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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夢幻塵緣三生冤孽 飄零蓬梗兩代情仇


假戲真做

  她輕輕喚道:“漱妹,漱妹。”齊漱玉心想:要是她知道我還未睡著,只怕她就不好意思單獨出去陪她的楚師哥了,于是也假裝熟睡,沒有作聲。哪知姜雪君早已看破她的偽裝,心中暗暗好笑。原來她們二人互斗机心,姜雪君正是想讓她知道,但卻故意裝作瞞著她的模樣,出去与楚天舒私會的。
  楚天舒正自倚舷看月,浮想連翩,忽見姜雪君走到他的跟前,不覺一怔。
  姜雪君白衣如雪,悄立船頭,江風輕拂,衣袂飄飄,在月色朦朧之下,更顯得清麗絕俗,且還有著几分“神秘”的美感。給楚天舒的感覺,就好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洛水女神,踏著凌波微步而來。
  楚天舒呆了一呆,說道:“師妹,怎的你還沒睡?”
  姜雪君道:“我已經睡過一覺了。師哥,我听得有人在吟詩,敢情是在想著什么心事?”
  楚天舒道:“對不住,我把你吵醒了。”對姜雪君問他有何心事,避而不答。
  姜雪君道:“我早已醒了,我听見你念的詩,好像有怀念揚州的句子,你是在思鄉么?”
  楚天舒笑道:“我哪懂做詩。我念的是宋代詞人張元干所寫的‘賀新郎’一詞,那句是‘十年一覺揚州路’,脫胎自杜牧的詩句‘十年一覺揚州夢’的。不過杜牧的詩意和張元干的詞意卻是大不相同,一個寫的是儿女之情,一個寫的是故國之思。”
  姜雪君笑道:“我不懂詩詞,你和我解釋,我也還是不懂的。師哥,你別笑我誤解,只因我常听人說揚州是個風景十分幽美的地方,因此我一听到歌詞中有揚州二字,我就以為你是在思鄉了。”
  楚天舒道:“你也猜得不錯,我的确是有點思鄉。師妹!這次我能夠找到你,回去可以告慰于家父了。”
  差雪君道:“你离家不過一個月多點!這樣快就要回去么?”
  楚天舒道:“我這次出來,是奉家父之命,打探姜師叔的消息的。姜師叔不幸業已去世,本來我應該接你回揚州的,但師妹你已有安身立命之所,所以、所以……”
  姜雪君眉頭一皺,說道:“原來你以為我已有安身立命之所,所以就不理我了?”
  楚天舒心頭一跳,說道:“師妹,言重了。我不是不理你,是因為我已經知道,有個本領胜我十倍的人,他必定幫忙你的,用不著我了。”
  姜雪君笑道:“我知道你說的是衛天元,怎么,你的气還沒消嗎?”
  楚天舒淡淡說道:“他的武功比我好,和你的交情也比我深,我怎敢生他的气?”
  姜雪君噗哧笑道:“還說不生气呢?你不僅生他的气,恐怕連我的气也生了。唉,師哥,不是我說你,你可真是有點糊涂!”
  楚天舒心神一蕩,呆了片刻說道:“我怎樣糊涂了?請教!”
  姜雪君道:“不錯,那天晚上,他沒來由的誤會你,是他不對。但這點小事,你又何必耿耿于怀?你更不能因為有他幫忙我,你就不理我!”
  楚天舒低聲道:“我不是不想幫你的忙,我只是怕他瞧著我不順眼!”
  姜雪君笑道:“你不是打算在齊家長住的吧?”
  楚天舒怔了一怔,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姜雪君道:“你先回答我這個問題。”
  楚天舒道:“我已經說過我要回家的了。我准備將你送到齊家,最多住三兩天,我就要和你分手了。”
  姜雪君道:“如此說來咱們就未必能夠在齊家見得著衛大元了。又即使他此刻已經回到齊家,咱們最多也不過和他相處三兩天而已,對嗎?”
  她接連說了兩次“咱們”,楚天舒不禁有點猜疑不定,說道:“對我而言,實是如此。但對你……”
  差雪君立即接下去道:“對我而言,也是這樣。”
  楚天舒詫道:“難道你打算即使是見不著衛天元,你也要走么?”
  姜雪君道:“不錯,我是希望見得著他,也希望他能助我一臂之力,但這是因為我的仇人也是他的仇人之故。但論到親疏關系,他就不能和你相比了。我總不能一輩子靠著他呀。他若肯幫我的忙,那是因為我与他有同一仇人;他若不肯幫我的忙,我也不會怨他,但對你就不同了,我可以名正言順的求你相助,用不著其他理由。”
  楚天舒道:“且慢,且慢。咱們是同門兄妹,你的仇人當然也是我的仇人,就這點而言,我和衛天元是一樣的,我和他都該幫你的忙。但你另外一句話,我可不大明白。”
  姜雪君道:“是哪一句?”
  楚天舒道:“你說論親疏關系,他不能和我相比。難道在你的心目之中,你認為你和我比起你和他更親么?”
  姜雪君緩緩說道:“不錯,衛天元是我小時候的鄰居,我們可以說得上是青梅竹馬之交的。不過,像這樣的童年朋友,你大概也有許多吧?但你卻是我的師兄,難道你以為同門兄妹還比不上鄰居那么親么?”
  她的回答大出楚天舒意料之外,但楚天舒也不能反駁她的說話,暫時間只好不置可否,不作聲了。
  姜雪君繼續說道:“因此,我不管在齊家是否見得著衛天元,我都是要走的。你也不愿意你的同門師妹總是寄人篱下吧?”
  楚天舒道:“恐怕也不能說是寄人篱下吧?”
  姜雪君道:“找与齊家非親非故,不錯,齊姑娘和我是一見如故,但比起你來,她也只能算是外人吧。”
  楚天舒道:“我不是說齊家,我是說衛天元。衛大元和你總不能說是‘外人’吧?不錯,他目前是住在齊家,等于齊家的一分子,但總有一天,他要自立門戶的。”
  姜雪君道:“我已經說過,衛天元縱然不是外人,他也只是我的儿時好友而已。你以為我應該永遠倚靠他么?”楚天舒訥訥說道:“我,我以為……”
  姜雪君道:“你以為什么?”
  楚天舒心想:“不如和她打開天窗說亮話吧?”眉毛一揚,說道:“師妹,我有几句心腹之言,不知你愿不愿听?”
  姜雪君道:“你說!”
  楚天舒道:“衛天元真心愛你,這我是知道的。你雖然嫁入徐家,但你和徐中岳尚未正式拜堂成親,夫妻的名份仍未确定,何況徐中岳又已證實了是你的殺父仇人。你當然無須為他守節。你嫁給衛天元那也是合乎情理之事,大可不必理會別人的閒話!更何況事情總有水落石出之時,待到徐中岳喪德敗行的真面目為天下人所共知之時,也不會有人非議你了!”
  姜雪君歎口气道:“你說的話未嘗沒有理由,我當然不會仍然把自己當作徐中岳的妻子,但有一件事你卻完全弄錯了!”
  楚天舒道:“錯在何處?”
  姜雪君道:“我只是衛天元儿時的好友,并不是他的舊情人!”
  楚天舒道:“我以為他喜歡你,你也喜歡他的?”
  姜雪君道:“錯了!你想我和他分手的時候,我只是一個未滿十歲的小女孩,懂得什么情愛?我喜歡他只是好像喜歡一個大哥哥一樣!”
  楚天舒心頭鹿撞,訥訥說道:“但衛天元,他、他可是真心愛你。”
  姜雪君道:“或許他也弄不清楚是愛還是喜歡?”
  楚天舒道:“你的意思是說,其實你們之間有的只是兄妹之情?但由于你們兩家曾經患難,道溯當初起禍的原因,也許他會認為你之所以弄得家破人亡,完全是受到他家的連累。故此,他對你有一份自咎的心情,久別重逢,對你自是加倍愛怜。”
  姜雪君呆了半晌,幽幽歎了口气,說道:“師哥,我見過一副對聯,上聯是:世事洞明皆學問;下聯是:人情通達即文章。我知道你讀過很多書,想不到你對世事人情也能如此明察。”她借題發揮,不言而喻,已是同意楚天舒的見解。
  不過她口里這樣說,心中卻是隱隱作痛,暗自想道:“元哥對我的感情,難道是當真如他所說這樣?”
  楚天舒注視她的眼睛,緩緩說道:“不過由愧生怜,由怜生愛,日子久了也會變成真愛的。”
  姜雪君避開他的目光,說道:“我已經說過,不論在齊家是否見得著衛天元,我都會走的。”說至此處,噗嗤一笑:“所以你也不必顧慮他瞧著你不順眼啦!你走的時候,我亦已走了!”話說至此,更是無須解釋了,既然他們和衛天元不是同在一起,甚至可能見著衛天元便即离開齊家,那又何來衛天元“瞧不順眼”之事?
  楚天舒心彼搖搖,几乎所得見自己心跳的聲音,連忙鎮懾心神,有開玩笑的口吻說道:“你這是不是太忍心了嗎?不管衛天元對你是‘愛’還是喜歡,他總還是舍不得讓你离開的吧?”
  姜雪君道:“你又錯了。難道你不知道有一個真正愛他的人?這個人他更是舍不得离開的。他找不著我,初時或者會有點難過,假日子一久,就沒事了。他得到真心愛侶,慢慢就會忘記我的。”
  楚天舒道:“這個人是誰?”
  姜雪君:“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楚天舒道:“不,是近在艙中吧?”
  姜雪君笑道:“是呀,原來你是明知故問!”
  楚天舒道:“但他目前是不是已經愛上這個人呢?”
  姜雪君道:“我認為是的。我和他相處那兩天,他常常提起他的師妹。而且由于知道他的師妹尚未离開洛陽,十分擔憂。這不是愛是什么?不過他沒有對我明說而已。”
  齊漱玉听得心里甜絲絲的,暗自想道:“原來元哥還是惦記我的,他并沒有騙我!”
  她又一次想起了衛天元和她說過的話,那天晚上,衛天元要回洛陽找姜雪君,叫她獨自回家。她不愿意,并且責備他不該迷戀一個負心的女子。當時衛天元苦笑說道:“小妹,你不懂的,她是我小時候最要好的朋友,我只是不愿意她嫁給我討厭的徐中岳。”當時他還未找到足夠的證据,證明徐中岳也是他的殺父仇人之一,但已知道徐中岳是個假仁假義的偽君子。他并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但卻說明了他必須和姜雪君見面的原因,是為了要查明徐中岳是否和他父親當年被害的案子有關。
  如今她偷听了姜雪君和楚天舒的對話,姜雪君說的和衛天元說的不謀面合,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孩子總是喜歡從好處著想的,她也相信她的元哥真正愛的人是她了。
  不過她還是有點患得患失,心里想道:“看來姜姐姐似乎已經是愛上她的師兄,要是楚天舒也同樣愛她,那就最好不過了。”
  心念未已,只听楚天舒說道:“我只道過兩天就要和你分手,卻不知道你也并不打算在齊家長住的,如此說來,或許咱們不會這樣快分手了。”原來他本想邀請姜雪君和他一起回家的,但又怕過于唐突,心中患得患失,是以先用試探的口吻。
  姜雪君似笑非笑的說道:“那就要看你是否害怕被我牽累了?”
  楚天舒道:“這是什么話,你說過的,咱們是同門兄妹,可不是外人!”
  姜雪君道:“我所說的牽累,并不僅僅是指害怕徐中岳与你為難的災禍,而是指你的聲名,你不怕流言蜚語?”
  楚大舒道:“哦,原來你是怕徐中岳誣捏我拐帶他妻子?”
  姜雪君道:“那天晚上,他已經這樣說了。”
  楚天舒道:“我不怕。那天晚上,最后你是給衛天元救了出去的。”
  姜雪君道:“我知道他們也會怀疑我与衛天元有私情,但我倒不用害怕連累了衛天元的聲名。因為事不符實,一到他与他的師妹成婚之時,有關他的謠言自然就會平息了。”
  楚天舒道:“我也不怕!”
  姜雪君柔聲問道:“你家里有什么人?”
  楚天舒道:“爹媽之外,我只有一個异母妹妹。”
  差雪君道:“哦,你現在這位媽媽不是你的親娘?”
  楚天舒道:“我的娘親早已去世了。不過,繼母對我也好像親生一樣。”
  姜雪君歎道:“那你的運气比我好得多了。嗯,另外還有什么人嗎?”
  楚天舒道:“就只是一家四口。”
  姜雪君道:“如此說來,你是尚未成親的了?”
  楚天舒心頭一熱,說道:“你莫笑我自視過高,給我說親的人雖多,但、但我未到洛陽之前,還沒有碰見過一個我看得上眼的女子!”弦外之音,在他這次來到洛陽之后,他已經是碰上了足以令他傾心的女子了。
  姜雪君故意問道:“是齊姑娘么?”
  楚天舒笑道:“你千万別這樣說,給衛天元听見可不得了。我怎敢搶他的心上人。”
  姜雪君道:“你既然尚未成親,那你怎能不怕流言誹語?師哥,我和你一起不打緊,但損了你的名聲,日后你碰上了意中人時,人家的小姐不敢嫁給你那就糟了!”
  楚天舒面紅耳熱,一顆心在狂跳,几乎就想向姜雪君求婚,但又不敢,半晌,顫聲說道:“只要你不怕我也不怕!”
  聲音顫抖,手指也在顫抖,說話的時候,他本來想伸手去握姜雪君的手的,不知怎的,手指卻是不听他的使喚,他只能等待師妹的反應。
  姜雪君看在眼內,心里暗暗好笑。暗自想道:“再繼續下去,恐怕就會假戲真做了。我可不能讓他誤會我真的是要毛遂自荐!”
  她不便明言,驀地得了一個主意,在楚大舒不知不覺向她靠近的時候,突然伸手与他相握。
  楚天舒大喜過望,剛要吐露愛意,忽地感覺她的指頭在自己的掌心寫字。
  楚天舒定下心神,揣摩她的“筆划”,姜雪君重寫一遍,他才能确定她寫的是什么字。
  姜雪君在他掌心寫的是:在齊姑娘面前,請你假裝和我親熱一此!
  楚天舒并不是糊涂蛋,這一下登時明白了!
  本來是已經接近燃燒的熱情也突然冷卻了。
  無巧不巧,天空飄來一片烏云,朦朧的月色更加朦朧了。沉暗得就像他的心情一樣。
  心底的熱情雖然已經冷卻,他仍是不能不強顏的說道:“師妹,你不畏人言,那,那就好了。我、我想……”
  簡單的話語,說得也不流暢。姜雪君有個奇异的感覺,感覺他的聲音好像有點發酸的味道。
  姜雪君輕輕把手抽回來,柔聲說道:“師哥,你想什么?”她心中酸痛,楚天舒當然也感覺得到,她的溫柔其實乃是假裝。
  不過他已經明白了師妹的苦心:“這出戲總還是要幫她唱下去的。”他想。
  “爹爹若知道故人有女,一定菲常歡喜。你愿意和我一起回揚州去見一見他嗎?”
  姜雪君道:“你的爹爹是我的師伯,我本來應該去拜見他老人家的。”
  楚天舒道:“要是你不嫌棄,你可以把我的家當作你的家。”
  姜雪君道:“我無親無故,此際亦是無處可以投奔。師哥,多謝你肯收留我。”感怀身世,這几句話倒是動了真情,微帶哽咽。
  楚天舒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能說道:“師妹,別這么說,咱們本來應該像是一家人的,對嗎?”
  不知不覺之間,兩人的手又握在一起。這一次倒好像是真的發自內心的感情,不是假戲真做了。
  兩人都沒有說話,天上的烏云也沒有散開。
           ※        ※         ※
  齊漱玉假裝熟睡,豎起耳朵來听。心情的激動也是和他們一樣。
  不過她的激動卻沒有悲傷的成份,不錯,她是像姜雪君一樣,眼中含著淚珠,但那是受到意外的歡喜沖擊所流的眼淚。
  她在想象他們的心情,楚天舒那顫抖斷續的話語,給姜霎君的感覺是有點“發酸味道”的聲音,給她的感覺卻是愛情的激動。
  “姜姐姐是洛陽第一美人,楚天舒知道了師妹愛他愛不得要歡喜到話都几乎說不出來了。”她想。“他們為什么都不說話了呢?啊,是了,此際他們已是莫逆于心,當然亦無需說話。”她正在為他們歡喜,也在為自己歡喜,浮想連翩之際,忽地感覺到好像有一個人在自己身旁。
  她是閉上眼睛假裝熟睡的,但不張開眼睛,也可以感覺得到那人的气息。
  她以為一定是姜雪君回來,恐怕給她發現自己是假裝熟睡,自是不敢張開眼睛,仍然繼續裝睡下去。
  但卻感到有點不對了,那個人并沒有睡下,如果是姜雪君回來,她不應該老是站在床邊的。
  那個人的指頭輕輕碰著她的頭發了,很輕、很輕,輕得像是春風吹拂一樣,但齊漱玉感覺得到,那不是透過珠帘吹進來的江上清風,碰著她的頭發的是有實質的東西,她甚至感覺得到那人的指尖在顫抖。
  她惊疑不定,倏的張開眼睛,裝作突然醒來的模樣,伸手一抓。
  出手雖快,仍然抓了個空。
  她是練暗器的人,只要不是太黑暗的話,最少她也可以見得著一個一模糊的人影的。
  但她什么也沒有看見,只是感覺得到,似有微風颯然,那個人已經子突然“消失”了。
  這一下,她可真是給嚇著了!
  “姜姐姐,姜姐姐!”她不由自己的叫起來了。
  姜雪君在外面應道:“漱妹,你醒來了嗎?”她听到齊漱玉吃惊的呼叫,也是不禁吃了一惊。“難道她剛才不是假裝熟睡,是真的睡著了?她醒來突然發現我不在她的身邊,故而惊叫。”
  “姜姐姐,你在哪儿?剛才在這房間里的是不是你?”齊漱玉聲音發抖,慌忙問她。
  姜雪君怔了一怔,說道:“你別害怕,我剛才是和楚師哥說話,就回來陪你!”她只道齊漱玉又在做惡夢。
  齊漱玉毛骨聳然,尖聲叫道:“不對,剛才我的床邊好像有一個人!”
  “什么?有一個人,這、這怎么會……”
  話猶未了,楚天舒忽道:“咦,奇怪,我好像也覺得是有一個人……”
  烏云已經散開,楚天舒凝望上岸邊,隱約似見一個人影,但轉眼之間,就不見了。原來他剛才已經察覺小舟似輕輕一晃,憑他的經驗,可以判斷這不是由于水流的推動。
  楚天舒道:“你快去陪齊姑娘,我上岸看看。”
  姜雪君半信半疑,走入艙房,齊漱玉已經燃起捆燈,臉上仍是一片惊惶的神色。
  姜雪君道:“你是在做夢吧?”
  齊漱玉道:“我早已醒了,真的不是做夢。楚天舒不也是這樣說嗎?”情急之下,她只能說出事實,沒想到自己要掩飾剛才是在假睡了。
  姜雪君不能不信以為真了。
  但有誰能夠有這樣的本領,居然瞞得過楚天舒和她的眼睛,不但踏上這條小船,而且還進了艙房,他們竟然絲毫沒有察覺?直到他离開的時候,楚天舒方始起了猜疑?
  雖說剛才她与楚天舒都是各怀心事,而天空又剛好有掩月的烏云,但如此高明的本事,已是足以令她震惊不已了。
  “顯然這個人是并無惡意的,他是誰呢?他是誰呢?”姜雪君不由得也是一片迷茫了。
  忽地一個人的影子突然從她的腦海中跳了出來,她在心底自己回答自己:
  “一定是元哥,一定是元哥!他听到了我和楚師哥的說話,以為我是真的愛上師哥,他不愿意現身,他傷心走了!”
  “漱妹,你定下心神,待一會儿,我去去就來。那人不知是誰,我恐防楚師兄有關。”姜雪君抓著這個借口,离船上岸。
  她不是想向衛天元解釋,她倒是巴不得衛天元對她誤會的;那不是為了恐怕衛天元和楚天舒打起來么?也不是。她是深知衛天元的為人的,雖然分別了這許多年。她知道以衛天元高傲的性格,要是他听到了她剛才和師兄所說的那番話,他只有自己傷心,決不會耍流氓的手段,打楚天舒一頓來泄憤的。
  甚至她也并不希望再見一見衛天元,但她還是迫不及待的跑上岸去了。為的是什么?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只能歸咎于她“剪不斷,理還亂”的心情吧?
  姜雪君所想到的,齊漱玉也想到了。
  她目送姜雪君飛身上岸,呆了一呆,心中驀地道:“一定是元哥!一定是我的元哥!他偷偷看我來了。唉,元哥,你為什么不敢光明正大的現身,是怕給姜姐姐知道,不好意思嗎?還是因為你与楚大哥的芥蒂未消,不愿當著他面与我相見呢?”
  她也在為衛天元找出不愿現身的“理由”,只盼他的元哥在楚姜二人都上了岸后,還會回來。
  “要是元哥知道了姜姐姐已經愛上了楚大哥,遲早他都會回到我身邊的。不過我還是希望他馬上回來!”
  陷在情网中的少女總是喜歡往好處著想的,可惜這次卻是令她失望了,她的元哥并沒回來。
           ※        ※         ※
  不但姜雪君和齊漱玉是這樣想,楚天舒也這樣想,以為這個形如鬼魅的夜行人不是別個,一定是衛天元。
  他和姜雪君一樣的想法,衛天元是因為听見了他們的談話,誤會姜雪君已經愛上了他,這才悄然离去的。
  應該怎么辦呢?一向頗有決斷的楚天舒,碰上這种突如其來的尷尬事,不覺也是心亂如麻了。
  他追上岸去,只有几只栖宿在蘆葦叢中的水鳥給人聲嚇得惊飛,空曠的沙攤一覽無遺,哪里見得著半個人影?
  沙攤過后是一個山崗,楚天舒知道是決計追不上衛天元的了。
  他只能姑且一試。
  “衛兄,請你等等,你有話和你說!”楚天舒用傳音入密的內功發話。這門功夫他雖然不及衛天元,但衛天元若是躲在林中,料想是應該听得見的。
  他希望衛天元尚未遠去。他知道衛天元愛他的師妹愛得很深:“很可能他此刻正在林中揪他心上的創傷吧?”楚天舒這樣想。
  他希望見到衛天元,和他當面解釋清楚。
  但怎樣說呢?姜雪君是為了成全齊漱玉的心愿才“自我犧牲”的,要是他和衛天元解釋清楚,那不是破坏了姜雪君的計划嗎?
  但若不解釋清楚,他豈不是要給衛天元一直誤會下去?自己給誤會還不打緊,姜雪君的“自我犧牲”可就成了定局了。“她的命運已經這樣可怜,難道我還要她傷心終老?”
  是應該撮合齊漱玉和衛天元的煙緣,還是應該讓姜雪君与衛天元破鏡重圓呢?他自己卷入這個漩渦又是否值得呢?這都是難以回答的問題。
  怀著患得患失的心情,他只能等待衛天元的回答。“一切都等待見了他的面再說吧。”
  可是空山寂寂,傳來的只有他的回聲。
  “衛兄,你不愿意見我,也該見一見雪君吧?”他又叫道。
  忽地隱隱听得似有一聲長歎,楚天舒又喜又惊,急忙向山崗跑去。
  但迎接他的卻不是衛天元,而是兩枚石子。
  飛石夾著破空的銳聲,一听就知力道大得异常。學武的人保衛自己乃是出于本能,楚天舒不假思索,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本能的取出判官筆格打暗器。
  “鐺”的一聲,一枚石子給他磕飛,但另一枚石子已是打到他額角的太陽穴,躲閃不開了。
  太陽穴是人身死穴之一,這霎那間楚天舒禁不住心頭一涼,只道衛天元要取他的性命。這樣糊里糊涂的被衛天元當作“情敵”,死在衛天元手下,可真是太不值得了。
  心念未已,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那枚石子忽地拐了個彎,而且是從上盤移向下盤,低飛拐彎的。“卜”的一下,打著了他膝蓋的環跳穴。
  石子飛來的勁道极強,但打著他的時候卻并不重。不過人影都未見著,從那么遠的地方打來,手法竟然巧妙如斯,已是足以令楚天舒吃惊不已了。
  “想不到衛天元的武功比我想象的還更高明,齊燕然的武功我未見過,就我見過的人而論,恐怕只有那天晚上的抱犢崗暗中出手幫助丁勃打跑冀北雙魔的那個神秘客可以差堪相比了。”他想。
  他哪知道,這個人正是那天晚上的“神秘客”,丁勃也曾給那人用同樣的手法打著了膝蓋的環跳穴,不過這件事情發生在楚天舒和姜、齊二女已經离開之后,他不知道罷了。
  他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仍然當作是衛天元。
  一來是那人手下留情,二來是他內功造詣不弱,環跳穴雖被打著,只是感到酸痛而已,穴道并未被封,但雖然如此,他也禁不住要坐下來歇一歇了。
  “衛天元抖這兩枚石子,用意十分明顯,他是不愿見我,故而用這阻嚇手法。唉,他的武功比我高明太多,其實即使不用這個手法,我也追不上他的。”他想。
  他正自運功舒筋活絡,只听得姜雪君已是尖叫一聲,向他跑來。
  “師兄,你怎么啦?受了傷了?”
  楚天舒笑道:“多謝他手下留情,我僥幸并未受傷。”
  姜雪君松了口气,低聲問道:“是不是他?”
  姜雪君口中的“他”,楚天舒自然明白她說的是誰。他忽地心頭一動,說道:“我也不知是不是他!”
  原來由于姜雪君這一問,他忽地想起:“在徐家的那晚,我第一次碰著衛天元的時候,他最初尚未知道我是誰的?當時他以為我拐騙師妹,一見面立即出手狠狠攻我,我已經和剪大先生惡斗一場,但我也還能抵擋數招,方始被他點著穴道。那時他是不會手下留情的吧?若然今晚這個人就是他,他的武功進展得未免也太快了!”
  “我也不知是不是他。”楚天舒這個回答倒是的确因為他心中存著疑團的。
  姜雪君喟然歎道:“照你所說的情形,那一定是他無疑了。不過他今晚既然不肯現身,恐怕他也不會回齊家与我們相見了。”
  楚天舒淡淡說道:“不如我先回家,他知道我已經不是和你一起,自然會跟你見面的。”
  姜雪君怔了一怔,柔聲說道:“師兄,你是在生我的气嗎?”
  楚天舒道:“沒有呀,不過……”
  “不過”什么,他尚未曾說得出來,姜雪君已是截斷他的話道:“既然沒有,那么你答應過与我共同進退的,為何又要單獨离開?”
  楚天舒道:“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我不過是希望你們能夠破鏡重圓,但若有我在你的身旁,恐怕他就不肯和你見面。”
  姜雪君道:“我也已經說過了,在齊家見得到他固然好,見不到他也無所謂。我在船上和你說的那番話,你是聰明人,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事?目前正是想要擺脫他,所以才求你幫我的忙的。師哥,假如你仍然不肯諒解我,那就讓我單獨离開吧。我上京去找仇人,你送齊小姐回家。”
  她說得甚為誠摯,帶著几分激動的神情,楚天舒歎口气道:“你何必如此?”
  姜雪君:“你不肯幫我的忙,我不如此,還能怎樣?師哥,你答應齊小姐在前,答應了做她的客人的,為了禮貌,你也應該送她回家。”
  楚天舒本來已是意興索然,但一來為了師妹的軟語相求,二來為了想要知道他的繼母和齊家究竟有什么關系,這個疑團,他已經是藏在心中多年的了。好奇心人皆有之,何況這是和他一家關系极大的事,他終于打消了獨自离開之意,說道:“好吧!那咱們一起送她回家。”
  姜雪君道:“好,那么我也答應你以三天為期,在齊家咱們只住三天,你也不用真的和我回家,出了齊家之后,咱們便即分手,我說跟你回家,那只不過是說給齊小姐听的?”
  楚天舒笑道:“師妹,你倒似乎是在生我的气了?”
  姜雪君道:“我說的都是心里的話,我不能連累你,而且我出的确是想去找尋仇人。”
  楚天舒笑道:“我已說過,我不怕受你牽累,這也是我心里的話,但不同的是,我并非說給齊小姐听的。”
  姜雪君不覺受了他的感動,抓住他的手道:“師哥,累你受了委屈了。”
  楚天舒苦笑道:“比起你所受的委屈,我這點委屈算得了什么?”
  這兩句話說得姜雪君的眼淚都流了出來,想起自己几乎被仇人騙作妻子,在徐家所受的羞辱,又豈只“委屈”二字所能形容,但楚天舒替她說了出來,卻是令她頓生知己之感了。她眼眶蘊淚,心里想道:“可惜我們相識太遲,我的心早已許給了元哥了。師哥,我只能辜負你的情意了。”
  楚天舒的一顆心也在卜卜的跳,說道:“師妹,我說錯了話么?惹你……”
  姜雪君哽咽道:“你沒說錯,我是命苦。師哥,我對不住你。不過,齊家妹子也很可怜,要是她得不到元哥,不知道她要多傷心。她這么年輕,這么純洁,我宁愿自己命苦,也不愿她傷心。師哥,我求求你,不但是為了我,也是為了她,你就忍受一點委屈吧。”
  楚天舒勉強笑道:“你說她可怜,我卻羡慕她的福气呢!她有你這樣一個好姐姐,怎還會傷心?嘿嘿,你讓有福气的人更多一點福气吧,咱們是注定命苦的!”不知不覺之間,已是帶點激憤了。
  他們心底的話都沒有說出來,但彼此亦都明白了對方的心意了。
  楚天舒已經知道姜雪君愛的還是衛天元,姜雪君也已更深一層的明白了楚天舒對她的愛意。“他知道了我不是愛他,卻還愿意和我唱一出假戲,好讓齊家妹子放心。他本是個极有傲气的人,不惜為我這樣做,這又豈只委屈二字所能形容?”內疚与感激的情緒混而為一,她把楚天舒的手抓得更緊了。
  “師哥,你的心地好,你不會命苦的。將來一定有……”她想說的是:“將來一定有比我更好的姑娘愛你。”但這話她可是不便說出口來,而且楚天舒亦已止住她說不下去了:
  “別再說啦!”楚天舒道:“咱們也像回去看那位有福气的齊姑娘了。”
  天上忽然下起小雨,楚天舒被封的膝蓋環跳穴雖然已經解開,气血還未暢通,江邊路滑,他放開了姜雪君的手,剛剛舉步,就險些摔跤,姜雪君笑道:“師兄,你莫逞強,讓我扶你回去。”楚天舒只要定下心神,本來可以走回去的,但還是讓姜雪君牽著他的手。心里想道:“也好,反正你是要做給齊漱玉看的,我就陪你假戲真做吧。”
  齊漱王也看到這出“戲”了。
  看見他們攜著手回來,齊漱玉雖然有點失望——他的元哥并沒一起回來,但更多的卻是歡喜,她暗自想道:“我沒猜錯,他們果然是愛上了,元哥可能是一時气憤,不愿与他們相見,但他遲早必定回到我的身邊。為了避免他們害羞,我可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在偷看。”她心情轉佳,人也變得善于体貼他人了,于是赶忙回到艙中,放下珠帘。
愛女情深

  在岸邊那座山崗上,另一個人也看到他們演這出戲。
  這個人是齊漱玉的父親,他本來是要來殺楚天舒的,如今卻是滿怀歡喜的看他們演的這出戲。
  當然他不知道這是“假戲真做”,因為楚天舒和姜雪君并非用傳音入密的內功談話,他在山上是只能看見,不能听見的。
  絲絲細雨就像他的心情,雖然未曾明朗,卻也不會像狂風暴雨那樣帶給別人災難了。
  他目送他們回船,心里想道:“算這小子運气不錯,要是一個時辰之前我看見他們這個樣子,我不但要殺這小子,連這女娃儿我也一并殺了!”
  為什么他的心情有這樣大的轉變,因為在這一個時辰之中,他已經知道了女儿的心事。
  他像小孩子一樣吮自己的指頭,這兩根指頭是撫摸過女儿的頭發的。
  他看見熟睡中的女儿,也听見了女儿的夢話。他的女儿在夢中也在叫道:“元哥”。
  姜雪君和楚天舒在船頭說的那些話,那些話姜雪君本來是要說給他的女儿听的,他也听見了。
  如今他已經知道的有三件事:一他的女儿愛上了衛天元;二、衛天元愛的則可能是姜雪君,她的女儿對這個可能有极大的顧慮;三、但姜雪君愛的則是她的師兄楚天舒。
  他卻不知,他所“知道”的這三件事情其實仍是有真有假,或者真假滲雜,真假難分。
  他所想的只是如何才能維護女儿的幸福。
  “衛天元,衛天元,這名字好熟!”很快他就想了起來,這是他的師兄衛承綱的儿子。
  他离家之前,衛承綱還沒有死,他的爹爹是常常提起他這個師兄,也曾提及他師兄這個儿子的。
  驀地他又想了起來:“衛天元”這個名字他好像還曾听見別的人說過。
  衛天元少在江湖上是個陌生的名字,但“飛天神龍”的名頭卻很響亮。
  “對了,衛天元就是飛天神龍,飛天神龍就是衛天元!”他終于想起來了。
  告訴他“衛天元就是飛天神龍”的那個人名叫湯怀義,是他這次重入江湖之后方始結交的新朋友。
  雖然是新相識,但湯怀義這個人他則是早就知道了的。
  湯怀義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他的胞兄和義兄在江湖上卻是大名鼎鼎。
  他的胞兄湯怀遠是京師第一鏢局震遠鏢局的總鏢頭。他的義兄名气更大,是川西大俠賀敬金。
  湯怀遠和齊勒銘的父親頗有交情,賀敬金与齊家雖沒來往,也是彼此聞名的。齊勒銘就是在未出道之前便從父親口中知道有這兩個人,連帶也知道湯怀遠有個弟弟叫湯怀義的。
  不過他知道湯怀義的身份,湯怀義卻不知道他的來歷。
  齊勒銘對父親的感情甚為复雜,盡管他害怕見到父親,卻又思念父親。因此和父親有著關系的人,他都愿意結交,但必須是他以前沒見過的人,他也決不吐露自己就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的儿子。
  他多希望從湯怀義的口中知道一些父親的消息,可惜湯怀義雖然在一次談話中提及他的父親,但對他父親的近況卻全無所知。
  那次的談話就是從“飛天神龍”引起的。
  湯怀義不知道他是誰,但知道他武功很高,有一次問他:“這兩年來,江湖上出現了一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綽號飛天神龍,你知道么?”
  他答:“似曾听人說過,我也不怎樣在意,他武功如何,真的無惡不作么?”他從身受的例子,總覺得江湖上的傳言多半失之夸張。
  湯怀義道:“不錯,江湖上的傳言多半夸張,但飛天神龍的确是無惡不作的魔頭,我知道得非常清楚的。”
  齊勒銘道:“好,那你把他的惡行,說几件我听听。”湯怀義道:“風雷堡的雷堡主和飲馬川的李寨主你知道吧?”
  齊勒銘淡淡說道:“听過他們的名字,飛天神龍与他們有何關系?”
  湯怀義道:“風雷堡的雷堡主給他割去腦袋,飲馬川的李寨主給他刺瞎了一雙眼睛。”
  齊勒銘暗自想道:“這兩個人可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在江湖上雖然也混了個俠義道名聲,但只怕他們做的坏事比他們做的好事更多。飛天神龍割掉一個人的腦裳,刺瞎一個人的眼睛,倒也不算得是什么太大的惡行。”他不愿与湯怀義辯論,當下只是淡淡說道:“這兩個人的武功雖然算不上是第一流,在江湖上也可算得是有數的人物了,如此說來,飛天神龍的本領确是不錯。”
  湯怀義道:“他傷害這兩個人還不要緊,川西大俠也吃了他的大虧,那可更是令人憤恨!”
  齊勒銘吃了一惊,說道:“你說的可是川西大俠賀敬金?”
  湯怀義道:“不錯,賀大俠也正是我的義兄,所以我非幫他報仇不可!”
  齊勒銘心里想道:“你義兄的為人,恐怕你也未必清楚。比起雷堡主和李寨主,他更加是個善于沽名釣譽的偽君子。飛天神龍是否魔頭我不知道,你那義兄可是個真正的魔頭。”原來早在二十年前,齊勒銘和一些黑道上的人物混在一起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賀敬金是暗地分贓的頭子之一了。不過賀敬金是兩副面孔,俠義道人物也常常得他的幫忙,因此也把他捧為川西武林的領袖的。
  “哦,你的義兄怎樣吃了他的大虧?”齊勒銘問道。
  “飛天神龍割了他的一雙耳朵!”湯怀義道。
  齊勒銘道:“賀大俠的六十四路亂披風拐法算得是武林一絕,竟會給飛天神龍割去耳朵,如此說來,他這‘神龍’的外號,倒也不是浪得虛名了。他是何人弟子?”
  湯怀義道:“他的來歷我們尚未打听到,不過他真名實姓,我已經打听到了。他叫衛天元,你可曾听過這個名字?”
  齊勒銘隱隱覺得這名字似曾听過,但當時的他,剛剛重入江湖,所想的只是与自己恩怨有關的人和事,對与自己無關的事情,可沒有多大興趣,因此雖然覺得名字好熟,卻是無心理找自己的記憶。
  “衛天元,他有多大的年紀?”齊勒銘只是隨口問道。
  “大約二十多歲。”湯怀義道。
  齊勒銘搖了搖頭,說道:“那一定是我不認識的人了。我不在江湖行走也差不多有二十年了,相識的人最小也是四十歲以上的。”接著說道:“他這么年輕,居然能割掉賀大俠的耳朵,這可更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要是碰得上的話,我倒想會會他。”
  湯怀義喜道:“齊兄,我正是想請你相助一臂之力。不知你可否幫忙我們對付飛天神龍?”
  齊勒銘道:“你已經知道他的下落?”
  湯怀義道:“已經有几幫人打探他的行蹤,要是你有此心,咱們可以一同去喝中州大俠徐中岳的續弦喜酒。日期是在下個月十五,一定赶得上的。徐大俠的名頭近年來已是比我的義兄還更響亮,想必你也知道吧。”
  齊勒銘道:“這樣一位大名人我豈能不知,不過我卻不知喝他的喜酒和飛天神龍有何關系?”
  湯怀義道:“徐大俠和飛天神龍也是結有很深的粱子的。那几幫人已經約定了在他的家中交換消息。”
  齊勒銘道:“如此如來,目前你們是尚未知道飛天神龍的下落的了。到了那天,那些人是否已經打听到他的行蹤,亦還是未知之數?”
  湯怀義道:“徐大俠交游廣闊,我想總有七八成把握可以打探得到吧。而且縱然尚未打探出來,咱們去喝徐大俠的喜酒,借此和他結交,那也是有益無損的呀!”
  齊勒銘笑道:“他名气太大,我有一個怪脾气,不喜歡結交名气太大的人,小有名气,那還可以。而且我閒散慣了,以閒云野鶴之身,也不喜歡被什么事情羈絆。我說,我想會一會飛天神龍,那只不過是盼偶然相遇而已,并非我想特地去找他比試武功。”弦外之音,他可不愿為了湯怀義的義兄結仇樹敵。
  湯怀義大為失望,心里想道:“這也怪不了他,以我和他的交情,這個要求是有點過份的。”當下以退為進,歎口气道:“我知這是不情之請,但你老兄不肯出手,要找一個可以對付飛天神龍的人可就難了。”
  齊勒銘道:“你不是說中州大俠交游廣闊,令兄是京師第一大鏢局的總鏢頭,武林的高手料想和令兄有交情的更是不少!”
  湯怀義道:“實不相瞞,當今的天下第一高手和家兄也是頗有交情的。但可惜……”
  齊勒銘打斷他的話道:“你說的天下第一高手是誰?”心里想道:“總算把他的話引出來了。”心頭卜卜地跳,等待著從湯怀義的口中听到有關他父親的消息。
  湯怀義道:“你還不知道天下第一高手是誰嗎?我還以為你和他是本家呢。天下第一高手除了齊燕然還能是誰?”
  齊勒銘強抑內心的激動,淡淡說道:“我雖然姓齊,但和天下第一高手的齊燕然可是沾不上半點關系。”
  湯怀義笑道:“齊兄,你的武功如此高明!要不是我已經确實知道齊燕然的徒弟和儿子都已死掉,我真怀疑你和他有點關系。”
  齊勒銘摸一摸臉上的傷疤,心頭苦笑:“齊燕然的儿子确實是已經死掉了。”當下說道:“湯兄別開玩笑,咱們還是言歸正傳吧,剛才你說到可惜齊燕然什么?”
  湯怀義道:“齊燕然在死了儿子之后,便即銷聲匿跡,謝絕与江湖上的朋友往來。”
  齊勒銘道:“令兄也未見過他嗎?他是不是已經……”
  湯怀義搖了搖頭,說道:“据家兄說,他還活在人間。不過他的脾气甚為怪僻,他既然聲明了謝絕与江湖上的朋友往來,莫說沒人知道他隱居何處,即使有人知道也不敢去找他了。家兄也不例外。”
           ※        ※         ※
  細雨如絲,齊勒銘的心情也像雨絲紛亂。
  整理一下紛亂的回憶,如今他已經知道“飛天神龍”衛天元是他的師兄之子,而衛天元的為人他亦已略知一二了。
  他禁不住哈哈大笑,心里想道:“這小子倒不賴,年紀輕輕,就闖出了這么大的名頭。听湯怀義所言,他的行徑倒很對我的脾胃。”
  別人說衛天元是“魔頭”,他非但沒有因女儿愛上“魔頭”而气惱,反而感到高興了。
  “倘若衛天元是個現行矩步的正人君子,我倒有點擔憂。”他想:“這樣的人一定不會認我做岳父的,但他是個別人口中的魔頭,那么他就或許不會害怕有我這個岳父了。只不知他因何与那許多所謂的俠義道結下仇冤,他對付得了么?”
  他的女儿和楚天舒、姜雪君乘坐的那條小船已經開行了,他目送小舟遠去,喃喃自語:“我沒有盡過一天做父親的貢任,如今我已經知道玉儿愛的是誰,我一定要完成她的心愿。”
  他不覺又在心底自嘲:“師兄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但不管如何,他總是比我有福气得多。小時候,我常常因為父親太過夸他寵他而心怀妒忌,想不到我的女儿也愛上他的儿子,我也非得為他的儿子盡心盡力不可了。但這小子若不是真心愛我的女儿那怎么辦?”
  他的女儿害怕衛天元愛上姜雪君,這是他已經知道的了。而衛天元愛他的女儿,這只是從姜雪君口中說出來的,是真是假,他可尚未知道。
  他正是為了這個緣故,才肯放過楚天舒的。
  那只小船已經在江面上消失了,他女儿的影子卻還留在他的心中。
  心中一陣甜絲絲的愛意,齊勒銘暗自想道:“玉儿真像她的母親,不,比她的母親和我成婚的當年更美!不過……”
  腦海里浮起另一個少女的影子,是姜雪君。
  “盡管他把女儿當作寶貝,但他還是不能不承認姜雪君似乎比他的女儿更美。
  “要是我年輕二十年,碰上這樣一位絕色佳人,恐怕我也非得為她著迷不可,幸虧她愛上了楚天舒,不是衛天元。”他想。
  想起自己本來是要來殺楚天舒,他不覺心頭苦笑了。幸虧我沒有魯莽從事,要是把楚天舒殺掉,姜雪君失掉心愛的人,她必須另選佳偶,那時我的女儿恐怕就嫁不成衛天元了。
  雨收云散,不知不覺之間黑夜已經悄悄過去,齊勒銘亦已迎著曙光,走下山了。
  正好像朝陽赶走了烏云,他的心情也開朗了許多。
  因為他已經有了新的寄托,重新感到做人是有意義的了。
  不錯,他的心里也還有著仇恨,對楚勁松的仇恨,對一些曾經逼得他走投無路的“俠義道”的仇恨。但如今他已經知道自己有個女儿,是這么可愛的女儿!他對女儿的愛意已經超過他對楚勁松的仇恨了。
  本來他要去找楚勁松報仇的,如今亦己改變主意了。
  “我從未盡過做父親的責任,我必須幫玉儿達成她的心愿。”
  愛屋及烏,他不能不為衛天元擔心了。
  衛天元在沼陽徐家的事轟動江湖,他雖然知而不詳,但在道听途說之中亦已知道了。
  可惜我沒有應湯怀義之約去喝徐中岳的喜酒,否則早就見得著衛天元和我的玉儿了,如今可又得多費許多心力去找他了。這小子也真膽大,听說他和剪大先生、一瓢道長等人都結了仇,他年紀這么輕,武功再好恐怕也對付不了這許多高手!
  他知道女儿回到家中,自有他的父親保護,用不著他操心。但衛天元的處境都是令他擔心不已。
  到哪里去找衛天元呢?
  正自惘惘前行,忽听得有人“咦”了一聲,急步向他跑來,一面跑一面叫道:“齊兄!齊兄!”齊勒銘定睛一看,正是不久之前約他一起去沼陽与徐中岳相會,共謀對付衛天元的那個湯怀義。
  湯怀義跑到他的跟前,說道:“我還只道是我眼花呢,原來果然是你!”
  齊勒銘笑道:“這可真是應了一句老話,人生無處不相逢了。但你不是去洛陽喝徐中岳的喜酒的嗎,怎么卻又跑來了這里?”
  湯怀義道:“我就是為了徐家那樁事情來的,衛天元大鬧徐家,打傷徐大俠不算,還把他的新婚妻子也劫走了。這些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吧?江湖上在為這個惊人的新聞鬧得佛沸揚揚呢!”
  齊勒銘道:“徐大俠的新婚妻子听說是洛陽有名的美人儿,是一個姓姜的武師的女儿,芳名叫做,叫做,……”
  湯怀義道:“這位美人儿名叫姜雪君。嗯,如此說來,你是早已听得別人說過徐家的事了?”
  齊勒銘道:“道听途說,也不知是真是假,衛天元真的那么胡作非為,連徐大俠的新婚妻子都搶走嗎?”心里想道:“那些造謠的人可真是活見鬼了。我剛剛還親眼看見姜雪君。”
  湯怀義道:“怎么不真?我在場的!”
  齊勒銘道:“哦,你親眼看見衛天元把姜雪君劫走?”
  湯怀義道:“這我倒沒有親眼看見,不過是徐中岳的弟子說的,料想決不會假。那日衛天元大鬧禮堂、打傷徐大俠的事,則的确是我親見親聞。”覺得有點奇怪,說道:“齊兄,你倒好像關心那位新娘子比關心徐大俠更多。”
  齊勒銘笑道:“她是有名的美人嘛,我自是兔不了好奇多問兩句。對啦,你既然親自在場,所知自必詳實,實情究竟如何,你說來听听。”
  湯怀義細述當日經過,听得齊勒銘暗暗歡喜,想道:“衛天元的武功比我想象的還要高明得多,他配我的女儿,倒是配得起了。”問道:“你跑來這里和徐家那樁事情有何關系?”
  湯怀義歎口气道:“我就是因為衛大無的武功太過厲害,所以才想跑來這里找幫手。唉,說來慚愧,我本來是要找衛天元為義兄報仇的,那日一見他的本領,嚇得我都不敢露面。”
  齊勒銘打斷他的話頭,問道:“如此說來,你找的這位幫手,必定是武功非常高強,絕對有把握胜得過飛天神龍的了?”
  湯怀義苦笑道:“要是這個人肯出頭相助,根本就用不著出手。飛天神龍一見著他,就非得磕頭不可!”
  齊勒銘已經猜到几分,佯作惊詫,說道:“這個人如此厲害!究竟是誰?”
  湯怀義欲言又止,看了看齊勒銘,忽地移轉話題,反問他道:“對啦,齊兄,我還沒有問你,你怎么也來到了這儿?”
  齊勒銘道:“我是從孟津訪友回來的,這位朋友說起來或許你也認識,他是‘黃河三鬼’中的老大孟彪。”
  湯怀義去了心上的疑團,暗自想道:“他早已說過,他雖然姓齊,和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可是沾不上邊的。黃河三鬼在江湖上的名聲很坏,他不怕對我直言,料想不是說謊。”當下說道:“齊兄,你大概有許多年沒見過黃河三鬼吧?”
  齊勒銘道:“不錯,算起來已差不多有二十年未見過他們了,其實我和他們也沒多大交情,不過曾經見過一次面而已。實不相瞞,我近來窮得要命,想向他們借點銀子。我雖然不是黑道中人,黑道上的規矩我是懂的。只須略有交情,就不怕打不到秋風。可惜這黃河三鬼,竟然一個都找不到。”
  湯怀義笑道:“原來你和他們已有二十年沒見過面,怪不得你不知道了,黃河三鬼中的孟老大早就被人打成殘廢,這也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齊勒銘故意問道:“孟老大武功也不錯呀,什么人把他打成殘廢的?”
  湯怀義道:“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的媳婦,這件事也是過了多年我才知道的。听說孟老大瞎了眼睛,當時不知那個女人的身份,竟然想調戲她,后來知道了她是誰,嚇得黃河三鬼都銷聲匿跡了。我知道有‘黃河三鬼’,与他們卻不相識。你若要找他們,我是幫不上忙;不過,你若只是要點銀子的話,那就不用找他們了,朋友有通財之義,你要多少,盡管開口,可別用一個借字。”
  齊勒銘是明知湯怀義与黃河三鬼不會相識方敢信口開河的,听罷笑道:“好,那我先多謝你,不過你無須急于把銀子給我,先說正經事吧,你找的是誰,你還沒有告訴我呢!”
  湯怀義哈哈一笑,學他的口吻道:“實不相瞞,我所要找的人就是天下第一高手齊燕然!”不過笑得卻是不大自然,近乎苦笑的味道。
  齊勒銘故作惊詫,說道:“哦,齊燕然就是家住此地的么?但不久之前,你好像說過無人知道他的下落,包括令兄在內?”
  湯怀義道:“你記錯了,我是說齊燕然死了儿子之后,便即銷聲匿跡,謝絕与江湖上的朋友往來。因他聲明在先,莫說沒人知道他隱居何處,即使有人知道也不敢去找他了。家兄也不例外。我所說的‘也不例外’是指‘不敢去找他’的例外。”
  齊勒銘笑道:“你這樣說我就完全明白了,令兄其實是知道他的住處的。不過你不愿意說給我知道。”
  湯怀義道:“這老頭儿脾气怪僻得很,我恐防你去找他,犯了他的禁令。”
  齊勒銘道:“那怎的現在你又敢去找他了?”
  湯怀義道:“一來是我無法找到一個可以制服飛天神龍的人,只好冒險一試。二來則是由于剪大先生的關系,飛天神龍這次傷了徐大俠,和剪大先生也交了手,据我所知,他們的梁子還結得不小呢。齊燕然与剪大先生是多年老友,論交情,還在家兄和他的交情之上。”
  齊勒銘道:“因此你想打著剪大先生的旗號,試一試去求他?”
  湯怀義道:“對了。我准備見到他的時候,故意加油添醬,夸大剪大先生的敗績,他知道老朋友吃了虧,料想不會坐視。”
  齊勒銘道:“這主意很好呀,那你赶快去吧!”
  湯怀義苦笑道:“我已經去過了。”
  齊勒銘道:“那他答應了沒有?”
  湯怀義道:“我根本沒有踏進他的家門,亦即是說連他的面都沒見!”
  齊勒銘道:“你怕他的禁令,臨時畏縮?”湯怀義道:“不是!”齊勒銘道:“你知道他不在家?”湯怀義又搖了搖頭,說道:“不是!”
  齊勒銘道:“那到底是為了什么?”
  湯怀義道:“我在王屋山下碰到了齊家的老仆人丁勃,齊燕然就是住在王屋山邊的。要是沒碰上丁勃,我再走三五里路就到了。但也幸虧碰上了丁勃……嗯,丁勃是誰,你想必知道吧?”原來齊勒銘故作思索的神气,引他發問。
  齊勒銘道:“丁勃這名字好熟,但一時想不起。”
  湯怀義道:“二十年前,有個遼東的獨腳大盜劫了京師七家鏢局聯保的一支重鏢,這件事情,在當年曾鬧得天翻地覆,你知道嗎?”
  齊勒銘道:“哦,我想起來了。听說后來還是令兄出頭,才把這支鏢討回。敢情那個遼東大盜就是……”
  湯怀義道:“不錯,那個大盜就是丁勃。經過那次事情,倒真是應了一句老話——不打不成相識,家兄和他做了朋友,連帶我也和他有了交情了。后來他不知怎的忽然金盆洗手,做了齊家的仆人。我們的交情也就更進一步了。”
  齊勒銘道:“你碰上丁勃,那又怎樣?”
  湯怀義道:“幸虧我和他有交情,他一知我的來意,便立即勸告我,千万不可去找齊燕然。”
  齊勒銘道:“為什么?”其實內里原由,他是早已心中雪亮的了。
  果然便听得湯怀義說道:“告訴你不打緊,你知道嗎,原來那飛天神龍衛天元乃是齊燕然的徒孫,名為徒孫,其實還是他親手調教出來的弟子。”
  齊勒銘道:“如此說來!齊燕然一定是十分疼愛他這個親手調教出來的徒孫了?”
  湯怀義道:“那還用說,而且還不只此呢,他早已是齊燕然心目中的孫女婿了。那天緊隨衛天元之后,到徐家去接應他的黑衣女子,你猜是誰?”
  齊勒銘道:“你不是說過,你們都不知道那個女子的來歷嗎?你們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湯怀義道:“現在我可知道了,是丁勃告訴我的。你道是誰?原來就是齊燕然的孫女!”
  齊勒銘笑道:“幸虧你沒去求齊老頭子,否則可真是自討沒趣了。他怎能幫你對付自己心愛的徒孫,更兼是自己孫女的未婚夫婿呢!”
  湯怀義苦笑道:“豈只自討沒越,以齊老頭的怪脾气,恐怕我給他立即赶出門去,還算是便宜了我。”
  齊勒銘道:“那你現在打算怎么辦?”
  湯怀義道:“我只有先回京城,待見到了剪大先生和徐大俠再行定奪了。”
  齊勒銘心中一動,問道:“哦,剪大先生和徐中岳已經离開洛陽,前往京師了么?”
  湯怀義道:“不錯,表面看來,他們似乎是躲避飛天神龍,其實乃是到京師投奔御林軍的穆統領,等待飛天神龍自投羅网的。”
  齊勒銘道:“你們怎知道衛天元也要前往京師?”
  湯怀義道:“這就不能不佩服剪大先生的料敵如神了。他說以衛天元這樣心狠手辣的性格,既然和徐大俠結下不解之憂,一定不肯輕易罷手。所以他們故意透露一點消息,讓衛大元知道他們是逃往京師,料想衛天元一定會追蹤前往,如今事實證實果然是給剪大先生料中了。”
  齊勒銘道:“什么事實?”
  湯怀義道:“崆峒派一瓢道長大約十日之前,曾經在鞏縣碰上衛天元,獲悉衛天元确實是正要前往京師。”
  齊勒銘道:“哦,你見過一瓢道長?”
  湯怀義道:“我是間接听來的消息,不過极為可靠。因為是昆侖派一個名叫孟仲強的弟子說出來的,孟仲強和一瓢道長的大弟子游揚是至交,而且他也是當時和一瓢遁長同在一起的人。”
  齊勒銘道:“京師高手如云,剪大先生和徐中岳都是交游廣闊,京師高手一定樂意相助他們。如此說來,其實你已是無須去求齊燕然出山了。”
  湯怀義道:“話雖如此,但衛天元武功既強,人又狡猾,當真是有如神龍之見首不見尾。群毆無須怕他,但他若突然來襲,可是難以提防,所以多一個高手就多一分把握。京師的高手雖然很多,但是能与衛天元匹敵的頂尖高手,目前來說,數來數去,恐怕也只有兩個。家兄也還夠不上呢。”
  齊勒銘好奇心起,笑道:“令兄是京師第一大鏢局的總鏢頭,你是為自己人故作謙虛了。不過我倒想知道你們心目中足以對付飛天神龍的那兩大高手是誰?”
  湯怀義道:“一個是御林軍統領穆志遙,他家傳的躡云劍法乃是武林一絕。料想他縱然胜不了飛天神龍,當也不至于落敗。”
  齊勒銘道:“另一個呢?”
  湯怀義道:“另一個就是剪大先生了。据我所知,他曾經与飛天神龍兩度交手,不分高下。”
  齊勒銘詫道:“但我听得道路傳言,卻說剪大先生是敗在飛天神龍之手,許多人都這樣說的,難道乃是謠言?”
  湯怀義笑道:“倒也不是謠言,不過那些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罷了。”
  齊勒銘道:“其二為何?湯兄可否詳告。”
  湯怀義道:“不錯,第一次交手是剪大先生吃了點虧,但那是他故意讓招,并非真正落敗。”
  齊勒銘道:“為什么?”
  湯怀義道:“因為他尚未知道飛天神龍的意圖乃是為了殺夫奪妻而來,他以雙方比武公證人的身份,還想化解徐衛兩家的仇怨,故而在他被逼与衛天元交手之時,他只盼點到即止,并如衛天元之使出殺手絕招。”
  齊勒銘道:“第二次呢?”
  湯怀義道:“第二次是衛天元在重傷徐大俠之后,還要把徐大俠置之死地,深夜潛入徐家,搶了徐大俠的妻子,意猶未足,仍要刺殺徐大俠,他這才忍無可忍,全力和衛天元拼了一場。這一場雖然未分胜負,但据說則是他稍占上風的。”
  齊勒銘道:“當時你沒在場,只是听說的嗎?”
  湯怀義道:“徐大俠的門下都曾在場目擊,料想縱然稍有夸大,但最少也是打成平手的。否則那晚徐大俠焉能逃出飛天神龍的毒手?”
  齊勘銘暗自思量:“剪大先生的武功在二十年前似乎還比不上我,而當時的我和目前的衛天元是相差甚遠的。如果他當真能夠和衛天元打成平手,在這二十年當中,恐怕他也練成了什么獨門武功了。”
  接著再想:“剪大先生加上穆志遙,衛天元已是決計對付不了,何況他們還在四處物色高手相助,衛天元前往京師,只怕當真是自投羅网了。”
  其實湯怀義也只是只知“其二”,不知其三,他并不知道第一次和衛天元交手的剪大先生,与第二次和衛大元交手的“剪大先生”,并非同一個人。
  不過齊勒銘也不知道,因此在他得知衛天元仇家方面的“實力”之后,就不能不更為衛天元擔心了。
  湯怀義見他如有所思,心念一動,便再試探他的口風:“齊兄,你在想些什么?”
  齊勒銘道:“我是在想京師將要上演的這場好戲,要是能夠看到飛天神龍和你說的那兩位高手相斗,眼福可真不淺。”
  湯怀義大喜道:“齊兄,你也有意去趁趁熱鬧嗎?”
  齊勒銘道:“正有此意。”
  湯怀義道:“可惜你不肯出手,否則這場戲就更熱鬧了!”
  齊勒銘笑道:“不,我已經改變主意了。”
  湯怀義大喜過望,說道:“齊兄愿意出手相助,那真是小弟求之不得的事。不但小弟領你的情……”
  齊勒銘搖了搖頭,截斷他的話道:“你不必領我的情,我并不是幫你的忙,我只是為了自己。”
  湯怀義詫道:“這話怎說?”
  齊勒銘道:“你知道我為什么改變主意嗎?第一因為我到處都听得有人談論飛天神龍,把他的武功越說越是厲害,我對他的興趣也就越來越大了。我倒想看看他的武功究竟有多厲害?第二,我早已對你說過,若有机會的話,我也想會會他的。以前是尚未知道他的确實行蹤,我這話也只能是說說而已,如今既然知道他在京師,這不是机會來了么?”
  湯怀義道:“你的意思只是想和他比試一下武功?”齊勒銘道:“不錯。”
  湯怀義笑道:“飛天神龍是為了尋仇潛入京師的,他恐怕沒有閒情交你這個朋友吧?”
  齊動銘道:“誰說我要和他交朋友?”
  湯怀義道:“你不和他交朋友,那又怎能約他比試武功?再說,你也找不著他。”
  齊勒銘道:“你不是說剪大先生和徐中岳已經在京師布下羅网了么,你們耳目眾多,他到了京師,自是瞞不過你們,何況他還可能不請自來,自投网羅呢。我和你在一起,那又怎能沒有見著他的机會?”
  湯怀義道:“但我們可不是和他比試武功,而是生死決斗的呢。你和我們一起……”
  齊勒銘道:“我不管你們怎樣,到時請你讓我第一個出手。我既然要見識他的真實武功,當然也不會和他說明只是印證武功的。”
  湯怀義道:“如此說來,你若和他‘比試’,也不是點到即止的了?”
  齊勒銘道:“這個當然,點到即止,有什么意思?我這個人平生沒有別的嗜好,唯一的嗜好只是武功。你們說得飛天神龍這么厲害,我就已不得讓他使出平生所學來對付我,即使我死在他的手里,也是甘心。同樣,我若殺了他我也無須內疚,因為他本來是個魔頭。”
  湯怀義暗暗好笑,心里想道:“世上有書呆子,原來也有嗜武成痴的武學呆子。不過,他若是這樣和飛天神龍比試武功,這個比試也就等于是生死決斗了。他說不是幫忙我們,其實正是幫了大忙!”當下笑道:“好,我一定能助你達成心愿。穆統領知道你的來意,也一定大表歡迎的。你可以住在他的將軍府。”
  齊勒銘一皺眉頭,說道:“湯兄,我不是早已和你說過了嗎,我不喜歡巴結權貴。”
  湯怀義陪笑道:“這怎么能算是巴結,他還有求于你呢。”
  齊勒銘搖頭道:“他有求于我,我也不敢高攀。而且我過慣閒云野鶴的生涯,也不甘受拘束。住在什么將軍府里,多少總會受點拘束。”
  湯怀義道:“那么就住在家兄的鏢局如何?鏢局是經常接待各方的朋友的,要是你不愿意表露身份,那就只須當作我的朋友就可以了。你高興和鏢師結交就和他們多談几句,不高興的話,獨往獨來,也沒別人理你。”
  齊勒銘道:“好,這倒合我脾胃。”
  湯怀義道:“不過你既然要找飛天神龍比試,倘若有了這個机會,也得有人通知你才行。亦即是說恐怕你最少要和穆統領、剪大先生他們見一次面。”
  此時他們正站在河邊邊說邊走,齊勒銘沒有立即回答,卻彎下腰掏水洗臉。臨流照影,不由得心頭苦笑,暗自想道:“我現在這個樣子,還有誰認得我是當年的齊大少爺?”原來他是在二十年前与穆志遙和剪大先生都見過一兩次面的。不過二十年前,他是個翩翩少年,如今則是傷疤滿面、形容枯槁的江湖客了。
  湯怀義道:“齊兄,我知道你不喜歡結交名人,但見一見面也無妨吧?”
  齊勒銘這才抬走頭來,笑道:“為了你的緣故,我就破一次例吧,讓他們把我當作普普通通的江湖朋友好了。”
  湯怀義道:“好,那咱們這就走吧。這點銀子,你拿去作路上零用。”
  齊勒銘哈哈一笑,說道:“和你一起,我還愁沒有吃喝使用嗎,走吧!”心中微有內疚,暗自想道:“湯怀義這個人雖然不能說好,也不能說坏。這次他以為是利用我,卻不知是我利用他,唉,為了我女儿,找不能不保護衛天元這個小子,必要時說不得也只好連累他了。”
兩代情仇

  齊勒銘是希望到了京師可以找得著衛天元。
  他的女儿則是希望一回到家中就可以見著衛天元。
  齊勒銘是否得遂心愿,尚未知道結果。齊漱玉的希望卻落空了。
  她和楚天舒、姜雪君二人回到家中,出來迎接他們的是丁大叔。
  齊漱玉一抵家門,就看見了丁大叔出現在她的面前,倒是有點意外的感覺,怔了一怔,說道:“丁大叔,想不到你這樣快就回到家里來。那日你不是說還有私事料理,要遲三五天才能回家的嗎?”
  丁勃說道:“不錯,我本來要找一位朋友的,不巧那位朋友已經出門去了,所以我就赶快回家啦。”
  齊漱玉道:“原來如此。那么元哥呢,為何不見他?”
  丁勃說道:“衛少爺尚未回來。”
  齊漱玉頓足道:“沒有道理,沒有道理!他怎能尚未回家?”
  丁勃笑道:“小姐,你別著急,見過爺爺再說吧。”
  “玉儿,你回來了!”
  “啊,小姐,你回來啦!”
  一個是齊漱玉的爺爺,一個是老仆人王媽。王媽是齊漱玉母親的奶娘,齊漱玉的母親雖然早已离開,她卻始終留在齊家。
  兩個人都是人未到,聲先到。王媽的聲音更多喜悅,她三步并作兩步,倒是比齊漱玉的爺爺先到堂前。
  突然,她好像碰著什么奇怪的事似的,笑容頓斂,目光停留在楚天舒的身上。
  她睜大眼睛,擎開了喉嚨,想叫,又叫不出來!
  她這奇怪的神清楚天舒當然注意到了,不禁也是大為奇怪,“為什么她看見我竟似如遇鬼魅一股,吃惊成這個樣子?”
  心念未已,齊燕然亦已出來了。
  齊漱玉叫道:“爺爺!”但她的爺爺并沒看著她,就像王媽一樣,爺爺的目光也是注視著楚天舒。
  齊漱玉笑道:“爺爺,我給你請來了兩位客人。這位楚大哥,他的父親正是揚州大俠……”
  齊燕然業已恢复正常,微微一笑,說道:“用不著你給我介紹了。你這兩位客人,丁大叔早已和我說過啦。楚公子,令尊我雖然沒有見過,亦是早已聞名的了。多謝你送我的孫女儿回家。”
  他對楚天舒的態度雖然客气,但客气得令人感覺不大自然。楚天舒不禁又是心頭一跳,暗自想道:“漱玉說她的爺爺和我的父親是忘年之交,情形可不大像呀!”
  齊漱玉似乎知道他的心思,連忙替自己圓謊。
  “爺爺,你不是常常和我談起揚州楚大俠的么,你說在后輩的少年少俠之中,應推揚州楚勁松第一,我沒記錯吧?這話我都已經告訴楚大哥了,原來他的爹爹也常常和他提及你的。”
  齊燕然冷冷說道:“沒錯,沒錯,如此說來,我和令尊确實算得是神交已久的朋友了!”這兩句話是面向著楚天舒說的。
  其實楚天舒并沒有和齊漱玉說過那樣的話,他只是說過從父親的口中早已知道她的爺爺是武功天下第一而已,但亦僅一次,并非常常。
  此刻他想起的倒是父親告誡他要避開齊燕然、甚至要避免和齊家的人結交的話了。他暗自想道:“齊漱玉為什么要將我的言語夸大呢?看來她是有意要替她的爺爺和我套上交清。為什么、為什么她要這樣?莫非事實的真相剛好相反?說不定爹爹正是和他們齊家有仇?”
  他心里猜疑不定,卻不知齊燕然比他還更吃惊。
  原來稱贊楚勁松是少年英俠那句話,齊燕然不錯是曾說過,但卻不是和孫女說的,是和丁勃說的。是十多年前,丁勃第一次告訴他,探得他的媳婦是逃往揚州楚家的時候說的。那時齊漱玉還只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
  齊燕然暗自想道:“原來我和丁勃說的話,給這小鬼頭偷听去了,唉,卻不知她听到了多少?她一向喜歡元儿,該不會突然變心,轉而喜歡楚勁松的儿子吧,不過看來她大概還不知道她的母親是在楚家吧?否則她也不會對一楚天舒這樣親熱了。”
  兩人各怀心事,說了几句客气話后,一時間倒是沒什么活好說了。
  王媽卻忽地“啊”的一聲叫起來,說道:“原來這位楚少爺是揚州楚大俠的公子,怪、怪不得……”
  丁勃忙道:“王媽,你怎么啦?老爺和客人說話,也有你插嘴的份儿!”
  楚天舒微笑道:“怪不得什么?”
  王媽道:“怪不得你的武功這樣好。”楚天舒道:“你又怎么知道我的武功好是不好?”王媽說道:“是老丁告訴我的。”丁勃這才松了口气,笑道:“好在我沒說楚少爺的坏話,王媽你也忒多嘴了。”
  王媽卻似乎毫不在意他的責備,她仍然目不轉睛的在看著楚天舒,看看楚天舒,又看看齊漱玉。
  時光倒流,王媽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春光明媚的江南,江南煙花三月的揚州。
  其他的人都消失了,在她眼前的只有一雙情侶。她在偷看他們幽會。男的是揚州武學世家楚少爺,女的是她的“小姐”庄英男。喝她奶汁長大的小姐,名義是主仆,相處卻如母女一般的小姐。
  女的容光煥發,男的神采飛揚,王媽也在分享他們的歡樂。
  “啊,要是有情人能成眷屬,那該多好!”
  “王媽!”一聲冷峻的呼喚,將她從幻夢中惊醒過來。
  是“老爺”在叫她,她接触到齊燕然那像是夾著寒霜的目光,不覺打了個寒噤,全清醒了。
  “王媽,你把准備好的酒菜拿出來吧。呆在這里干嘛?”齊燕然道。
  王媽應了一聲“是”,轉身走入廚房。心中可在暗暗歎息:“玉儿長得像她母親一樣,這位楚公子也活脫就是當年的楚少爺。小姐在楚家不知過得怎么樣,但無論如何,他們的儿女是不能像他們那樣再有孽緣了。”
  她走出客廳,仍然听到齊漱玉銀鈴似的笑聲。
  齊漱玉在繼續剛才的話題,笑著說道:“爺爺,你的話我沒記錯,但其中一句,如今似乎應該修改了。”
  “哦,是哪一句?”齊燕然道。
  齊漱玉笑道:“當今之世的第一位少年英俠應該是這位楚大哥了。”
  齊燕然哈哈笑道:“這個當然,那句話是我十多年前說的,如今楚賢侄的令尊早已成為名滿天下的揚州大俠,‘后輩少年英俠’的稱號,做老子的是該讓給做儿子的了。”
  齊漱玉道:“楚大哥這次幫了我不少忙呢,爺爺你別瞧他年紀輕輕,他的武功已經比我高明得多,他幫了我許多忙,我慢慢告訴你。”
  齊燕然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的武功當然是高明的了。還用得上你說。”對楚天舒似乎親熱了些,但楚天舒仍然感覺得到他的強笑意味。
  楚天舒亦是勉強笑道:“老前輩太夸獎我了。我的武功尚未得家父皮毛,‘少年英俠’這頂高帽子更不敢當。依我看當今之世的第一位少年英俠只有一個人當得起。”齊燕然听得此言,倒是不覺一怔,說道:“哦,你認為是誰?”
  楚天舒道:“他就是令徒孫衛天元。”
  齊燕然道:“哦,你們曾經見過面了?”
  楚天舒點了點頭,說道:“他的武功遠遠在我之上,令孫女也是知道的。”言下之意,齊漱玉剛才給他戴的這頂高帽實乃違心之論。
  齊漱玉道:“我這位師哥武功是不錯的,未必遠胜于你,只能說是各有所長。不過,武功還在其次,論起江湖上的聲名,他可遠遠不及你了。”
  這話倒也是事實。不過齊漱玉說這話的意思,卻并非是要貶低衛天元,而是另有用意的。一來她是希望祖父能夠看重她請來的客人,故而有意對楚天舒表示好感。(她已經隱隱感覺得到,她的祖父雖然在表面上對楚天舒甚為客气,但這股“客气”卻正是大違祖父的常態的。)二來她也想借此作個“引子”,把話題引到她的元哥身上。她的元哥含冤莫白,祖父卻尚未明确表示要為她的元哥出頭。
  果然便听得齊燕然歎了口气道:“漱儿這句話倒說得對,稱得上‘英俠’的人,自當以‘俠’為主,武功尚在其次。我不知道天元在外面的行為如何,但听說他在江湖上已混得個‘魔頭’的稱號。尤其這一次他在洛陽鬧出的事情,听說連剪大先生也得罪了。”
  齊漱玉道:“元哥在洛陽所做的事情,我倒不覺得有什么過份,他得罪剪大先生更不是他的過錯。剪大先生是何等樣人,爺爺,恐怕你還不知道呢。”
  齊燕然道:“我与剪大先生相交數十年,怎會不知道他的為人。你這樣說,難道你以為他是坏人嗎?”
  齊漱玉道:“何止只是坏人,簡直是個大奸大惡的偽君于。不信,你可以問這位姜姐姐。”
  齊燕然道:“對啦,我只顧和你說話,倒是不覺冷落這位姜姑娘了。姜姑娘,你家的事情,天元早已和我說過,我知道你是被仇人害得家散人亡的,剪大先生和那件案是有關系的嗎?”
  姜雪君咬牙道:“他和當年在萊蕪發生那件案子是否有關,我不知道,但我已經知道他是我的殺母仇人。我的母親就是最近在洛陽被他暗殺的。”
  齊燕然吃一惊,道:“哦,剪大先生竟會干出這等卑鄙的事?”
  姜雪君道:“老前輩要是不相信,我可以仔細告訴你,但說來話長……”
  剛說到這里,王媽已是把酒菜揣出來了。
  齊燕然道:“既然說來話長,那就留待明天說吧。今天是個應該高興的日子,我不想听到今我不開心的事。王媽的烹調功夫是正宗的淮揚幫手藝,如果她改行的話,可以做第一流的廚師,這酒是老丁釀的,也很不錯,咱們先喝酒吧。”
  姜雪君懂得他的心境,心里想道:“和剪大先生是几十年的交情,要是我戳穿他這老朋友的真面目,不知道他要多么傷心!也怪不得他不愿意在這家人相聚的日子听到我說剪大先生的坏話了。”想到剪大先生沽名釣譽的手法如此高明,竟然騙得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都這樣相信他,不覺有點不寒而栗。
  王媽都是眉開眼笑,說道:“楚少爺是揚州的世家公子,老爺,你夸贊我會做他家鄉的小菜,這不是孔夫子面前賣文章嗎?”驀地想起:“但老爺這么一說,豈不是泄了我底了?不知這位楚少爺會不會因此而對我起了起疑?但紙總是包不住火的,我總不能讓他和玉丫頭重蹈他們父母的覆轍。就算他知道我的來歷又怎么樣,他不問我,我也應該告訴他的!”原來由于齊漱玉剛才故意對楚天舒表示親熱的那些說話給她听見,她是更加為齊漱玉擔憂了。
  丁勃見她面色陰晴不定,生怕她又說出不中听的話來,忙道:“王媽,這里用不著你伺候了,你回廚房去吃飯吧。”
  齊燕然舉起酒杯,說道:“難得兩位稀客登門,請你們不要老是記著我的年齡,我喜歡大家都不要有甚拘束,痛痛快快的喝酒。”
  姜雪君道:“請老前輩原諒,我不會喝酒。”
  齊燕然道:“好,那么你隨量好了。楚世兄,你是武學世家,令尊交游廣闊,你一定酒量很好了。來,來,我不和你客气,你陪我喝酒。”
  楚天舒道:“晚輩酒量普通,不過難得齊老高興,晚輩奉陪几杯就是。”
  齊燕然一口气喝了六七杯酒,楚天舒也陪他喝了三杯。齊燕然沒有說話,楚天舒也不敢隨便開口。說是“要痛痛快快喝酒”,倒變成了像是喝“悶酒”了。
  齊漱玉忽道:“爺爺,你別盡顧喝酒呀!”
  齊燕然霍然一省,笑道:“對啦,玉丫頭,你好像一進家門就發脾气,我听得你說什么‘沒有這個道理’,你是說誰沒有道理,我還未曾問你呢。”
  齊漱玉道:“我說的不是人。”
  齊燕然道:“哦,那是什么事情惹得你如此煩躁?”
  齊漱玉噘著小嘴儿道:“爺爺,你是明知故問。”
  齊燕然笑道:“原來如此。但玉丫頭,你為何認為你的元哥尚未回來就是不合道理呢?”
  齊漱玉道:“因為他走得比我快,他應該是早已回到家里的了。”
  齊燕然似乎吃了一惊,笑容收斂了。他放下酒杯,說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你們不是在洛陽城外分手,他叫你先回家的么?你怎知他不是仍然留在洛陽?”
  齊漱玉道:“因為我昨晚才見過他。”
  齊燕然詫道:“那你為什么不和他一起回來?”
  齊漱玉道:“我留不著他。不,我還沒有張開眼睛他就走了。”
  齊燕然失笑道:“如此說來,你其實是還沒有見著他。”
  齊漱玉道:“但我知道那個人一定是他,否則他不會對我那樣溫柔。而且,假如那人是含有敵意的話,他早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將我殺了。”
  齊燕然道:“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你說清楚點!”
  齊漱玉把昨晚的舟中奇遇一五一十告訴爺爺。
  齊燕然听罷,沉思半晌,問道:“你當真感覺得到他在撫摸你的頭發?”
  齊漱玉面上一紅,說道:“我還听到他的呼吸呢,他的臉几乎貼到我的臉上。”
  齊燕然面色蒼白,拿著酒杯的手指在顫抖,似乎是怀著莫名的恐懼,但也似乎是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他已經知道是什么人了。
  齊漱玉覺得奇怪,說道:“爺爺難道你以為不是元哥,是敵人?”
  齊燕然道:“那人是決計不會傷害你的。但是否天元,我可就不知道了。”
  他知道那人是誰,但卻不能告訴孫女那人是誰。
  齊漱玉道:“爺爺,你越說我越糊涂了,既然那人決計不會傷害我。不是元哥,還能是誰?”
  齊燕然頹然說道:“我不知道,也許是我老糊涂了。”說罷,大杯大杯喝酒。齊漱玉覺得爺爺的話不合情理,不禁也以為他是喝酒過多,以至說話糊涂了。
  楚天舒放下酒杯,說:“請恕晚輩量淺,不能奉陪了。”
  齊燕然哈哈一笑,說:“對,我是有點老糊涂了,你旅途勞頓,是該早些歇息才好。我不勉強你喝酒了,吃。”
  楚天舒道:“我已經吃飽了。”
  齊燕然道:“好,老丁,那么你帶他去歇息。客房收拾好了沒有?”丁勃說道:“收拾好了。這位姜姑娘……”齊漱玉道:“姜姐姐和我同房,用不著你們安排了。”
  丁勃便站了起身,說道:“楚少爺,請隨我來。”
  齊燕然道:“老丁,待會儿你陪我喝酒,我還沒有喝夠。”丁勃說道:“是,是。”心里明白,齊燕然是有話要和他說,決非只是要他作個酒伴那樣簡單。
  楚天舒雖有几分酒意,可沒有醉,頭腦還是清醒得很。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他是聰明人,齊家的人,除了齊漱玉之外,對他的那种特殊態度,自是不能不令他有异樣的感覺。
  他感覺得到,齊燕然的內心是并不歡迎他的,但又不像對他怀有敵意。
  “爹爹和他從沒有見過面,按說是不應該結有什么梁子的吧?但江湖上的事情牽藤附葛,往往因此及彼,糾纏不清,那也難說得很。唉,早知不受歡迎,還是不來的好。”
  他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忽地察覺有人到了窗外,似乎正在輕輕推開窗門。
  他不由得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家里,外面的江湖人物,料想不會有誰敢于這么大膽,擅自闖進他的家里來的。難道來的就是他本人?他三更半夜來作什么呢?”
  楚大舒的膽子再大,也是不覺流出冷汗了。
  假如來人對他含有敵意,莫說來的是齊燕然本人,朗使來的只是丁勃,憑他的武功,也是決計抵擋不了。
  他自知本領相差太遠,只好閉上眼睛,放棄抵抗的念頭,假裝熟睡,听天由命了。
  窗子推開,那個人跳進來,腳尖落地,聲音輕得好像靈貓捕鼠一樣。這人的輕功顯然不差。
  但楚天舒卻已知道:這個人一定不是齊燕然了。齊燕然的輕功是應該比這個人更好的。他估計多半會是丁勃。
  楚天舒捏著一把冷汗,那個人已是走到他的床前了。他听得見好似炒豆一樣的“卜卜”聲響。
  這种聲響,假如是給普通人听見,或許不會特別注意,但听在楚天舒耳中卻是令他更加毛骨悚然!
  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听便知,這是外功高手緊握拳頭時的骨節作響。
  這是准備重拳出擊之前的運功!
  這個人站在他的床前,准備重拳出擊,為的什么,不問可知,是要取他性命了!
  是抵抗還是束手待斃?在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這個人敢來殺他,自必是奉了齊燕然之命,出手抵抗,只伯苦頭吃得更多。武功高明的人,要把對方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是易如反掌之事!
  那么難道就束手待斃嗎?
  楚天舒主意尚未打定,忽呼得那人歎了口气,輕輕說出兩個字來:“不能!”
  聲音蒼老沙啞,他是誰呢?只听見這兩個字,楚天舒還听不出來。
  但那個人的意思,楚天舒則是明白了。整句話一定是“不能殺他”這四個字,那個人省略了一半。
  就在此時,楚天舒只覺眼睛一亮,那個人已是把桌子上的油燈點燃了。
  大出楚天舒意料之外,不是丁勃,是王媽。
  王媽坐下,面對他這張床,突然把手一揚。
  這霎那間,楚天舒嚇得几乎要跳起來,只道王媽是在發暗器取他性命。
  沒有暗器。但這張床卻忽然搖動。
  原來王媽是發了一記劈空掌,以劈空掌力將他“喚醒”。
  “楚少爺,請起來吧!”王媽說道。
  楚天舒裝作被惊醒的模樣,披衣下床,睜大一雙眼睛盯著王媽。
  王媽冷冷說道:“楚少爺,別害怕。我只是想問你一句話。”
  “請說。”
  “你是不是喜歡我家的小姐?”
  楚天舒道:“你半夜三更,來到我的房中,為的就是問這句嗎?”
  王媽說道:“不錯。我就是要你老老實實的回答我這句話,我可不是開玩笑的!”
  楚天舒笑道:“這句話其實你是用不著問的。假如我討厭你們的小姐,我也不會接受她的邀請,來做她的客人了。”
  王媽道:“我說的喜歡,不是這個意思!”
  楚天舒道:“那是什么意思?”
  玉媽哼一聲道:“你不必裝蒜,我干脆跟你說吧,你是不是想娶她做老婆?”
  楚天舒哈哈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難道你不知道你家的小姐喜歡的是衛少爺?”
  王媽板起臉孔道:“不准笑,我和你說的是正經話。不錯,我們的小姐和衛少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但現在衛少爺給人誣為魔頭。你在江湖上的名聲則比他好得多。要是你用花言巧語哄她,她改變心意那也并不稀奇。所以我只問你,你是不是有那個念頭?”
  楚天舒道:“好,那我就正正經經回答你,不管你家的小姐是否仍然喜歡衛天元,我壓根儿就沒動過娶她為妻的念頭。”
  王媽說道:“你是不是另外有了心上人?”
  楚無舒道:“你問得太多了吧?這是我私人的事情,似乎不必告訴你。”
  王媽說道:“我只想知道,假如你現在尚未有心上人,你對我們的小姐是否仍然只是把她當作普通朋友?”
  楚天舒道:“你這樣問我可以答复你。我的答复也仍是剛才說過的那句話。”
  王媽道:“此話當真?”
  楚天舒不覺著了惱,說道:“你為什么老是疑心我打你家小姐的主意?”
  王媽說道:“我家的小姐也許還沒有你那位姜師妹長得那么美,但我家的小姐可是有一位武功天下第一的祖父!”
  楚天舒忍不住冷笑道:“原來你是以為我想要高攀你們齊家,那你可未免把我看得大小了。好吧,為了讓你放心,我明天就走!”
  王媽見他說得如此斬釘截鐵,這才似乎滿意,說道:“楚少爺,你別怪我。不是我對你多疑,我只是恐怕你們做出不應該做的事情,所以宁可把這話說在前頭。”
  楚天舒道:“哦,假如我和你家的小姐結為夫婦,那就是不應該做的事么?”
  王媽說道:“不錯!”
  楚天舒道:“為什么?你別誤會我有這個野心,我只想知道其中道理!”
  王媽說道:“我只能這樣告訴你,假如你娶小姐為妻,對你們一家都是禍非福!”
  楚天舒心頭一震,忍不住再問:“為什么?”
  王媽冷冷說道:“你也問得太多了!但你既然沒有這個念頭,那也無須多問了。我只希望你記得剛才說過的一句話。”
  楚天舒道:“是哪一句?”
  王媽說道:“明天就走!”
  楚天舒气往上沖,說道:“我不會賴在你們齊家的,你要我現在就走也可以。”
  王媽笑道:“那也無須如此著急。”
  楚天舒道:“多謝你不是馬上赶我走,好,那么請你走吧。我想睡一個好覺,明天才有精神走路。”
  但王媽卻不肯走。
  她遲疑半晌,忽地說道:“楚少爺,我想向你打听一個人,請你讓我多留片刻。”
  楚天舒道:“那人是誰?”
  王媽說道:“听說你的生母早已去世,現在的母親是繼母,對嗎?”
  楚天舒道:“不錯。你要打听的人就是我的繼母?”
  王媽沒有直接回答,點了點頭。
  楚天舒道:“你要知道我的繼母一些什么?”
  王媽說道:“她日子過得快活嗎?”
  楚天舒道:“你為什么要這樣問?”
  王媽說道:“楚少爺,你別怪我問得沒有禮藐,我确實是關心她,想知道她快樂的時候多還是憂愁的時候多?”
  楚大舒道:“她是否過得快活,我不能替她回答。我只知道爹爹和她從來沒有吵過嘴,我也把她當作親生母親一樣。”
  王媽臉上露出笑容,說道:“這么說,她應該是過得快活的了。她有了儿女沒有?”
  楚天舒道:“我的异母妹妹今年已有十四歲了。”
  王媽說道:“她是不是仍然喜歡繡花?”
  楚天舒道:“我和妹妹的衣裳都是她做的。妹妹最喜歡她的繡花衣裳。”
  王媽說道:“你不喜歡?”
  楚天舒不覺失笑,說道:“我是男子,當然不敢穿她的繡花衣裳。”
  王媽又問:“她還喜歡彈琴嗎?”
  楚天舒道:“咦,你倒好像很熟悉我的繼母。”
  王媽說道:“二十年前我服侍過她。”
  楚天舒心頭一跳,問道:“那時!是在齊家嗎?”
  王媽不知道他知道多少,心里想道:“听他的口气,似乎他尚未知道他的繼母和齊家的關系,但亦已略有所聞了。”
  她不敢說實話,遲疑片刻,說道:“實不相瞞,我是你繼母的奶媽,她一出生,就是由我服侍的。我來到齊家,那是以后的事。”她含糊其辭,但也并非說謊。
  楚天舒道:“請你告訴我,我的爹爹和繼母是否和你現在的主人相識?”
  王媽說道:“楚少爺,我求你一件事情。”
  答非所問。但楚天舒卻以為這是交換條件,便道:“好,你說吧。只要我做得到的,我一定答應你了。”
  王媽說道:“請你回去代我問候小姐。啊,你別發愕,我說的‘小姐’就是你的繼母。從小我就這樣稱呼她的,我叫她做小姐,她的女儿我也叫做小姐。”
  楚天舒呆了一呆,說道:“她的女儿?”
  王媽驀然一省,連忙設法挽回,說道:“你不是說你已經有了個十四歲的妹妹嗎?要是我見著你的妹妹,我當然也還是叫她小姐的。”
  這個解釋倒還可以勉強自圓其說,楚天舒雖然心有所疑,卻也不便再問下去。
  王媽繼續說道:“請你告訴你繼母,我非常挂念她,就只怕今生不能見著她。這個盒子,請你帶給她。”
  楚天舒道:“盒子里面是什么東西?王媽,你別見怪,我要先問個清楚……”
  王媽不待他把話說完,便即笑道:“你是在江湖上行走的人,江湖上的險詐想必你也經歷得多了,凡事多加小心,這是應該的,我不騙你,我打開給你看吧。這些都是小姐喜歡的繡花圖樣,我給她保藏的。我不知道她是否另外藏有一份,攜往你家?但你若是肯替我辦到物歸原主,我也總算是對小姐盡了一份心事。”
  這份感情已經不僅僅是主仆的感情了,楚天舒甚為感動,說道:“好,我答應你,一定替你送到。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吧。”
  王媽說道:“告訴你什么?”
  楚天舒道:“我的繼母和漱玉的爹爹,兩家是否有點親友關系?”
  王媽說道:“我不知道:“
  楚天舒道:“你怎能不知道?咦,你……”
  王媽突然從窗口跳了出去,聲音從窗外傳來:“楚少爺,你不必多問,明天赶快走吧!”
  楚天舒哪里還能睡得著覺,他索性獨對孤燈,等候天明。
  方籟俱寂!但在他的心中卻是波瀾疊起,絲毫不能平靜。
  他已經隱隱猜想得到,他家和齊家一定有點不尋常的關系。關鍵的人物,可能就是他的繼母。
  正自胡思亂想,忽听得屋頂似有衣襟帶風之聲掠過。他心頭一跳,莫非是王媽又再回來?他以為王媽在經過考慮之后,改變主意,愿意對他說出真話了。
  “王媽!”他叫了一聲。但王媽并沒進來,衣襟帶鳳之聲反而去得遠了。
  “不是王媽,難道是姜師妹?”他從自己的遭遇想到了姜雪君也可能有同樣的遭遇。“莫非姜師妹也給王媽下了逐客令,想來和我商量,卻又不便踏進我的臥房。”
  胡思亂想往往會令得聰明的人變成愚蠢,他也不想姜雪君是和齊漱玉同房,王媽想赶她走,也不能當著小姐的面前來說。
  他不假思索就跑出去。
  月光下忽見樹枝無風自搖。
  他踏進花叢中,只道姜雪君躲在里面。
  忽听得有人說道:“楚少爺,你的雅興可真不小,三更過了都還未睡,卻來月下賞花?”
  他回頭一看,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丁勃。
  他面上一紅,說道:“我睡不著覺,出來走走。”
  丁勃緩緩說道:“楚少爺,你是有什么心事嗎?”
  “沒、沒有!大叔,你為何這樣問我?”他以為丁勃是來監視他的,忍不住反問丁勃。
  丁勃笑道:“沒什么。不過有一句話,我不知該不該對楚少爺說?”
  “你盡說無妨。”楚天舒當然這樣回答。
  丁勃慢茶斯理的說道:“楚少爺,這次你護送我們小姐,我們的老爺很感激你。不過,楚少爺,你离家很久了吧?”
  “快兩個月了。”楚天舒道。
  “那么,楚少爺,你似乎也該早日回家省親了。”丁勃說道。
  楚天舒禁不住心中有气,說道:“你是替主人來下逐客令么?”
  丁勃說道:“楚少爺,你莫誤會,這只是我的意思。我是下人,不懂說話。不過我可是為你著想,這才勸你早日回家。”
  楚天舒的气平了一些,說道:“丁大叔,你這樣稱呼,我可擔當不起。我知道你是家父的朋友,你要我回家,自必是有原故。我只希望你能夠坦白的告訴我。”
  丁勃說道:“你是小姐的客人,我是齊家的奴仆,你來到這里,你也就是主子的身份了,我還怎能妄自高攀?”
  楚天舒道:“丁大叔,你若還這樣說,我只有向你磕頭。”
  丁勃輕輕一托,楚天舒不由自己的挺直了腰。丁勃說道:“好吧,多謝你不把我當作下人,那我就和你直說了吧。令尊此刻恐怕正在等著你回去。”
  楚天舒詫道:“你怎么知道?”
  丁勃說道:“我猜他要出遠門一趟。”
  楚天舒更為奇怪,說道:“你猜?你只是憑猜想的嗎?”
  丁勃說道:“不錯,我已經有十多年沒見過令尊了,當然不會是他告訴我的。”
  楚天舒道:“那么,你之猜想有何根据?”
  丁勃說道:“沒有什么根据。不過我知道我一定猜得不錯!”
  楚天舒道:“丁大叔,你會諸葛神算嗎?”當然這是一句帶著嘲諷意味的說話,想激丁勃把真話說出來。
  丁勃說道:“你回到家里,告訴令尊,說是我勸你回去的,再問他是否要出遠門,你就知道我的預測靈不靈。我言盡于此,楚少爺,你莫怪我故弄玄虛,雖然這并非天机不可泄漏,但卻不宜由我告訴你。”
  楚天舒道:“那么我應該間誰?”
  丁勃說道:“應該問你的爹爹,至于令尊會不會告訴你,那就是他的事了。”
  楚天舒道:“丁大叔,我心里藏著這個悶葫蘆,恐怕等不及回到家中已經悶死了。”
  丁勃說道:“你一定要知道,那我只能告訴你,你留在這里,對你是禍非福,甚至會禍延你的爹爹!”
  “是禍非福”這四個字,王媽也曾對他說過的。但王媽的口气可還沒有丁勃這樣厲害,涉及了他的父親。正是:
  禍患須防來不測,勸君早日返家園。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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