
  鐵錚道:“是。這是我們第一次出道辦事,當然要分外小心。”
  南夏雷道:“在你們回去伏牛山這一條路,只有几個人是你爹爹肝膽相照的朋友,可擬請他們幫忙的。其他的綠林中人,即使是奉你爹爹的號令,也不可讓他們知道秘密。要知人心難測,只怕他們見利忘義,知道之后,動你們的念頭,”當下說了鐵摩勒那几個可堪信托的朋友的名字,便即告辭。
  南夏雷走后,鐵凝很不服气,說道:“南叔叔只當咱們還是小孩子呢。我倒希望路上有人來劫,好試試咱們學成的武功。”
  第二日展伯承把他爺爺平日所用的一輛大車找了出來,褚遂生前習慣每半年赶車到百里之外的盧龍鎮一次,采購家常用品,一次要買夠半年的米糧,所以這輛車子容量很大,但把八口裝滿珠寶的鐵箱搬了上去,剩下的空隙也不多了。
  臨走之時,展伯承再到褚遂墳前拜別,想起褚遂對他的疼愛想起褚葆齡的骨肉分离,不禁愴然傷怀,暗自禱告:“爺爺泉下安心,我走遍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把齡姐找著。請爺爺也保佑我一路平安。”
  車子載得過重,拉車那四匹馬雖然都是褚遂經過挑選買來的好馬,拉起來也是頗為吃力,走得很慢,每天不到百里。
  鐵錚擔心他的妹妹惹事,路上告誡她道:“伏牛山离此將近三千里,照現在的行程,恐怕最少也要走一個月,你必須特別小心,不可自恃學了几年本領,便目中無人。人多處歇腳之時,尤其要自知檢點,不可胡言亂語,露出了風聲。”
  鐵凝笑道:“你不過比我大兩歲,倒像個老頭子了。我也不是小孩子啦,不必你叮嚀了,我并不想惹事,但若別人惹我,我卻非動手不可,那時你們可別和我爭。”
  展伯承笑道:“這個當然,難道人家欺負到咱們頭上,還不許你動手嗎?到時我給你掠陣。”
  鐵錚則搖了搖頭,說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決不可把江湖的好漢小覷了。”鐵凝口里不說,心里卻不服气。想道:“竇元那么厲害,也給我打敗了。江湖上能人縱多,也不見得就厲害到哪里去?”
  走了六七天,一路平安無事。第八天到了山東地界,路上的地形可就有些不對了,一日之間,先后碰到了几批快馬,有的兩人一撥,有的三人一撥,從他們的后面赶過前頭,有的還在他們的車子旁邊,停了一下,好像對這輛車子十分注意。這些人都是兩手空空,馬上也沒馱著東酉的精壯漢子。
  鐵錚雖然沒有江湖經驗,但他是在綠林中長大的,對黑道情形多少也知道一些。見此情形,已知不妙,說道:“看來咱們是給黑道盯上了,而且還不止一幫!”
  鐵凝道:“好,哥哥,咱們別打出爹爹的旗號,讓他們來劫!”
  鐵錚道:“且看他們來意如何?若是‘白道’人物,那是無話可說,他要搶劫,只好動武。若是黑道中与爹爹有淵源的,還是先問個明白,不可便傷了和气。”
  走了不多一會,到了一個小鎮,已是傍晚時分。鐵錚道:“今日早點歇息,不要赶夜路了,就在這里過一晚吧。”三人之中,展伯承年紀最長,但江湖經驗,則是鐵錚較多。是以一路之上行止,大都是由鐵錚作主。
  鐵錚進了客店,挑了一間向著庭院的外進第一間客房,窗子外面便是天井。鐵錚多給了兩倍房錢,叫店主讓他把那輛車子停在天井,開窗便可看見。
  入房之后,鐵凝悄聲說道:“哥哥,你挑這間客店只怕正是賊人的巢穴,咱們進來的時候,我看見有几個人躲躲閃閃的在窗子里伸出頭來偷看,似乎正是今天在路上碰見過的那些賊人”。
  鐵錚道:“不要聲張,今天晚上不會出事的。万一有事,咱們再對付不遲。”
  吃過了晚飯,陸續來了几個投宿的客人,鐵凝暗地偷瞧,一個個都是日間曾經見過的。
  時節是初秋時分,天气還很炎熱,那几個客人裝作納涼,都到庭院里來,有的就坐在車子的旁邊。
  鐵凝打開了窗子,故意逗展伯承說話,道:“展大哥,你可曾准備什么禮物送給你的齡姐么?”展伯承怔了一怔,道:“禮物?我可沒想到啊?”
  鐵凝笑道:“你好粗心,你沒想到,我可給你想到了。我這是借花獻佛,從你的箱子中挑出來的。你瞧這一串夜明珠多好,送給你的齡姐作首飾,包管她歡喜!”
  那串夜明珠有三十六顆,顆顆又大又圓,珠光寶气,窗子外面納涼的“客人”都見著了。只听得一片嘖嘖的贊歎之聲,不絕于耳。
  鐵錚皺了皺眉,鐵凝在他耳邊悄聲說道:“反正風聲已經泄露索性引他們早些動手。”
  鐵錚道:“今晚他們不會動手的。不過你這么一來,明天可就要招惹更多的強敵了。”
  這晚三人輪流睡覺,果然沒有出事。第二日他們一早動身,那些客人卻比他們更早走了,出了客店,鐵疑問道:“哥哥,你怎么料得到他們昨晚不會下手。”
  鐵錚道:“這几個毛賊是來‘踩道’(偵察)的,他們不止一幫,大約是要摸清咱們的底細之后,回去報告他們的幫主,今天在路上行動。既然不止一幫,他們也得商量怎樣瓜分呢。”
  鐵凝道:“好,那咱們就只等他們來了!”到了中午時分,經過一座山下,果然便听得“嗚嗚”的兩支響箭飛過,隨即有兩騎快馬迎面而來!
  這兩人都是五短身材的中年精悍漢子,相貌頗為相似,看來是一對兄弟。在他們后面,跟著一隊嘍羅,約有四五十人,分作而排一字擺開,攔著去路。
  鐵錚停下車子,說道:“你們是些什么人?何故擋道?”
  那兩騎馬在車前止步,年長的那個漢子笑道:“你們三個娃娃膽子不小啊!連大人也沒一個,就敢帶著一大車的金銀寶貝走路了?俗語說,四海之內皆朋友也,你也不必問我們是誰,我給你幫個忙吧。”
  鐵錚道:“幫忙?那好得很啊!但你如何幫我的忙呢?”
  那漢子齜牙例齒地笑道:“把這輛車子交給我,你們就安心回家去吧。”
  鐵錚道:“交給你?你給我們護送嗎?你也不問問我們要上哪啊”
  年紀較輕的那個漢子哈哈笑道:“我把你們這輛車子護送到我們的地方去,誰管你家在哪儿?”
  鐵錚道:“這么說,你們豈不是要攔路打劫?這還算什么幫忙?”
  年長那個漢子雙眼一翻,道:“小娃儿太不懂事!你知道這條路上有多少強人?你這車財物給了我,你們就都可以保全性命了,這不是幫了你們的大忙嗎?哼,哼,要是碰上了別人,可沒有我們這樣容易說話,只怕要了你的錢財,還要取你性命!”
  鐵錚道:“這么說可真要多謝你的好心腸了,但我們若是丟了這輛車子,家里的人會怪責我們的。你們最好先報上個姓名。”
  那漢子瞪著雙眼道:“干嘛?”
  鐵凝笑道:“免得我們殺錯了人。”
  那漢子大怒喝道:“乳臭未干的娃娃,好大的口气!我不殺你,你反而要殺我么?”
  鐵凝道:“你不搶我們的東西,我們又怎會殺你?”
  那漢子怒道:“好,我本想饒你們三條小命的,如今可不能饒了!”
  那漢子把手一招,后面樓兵蜂擁而上,把車子團團圍住,正要動手。
  鐵錚叫道:“且慢!我老實對你說了吧,我要你們通名,也是一番好意。你要這輛車子不難,報上名來,倘若是好朋友的話,送給你們也可以!”鐵錚自小綠林長大,黑道上的習慣用語听也听得熟了,因此雖無絲毫經驗,說話卻是一派老江湖的口吻。
  年紀較輕的那個漢子倒有點惊疑不定,悄聲說道:“哥哥,這几個娃娃只怕有點來歷,要不要弄清楚了才動手?”
  做哥哥的雙眼一翻,“哼”了一聲道:“老二,你好糊涂!弄清楚了還能動手嗎?”
  弟弟這才恍然大悟,心中想道:“不錯,這三個娃娃敢押運一大車的金銀財寶,他們的家人,當然是大有來頭的人物了。倘若查問清楚,反有顧忌。不如就裝作不知,動了再說。”
  這兩兄弟是綠林中新近崛起的人物,膽气粗豪,專做大案,打定主意,黑吃黑也不在乎。當下兩人拔出兵刃,一聲胡哨,便要強搶車子。
  就在這時,忽听得有人大叫道:“班老大,你們豹子崗想獨吞么?”
  快馬飛來,人隨聲到,是個面如鍋底的黑漢子,后面也跟著一隊嘍兵,人數比豹子崗的更多。
  那個被喚作“斑老大”的漢子眉頭一皺,說道:“帥大哥,你來遲了。照理是該先到先得,但看在咱們的交情份上,就讓你拿三成吧!”看來他對這姓帥的多少有點顧忌。
  那姓帥的黑漢子大怒道:“黑道的規矩是見者有份,憑什么你們就要七成?”這人在綠林中的“資歷”頗深,明知班氏兄弟本領了得,也不肯稍稍吃虧。
  班老大冷冷說道:“最多給你四成,你若不肯罷手,那就要我的伙計點頭了。”黑道中的“切口”、“伙計”就是指手中的兵刃。
  那姓帥的漢子一想四成亦已不錯,但卻咽不下這口气,正自拿不定主意,鐵錚蹲在車頂,忽地站起來道:“你們不要爭吵。這位便是黑虎寨的帥寨主帥瓦雄吧?這兩位想必是豹子崗的班彪、班昆仲了?你們要我這輛車子也不打緊,但得把你們的兵器留下來,讓我拿回去也好有個交代。”
  原來這帥万雄是曾經參加過五年前伏牛山那次綠林大會的,鐵錚知道他的名字。他當時是隨眾推舉鐵摩勒做盟主,但過后對鐵摩勒的命令卻是陽奉陰違,只知恃強凌弱,橫行霸道。班氏兄弟的名字,則是南夏雷和他說過的,南夏雷所說的那几個新近崛起,黑白兩道全不賣帳的人物之中,班氏兄弟就是其中的兩個,比帥万雄更難對付。
  帥万雄一听這個“乳臭未干”的娃娃,竟然一口道破他們的來歷,不覺大吃一惊,連忙問道:“你是誰家孩子?”
  話猶未了,只听得一個磔磔怪笑道:“帥万雄,枉你也算得是綠林中的前輩,連你們盟主的小少爺都不知道么?”
  笑聲宛如金屬交擊,刺耳非常,似是遠處傳來,人影卻還未到。
  鐵錚心道:“這人功力倒是不弱。怎的卻知我的身份?”
  帥万雄臉上變色,道:“老爺子,你也來了?怎么,這小子竟是鐵摩勒的儿子么?”這人帶來的消息固然令他吃惊,而這人突如其來,也是大大出他意外。
  就只這几句話的工夫,只听得“叮叮”几聲鐵杖触地之聲,那不速之客已經是走入群盜包圍的圈子。
  鐵錚定睛一看,只見是一個禿頭老者,但也不見得比帥万雄年紀更大,不知何以帥万雄以小輩自居,稱他做“老爺子”。
  原來這禿頭老者是一個黑白兩道全不賣帳的大魔頭,名叫卜仇天,少年時候不知受了什么挫折,銷聲匿息了二十年,前几年方始出山,在江湖上獨來獨往,心狠手辣,喜怒無常。誰要是在他不高興的時候碰上他,十九遭殃。論年紀他未滿六十,其實比帥万雄還小兩歲。但帥万雄懼他几分,為了討好他,遂不惜自居小輩,見了面總是以“老爺子”尊稱。
  卜仇天一頓鐵杖,舖著一雙白糝糝的眼珠說道:“一點不錯,這兩個娃娃是鐵摩勒的子女,那個娃娃的死鬼父親是展元修,怎么,你們害怕了吧?還敢不敢動手?不敢動手,就赶快夾著尾巴走吧,別在這里礙我手腳。”
  班老大气往上沖,心道:“你姓卜的雖然厲害,我們兄弟聯手也未必就輸給你。”當下冷冷說道:“管他鐵摩勒還是銅摩勒,我們兄弟可沒有奉他作盟主,我們也用不著怕誰!這票財物是我們光圈了的,對不住,這到口的饅頭我們是吃定的啦!”言下之意,即是不許卜仇天來“黑吃黑”。
  卜仇天側目斜睨,冷笑說道:“很好,很好。只怕這饅頭有點燙手。我不和你們搶,你們要是吃不了我再去撿。好吧,你兩兄弟就去吃饅頭吧,我等著瞧。”
  班老大怒道:“好,你就瞧著吧!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可不許反悔!老二,上!”他們不愿給卜仇天看小,不要部下嘍兵以多為胜,兄弟兩人亮了兵刃,就扑上去搶車。班老大用的是一柄三尖兩刃刀,班老二用的是一根小花槍。
  正是:
  強中更有強中手,燙口饅頭也要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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