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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瀝血嘔心 名師遭毒害 狠心辣手 巨室出梟雄


  允禎傲然說道:“怎么?”本無大師喝道:“你既邀外派人物評理,那么你今后還算不算少林寺弟子?”若依武林規矩,經此一鬧,當事人多半會脫离門戶,改投別派。允禎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本無大師冷笑道:“你既不是少林弟子,那就請把少林這點微未之技還來!”駢指如斂,驀然照允禎肩頭疾點;這是少林派的絕技,名為“鐵指禪”,只要被他點著,這一身武功就算完了。衛護在允禎兩側的甘天龍和董巨川齊齊出手,只見掌風起處,人影翻騰,甘董二人晃肩退出六七步外。允禎素知這位師叔乃是姜桂之性,惹惱了他,可能他會蠻干,急忙叫道:“我當然還算是少林弟子,師傅的貝葉箋文,不是寫得明明白白,只廢去師徒之名,仍當我為少林弟子嗎?”無住禪師赶出來道:“師兄,讓他走吧。”本無大師仍然喝道:“既是少林弟子,為何對長輩這樣無禮?”允禎急忙恭身施禮,本無大師雙目一睜,允禎兩腿一酸軟,不由得跪在地上,待要磕頭,了因、哈布陀面色大變,急忙來扶,允禎既然露出身份,皇子如何能跪拜庶民。無住禪師拂塵朝他肩頭一帶,暗運內力,將他扯了起來,含笑說道:“前輩方丈,既特准你免去跪禪之禮,那你也就隨心之所安,免了去吧。”無住此言,慈祥之中,卻又意有雙關,意思是說:你若認為對長輩不必尊敬,心安理得,那也就算了吧。允禎何等聰明,听出此意,佯作不知,在了因等人簇擁之下,疾忙退出山門。
  紛亂過后,呂四娘忽然叫道:“唐曉瀾呢?”易蘭珠游目四顧,果然不見,說道:“這孩子混到哪里去了?”無住禪師也問道:“鐘師傅呢?”寺僧找了一遍,回道:“鐘師傅也不見了。”呂四娘問道:“哪位鐘師傅?”本無大師答道:“就是那位無极劍的傳人鐘万堂。”易蘭珠“哦”了一聲道:“他是我的師侄。我和他的師祖傅青主當年曾同到回疆,怎么他現在在這里嗎?”無住禪師道:“他在陳留教書,剛才說話的那個孩子就是他的徒弟。”易蘭珠道:“那個孩子真是厲害,叫什么名字?”本無大師道:“叫年羹堯。”眉頭一皺又查問道:“羹堯孩子呢?”寺僧回道:“羹堯也溜走了。”本無大師奇道:“怎么他們師徒倆竟不辭而行。”易蘭珠心念一動,卻不言語。
  且說鐘万堂突然碰見了神魔雙老,性命交關,急忙逃走,連夜溜回陳留,年羹堯的父親年遐齡乃一方巨富,花園甚大,圍著高牆。鐘万堂躍進園中,四顧無人,急忙躲躲閃閃,回到自己房中,老工人丁福尚熟睡未醒,房中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子极為警醒,听到聲息。睜開一雙小眼珠,圓圓的眼珠就似黑夜的寶石,發出歡悅的眼光,跳了起來,一了把將鐘万堂抱住,跳躍問道:“鐘伯伯,你回來了?羹堯哥哥呢?我想得你們好苦呀!”鐘万堂急忙噓聲說道:“琳儿,禁聲!躲到房里去吧!”
  這女孩子就是馮家的孿生子馮琳。她周歲之夜,給鐘万堂救出(詳見第一回)帶到年家,霎忽過了六年有多,現在已是八歲的女娃儿了。鐘万堂精通藥性,每日用藥水給她洗澡,傳她武藝,所以她骨骼凝實,耳聰目明,身手矯捷,練成了正宗的童子功,此刻,她見鐘万堂如此慌張,小小的心靈也不禁震栗起來,睜大眼睛問道:“伯伯,是什么事啊?”鐘万堂道:“有坏人來,等下我与坏人打斗,不管我打贏打輸,坏人未走,你就不要出來。”馮琳在枕頭下一摸,摸出兩口三寸長的小刀,鼓腮說道:“坏人來了,我拿這個打他。”鐘万堂面上變色,沉聲說道:“你不听伯伯的話,伯伯以后永不理你。”馮琳從未見“伯伯”發過脾气,嚇得小臉一繃,眼波欲暈,鐘万堂在她耳邊道:“好孩子,你乖乖听話,別作聲了。”把她推進里房。馮琳眼睛里蘊藏著困惑与惊奇,圓圓的眼珠盡瞅著鐘万堂,鐘万堂側耳一听,歎了口气,忽然又把馮琳拉了出來,低聲說道:“孩子,本來我不想把你的來歷過早說給你知,現在逼著要說給你听了。孩子,你并不姓年,你是姓馮的。你的父親早死去了,死得很慘,你的母親生死未知,你還有一個……”話未說完、黑夜里突然傳來一聲怪嘯,鐘万堂嚇得將未說完的話吞了回去,將馮琳一把推入里房。
  怪聲曳空,由遠而近。鐘万堂結束停當,已听得門外陰沉沉的聲音說道:“鐘万堂,你還不出來,要我打門進去嗎?”鐘万堂冷笑一聲,倏的抽開門閂,兩柄飛刀脫手而出,閃在門后。外面一聲怪笑。飛刀飛了回來,插在牆上,八臂神魔薩天刺和大力神魔薩天都雙雙搶進屋內。
  薩天刺哈哈笑道:“將近廿年未見,不圖今日相逢。”鐘万堂沉聲說道:“鐘某候教已久,這里不夠地方施展,請到花園外去。”薩天刺一聲怪笑,喝道:“你還要選擇死地么?”雙手一張,十指指甲長可盈尺,彈了出來,宛如十柄尖刀,齊向鐘万堂插到。鐘万堂身回步轉,青鋼劍向上一封,身形一旋,劍挾寒光,向敵人腰肋斬去。薩天刺身形一縱,翻出門外,就在門外的庭院中站定,喝道:“這一招還不坏,再來,再來!”鐘万堂自忖,今晚絕難逃過,也就處之泰然,青鋼劍揚空一閃,穿窗而出。薩天都一聲大吼,雙掌疾發,一招“排山倒海”,劈面打來,掌風十分勁疾,鐘万堂青鋼劍往外一封,左臂一揮,駙食中二指,照薩天都“關元穴”點去,薩天都大笑:“老子怕你點穴?”左掌改掌為拳,仍然劈下,那料鐘万堂廿年苦練,功力大進,關元穴又是人身三十六道大穴之一,薩天都吃他一點,突然一陣酸痛,拳未落下,已感無力,鐘万堂劍招何等快捷,青鋼劍橫里一划,亮晶晶的劍尖已划到薩天都面門。
  薩天刺身法好決,見弟弟危急,弓身一躍,疾如飛箭,左手把薩天都拉開,右掌用“剪梅指”往鐘万堂持劍的眯門上划來。兩人都是迅如電火,鐘万堂無暇傷敵,青鋼劍疾發疾收,護著身軀,橫躍出五六步外。薩天刺朝薩天都的“愈气穴”一拍,說道:“榮弟,你將息些儿,等會再打,可不要這樣莽撞了。”薩天都給鐘万堂用重手法點中,幸是練就銅皮鐵骨,否則當場就要斃命。當下不敢逞強,倚在牆邊,調勻呼吸,行血解穴。
  鐘万堂傷了一人,窘勢漸解,青鋼劍飛云掣電,嗖,嗖,嗖,連環疾發,薩天刺身形一縱,驀地里憑空騰起,身軀掃著樹梢,向一棵長在庭心的樹杈子一拂,驀地身軀斜著飛出兩丈有多,鐘万堂厲聲喝道:“那里走!”龍形一式,劍光閃閃,掌風呼呼,捷似靈猿,疾搶上去,哪料薩天刺練就貓鷹扑擊之技,身軀竟在半空中一屈一伸,一個“鷂子翻身”,掌隨身翻,十指利甲,凌空刺下,只听得嗤的一聲,薩天刺的衣袖被鐘万堂利劍割斷,鐘万堂的左肩,竟也中了一抓,幸而閃躲得訣,未被抓斷筋骨。薩天刺哈哈笑道:“一劍換一抓,咱們總算扯平了。”鐘万堂悄聲說道:“還賺了你半只袖子。”薩天刺怪笑道:“好,那么我再討利息。”身形落地便起,再展貓鷹扑擊之技,向鐘万堂扑來。
  約廿年前,鐘万堂自西域漫游歸來,在青海的烏蔽喀什湖邊,曾与薩天刺相遇,當時鐘万堂盛年气壯,知他是江湖上痛恨的妖邪,當即抽劍与他相斗,大戰半日,薩天刺中了一劍,狼狽逃去,因此有這一劍換一抓的說話。
  廿年后再度重逢,兩番劇斗,薩天刺已練就了“貓鷹爪”的獨門武功,扑擊凌厲,迅疾無比,鐘万堂和他斗了三五十招,以快斗快,竟然漸感不支,薩天刺得意洋洋,抓、打、劈、撕,越發凶狠,鐘万堂沉著應付,驀地劍招一變,東指西划,手上宛如換著千斤重物一樣,顯得很是吃力,劍招比前慢了,但卻是劍光撩繞,就似在身子周圍筑起了鐵壁銅牆。要知鐘万堂乃無极劍的嫡傳,這手劍法乃是傅青主當年懾伏江湖的成名劍法,名為“浪元無极劍”,攻守兩利,收則護著全身,放則八方齊到,薩天刺的“貓鷹爪”雖然厲害非凡,竟是扑不進去。
  兩人越斗越烈,約過了半個時辰,仍是未分高下。正激斗間,鐘万堂突感肩頭微微麻痒,吃了一惊,知是薩天刺爪上有毒。仗著內功深湛,急忙運气抵御,同時劍招由守變攻,想把八臂神魔早點擊退,仗著自己深通藥性,再圖解救之方。那料薩天刺雖被逼得退后,卻又強攻上來,厲聲喝道:“鐘万堂你中了毒爪,還想活命么?”
  鐘万堂勃然大怒,強忍著气,青鋼劍猛的一搖,使出“八方風雨會中州”的劍法,只見銀光匝地,紫電飛空,四面八方,都是劍光人影。薩天刺知他以死相拼,疾退几步。鐘万堂叱吒一聲,劍招似左忽右,劍尖一旋,薩天刺疾退無及,手腕上竟給划了一道傷口。鐘万堂乘胜追擊,那倚在牆邊的大力神魔薩天都驀然一躍而起,暴喝一聲,震得滿園子沙飛石走,原來他歇息了半個時辰,早已气功恢复,這一躍一喝,气勢煞是惊人,鐘万堂怔了一怔。只見他脫了上衣,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跳到庭心,雙手抱著那顆大樹,喝道:“起!”把那顆大樹連根拔了起來,向鐘万堂卷地掃去。鐘万堂身形急起,腳點樹身,青鋼劍向大力神魔疾刺,那知背后微風颯然,薩天刺又已乘机襲到。
  這顆樹長達三丈,從院子這邊可掃到那邊,鐘万堂雖仗著輕靈的身法,竄高縱低,騰挪閃展,到底不能不受了极大的威脅,幸得樹身粗大,轉動不便,要不然更是難當。
  這一來主客易勢,薩天刺凶猛扑擊,緊緊盯著鐘万堂的身形。絲毫也不放松,戰了片刻,鐘万堂手臂又中了一抓,深入肌肉黑色的血液沮沮流出,同時肩頭越發麻痒難耐,薩天刺叫道:“鐘万堂,你還不快棄劍投降!”鐘万堂咬實牙根,突然插劍歸鞘,趁著大樹掃來之勢,雙足一抵樹根,身子飛出去,降落台階,薩天刺喝聲:“那里走!”雙掌一穿,閃電般的扑上,鐘万堂回頭大喝一聲:“著!”雙手連揚,右手六把飛刀,飛向薩大刺,左手六把飛刀,飛向薩天都。這奪命神刀,淬有劇毒,乃是鐘万堂平生絕技,非到最危險時,不肯施放。薩天刺凌空一躍,在半空中強扭身軀。兩柄飛刀貼著腳板飛過,兩口飛刀貼著左肋飛過,還有兩口飛刀迎面射來,給他長袖一拂跌落塵埃。薩天刺出盡平生絕技,才逃了飛刀插体之危,嚇出一身冷汗,在半空中一屈一伸,硬生生的將身子倒縱回去。那一邊薩天都掄動大樹,四柄飛刀都射入了樹中,沒了鋒刃。另兩柄飛刀,卻似會拐彎一樣,擦著樹皮,突然從兩邊射出,薩天都手抱大樹,閃展不靈,兩肋竟給飛刀插入,饒是他銅皮鐵骨,也擋不住,痛得大叫一聲,雙手向前一扔,那棵大樹直飛上台階,鐘万堂急閃開時,猛听得震天价響,大樹直飛入屋內,想是撞到了茶案床柜,嘩啦啦一片交響。在物件碎裂、家具碰撞聲中,一個女孩子的駭叫聲,突然傳了出來。
  鐘万堂大駭,正想扑迸屋內,那知中了爪傷的右臂,因用力過甚,又猛吃一惊,散了真气,竟然舉不起來。那薩天都中了兩刀,凶性大發,竟然扭轉手臂把兩口奪命神力硬拔出來,一躍擊前,把鐘万堂抱著,互相扭打,滾落台階,而薩天刺卻一聲獰笑,躍入屋內。猛的眼睛一亮,只見一個女孩子坐在地下,宛如粉雕玉琢,非常可愛。急聲叫道:“啊,燕儿,原來你在這里,你的几個義父,都急著找你呢!你給坏人劫來,不害怕嗎?”馮琳睜著兩只眼睛,十分困惑,不知道他說的什么,外面鐘万堂听了,也极為奇詫,薩天刺又道:“真可怜,看你給折磨成什么樣儿,才不過一年,就什么都記不得了,連我也認不出來嗎?”伸手便抱,馮琳小手忽揚,兩柄小刀突然射出,薩天刺那里料到有這一著,相距又近,冷不及防,兩口飛刀射中胸膛,幸好馮琳力小,不然就要插入心房;薩天刺運力一彈,把兩口飛刀彈出,長臀一撈,把馮琳背在背后,馮琳張口大叫,使盡吃奶之力掙扎,卻已動彈不得。
  台階下鐘万堂和薩天都互相扭打,薩天都力大如虎,但鐘万堂卻內功深湛,初時雖是薩天都占盡上風,壓在他身上,舉起鐵拳,才打得兩拳,飛刀的毒气已在体內行散開來,只覺口中焦渴,頭腦暈眩,叫得句“哥哥快來”,人已暈了過去。
  鐘万堂受毒也是不輕,仗著深湛的內功,才支持了這么些時候,此際油盡燈枯,已是渾身麻軟無力。薩天刺背著馮琳,大踏步走了出來。鐘万堂暗叫一聲:“我命休矣!”伏地一滾,滾出兩丈開外,薩天刺見弟弟面目黝黑,知是中毒甚深,自己体內,也覺有些絞痛,又气又怒,圓睜雙目,一步步向鐘万堂行來。鐘万堂雙拳緊握,沉聲喝道:“你再行三步,我就用毒刀取你性命!”薩天都在昏迷中听得哥哥腳步聲,掙扎轉動,嘶聲叫道:“我要喝水,水,水……”薩天刺胸膛受傷,更怕鐘万堂的飛刀,咬著牙根,運气抵御体內毒气,左手一挾,把薩天都挾了起來,躍上牆頭,跳出花園去了。
  鐘万堂雙拳張開,松了口气。他剛才使的是空城之計,手中那里藏有什么飛刀?就是有飛刀,他也沒气力再發。此際雙魔已去,他益覺難當,以肘支地,一步步爬回屋內。牽了一床棉被,舖在地上,隔絕地气,臥在上面,低叫了几聲:“丁福,丁福!”滿園子靜寂寂的,只有秋蟬蟋蟀之聲,這位江南劍術的名家,無极派嫡傳的弟子,虎目中不由得滴出几點眼淚,低聲喚道:“琳儿,琳儿!”過了一陣,又低聲喚道:“羹堯,羹堯,連你也不能來送我的終嗎?”他掙扎著想替自己放血,但卻是力不從心,這時毒气上沖,昏眩更甚,險些就要暈死過去。一個念頭,突然從腦海中掠過:我的拳經劍訣兵法醫書,還未曾傳給羹堯呢,不行,我怎樣也得掙扎著等他回來,鼓起求生的意志,張口在手臂一咬,把毒血吸了几口出來,神智稍稍清醒,凄然叫道:“羹堯,你回來啊!你怎么還不回來啊!”
  偌大的一個花園靜俏悄的,只有空气中蕩漾著微弱的回聲。鐘万堂歎了口气,年羹堯的影子驀然從淚光中泛出,“這是一個何其頑皮而又何其可愛的孩子啊!”他想了自己是怎樣費盡心血,把這不羈的野馬套上籠頭,是怎樣不理友好的勸告,冒著培養出一代裊雄的危險,要把他調教成文武雙全的將相之材。這空曠的大花園也是自己設計的,而今自己中了劇毒,卻無人來幫忙解救,這又豈是始所料及。在极度的寂寞与傷心中,鐘万堂不由得想起了往事:當年自己扮成一個走方郎中,來到年家,見了年羹堯奇异的性格与過人的智慧之后,就決意收他為徒,不但是想為無极劍留下傳人,而且是想為漢族培養一位能領導群倫推翻胡虜的豪杰,那年遐齡正為儿子發愁,許多位教師都給他打走了,沒有人敢教他。自己顯了一點能為,和年遐齡長談了一夜,年遐齡也真算得豪爽,當下就說:“好,我把犬子重托給你了。一切听憑你的主意,要多少錢都可以。”自己那晚便和他訂了兩條協定,一條是要他拿出五万兩銀子來,一條是要到年羹堯學成之日,才許他和父母相見。年遐齡對第一條立刻就答應了,馬上開出五万兩的錢庄折子,任憑自己使用。對第二條卻有點躊躇,他問道:“那么要多少年呢?”我想這是一個關鍵了,不管羹堯父母如何疼愛他,都要堅持自己的意見了。于是我就說:“十年八年都說不定,你若舍不得他,我就無法使他成材。”年遐齡想了又想,終于答應了。”
  想到這里,鐘万堂面上泛出一點笑容,自己為這個孩子,費了多少心力啊!自己拿到了銀子后,就在年府后面買了一方空地,雇了許多工匠,立刻蓋道起一座花園來,樓台曲折,花木重重,中間又造一座精美的書室,直到殘冬,才把花園造成,四面高高的打了一重圍牆,獨留著西南方一個缺口。這座大花園就只是自己和年家的老家人丁福三個人在里面住。記得那天是正月十六,是年羹堯上學的好日子,年遐齡備下酒席,請了許多親友來陪我吃酒,吃完了酒,年遐齡親自送儿子上學,向我作了三個揖,說了种种拜托的話,我把他送出圍牆的缺口,就吩咐工匠,把缺口堵塞起來,只留下一個小小的窗洞,作遞食物之用。自此我們三人就和外面隔絕了。我終日坐在書房里,讀兵法醫書,練內功劍術。對年羹堯不聞不問,這孩子也樂得自由自在,在花園里游來玩去,從不曾進房里一步,也從不曾和我交談一句,高興起來,便脫下衣服,跳下池中游一回水,或者爬到樹上捉鳥儿,春天放風箏,夏天釣魚,秋天捉蟋蟬,冬天團雪球,有時玩厭了,便搬泥土,拔花草,足足玩了一年,好好一座花園,被他弄得牆坍壁倒,花謝水干,甚至那牆角石根,也都被他弄得斷碎削落,只有我住的書房,他沒有來過。“他什么時候來的呢?”鐘万堂在沉思中,忽然似見年羹堯提著一根木捧,狠狠的向自己打來!
  鐘万堂心靈一震,“這是幻覺?這不是幻覺!”那是住進花園里一年之后的事了。年羹堯實在玩得膩煩了,老家人丁輻也沒精神和他玩,我看他翻江倒海,從不哼一聲儿,可是他卻來找我了。他跑到書房里道:“這么多先生,算你最好了,從來不敢管我。但我現在玩膩了,我要出去,你快替我開個門儿。”我冷冷的說:“這花園是沒有門的,你要出去,須從牆上跳出去!”圍牆有三丈來高,不是輕功极好的人怎能跳出去呢。他見我不肯開門,冷笑一聲,拿起一根杆捧便向我面門打來,我伸手一格,那條杆棒斷成兩截,我把他的臂膀輕輕一按,他不覺啊嘈連聲,叫起痛來,我喝他跪下,他怕痛不敢不跪,但我一放手,他又一溜煙的逃出書房去了,從此一連兩三個月,他不敢踏進書房。轉瞬夏去秋來,景象蕭索,這孩子實在玩不出新鮮花樣了,便悄悄的走進書房,我正在低頭看孫子兵法,他在書房默默的看了半天,忽然說道:“這樣大的一座花園,我也玩得厭煩极了,你這小小的一本書,朝看到夜,夜又看到朝,有什么好玩?”我呵呵笑道:“小孩子,你懂得什么?這書里面有比花園大几千倍的世界,終生終世也玩不完!”他把頸子一歪,說:“我不信,你說給我听听,是怎么個好玩法?”我搖頭道:“你先生也不拜,便說給你听,沒這個道理。”他雙眉一豎,桌子一拍,說道:“拜什么鳥先生,俺也不稀罕。”我雙眼一瞪,他怕我打他,一溜煙又跑了。如是者又過了十來天,他實在忍耐不住了,跑進書房里道:“你臂膊一格,便能把一根木棒折斷,這也是從書本中學來的?”我說:“書本中有許多种,折斷木棒的那是普通不過了,最有用的書還可以教你治國平天下呢!”他伸了伸舌頭,忽又搖搖頭道:“我不信,讀了書也不能出這個園子。”我笑道:“為什么不能,學好了本事,要什么時候出去就什么時候出去。”我拉他的手走出園中,輕輕一躍,便跳上了牆頭,然后又跳下來,說道:“你瞧,我不是隨時可出去么?讀了書,練好本事,莫說這堵圍牆,就是千軍万馬也擋你不住。”他納頭便拜,說道:“我服了,先生你教給我吧!”我扶他起來,第一本便講“水滸”給他听,听得他手舞足蹈,接著又講“三國志”、“岳傳”和古往今來英雄的事跡,俠客的傳記,接著又講兵書、史記、空下來又教他暗器、拳腳,他也真聰明,讀書是過目成誦,練武是一遍即會。到了第三年秋天,我因為赴周青之約,叫他自修,我偷偷越牆出走,來到汝州,不料碰上了血滴子,周大俠死了,我帶了馮琳回來,那時她剛才過周歲,漸漸會說會行,年羹堯空下來就逗她玩,比兄妹還要親熱,我騙他說這是我一個老朋友的女儿,他卻不知我有一個特別的主意。
  鐘万堂想到這里,面上又露出一絲笑意,感到一股興奮,連痛苦也漸漸忘記。他想道:“馮琳也是個聰明絕頂的孩子,講到練武,她更是從周歲起就扎根基,此年羹堯的基礎更為堅固。這兩個孩子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將來長大了結成夫妻,我老年也感欣慰。只是,現在,現在又遭了這場橫禍,琳儿被那個魔頭劫走,而我呢,自己精通醫理,造了這樣的一個花園,年家無人能夠進未,又有誰能給我刮毒療傷,活血敷創。哎,羹堯,你怎么還不回來呢?”
  鐘万堂從大力神魔撞破的房門外望,只見高高的圍牆,八年前种下的槐樹也還未長到牆頭,心想就是羹堯回來,他也還未能跳過這個圍牆。哎,少林寺的事不知怎么樣了?羹堯這樣精靈,他不見了我,應該找少林寺的人和他同來呀。”想到少林寺,他又感到一些快慰,必里想道:“羹堯這孩子也真幸運,少林三老全部疼他,把他當成寶貝。我是在他學藝之后的第三年就偷偷帶他去的,我去后馮琳就交丁福看管,怎么丁福也不知哪里去了?這樣一場翻天覆地的大打,他都沒有醒嗎?到了去年,有時我把羹堯送出圍牆,就由他自去。今年三月,有一天他獨自去了半個月才回來,說的話好奇怪呀?怎么我想到哪里去了?”鐘万堂定了定神,忽然感到一陣顫栗,他想起了年羹堯那次回來對他說道:“師傅,甘羅十二為丞相,我今年十四歲了,比甘羅還大兩年,我也不稀罕做丞相,最好是做大將軍,統率全國兵馬,丞相也害怕大將軍的。師傅,你說,我能做大將軍嗎?”我道:“這也未嘗不可以,但,但還要很長的時間……”我本想對他說,你把兵法學成武藝練好,將來糾集英豪,共舉義旗,驅除胡虜,光复中華,那時豈止是大將軍,開國元勳也有得做呢!可是他年紀還小,恐他口疏亂說出去,我也就沒對他說。不料他卻誤會我的意思,說道:“你說要很長時間,是說要等考武舉,上京會試,再統兵出身,那才做大將軍嗎?”我說不要。他又說:“甘羅十二為丞相,只是因為皇帝知他聰明絕頂,有此能為,便立刻把他提拔起來的,假如有個皇帝,或者皇子也行,他知道我的本事也許不用經過科舉,就讓我做大將軍呢!”我听了又惊又气,八年來,他不在這園里練功,就是在少林寺內,怎么會知道這么些事情?又怎么會有這么個想法?當下我狠狠的訓他一頓,直到他跪下認錯才罷。哎,我也太嚴厲了,他還是個孩子,知道些什么呢?
  這時,鐘万堂所中的毒,毒气已漸行近心窩,鐘万堂咽了口气,強運內力抑制著它,口里更感腥渴,半昏迷中,忽听得外面有人哼喲慘叫一聲,跟著叫道:“師傅,我受傷了,你為什么把毒刀插在地上呀!”這聲音正是年羹堯的。
  鐘万堂在瀕危之際,突然听見年羹堯的聲音,就像困在沙漠上的人突然碰到甘霖一樣,精神陡振,叫道:“羹堯,你快進來。”淚珠點點滴在地上,淚光中見果然是年羹堯踉踉蹌蹌的走了進來,不禁訥訥自語:“謝天謝地,這孩子果然回來了!鐘万堂本來人极精明,但在半昏迷中過度興奮,竟然沒有想到:年羹堯何以跳過三丈多高的圍牆。
  年羹亮跳了進來,一把抱住師傅,哭道:“師傅,我的腳又痛又痒,踹中奪命神刀了。”鐘万堂掙扎著用手撫模他的頭發,愛怜說道:“不緊要的,你到里房把我的藥囊拿來。”年羹堯“嗯”了一聲,這才注視師傅,問道:“師傅,你怎么啦?書房給人打得破破爛爛,你也躺在地上,這是怎么一回事情,你不要緊嗎?”鐘万堂那里還有气力和他細說,只是望著里房,用眼光催他快去。
  片刻之后,年羹堯在里面惊叫一聲:“琳妹呢?”鐘万堂又是一陣絞痛,年羹堯提著藥囊出來了,鐘万堂點了點頭,年羹堯伏在他的身邊,鐘万堂小聲說道:“藥囊里有一個羊脂白玉瓶,瓶里有兩色藥丸,一种粉紅,一种碧綠,粉紅的和水內服,碧綠色的嚼碎外敷,這是解奪命神刀的毒傷的。”說完之后,气喘吁吁,眼見年羹堯把內服外敷的藥丸都使用了,這才嘶聲說道:“你用小刀在我左肩井穴旁半寸之處割開一條溜口,替我把毒血擠出來。然后在藥囊里把那金色的盒子拿出來。”年羹堯又“嗯”了一聲,卻并不即時動手,兩只眼睛東張西望,驀然間外面人影晃動,一個少年公子和一個四十多歲、回人裝束的精壯漢子走了進來。鐘万堂吃了一惊,這少年公子正是少林寺的叛徒王尊一,怎么他會知道自己的住址,突然來到此間?
  王尊一軒眉笑道:“鐘大俠,幸會,幸會!”鐘万堂沉聲喝道:“你來做什么?”王尊一道:“我与令徒有個小小的約會。”年羹堯笑嘻嘻的一躍上前,把羊脂白玉瓶遞給了那個回人,鐘万堂這一惊非同小可,喝道:“你干什么?”那回人笑道:“鐘大俠,你受傷很重,千万不能動怒,俺是北京血滴子的總管,如今來拜訪你啦!”鐘万堂“哼”了一聲,暈了過去。哈布陀藏好藥瓶,笑道:“神魔雙老可等得焦急了,我先把他們救醒再來。”向年羹堯豎起拇指,夸道:“小哥,你真行!我這老江湖也甘拜下風。”
  過了片到,鐘万堂悠悠醒轉,年羹堯正用冷水噴他。鐘万堂宛如置身惡夢之中,試用力咬咬舌頭,劇痛攻心,始信并非惡夢。年羹堯屈了半膝,含笑說道:“師傅,這位公子是當今的四皇子,我和他已結成八拜之交。”鐘万堂這一气非同小可。
  年羹堯笑嘻嘻道:“師傅,四皇子想請你老人家也到北京去。北京好得很呢,吃的玩的,什么都有。”鐘万堂已气得說不出話來,心里連罵了几句“畜牲!”
  原來這次在少林寺偽造葉箋文,假傳本空遺命,救出允禎等事情,都是年羹堯一手干的。三年前允禎還在少林寺之時,認識了年羹堯,深覺這個孩童,不是尋常人物,暗地里和他結納,將他當大人看待。今年初年羹堯獨上嵩山,半路上又遇到允禎,允禎引他見天葉散人、了因和尚等武林前輩,這些人見他迥异常童,對他都是贊不絕口。年羹堯見了因等人武功更在自己師傅之上,也自佩服。尤其對允禎的帝王气度,大志雄圖,更覺心性相投。到了后來,允幀索性說明來歷,和年羹堯結為兄弟。所以年羹堯回來后,才有試探鐘万堂的說話。到了一個月前,允禎將要到少林寺和本無大師對執,正在籌划万全之策,驀然想起了年羹堯雖然不過是十四歲的孩子,卻极其足智多謀,而且又素得少林三老寵愛,于是又派天葉散人去找他,年羹堯密室設謀,仗著自己那份鬼聰明,竟然模仿了本空大師的字跡,偽造了貝葉箋文,連無住禪師那樣深沉老練的人都騙過了。
  再說允禎見鐘万堂兩眼翻白,額現紅筋,用少林寺所傳的推拿之術,在他身上按了兩下,含笑說道:“鐘先生何必气苦?令徒是百年難遇的奇才,先生也是當今有數的高士,天生奇才,必有大用,与其置身草莽,何如列位朝廷。”鐘方堂咽了口气,凝了凝神,咬實牙關,招招手道:“羹堯,你過來。”
  年羹堯恃著師傅素來寵愛,作出一副撒嬌的樣子,嘻皮笑臉的說道:“師傅,你答應了皇子哥哥的邀請了吧。你的毒傷已很重了,答應了,我還要替你醫治呢!”鐘万堂更是气往上涌,万不料到年羹堯的心術竟是如此之坏,居然拿自己的性命來要挾。
  鐘万堂數十年功夫,非比尋常,這時雖已垂危,猶有殺手,他拼著最后一口气,打起精神,待得年羹堯走近身邊,驀然伸出手來,三指一扣,把年羹堯的脈門拿著,厲聲喝道:“孽徒,你要出賣師尊,我先把你殺了!”這一手乃是無极派擒拿奪命手的絕招,年羹堯給他一把拿著,全身酸軟,那里還能動彈。
  這一著也大出允禎和哈布陀的意料之外,要想搶救已來不及。鐘万堂突然想起周青臨終時吩咐:“你收的那個徒弟,若發覺他心術不正,你就把他弄成殘廢,切勿姑息!”暗暗歎道:到底周青比自己有預知之明,三指用力,慢慢扣緊!
  年羹堯面色慘白,顫聲說道:“師傅,請你念在七年來的師徒之情,饒了我的命吧!”鐘万堂心頭一震,七年來的事情一幕幕在腦中翻過,自己嘔心瀝血所培養出來的人才,自己愛他比愛親生儿子更甚的徒弟,難道真要由自己親手毀滅了嗎?年羹堯又叫道:“師傅呀,無极派一脈相傳,至我而斬,師傅呀,你下得這個手嗎?”鐘万全心頭又是一震,無极派的武功奧秘,已全傳給了年羹堯,若然把他廢了,無人再傳衣缽。年羹堯又叫道:“師傅呀,我以后會好好听你的話,晚上依時睡覺,早上依時起床。”原來年羹堯自小放蕩不羈,被鐘万堂收服之后,其他還好,只是任性的脾气,還未能完全改掉,常常深夜不眠,天明懶起。鐘万堂對他如慈父之教子,常勸他作息要有定時。這時,听他這么一叫,不覺相涌心酸,年羹堯的話打動了他的摯愛之情,再也顧不得周青勸他別姑息養奸的話了,手指一松,慘然叫道:“羹堯,你好!”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手腳一伸,寂然不動。哈布陀上前把脈,鐘万堂脈息已停,哈布陀攤開雙手,縮肩笑道:“這老頑固已經死了!”年羹堯心腸雖狠,不覺也滴出几點眼淚。
  允偵道:“這里事情完全了,咱們走吧!”年羹堯跟淚一收,想起了師傅的兵法醫書拳經劍訣還未取到,對允禎道:“皇子哥哥,請再等我一會。”正想動手搜尋,忽听得外面怪聲曳空,一道赤色光華沖天而起。哈布陀道:“不好,風緊,扯呼!”拉了年羹堯往外急跑。
  再說那天易蘭珠在少林寺紛亂之后,不見了唐曉瀾,又得知鐘万堂和年羹堯也不見后,急忙對無住禪師告辭,和呂四娘白泰官匆匆就追,赶赴陳留。三人腳程絕快,黎明動身,除了在路上涼亭吃些粥餅,稍為歇息之外,一路抄捷徑飛奔,晚黑三更,已進了陳留縣界二三十里。易蘭珠道:“年羹堯的家不知座落何方。找到年家,就可以找到我的師侄,我猜曉瀾這孩子一定是去找他。”呂四娘道:“年家乃是河南巨富,隨便找一個人問都可以問到。”可是夜已三更,路少人行,正在焦急,忽見遠處叢林,隱有點點火光,易蘭珠道:“奇了,這時候還有人聚在林中作甚?”赶上前去,林中一股涼風吹來,易蘭珠迎風呼吸,風中竟似交有藥味,易蘭珠藝高膽大,向呂四娘、白泰官招了招手,不理江湖“逢林莫入”的告誡,一縱身,躍進了叢林之內。
  林深地黑,枝葉繁密,易蘭珠正聚攏目光,躍上樹上,查看火光所在。忽听得旁邊有人冷笑一聲,說道:“老乞婆,算你有膽量,居然敢從少林寺追到這儿,現在我們選了這塊好風水,做你葬身之地。你就不必再回到天山那么遠了!”
  易蘭珠怒道,“好,讓我老婆子見識見識你們小輩有多大本領?”身形一晃,一個“龍形穿掌”,飛箭般穿入林內,那人猶待發言譏笑,驀覺掌風颯然,業已襲到。這人雖然吃惊非小,卻也机警异常,一覺掌風襲來,便知厲害,不論回身迎敵,或前竄閃避,都逃不出易蘭珠掌下,他竟利用近身地形和几枝合抱的松樹,旋風似的一轉身,左盤右繞,分散易蘭珠的掌力,接連几轉,躲入暗處。易蘭珠微微一訝,這人身法好怪!正待辨聲進擊,驀听得嗚嗚聲響,一件黑忽忽的東西自腦后飛來,易蘭珠听聲辨器,引身一閃,那暗器閃電般的從頭頂飛過,卻忽然又折了回來,易蘭珠大吃一惊,仗著絕頂輕功,一縱身躍上樹枝。那暗器形如曲尺,居然繞樹一匝,盤旋飛上,猶如有靈性一般,說時遲,那時快,易蘭珠早已拔劍在手,迎著暗器一挑,那暗器嗚的一聲流星殞石般跌落地上,易蘭珠一劍而下,卻不料那暗器在地上一個打滾,忽然又飛騰起來,橫斫下盤,易蘭珠心頭一震,驀然伸出兩指,強用金剛指力,向前一箝,真個是身手如電,只一招手的功夫,已把那暗器箝到手中,大聲喝道:“韓重山你這怪物,敢來戲耍老娘!”游龍劍飛云掣電,唰,唰,唰,一連几劍疾向那人刺去!
  原來這人名叫韓重山,与天葉散人乃是同門兄弟,在昆侖山中,練就了一种极陰毒的暗器,名為“回環鉤”,形如曲尺,兩端尖利,長兩尺有多,只中央三寸可以掌握,其余地方都裝有明晃晃的倒鉤,這還不算厲害,厲害的是它能憑著發暗器時的力度操縱,可以回環轉折,上下飛騰。韓重山在昆侖山時,曾見山下居民用這种東西獵鳥,靈机一動,便仿造練成一种獨門暗器,經過了三十余年的練習改進,已到了神乎其技的地步,不料卻碰著了武林中輩份最尊的易蘭珠,給她用金剛指力,強箝了去!
  韓重山的功力比天葉散人尚要稍高少許,天葉散人自在田橫島上,受了易蘭珠的挫折后,就立刻請他出來,兩師兄弟立心要斗一斗這位天山女俠。這時易蘭珠劍似惊飄,韓重山也早把背上藥鋤取在手中,擋了三劍,甚為吃力。易蘭珠連連進逼,忽听得呂四娘大聲叫道:“唐曉瀾在這儿!”
  原來易蘭珠遇韓重山伏擊之時,呂四娘已直奔火光起處,猛然間一條人影竄了出來,橫空一掌,把呂四娘的霜華寶劍震得歪過一邊,呂四娘收劍飄身,定睛看時,只見來的乃是天葉散人,不遠處一堆野火,了因和尚橫守在火堆之旁,神魔雙老盤膝閉目,動也不動,唐曉瀾卻被縛在一棵樹上。
  呂四娘運劍如風,施展玄女劍中的絕招向天葉散人猛刺,天葉散人掌力雖然厲害,卻是打她不著,天葉散人見她劍法厲害,自己雖然不致落敗,要胜也甚艱難,正想招呼了因夾攻,忽見易蘭珠將韓重山直逼進林內,大吃一惊,忽叫道:“了因大師,先把自己人救走!”了因見易蘭珠呂四娘雙雙搶到,心里也自著慌,急忙把神魔雙老,一手一個,抓了起來,飛奔出林。呂四娘被天葉散人絆住,無法追赶。
  易蘭珠槍入林內,見了因已轉入叢林之內,料想無法追赶,叫道:“呂四娘,你先把唐曉瀾救醒,我來打發這兩個妖孽。”游龍劍暴然一伸,將韓重山和天葉散人都籠罩在劍光之內,白泰官拔刀相助,給韓重山的藥鋤一格,震得胳膊酸麻,天葉散人正被易蘭珠劍招逼得手忙腳亂,見白泰官來到,驀然得計,連環兩掌,把白泰官逼向自己的左面空門,恰恰阻止了易蘭珠的劍招。高手比劍,每爭瞬息先后,易蘭珠這一受阻,韓重山与天葉散人已脫出身來,易蘭珠一急,將白秀官一把拉住,說道:“你幫師妹救人吧!”白泰官面上一紅,只好退下。
  呂四娘將唐曉瀾解下,見他迷糊糊的,知是受了點穴,急忙將他救醒。唐曉瀾只見呂四娘容光照人,站在面前,又惊又喜。感激說道:“呂瑩姐姐,多謝你又救我性命。”呂四娘笑道:“是你本門長輩救你,干我何事。”唐曉瀾定了定神,想起前事,急忙叫道:“呂姐姐,請速去救鐘大俠!”原來唐曉瀾自少林一直追來,闖入林內,即被了因擒住。其時正是神魔雙老中了奪命飛刀,躲在林中養傷的時候。過了不久,年羹堯騙了師傅的解藥來救雙魔,允禎把年羹堯夸獎一番,隨即帶了哈布陀和他一起去了。唐曉瀾听得分明,又惊又急,叫嚷起來,給了因用重手法點暈,迷茫中見一個老婦背著一個女童先走,此后就不省人事。現在給呂四娘救醒,屈指一算,這七八歲的女童想必是馮琳,唐曉瀾曾受馮廣潮大恩,念念不忘這一對孿生姐妹,因此連聲催促呂四娘快去。他卻不知馮琳這時已被韓重山的妻子帶出三十里外了。
  易蘭珠眼觀四面、耳听八方,唐曉瀾的說話她完全听到,劍招一緊,把天葉散人兩師兄弟逼退几步,大聲說道:“年家必定就在附近,呂四娘你和師兄弟帶唐曉瀾去,我隨后就來。”呂四娘料想易蘭珠必能打發這兩個魔頭,應了一聲,和白唐二人聯袂出林。易蘭珠大顯神威,劍勢如虹,奇幻無比,獨戰韓重山的“辟云鋤”和天葉散人的“大摔碑手”,只打得林中宿鳥惊飛,樹葉簇簇落下。
  韓重山的一百零八路辟云鋤法,獨創一家,雖然不及天山劍法的神妙,但加上天葉散人的掌力,一時間易蘭珠倒也未能得手,又戰了一個時刻,易蘭珠左手捏著劍訣一指,右手劍光一閃,一招“探驪取珠”,劍鋒向天葉散人咽喉疾點,韓重山一鋤劈空,側身收招,改直為橫,辟云鋤轉鋒下截,一招“橫云斷峰”,撞寶劍,鋤腰肋,救師弟。易蘭珠招式不變,身形微動,已從“探騙取珠”變為“巧女穿針”左手一抉右臂,猛一進步,反撩敵人碗底,帶挂腰脅,唰唰几劍,刺尖吞吐如風、一招緊似一招,酣戰中只听得“嗤”的一聲,天葉散人的衣袖給割去一截。韓重山見不是路,探腰取出一枚琉磺彈,呼的一聲,擲上遙空,頓時發出一道赤色光華,厲聲叫道:“老伴,你還不快來呀!”辟云鋤一拖一格,擋過了游龍寶劍,与天葉散人并肩疾退。易蘭珠驀然想起,這韓重山乃是夫妻雙修,妻子葉橫波武功也极厲害。心想,若再加上一個高手,以一敵三,胜負未可預料。又想起天葉散人与了因等既然在場,那么允禎所聘的那班武林高手,想必也同來了。深怕呂四娘与唐曉瀾又遭不測,也就不再追赶,讓天葉敬人与韓重山逃出林外。
  再說呂四娘等人先出林子,走了二三里路,果然見有巨廈連云,圍牆高聳,呂四娘目光銳利,見花園后面几條黑影越牆而出,說道:“鐘大俠一定是住在花園里了。”与白泰官縱身跳入牆內。唐曉瀾也用換掌移步的功夫,躍上三丈高牆。三人進到園內,只見碎石頹垣,枝葉滿地,分明這里經過一場惡斗,于是循著打斗的痕跡,覓到了鐘万堂的書房,房門已給大力神魔用巨木撞碎,唐曉瀾一眼望去,只見鐘万堂躺在地上,急忙進去,俯身喚道:“鐘大俠,鐘大俠!”不見回答,用手一摸,鐘万堂身体冰冷,唐曉瀾不覺淚如泉涌,哭了起來!
  過了片刻,易蘭珠也已來到,見狀駭然,唐曉瀾罵道:“都是年羹堯這小賊不好!”易蘭珠問道:“怎么?那孩子居然敢就弒師尊么?”唐曉瀾道:“与弒師也差不多。”當下把在林中所見所聞說了,易蘭珠不覺長歎一聲,心想:“收徒真是不可不慎,晦明禪師收錯楚昭南,獨臂神尼收錯了因,都鬧出极大的風波,年羹堯小小年紀,就這般厲害,將來所做的惡事,只怕比楚昭南和了因還要更大更多。”唐曉瀾里里外外又尋了一遍,不見馮琳,凄然說道:“我的侄女也給賊人劫去了。”易蘭珠詫道:“你有侄女?”唐曉瀾將往事說了一遍,易蘭珠忽然目閃精光,連聲稱奇。突然對唐曉瀾道:“你隨我到天山,我還你一個侄女。”唐曉瀾莫名其妙,正在此時,忽听得圍牆外人聲鼎沸,有人用斧頭鐵鋤在挖掘圍牆。
  正是:
  巨室惊奇變,裊雄初現形。
  欲知后事如何?清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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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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