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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陷阱自投 甘為宰割 良知未泯 肯作幫凶


誤投羅网

  天剛亮,鏢局的門還未打開。這條街道上的每一戶人家,恐怕也還是都在夢鄉。
  街道上當然也還沒有行人,只有四輛馬車在巷口。車夫在車上打盹。
  車一停下,又恢复了原來的寂靜了。
  車夫閉目養神,心中卻是殊不宁靜,他不住在想:“天已大亮,那個人也應該出現了。怎的還沒出現?”
  忽然在這條街道上出現了第一個行人。
  但這個人卻不是車夫期待的那個人。
  這人是個少女,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女。
  她是中州大俠徐中岳的獨生女儿徐錦瑤。
  徐錦瑤是來找楚天虹的,楚天虹和她相識才不過几天,當然還說不上深交。但此際,楚天虹在她的心目之中,卻已是她唯一可以一談的朋友。
  因為她們不但年紀相近,而且有過一個共同的遭遇。昨天在西山上碰上的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這些令她气恨不已的事情,同樣也是發生在楚天虹身上的。
  她沒有即將見到好友的喜悅,相反,滿肚皮都是悶气。
  這一肚皮悶气不僅來自穆家的人,更多的是來自她的父親。
  昨晚她向父親哭訴日間的遭遇,碰上飛天神龍也還罷了,穆家兄弟對她的侮辱可是令她气憤難消。
  她不敢指望爹爹替她出气,但最少也該安慰她几句吧,最少也該對這件事情表示一點憤恨吧?難道背地里罵一罵穆家那兩個“小畜生”也不敢嗎?
  唉,她想得太天真了,結果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她的父親板起臉孔,首先就問:“听你這樣說,你恨穆家的少爺倒好像比恨飛天神龍還更厲害?”
  她怔了一怔,說道:“不錯,飛天神龍是咱家的仇人,我當然應該恨他的。但昨天他可并沒有欺侮我,穆家大少爺調戲我的時候,他還幫了我的忙呢!”
  父親哼了一聲,說道:“穆少爺是喜歡你,你怎能當成是侮辱呢?飛天神龍插進一把手,那才是不安好心呢。”
  她做夢吐想不到父親非但不安慰她,反而這樣袒護那個欺侮她的人。她噙著眼淚,气得說話的聲音都顫抖了:“爹,你不知道他的動作多么下流,我都不好意思說出來。他、他簡直是把我當作姘頭,(泛指一般出賣色相的女子,不一定是娼妓。例如歌伎、女戲子之類,當時也是俗稱粉頭的。)玩弄!光天化日之下,將我如此調戲,若還不是侮辱,什么才是侮辱?”
  她的父親板著臉孔不作聲,臉色越發鐵青了。
  她气怒難消,繼續說道:“不錯,我知道穆家有權有勢,他們的老子是御林軍統領,你也要靠他庇護。但是,你也別忘了你是中州大俠的身份,你的女儿受了人家調戲,你都不敢作聲,那還算是什么大俠?爹,再道一步來說,你不敢和他們理論也罷了,咱們回家去吧,不要在這里受他們的气了!”
  她的父親陡地喝道:“住嘴,不許你哭,再哭,我一巴掌打死你!”
  她倒不是害怕給父親打死,但卻給父親這种暴君似的神气嚇住了。父親從來是疼愛她的,較重的說話也沒說過她一句,想不到如今,竟然將她臭罵,還要把她打死!
  這霎那間她呆住了,她咬著嘴唇不說話,把憤怒藏在心頭,眼淚倒是不知不覺的止了。
  她的父親大發雷霆之后,也不知是否覺得對女儿過份一些,還是想到另外還有利害攸關之處,這才收了震怒,重新“安撫”女儿。
  徐中岳柔聲說道:“瑤儿,穆家的大少爺看中你,這是你天大的造化。女該子長大了總是要嫁人的,穆家這樣的人家哪里去找?”
  徐錦瑤暗暗吃惊,顫聲說道:“爹,你,你要將我……”
  徐中岳微笑說道:“不錯,爹爹是要將你許配給穆家的大少爺,前几天,穆統領已經和我提過了,怪只怪我沒有把這樁事情告訴你,要是你早知道的話,你就不會這樣生气了。”
  徐錦瑤不覺又气起來。說道:“我又沒有答應嫁給他,他把我當作粉頭,我為何不該生气!”
  徐中岳皺眉道:“阿瑤,別說得這樣難听好不好,儿女的婚事,是由父母作主的。”說至此處停下來看一看女儿面色(徐錦瑤也正在思量今后如何自處,臉上毫無表情。)見女儿并沒有吵鬧,接著便笑道:“所以,假如是別的人對你不規不矩,我一定替你出頭,不取他的性命也要把他要個半死。但穆家的大少爺已是我心目中的女婿,那自是另當別論了。依我猜想,他爹爹与我議婚之事,想必他已知道,故而他是把你當作未婚妻看待的,對未婚妻親熱一些,又怎能算是過分?”
  徐錦瑤對父親的失望已是到了极點,她也不想和父親吵架了。吵架是無濟于事的。當務之急,只有先弄清楚事實,自己設法對付。
  “爹,你說的是議婚,那么,這親事到底是說定了沒有?”
  徐中岳只道女儿已經回心轉意,笑道:“這几天大家都給飛天神龍鬧得神魂不定,穆統領只是和我提過一下,尚未有空按照他們官宦人家的禮儀,托媒、納聘、辦理正式的走婚手續。不過,你也不用心急,穆統領既是有意和咱們結為親家,這門親事就跑不了。”
  徐錦瑤冷冷說道:“我倒是听得另一种說法。”
  徐中岳道:“什么說法?”
  徐錦瑤道:“那位穆大少爺說,你想高攀他們穆家,托剪大先生做媒。穆統領提出一個條件,他要同時替兩個儿子訂親,但首先是希望和揚州楚大俠結為親家,他知道你和剪大先生和楚勁松的交情不錯,因此他想借你們替他說成這門親事。楚家的親事說成功了,他才要你的女儿做大媳婦。”盡管她已不想為父親吵鬧,但說至此,仍是禁不住心中憤激,冷笑說道:“爹,怪不得人家看輕咱們,你,你,你這不是自己作賤自己么?”
  饒是徐中岳臉皮粗厚,也不禁大感尷尬,他干咳兩聲,掩飾窘態,說道:“年輕人吵起架來,說話失了分寸,也是有的。只要他真心歡喜你就行了,你不要把他一時的气話放在個上。”
  徐錦瑤高聲道:“誰要他喜歡我,我只要知道,他說的話是不是事實?”
  徐中岳道:“不錯,穆統領是想和楚勁松結成親家,我和剪大先生也樂意替他說成這門親事。但這可不就主說是什么條件呀,這件事是對咱們也有好處的!”
  徐錦瑤冷笑道:“對你或者是有好處,對我和那位楚家妹子可就是給推入火坑了!”
  徐中岳道:“你怎能這樣說,穆家的少爺有哪點配不上你們,即使他們脾气大一點,但只要你們過門之后,肯順從丈夫,他們也會對你好的。”
  徐錦瑤道:“爹爹,你把穆家當作天堂,在我眼中只是火坑。老實告訴你吧,楚家妹子科我也是同一心思,我們宁愿嫁豬嫁狗,也不愿意嫁給穆家的少爺!”
  徐中岳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尋思只有動以父女之情,才能挽回這個僵局。他忽然站了起來,說道:“瑤儿,你不是不要爹爹向你磕頭?”
  徐錦瑤吃了一惊,屈半膝攔住父親,說道:“爹,你這話孩儿可擔當不起!”
  徐中岳當然不會真的向女儿磕頭,趁勢讓女儿扶他坐下,歎了口气,說道:“我只道你不把我當作了父親了呢,你既然還叫我爹爹,那我問你,爹爹平時疼不疼你,你愿不愿意幫爹爹的忙?”
  徐錦瑤道:“爹爹,你是疼我。你要我粉身碎骨我也愿意。但……”
  她想說的是“但你若要把我的終身大事當作買賣,那可万万不能。”但她剛說到一個“但”字,徐中岳就截斷她的話道:“這件事你粉身碎骨也幫不了我的忙的!你不會不知道吧,爹爹目前就有性命之憂!”
  徐錦瑤知道他說的是“飛天神龍”一事,心里想道:“飛天神龍搶走爹爹的新夫人,這冤仇的确是很難化解。我也的确沒有本領幫他的忙。”
  徐中岳繼續說道:“飛天神龍与我仇深似海,我知道他不殺我就決不肯罷休。并非只為了和我爭奪姜雪君的。”
  “飛天神龍的本領你已經見過,我是打不過他的。要不是為了怕他尋仇,我也不用逃到京師避難,弄成今日寄人篱下的局面。”
  徐錦瑤心亂如麻,她無法再勸父親,只是感到惶惑。”假如換了是我,我是宁愿挺身而起,宁愿戰死在仇人手下呢?還是宁愿托庇豪門,甘心受人家的气呢?”她是宁愿挑選前者的,但她可不能勸父親跟從她的選擇。
  徐中岳繼續說道:“飛天神龍如今已經出現京師,你還勸我搬出穆府与你回家,那怎么可以了這樣做只是把我的性命交給飛天神龍罷了!”
  徐錦瑤道:“爹,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年輕識淺,或許思慮不周,但決不是要爹爹送命……”
  徐中岳搖手道:“你听我說完再說好不好。我知道你還是不放棄和飛天神龍和解的念頭,但這是決計行不通的,你不必再說了。”
  “瑤儿,對你我不怕說,我和楚勁松雖然同樣是有大俠之稱,但我有自知之明,楚勁松的武功何止比我高明十倍!目前雖說我已得到穆頭領的庇護,還有剪大先生幫我的忙,但是否就能制服飛天神龍,恐怕也還沒有十分把握。能夠多一個本領高強的人對付他,我的安全就多一分保障。這樣顯淺的道理,你不會不懂吧?”
  他又一次看一看女儿的面色,徐錦瑤仍是在咬著嘴唇不說話,于是他又接下去說道:“假如楚勁松和穆統領結成儿女親家,你和他的女儿將來就是她嫂了。還怕他不幫忙我對付飛天神龍嗎?有他這么一個得力的人幫忙,那我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徐錦瑤冷冷說道:“爹,你想得很美,但只怕這門親事你未必說的成功!楚伯伯不比你,他不必依靠穆統領。楚家妹子更不愿意嫁給穆家的人!”
  徐中岳道:“是呀,所以我不但希望你嫁給穆家大少爺,也希望你幫我去勸那位楚小姐做穆家的媳婦。”
  徐錦瑤正在為著不知如何才能跳出“火坑”而煩惱,想不到父親還要她做幫凶,把她的好朋友也推入火坑。
  她避開父親懇求的眼光,心中好像塞了一團亂麻。
  “千言万語歸一句”,父親見她沒有表示,又再說道:“我現在必須依靠穆統領,所以絕對不能和穆家鬧翻。即使你不喜歡穆家的大少爺,你也得為了我的緣故,答應嫁給他。我再和你說實話吧,倘若我死在飛天神龍之手,你一樣也逃不出穆家的手心,你又何必敬酒不吃吃罰酒?
  “還有,我只靠穆家,尚未能保險,最好得到楚勁松的幫忙,你和他的女儿一般年紀,小姑娘彼此談心,也比大人容易開口。瑤儿,你要不要我教你怎樣去勸服楚天虹?”
  “不要,不要!”徐錦瑤連連搖手,她只是感到惡心,“要說,我自己會和她去說!”
  她的父親這才面上露出笑容,說道:“乖女儿,我知道你能說會道,相信你能夠幫上我這個忙的。那么,事不官遲,明天一早,你就去吧。”
  ***
  徐錦瑤如今已經來到楚勁松客寓所在的這條街道了。她來得比她父親希望的還早,這鏢局的后街冷清的尚未見有行人。
  不錯,她是有話要和楚天虹說,但卻不是打算幫她父親去說服楚大虹。
  她另外有個主意,但必須得到楚天虹的幫助。
  正當她思量未定之際,忽地有一件极其意外的事情在她眼前出現!
  齊勒銘抱著庄英男從樓上跳下,向停在巷口的那輛馬車跑去。
  也正是這個時候,徐錦瑤從巷口那邊跑過來。
  兩個人恰巧碰上了。
  徐錦謠不認識齊勒銘,但楚天虹的母親卻是她昨天才拜訪過的。
  她看見有人“跳樓”已是大吃一惊,認出了楚夫人,這一惊就更加非同小可了!
  楚夫人怎會被一個丑漢抱在怀中一同跳樓呢?稍稍令她安心一點的是,這丑漢從樓上跳下,立即健步如飛,并不是要和楚夫人一同自殺。
  但楚夫人被那丑漢抱在怀中,一聲不響,她卻不知楚夫人是死是活。
  這霎那間,徐錦瑤哪里還有功夫運用心思?如果她有時間去想的話,她應該想得到楚勁松夫妻都是有一流武功的人,假如這丑漢有本領能夠活擒楚夫人,連楚勁松都救不了妻子,她又如何能夠從這個丑漢的手中把楚夫人搶回來?
  事情來得太突然,徐錦瑤大惊之下,無暇思索,立即拔劍出鞘,上前攔阻。
  “大膽狂徒,快把楚夫人放下!”徐錦瑤喝道。她本是想嚇阻對方的,但見對方腳步不停,似乎根本看不見她這個人似的,她的劍也就不能不刺出去了。
  齊勒銘哪有心情答話,他哼了一聲,身形微晃,單臂抱著庄英男,騰出右手,驕指就點徐錦瑤的穴道。
  一來由于他抱著個人,二來也由于他僅僅恢复原來的兩分功力,出指雖快,步法配合不上,未能點個正著,本是要點肩井穴的,結果只是指尖触著徐錦瑤的肩頭。
  徐錦瑤肩頭一麻,她這一劍也就刺了個空,她腳跟一旋,正待變招來個攔腰截斬,齊勒銘陡地喝道:“給我滾開”,摔袖卷出,鐺的一聲,徐錦瑤的劍被他卷出手去,飛到數丈開外,方始跌下。徐錦瑤被袖風所拂,也禁不住腳步踉蹌,接連退出了六七步,兀是要在地上轉了几個圈圈,方能站穩腳跟。齊勒銘早已跨上馬車了。
  齊勒銘不理會那車夫如何惊詫,跨上馬車,這才說話。他說話的時候,同時掏出一錠金子。他把金子放在車夫座位的旁邊,輕輕一拍,這錠黃金嵌入木中,他沉聲說道:“快駕車走,你這輛車子今天算是租給我了!”車夫顫聲問道:“去哪里?”齊勒銘喝道:“開了車再說。”
  車夫不敢多問,立即駕車,馬車經過鏢局的后門,剛剛駛出這條街道,只听得開門的聲音,鏢局里有人出來了。出來的是兩個值夜鏢師,他們是被徐錦瑤尖銳的叫聲惊動的。
  齊勒銘喝那車夫:“快,快,快跑!”隱約听得那兩位鏢師不約而同的“咦”了一聲,齊聲叫道:“咦,你,你不是徐姑娘嗎,這、這是怎么回事?”
  好在徐錦瑤惊魂未定,一時說不清楚,那輛馬車跑得又快,待到那兩個鏢師知道是楚勁松的夫人被人劫持,正是在剛剛經過鏢局的那輛馬車之上的時候,那輛馬車早已去得遠了。
  齊勒銘松了口气,心里想道:“幸虧有這輛馬車來得正是時候,否則給鏢局的人纏上,可是麻煩。”他定了定神,對那車夫說道:“我知道你心里害怕,你大概以為我是強盜吧?”那車夫道:“小、小的不敢。”齊勒銘笑道:“我也不理會你把我當作什么人,把我當作強盜也好,把我當作坏人也好,我都不管!只要你听我的話,我就非但不會傷害你,而且還重重有賞!”
  車夫似乎鎮定了一些,說道:“請大爺吩咐”齊勒銘道:“我的妻子受了傷,我要找個地方給她養傷。你有沒有靠得住的朋友,給我借住兩天。住一天我給他十兩銀子,另外再給你一錠黃金!”
  要知齊勒銘在京城沒有朋友,庄英男毒傷甚重,必須就近覓地給她療傷,若是到客店投宿,冒的風險更大,不如找這車夫一試。在普通的百姓家中借住,一來自己許以重金酬勞,諒普通百姓也不敢向官府告密;二來即使是碰上了坏人,憑自己的武功,也盡可鎮壓得住。
  那車夫想了一會,說道:“我有個親戚,住在德胜門西邊靠近什剎海的地方,他是個破落戶子弟,家道雖然早已中落,還有一間古老大屋,家里又沒有什么人,正好給你們靜養。我那個親戚是個怕事的人,不過他最近手頭很緊,正等錢用。我替你老叮囑他,包保他也不會說出去的。”
  齊勒銘道:“那地方离此多遠?”車夫道:“大約有七八里路。”齊勒銘道:“听說什剎海是京城的一處名胜,那地方想必店戶不多吧?”車夫笑道:“那地方本來是有錢人家的住宅區,我那親戚祖上也算得是個不大不小的富戶呢,只不過到他父親這代家道才中落的。那地方离街市遠著呢!”
  齊勒銘大喜道:“好,既然有這樣好地方,那就快去吧!”
  清早行人稀少,馬車可以加速在街奔馳,七八里的路程,不需半個時辰就到了。
  什剎海是北京一個著名的風景區,舊名“后三海”,包括什剎前海、什剎后海和積水潭(又名什剎西海)。這“三海”其實是三個湖(北方人往往把湖泊命名為“海”),從地安門、鼓樓的西邊起,一直到德胜門西邊,三個一水相通的湖泊,連成一片水鄉。清波垂柳,游船古廟,顯得朴素而幽靜。
  在元代,什剎海是水運交通的終點,由南方經運河來的運糧船都停泊在這里。當時帆船云集,十分熱鬧。但到了明代,則因水源不暢而淤塞了。直到清代的乾隆年間,方始逐漸疏浚掏空,并砌了石岸。船只可以通行,但又不是作為運网使用,而是變為像杭州西湖那樣的風景區了。湖邊多的是富貴人家的別墅。
  車夫那個親戚在積水潭北邊的一個小島上,有橋可通,環境十分的幽靜。馬車沿著垂柳夾道的堤岸北行過橋,水搖橋影,柳拂行人,齊勒銘雖然是心事滿怀,也不覺精神一爽。
  島上有座古廟,名匯通祠,那家人家,住在匯通祠的后面。
  馬車在這家人家的后園停下,園門虛淹,一堆就開。庄英男星眸半啟,似乎已經醒來了,但神智其實尚未清醒,她迷迷糊糊的靠在齊勒銘的身上,也還未能開口說話。齊勒銘攬著她的腰,扶她走進園門。
  只見園中一片荒蕪,亂草叢生,但亭台樓閣,卻還是應有盡有。這些亭台樓閣,雖然破舊不堪,也還可以看出這家人家昔日的豪華气象。
  齊勒銘不覺有點起疑,心里想道:“這個車夫怎的會有這門親戚?雖說如今已是破落戶,畢竟也曾是大富人家啊。听說北京的世家子弟最是講究面子的,這個車夫憑什么和他們有親?”但既來了,則安之,也顧不得這么多了。心想:“我一身武功,難道還怕他們暗算?待會儿,要是看出有什么不對,我就一手拿著刀子,一手拿著金子,威脅利誘,雙管齊下,所有在這里的人,都不許他們出去,包括這車夫在內。”
  忽听得一縷蕭聲,在樹蔭深處隱隱傳出,齊勒銘道:“你這位貴親倒是好雅興啊!”車夫說道:“他雖然早已家道貧窮,但還是保持世家子弟的少爺派頭,平日空著兩只手什么都不做,整天不是彈琴、吹蕭就是下棋、畫畫。大爺,你稍等片刻,待我和他先說一聲好不好。”
  齊勒銘點了點頭,說道:“你待他吹完了蕭再說,別打斷他的雅興。”
  車夫离開之后,齊勒銘替庄英男把脈,她的脈息雖然微弱,卻還沒有凌亂的跡象。齊勒銘稍稍寬心,想道:“只要沒有外敵到來打扰,我就可以迅速恢复功力,在恢复功力的當中,也可以同時為她運功法毒了。這樣,即使沒有對症的解藥,至少也可以保得住她的性命。她的內功基礎不弱,說不定無需解藥,都可以慢慢恢复健康。”
  他的心定了許多,也就有心情再听那人吹蕭了。細听之下,不覺忽地心頭一動,怎的這人的蕭聲,竟是“似曾相識”?
  驀地,他想起一段往事,一段刺骨刺心的往事!
  這件事正是發生在他新婚未久,他的妻子剛剛開始怀孕的時候,但他尚未知道妻子已經怀孕。
  那天晚上,他惱恨妻子將他冷落,又跑到情婦穆娟娟的家里喝酒。
  穆娟娟有意無意的同他談起揚州楚家。因為他的岳父庄正光本來是在揚州震遠鏢局的分局做總鏢頭的,和揚州楚家交情不淺。
  穆娟娟盛贊楚家大少爺楚勁松文武全材,風流調儻,而且在言語之中含沙射影,暗示他的這位新婚妻子和那位楚家大少爺有噯味關系。
  他早已听到一些風語,在穆娟娟的撩撥之下,自是更加郁怒于心了。
  他忍耐不住,怒向穆娟娟喝問:“你還知道一些什么?”
  “你是指有關楚勁松的事么。”穆娟娟問道,故意不提他的妻子。他默不作聲,只點了點頭。因為即使是在情婦面前,他也還未敢公然表露他是憂慮妻子偷漢的。
  那天穆娟娟告訴他的那個消息,正是触及他的避忌。穆娟娟似笑非笑的對他說道:“我倒是恰好听見一件有關楚勁松的事情,昨天有人曾經在孟津見過他。你的爹爹是天下第一高手,說不定他會到你的家來拜訪你的爹爹的。不過听說你的爹爹剛好也是在昨天出門去了,對嗎?”
  盂津高他家不到一天路程,當時他的酒意立即上涌,好像看見了楚勁松在的他家里和他的妻子幽會;他突然把酒杯一摔,飛快的就赶回家去。
  妻子并沒和情郎幽會,她是和王媽在房中說話。但從她們的談話中,卻證實了他心里早就藏有的怀疑。
  王媽勸他的妻子“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勸他的妻子忘記那位楚家的大少爺。對丈夫親熱一些,別再放任丈夫胡鬧。
  他偷听了這些話,已經气得几乎要爆炸了,卻還沒有爆炸。
  引起了他爆炸的是一縷蕭聲。
  王媽一听見蕭聲就大惊失色,說道:“小姐,你約了楚少爺來此与你相會嗎。這可千万使不得呀!”
  盡管庄英男再三向王媽辯白,她沒有約楚勁松,蕭聲也不像是楚勁松吹的,但王媽不信,她說她認得楚勁松的蕭聲。
  王媽不信,他更不信。只道這是妻子因為給王媽說破,故而不敢即時出去會見情郎、
  妻子還在向王媽辯白,她和楚勁松的交情是純洁的,并非如王媽想象的那种私情。不過從妻子的言語,他也听得出她對楚勁松是有著深沉的怀念,她最后几句話是:“唉,不錯,他是喜歡吹這個曲子,但可惜不是他。他的蕭聲我比你更熟悉。唉,他此際若然也是吹蕭的話,那只能是在揚州的二十四橋邊凄掠自奏!”
  他妒火如焚,他听不下去了!妻子不敢去會見情郎,他可要跑去抓那“奸夫”。
  他跑出家門,果然看見一個人在他屋后的松林,那人一發現有人出來,轉身便逃入松林,他看見的只是一個背影。
  他追上去大喝:“姓楚的小子,我已經知道是你了,你往哪里跑?”
  那人并不否認是楚勁松,而且還用泥丸打他的穴道。那時他家恃的武功還未練成,被打中穴道,雖不至于不能動彈,但亦已雙腿酸麻,追不上了。
  他大怒之下,回去就要殺庄英男,要是沒有丁大叔來救,庄英男几乎被他扼死!
  假如那天晚上,他沒有听見那個人的蕭聲,盡管他和妻子早已同床异夢,他還是不會對妻子下那樣的毒手的。
  那縷蕭聲,可說是譜出了他后半生的惡運!從此他不敢回家。終于自甘墮落,變成了江湖上臭名遠揚的大魔頭,他失去了妻了,失去了女儿,甚至父親也不以他為子!
  他一直以為那天晚上吹蕭的那個人定是楚勁松無疑。但想不到今晚他又听見了那個人的蕭聲了,吹的也正是那天晚上吹的那個曲子!
  他是剛剛從楚家出來的,楚勁松受的傷比他更重,此刻恐怕尚在昏迷之中。
  眼前這個吹蕭的人,當然決不可能是楚勁松了!
  齊勒銘心頭卜卜的跳,他放輕腳步,向蕭聲來處走去。
  拖看見吹蕭的那個人了,但那車夫卻已不見。那人剛好吹完一個曲子,正在抬起頭來。
  是個中年漢子,年紀似乎和楚勁松差不多。側面看過去臉形也有點相似,但臉上有短須蓬生,面貌是遠不及楚勁松俊雅了。
  差不多二十年了,當年那個神秘客如今才始重現眼前!
  二十年前舊恨重上心頭:“這人是誰,為什么他要冒充楚勁松害得我妻离子散?”
  齊勒銘按捺不下胸中怒火,喝道:“禮尚往來,當年你送三顆泥丸,今天我還你三枚銅錢!”
  錚、錚、錚,他使出彈指神通功夫,把三枚銅錢作錢鐐!那人飛去。
  他雖然只剩下兩成功力,但錢鏢的破空之聲仍是勁疾异常。
  二十年前,這人的功力在他之上,只用泥土捏成丸子,就可封閉他的穴道。因此他如今改用“錢鏢”奉還,同樣也是想封閉這人的穴道。
  那人哈哈大笑:“泥丸不值一文,齊兄厚禮,小弟愧不敢當!”笑聲中把玉蕭一揮,三枚銅錢全都給打落。
  齊勒銘是個武學的大行家,情知自己的功力倘若無摜,他一定可以打贏這個人。甚至只須恢复一半的功力,也可以和這個人打成平手。但此際他只有原來功力的兩成,那是絕對打不過這個人的了。
  但他后半生的惡運可以說是因此人而起,此仇焉能不報?齊勒銘是极其倔強的脾气,舊恨在胸,明知打不過也要打!
  他把庄英男放下,拔出劍來,喝道:“你是誰?我与你無冤無仇,當年你因何害我?快說!”
  那人笑道:“齊兄,咱們份屬至親,你這樣對我,未免太不禮貌了吧?”
  齊勒銘怒道:“胡說八道,我与你有何瓜葛!你莫以為我已在你掌握之中,大不了我還可以与你拼個同歸于盡!”
金狐出現

  那人笑道:“愚夫婦一番好意,請你光臨寒舍,你卻要和我拼命,這是何苦?”
  他的話一說完,他的妻子也出來了。
  一個体態風騷的中年美婦,出現在齊勒銘的面前。齊勒銘大吃一惊,定了眼睛看那女人,几乎呆了。
  這個美婦人,不就是他的姘頭穆娟娟么?
  那個美婦人開口道:“親戚剛剛會面,怎么就要動刀動劍,這不是太笑話了嗎?”
  齊勒銘喝道:“你,你是——”他已經開始發現這個女人和穆娟娟不同的地方,心里也隱約猜到几分了。
  果然那美婦人便即笑道:“你怎么連大姨都不認識了嗎?雖然咱們只見過兩次面,你也不該忘記我的呀!”
  穆娟娟有個孿生姐姐,兩姐妹長得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地方是,笑起來的時候,穆娟娟有個酒窩,她的姐姐沒有。
  齊勒銘道:“你,你是金狐穆好好?”
  穆好好搖了搖頭,笑道:“妹夫,你也真是,一見面就叫我這個見不得人的外號,不賺失禮么?不過,總算你還認得是我。嘿、嘿,不打不成相識,你還沒有見過你的襟兄,重新行個禮吧。他是我的丈夫,复姓宇文,單名一個沖字。”
  齊勒銘哼了一聲,說道:“二十年前,我們已經見過了,哼,原來是白駝山的宇文山主,我真是聞名已久了。但想不到武林中號稱世外高人的白駝山主,卻專做見不得光的事!”
  穆好好笑道:“妹夫,你別怪他,當年那件事也是我叫他做的!”
  齊勒銘听得一個“她”字,怒气更旺,盯著穆好好冷冷笑值:“原來你和那個車夫是串通了的!”
  穆好好道:“不錯,他本來是我的奴仆。你莫怪他沒有在事先向你說明,若非如此,焉能請得動你的大駕?”
  齊勒銘陡地喝道:“庄英男身上中的那枚毒針是不是你發的?”
  穆好好笑遁:“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想必你誤會以為是我的妹妹所發,一時沒有想到是我吧?”
  齊勒銘眼睛噴火,喝道:“你因何這樣狠毒,你害了我還不夠嗎?因何又要害她?”
  穆好好笑道:“妹夫,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假裝糊涂?”
  齊勒銘哼了一聲,說道:“不要臉,誰是你的妹夫?”
  穆好好并不動怒,反而格格一笑,說逍:“我為什么用毒針射庄英男,這個原因,你已經自己說出來了!”
  齊勒銘沉聲道:“這是娟娟的主意?她以為害死了庄英男我就非娶她不可。”
  穆好好高聲道:“這次來到京師,還沒有見著娟娟呢。但你們的事情,我是早已知道了。我告訴你,這是我看不過眼,我不能忍受你欺負娟娟!”
  齊勒銘歎口气道:“你听我說……”
  穆好好用更高亢的聲音把他的話語壓下去:“我要你听我說!我問你,娟娟有什么對不住你?當年你險死還生,要不是娟娟十年如一日的悉心看護你,你早已死了!她對你有情有義,你反而將你拋棄。庄英男改嫁別人,你反而當她如珍似寶!你說,你對得起我的妹妹嗎?”
  齊勒銘道:“我与娟娟之間的恩恩怨怨,不是你所能明白的。不錯,她是曾救了我的性命,但我也為她而至身敗名裂!是我對不住她也好,是她對不住我也好,如今都不必談了。”
  穆好好冷笑道:“你不想談,我卻非談不可!”
  齊勒銘又怒又急的說道:“此刻,我可沒有閒功夫和你談論是非!我只求你讓我走吧!”
  穆好好道:“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的大駕請來,你以為我會這樣容易就放你走!”
  齊勒銘沉聲道:“你不讓我走我也要走,能不能夠將我留下,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來吧,你們夫妻并肩子上吧!”
  穆好好冷冷說道:“或許我們沒有本事將你留下,但諒你也沒事將庄英男帶走!我們殺不了你,殺庄英男卻是易如反掌的事!”
  齊勒銘雖然气怒交加,可不能不向她求情:“你不過是想我和你的妹妹重歸于好罷了,但你若殺了庄英男,我只有更加恨你,也更加恨你妹妹!”
  穆好好道:“那我可管不了這許多了,誰叫你如此負情絕義。我還可以告訴你,我們夫妻或許沒有把握殺你,但要殺你的女儿,如是挺有把握。除非你今天就能將我們夫妻一起殺掉,否則,哼,
  齊穆銘當然有自知之明,情知自己的武功尚未恢复,他們夫妻聯手,莫說自己殺不了他們夫妻,只怕兩敗俱傷自己也未必做得到,同歸于盡,更做不到!
  穆好好似乎看透他的心思,繼續說道:“庄英男中了我的毒針,已經過了六個時辰,她是全憑你的真气注入她的体內,才能苟延殘喘的。但拖延至今,只怕你想救她,亦已遲了。”
  這話倒不是虛聲恫嚇,要知齊勒銘功夫已經大耗,只剩下的兩分功力,要保全庄英男的生命,已是沒有多大把握。何況在他施術之時,必須專心注意,絲毫不受打攪才成。但在目前的情況之下,穆好好与丈夫就在他的身邊,又豈能容他從容施術?即使他們不加攔阻,齊勒銘也是絕對放不下心神來為庄英男療毒的。
  齊勒銘悲憤填膺,沉聲說道:“反正庄英男也活不成了,好,那我就和她一同死吧!”說至此處,已是如箭在弦,准備拼了性命,也要和對方決一死戰了。
  穆好好冷冷說道:“你對庄英男倒是有情有義啊,可惜你這樣做卻是于事無補,白白賠上兩條性命!”
  齊勒銘沉聲道:“我和她總不能白死!”
  穆好好道:“沒有人要你死!”
  齊勒銘道:“庄英男死了,我決不能獨活!”
  穆好好忽地又是格格一笑,說道:“不錯,你現在想要救她,已是遲了,但你救不了她,卻并不等于她就非死不可。”
  齊勒銘的劍尖垂了下來,盯著她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穆好好道:“你忘記了她是中了我的毒針嗎?你沒有解藥,我可是有對症的解藥的。只須她還有一口气,我就可以救活她。而且我還可以向你擔保,明天她就能夠自己回到她的丈夫身邊。”
  宇文沖許久沒有說話,此時忽地插上把口,笑道:“好好,你還立該說得清楚一些,你說的她這個丈夫是楚勁松,不是我們這位齊少爺。”
  穆好好笑道:“齊大少爺,要是你愿意讓庄英男回到她的丈夫身邊,咱們就談一樁交易如何?”
  齊勒銘道:“怎樣交易?”
  穆好好道:“你肯答允我們的條件,我馬上就替庄英男解毒。”
  齊勒銘道:“好,你划出道儿來吧。要是我能夠走的,我就依人。”
  穆好好道:“我們可以讓庄英男回去,但你必須留下來,不得我了准許,你不能离開此地!”
  齊勒銘冷笑:“哦,你是要齊某這一生做你們的囚徒!”
  穆好好道;“禍福無門,唯人自招,要是你肯改變初衷,運气又好的話,說不定明天你就可以出去。”
  齊勒銘道:“此話怎講?”
  穆好好道:“說老實話,我雖然恨你對娟娟寡情薄義,但誰叫她是我的妹妹,而她又喜歡你呢?因此我還是希望你有回心轉意之日。我宁愿你是我的親戚,并不想把你變作囚徒。”
  齊勒銘道:“說來說去,你還是要我要你的妹妹?”
  穆好好道:“不錯,我是要你明媒正娶,到你和娟娼拜堂成親之日,那時你就是我的好妹夫了,我還能留難你嗎,當然你可以來去自由了。不過,我們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找到娟娟,所以我說還是是看一看你的運气。”
  這樣的條件早已在齊勒銘意料之中,但從穆好好的口中正式出來的,他的心還是混亂之极!
  能說是他對穆娟娟沒有感情、穆娟娟對他的好處他是永遠不會記的。因此那天他提出要和穆娟娟分手的時候,他也同時對娟娟許下誓言,要是穆娟娟受人欺負,有事要他幫忙的話,他愿舍棄自己的性命,也要保護穆娟娟的平安。
  但他卻不愿意和穆娟娟同居下去了,因為他已經后悔和穆娟娟過的那种生活了。過去,他做了許多錯事,雖然不能把過錯都推到穆娟娟頭上,但最少這些過錯卻是因她而起。
  穆娟娟的生活圈子和他原來的生活圈子是截然不同的,簡直可以說是處于兩個世界的。穆娟娟在他父親的眼中,在庄英男的眼中,在所有正派人的眼中,都是把她當作下賤的女人的。
  或許穆娟娟并不太坏,但她在那种生活圈子中長大,卻是難免“同流合污”,正派人看不起她,她就會更加自暴自棄,齊勒銘回顧和穆娟娟過的那段月子,他不也正是和穆娟娟一樣,歧路越走越遠,最后不也是索性橫起心腸,自暴自棄么?
  要是和穆娟娟再混下去,只怕愈陷愈深,永難自拔。
  父親不能諒解他,前妻不能諒解他,甚至從未見過面女儿也不能諒解他,他受的打擊已經夠大了!
  不過,盡管親人都不能諒解他,他還是希望有一天他們能夠接受他的忏悔的。
  “一失足成千右恨,再回頭是百年身。”這正是他內心深處的恐懼。或許如今已是失足難返了,但他可不能愈陷愈深,他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能再失足了!
  他要跳出泥潭,穆好好卻強逼他往回頭路走!
  但若是不答應穆好好的條件,庄英男的性命先就不保!
  是庄英男負他還是他負庄英男,這筆帳是算不清的,他也不想算了,此際,他只感到內疚于心,最少當年他是不應用那樣殘酷的手段對待庄英男的,庄英男和她腹內的女儿都几乎被他親手扼死。
  他覺得自己對不起庄英男,尤其對不起女儿。如今他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庄英男再受他的連累而死!
  穆好好冷笑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們姐妹,哼,哼,我也不想替妹妹求你施舍愛情,你若是宁死也不愿娶她,那也不妨直說!”
  齊勒銘苦笑:“我決無看不起令妹之意,但這是緣份,我和令妹緣份已盡,這我也早就和令妹說過了。再說,我愿意娶她,只怕她也未必肯嫁給我了。我已經傷了她的心,我知道她也一定是在恨我的!”
  穆好好道:“我也并不勉強你娶她,只要她肯原諒你,你不娶她,我也放你走。”
  齊勒銘道:“要是她不肯原諒我呢?”
  穆好好道:“那就沒話說了!你應該知道,這已經是我最大的讓步,你令娟娟受了那許多屈辱,我又豈能不為她出一口气!”
  紅日已經高挂,庄英男昨晚中的毒針到現在也差不多七個時辰了。齊勤銘把目光向庄英男投去,只見在她的眉心黑气又已垂現。
  不能再拖延了!齊勒銘咬一咬牙,沉聲說道:“好,你划出的道儿,我都依你!”
  穆好好眉開眼笑,拍一拍手掌,那馬車夫走了出來,手上捧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有三杯酒。“好,那咱們該喝杯和頭酒啦,祝你和娟娟早日破鏡重圓,那時我們夫妻再喝你們的喜酒。”穆好好把一杯酒遞給齊勒銘,說道。
  齊勒銘接過酒杯,卻是止不住指頭顫抖。他知道這杯酒一喝下去,只怕從此就要變成穆好好的奴隸了!
  穆好好笑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希望你能夠成為我的妹夫,當然不會用毒酒害死你。但你的武功實在太強,我不能不加點防備。這杯酒不會害死你,但卻可以令你不能夠离開此地。你有膽,就請喝吧。”
  齊勒銘道:“哦,你是要廢掉我的武功嗎?”
  穆好好道:“請恕我不能告訴你我是用什么藥物,總之你喝了之后不能背你許的諾言。不過,為了讓你安心,我可以告訴你,并不是要廢掉你的武功。”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穆好好是要將他變成奴隸。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還能有什么別的選擇?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齊某縱然不是君子,說過的話也從不反海。我既然答應依你划出的道儿,大不了拼著終身受你軟禁就是。好,把酒拿來吧!”齊勒銘接過酒杯,憤然說道。語調甚是蒼涼。
  可是他接過了酒杯,卻并沒有馬上就喝,他的手指仍在顫抖,目光也在呆住,神情若有所思。
  “怎么,你還是信不過我嗎?”穆好好問道。“不是信你不過,而是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話還是先說清楚的好。”齊勒銘道。
  穆好好怔了一怔,問道:“哦,你還有什么事情不放心的,說吧!”
  齊勒銘道:“剛才你說起我的女儿,你,你說,……”
  穆好好笑道:“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不錯,我是說過,假如你不依照我划出的道儿,我殺你沒有把握,殺你的女儿我卻极有把握。但如今你已經依照我划出的道儿,我當然不會再為難為令千金了。”
  齊勒銘道:“好,我就是要你這句話。”但還是沒有馬上就吃了,想一想,又道:“我還想知道一件事情。”
  穆好好皺眉道:“你還要知道什么?”
  齊勒銘道:“你是不是早已認識我的女儿?”
  穆好好道:“我已經答應了你,不和你的女儿為難,我即使認識她,那又有什么關系?”
  齊勒銘道:“昨晚在你用毒針傷了庄英男之后,我的女儿也來到了楚家,見著我了。你大概早已知道她的行蹤吧?”
  穆好好初時有點吃惊,心想:“昨晚我用暗器打漱玉的穴道,莫非她已經知道是我,對她的爹爹說了。”但听完齊勒銘的說話之后,這層顧慮便即消除,暗自忖測:“齊勒銘若然知此事,他不會這樣問我。”于是笑道:“不錯,我是見著了令千金,但她沒有發現我。我并沒有傷害她,你還擔心什么。”
  齊勒銘道:“你還沒有答复我呢,你是否知道她的行蹤?”
  穆好好笑道:“你想我把令千金請來,讓你們父女相會嗎?”
  齊勒銘忙道:“不,不,我不希望你去招惹她。我只想知道她是住在什么地方,又是和誰同在一起?”他心中的這個“誰”,所想的乃是飛天神龍,不過,當然他是不會說給穆好好知道的。
  穆好好笑道:“你是怕我玷污了令媛么?嘿,嘿,令媛本來是一朵出于污泥而不染的白蓮花,不過她如今已是開放在污泥之上,我當然也不忍讓她沾上污泥了。你放心吧,我不會去招惹她的。我也根本就不知道她的行蹤。”
  齊勒銘吁了一口气,頹然說道:“出于污泥而不染,不錯,是說得不錯,我和你們姐妹都是滿身污泥!”
  穆好好淡淡說道:“不要發牢騷了,庄英男還等著我給她解藥呢!”
  齊勒銘一聲苦笑,舉起酒杯,一口就把杯中的藥酒喝得點滴不留。”
  穆好好目不轉睛的注視他,待他喝完藥酒,忽地笑道:“令媛千嬌百媚,可惜你不讓我招惹她,否則我真想認她做干女儿呢!”
  齊勒銘慍道:“別說無聊的話了,我都不配做她的父親,你又怎配做她的義母。快給庄英男解藥吧!”
  穆好好道:“是,是。”一面把解藥塞人庄英男口中,一面仍在笑道:“我當然不配做她的義母,但我只是想想,你都不許我嗎!太霸道了。”
  齊勒銘哪里知道,他的女儿早就上了穆好好的圈套,認她做義母了。
  庄英男臉上漸漸有一點血色,忽地張開嘴吐出一口帶血的濃痰。
  穆好好道:“她就要蘇醒過來了,我以為你們還是別再見面的好,免得她受刺激。但你可以放心,我決不會害她的。因為我還想你做我的妹夫呢。你守諾言,我自必也守諾言!”
  齊勒銘心中酸痛,暗自想道:“她這話也說得是,英男早已是楚勁松的妻子,我是不宜再見她了。”苦笑說道:“只要你守諾言,我當然也是隨你處置。”
  穆好好道:“當家的,你帶咱們的准妹夫進后院安歇。我和這位楚夫人作伴。連老三,我要的靜室收拾好了沒有?”
  那馬車夫道:“早已收拾好了。”
  穆好好道:“好,那咱們就各走各路吧。這位楚夫人還得我好好替她調治,不過至遲過明天,她也總可以自己走回家了。”
  白駝山主宇文沖笑道:“你還怕准妹夫不放心嗎,羅里羅唆。好!准妹夫,你隨我走吧。”
  齊勒銘跟著宇文沖走,回頭看庄英男一眼,心中無限酸痛:“英男以后再也見不著她了。”
  住事如煙,做錯了的已經是難以挽回了!
  他是怀著忏悔的心情,用自己的自由換回庄英男的性命的。
  但更加令他傷痛的還是女儿,假如說他對庄英男是怀著忏悔的心情,那么對女儿也不僅只竟只是忏悔的心情,而是一种“贖罪”的心情。
  他和庄英男有著愛恨難分的糾葛,他知道庄英男愛的并不是他,而他對庄英男也并不完全是“因愛成仇”,更多的恐怕還是由于他的自尊心受了傷害。
  因此,縱使今后再也不能見著庄英男吧,這雖然令他心中傷痛,但創痕還不能算是太深,他相信隨著時光的流逝,傷痛將會漸漸減輕,甚至不能說是“傷痛”,只能說是一种無可奈何的傷感!
  經過昨晚的一場險死還生的惡斗,他已經可以忍受妻子改投別人的怀抱了,雖然還是有著無可奈何的傷感。
  但他不能忍受女儿不認他的做父親!這個打擊,對他而言,是比得不到妻子的愛情更大的。
  見不到前妻還不打緊,見不著女儿,可是更加令他心中如割了。
  ***
  齊漱玉還在輕輕抽噎,無聲的抽噎比嚎陶大哭更是傷心。
  楚天舒也為她難過,但卻無暇去安慰她。
  他的父親楚勁松已經醒過來了,齊勒銘的推血過宮很有效,楚勁松雖然還是有气沒力,好像虛脫一般,坐也坐不起來,但他心里明白,自己的一條性命算是拾回來了。
  他張開眼睛,妻子已經不見。
  “玉、玉虛道長怎、怎么樣了?”楚勁松斷斷續續的發問,聲音細如蚊叫。楚天舒是把耳朵貼到父親的唇邊,才听得見的。
  他不問妻子,那是因為他已知道妻子是給齊勒銘“擄”去了。齊勒銘搶了他的妻子,卻又把他從鬼門關上拉回來,他還能說什么呢?他只有把悲憤埋在心底,當作妻子已經死了。
  “爹爹請放心,我已經給玉虛道長服下解藥,雖然那不是對症解藥,但料想他的性命是可以保得住的。”楚天舒說道。
  楚勁松望著儿子,目光好像含有詫意。似乎想問什么,但卻沒有气力說太多的話。
  不過楚天舒亦已知道父親想要問的什么了,“爹爹一定是奇怪我何以會得到能解穆家毒針的藥,雖然還不是對症的獨門解藥。”
  但是,他卻不能告訴父親這個解藥的來源。
  這解藥是齊燕然給他的,齊燕然可正是他爹爹的大仇人齊勒銘的父親啊!
  那次他在齊家中了金狐的毒針,(本來他不知道是金狐的,但因為他已經看見銀狐穆好好,他也相信暗算他的人不是穆娟娟了。那么,既然不是銀狐,當然就只能是金狐穆好好了。)齊燕然用上乘內功,甘愿耗損几年功力,這才挽救了他的性命。但余毒未清,故此齊燕然在他臨走之時,又給他兩瓶藥丸,一瓶藥丸是可以解毒的,一瓶藥丸是可以補身的。事實證明,這兩种藥丸都很有效。如今他不但余毒早已拔清,本身的功力亦已更胜從前了。
  剛才他用第一种藥丸保住了玉虛子的性命,如今在父親含著滿意的目光注視下,不覺又想起了第二种藥丸。
  那兩瓶藥丸他是貼身收藏的,但他身上藏著的卻不是兩個藥瓶,而是三個藥瓶,三個藥瓶,恰好都是一模樣大小,只恁指頭的触、覺,他不能分別,只能都拿出來。
  原來另外一瓶是銀狐穆娟娟送給他的酥骨散。
  他揀出那瓶功能固本培原的藥丸,取了一顆,說道:“爹爹,遲些我再告訴你我是怎樣得到這些解藥的,這藥丸名叫九天瓊玉丸。据我所知它的功效不在少林寺的小還丹之下。爹多,你先服下一顆吧。”
  還在抽噎的齊漱玉听他說出“九天瓊玉力尸的名字,似乎受了触動,不知不覺抬起頭來看他一眼,目光充滿悲傷,悲傷中還帶著几分幽怨。但也只是看他一眼,又低下頭輕輕輟位了。
  假如楚勁松知道這是齊家的靈藥,他一定是不會要的,如今是儿子把藥丸塞人他的口中,他當然是服下了。
  可惜他的內傷實在太重,靈藥再靈,也不能立即就見大效。不過,已是,已是又好了許多,他的真气漸漸能夠吞聚,終于可以坐起來了。
  楚天舒把藥瓶重新收好,最后拿起那瓶銀狐穆娟娟給他的酥骨散,不覺心頭一動,想起了穆娟娟把這瓶酥骨散交給他的時候,和他所說的那番說話。
  穆娟娟把這瓶酥骨散給他,當然是有目的的。目的在于得到齊勒銘。為求達到此一目的,首先就要使齊勒銘消失武功,故此她求楚天舒幫她的忙,幫忙設法下毒。
  楚天舒記得自己當時曾啞然失笑,說道:“你倒說得容易,齊勒銘的武功天下第一,我如何能對他下毒?”穆娟娟道:“你當然不能對他下毒,但你可以設法假手別人。這個人即使齊勒銘明知他要害他,他也決不會殺這個人的。”
  原來穆娟娟心目中早已有了這樣一個可以幫她下毒的人了,這個人就是齊勒銘的女儿齊漱玉。
  她這個連環計拆穿來說乃是“雙重利用”,一方面利用齊漱玉對楚天舒的情感(她以為他是齊漱玉的意中人),一方面是利用齊勒銘的父女之情。
  當時他沒有時間解釋誤會,穆娟娟也不會相信他“不是齊漱玉意中人”的分辨。他只能嘲笑穆娟娟這個計划未免太過“异想天開”,女儿怎會反而幫忙外人(這個外人且還是她父親的餅頭)毒害自己親生的父親呢?
  但穆娟娟說:“我這樣作,并不是害齊勒銘,恰恰相反,是為了救齊勒銘。你求她幫忙,告訴她這只是為了挽救她的父親,她會相信你的。這是一舉三得之事,你這樣聰明,難道你想不明白嗎?”
  當時他認為這是“异想天開”,穆娟娟把這瓶酥骨散硬塞給他,他雖然藏在身上,卻并不放在心上。
  但此際他拿著這個藥瓶,卻是有點為之心動了。
  不錯,要是能夠使得齊勒銘消失武功,可以為父親去了強仇,二可以使穆娟娟得回情人。(齊勒銘失了武功,非受她控制不可。她得不到齊勒銘的心,也可以得到他的人。)三可以便齊勒銘再也無力作惡,在這個意義上說,的确可以說得是幫齊漱玉挽救了她的父親的。
  何況還有第四個好處,齊勒銘回到穆娟娟的怀抱,說不定他的父親也可以得回繼母了。
  但無論好處多大,他總覺得這并不是光明正大的行為。“哼,甚至簡直可以說是卑鄙,我一個堂堂男子漢,怎能幫銀狐搞這种陰謀詭計?”
  但他也不忍看見父親失了愛妻的傷痛,不忍看見齊漱玉把生父當作死了的傷痛。
  楚勁松已經坐起來了,他看一看還未醒的女儿,又看一看尚在哭泣的齊漱玉,不知不覺流下兩行眼淚。
  只有楚天舒才懂得父親的心情,也只有楚天舒才懂得齊漱玉的心情。
  楚勁松看著還在哭泣的齊漱玉,不知不覺流下兩行眼淚,他的心情也是和儿子一樣的動蕩。
  齊勒銘几乎殺了他,又搶走了他的妻子;但最后卻也是齊勒銘替他推血過宮,挽救了他的性命。
  這筆帳真不知應該如何算法,楚勁松心里想道。此時他的神智已經恢复清醒,雖然心情還在動蕩不安,但對齊勒銘的仇恨已是減了儿分。
  對齊勒銘他都覺得“情有可原”,對齊勒銘的女儿更是無須說了。
  要不是齊漱玉几次三番攔阻她的父親,他們父子早已死在齊勒銘掌下。
  更難得的是,他曾經要儿子殺齊漱玉,但當他性命垂危之際,齊漱玉如是要她的父親為他推血過宮,這才將他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
  “唉,雖然我不愿意受她的恩惠,但事實上我已經是受了她的恩惠了。”
  他和齊勒銘之間是有著一筆難以算清的糊涂帳,說不上誰欠誰。但對齊勒銘的女儿,則他欠了她的情了。
  如果說對齊勒銘他都已經覺得“情有可原”,那么對齊漱玉,他就只能感到慚愧,要求原諒的只能是他了。
  楚天舒看見父親張開嘴唇,似乎是想要說話的模樣,他把耳朵貼到父親的唇邊,凝神細听。
  楚勁松說得很慢,聲音雖然細如蚊叫,但第一個字楚天舒都能听得清楚。
  “你勸一勸這位齊姑娘吧,剛才我誤會了她,我很慚愧。你要幫我報答她的恩情。”
  楚天舒走過去對齊漱玉輕輕說道:“漱玉,你的爹爹不是坏人,雖然他做錯許多事,但本性還是善良的。咱們不要像一般人的見識,把他當作魔頭。”
  他知道齊漱玉已是傷心到了极點,空泛的勸慰那是無濟于事的,心病還需心藥醫,只有這樣說,才能解開她心中的結。
  不錯,齊勒銘搶走了他的繼母,又几乎殺了他的父親,兩家的仇恨實是難以化解。他也知道父親還是在恨著齊勒銘的,問題只是或多或少而已。但父子心意相通,他相信父親會同意他的見解。
  當他說到齊勒銘不是坏人時,曾注意偷窺父親的臉色,見父親閉上眼睛,狀若沉思的模樣,但臉色則并無不悅。他放下心上的石頭,后面的話就說得更加流暢了。
  這番話果然有效,齊漱玉止了哭泣,抬起頭來看他了。她沒說話,但目光已是露出一線希望,不過也還是有顯露信心不足的惶惑神情。
  “你是令尊最愛的人,只要你拉他一把,相信你可以把他從歧路上拉回來。”楚天舒繼續說道。
  齊漱玉的眼睛更明亮了,她顫聲問道:“你真的有這信心?但我可不知怎樣才能幫他改邪歸正。”
  楚天舒已經得了一個主意,他把銀狐穆娟娟給他的那瓶酥骨散拿在手中,說道:“我不想騙你,這個瓶里是可以令人武功消失的酥骨散。你愿意設法哄你爹爹服下嗎?”
  齊漱玉吃了一諒,說道:“你要我廢了他的武功,那不是害他嗎?”
  楚天舒道:“不,不是害他,是挽救他,你怕令尊陷溺已深,難以自拔,對不對?”
  齊漱玉給他說中心事,輕輕點了點頭。
  楚大舒接下去說道:“他若失了武功,就不能為惡了,那時他的一班坏朋友也不會利用他了。令尊如今無顏回家,但若失了武功,你也可以強迫他回家了!”
  齊漱玉明白了几分,問道:“回家那又怎樣?”
  楚天舒道:“他回到家中,有你的爺爺開導,他會悔改過來的。你爺爺的武功天下第一,令尊在他保護之下,縱驟失了武功,也不用害怕有人尋仇。”
  齊漱玉輕聲說道:“在此之前,雖然我從未見過父親,但只見了這一面,我已經知道他是一個非常驕傲的人,要是他失了武功……”
  楚天舒道:“不錯,他失了武功,或許會覺得生不如死的。但時間是真尋好的醫生,父女之情、父子之情,會彌補他失了武功的缺陷。我相信家庭的溫暖,一定會令他恢复生气。何況你們齊家的武功天下無雙,憑借你們齊家的武功心法,在你爺爺的幫助之下,說不定即使得不到解藥,令尊將來也還是可以恢复武功。”
  齊漱玉心里想道:“不錯,爹爹縱然失了武功,也好過他有武功作惡。失了武功,得回親情,好處總是多過坏處,但如今爹爹卻不知是身在何方,我怎能找到他呢?”
  楚天舒好像知她心意,說道:“令尊是決不肯失掉你的,不用你去找他,他也會找你。”
  齊漱玉抹干眼淚,便即接過那瓶酥骨散,低聲說道:“楚大哥,多謝你替我設想是這么周到。好,我走啦,請代我向令尊致歉,我的爹爹弄得你們家散人傷,我、我也是很難過的。”
  她拿了藥瓶,匆匆忙忙就走。也不知她是一時忘記還是避免追問根由,她沒有問及這瓶酥骨散是怎么來的。
  她沒有問,楚天舒倒是可以松一口气了。這瓶酥骨散是齊漱玉父親的姘頭給他的,假如齊漱玉問起的話,他真不知該怎么說好,他不想騙齊漱玉,但能夠不說,總是不說的好。
  此時日影已上紗窗,早已到了湯怀遠和他父親約會的時刻了。
  他的父親性命雖然暫時可以保全,但傷得這樣重,他仍是不能無憂的。
  還有,玉虛子的傷也是要人幫忙調理。
  一方面是父親的約會需要有個交代,另一方面他此刻也正是需要有個像湯怀遠這樣的人來幫忙。
  可是他恐怕父親的病情万一惡化,又或者是另有仇家乘虛而入,那更不堪設想。
  他不敢离開父親,于是他替妹妹解開穴道(幸好齊勒銘不是用重手法點穴道,此時又已過了八個時辰,否則功夫業已大減的楚天舒是決計解不開。)說道:“你過震遠鏢局,請湯總鏢頭快點來。”妹妹年紀小,武功、經驗都遠不如他,他當然不放心讓妹妹看護父親而自己走開的。
  楚天虹伸一伸拳,踢一踢腿,活活筋骨,說道:“好,我馬上去告訴湯伯伯,那個姓齊的好像還是他鏢局請來的人呢。”
  楚天舒皺眉道:“你別多說,只要你把湯伯伯請來,一切事情,我會對他說的。”
  楚天虹是在穴道未解之前已經恢复知覺的,齊漱玉如何救護她的父兄之事,她已看在眼中,她知道父親性命無憂,心中大石頭已放下。當下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那姓齊的丑八怪雖然可恨,他的女儿倒是好人。”她一面走出房間,一面還在似笑非笑的回頭望著她的哥哥說道:“那樣的丑八怪居然有這么漂亮的女儿,也算是奇事一樁。哥哥,你喜歡那位齊姑娘是不是?”說罷,扮個鬼臉,飛快的就跑出去,楚大舒給她弄得啼笑皆非,卻也沒有心情責罵她了。
  ***
  徐錦瑤還在楚勁松這座寓所的門外。
  齊勒銘已經和庄英男上了馬車走了。從鏢局的后門剛剛走什來的兩上鏢師呆在路旁。
  徐錦瑤的尖叫聲停止了,馬車的隆隆聲也去得遠了。這兩位鏢師方上來問道:“徐姑娘,這是怎么一回事?”
  徐錦瑤道:“你們沒看見嗎,楚夫人就在那輛馬車上,她、她已經給人劫走了。”
  這兩個當值的鏢師一個名叫鮑胜,一個名叫雷超,在震遠鏢局中是二流腳色。不過,他們的武功雖不甚高,卻是已經在鏢局任職十多年的老鏢師。齊勒銘抱著庄英男上車的時候,他們只是隱約看見一點背影。
  他們二人見徐錦瑤的說話,不禁都是大吃一惊。
  鮑胜還有點怀疑自己听錯,問道:“哪位楚夫人?”
  徐錦瑤道:“在這里住的還有哪位楚夫人,當然是揚州大俠的夫人了!”
  雷超大惊道:“誰有這樣大膽,敢劫楚大俠的夫人?那人是怎么個模樣?”
  徐錦瑤道:“是個有馬疤的丑漢!”她描述了齊勒銘的面貌,兩個鏢師更是吃惊不已。
  鮑胜湘湘說道:“徐姑娘,你說的這個人好像是昨天剛來到我們鏢局的一位客人,是來助拳的,他名齊大圣,對嗎?”
  徐錦瑤道:“我不知道他是大圣還是小圣,我只知道他是個凶惡的強盜。哼,你們鏢局怎么搞的,竟然把無惡不作的強盜請來助拳。
  她剛說到這里,正好齊漱玉從楚家跑了出來。她听見徐錦瑤罵她的父親,不自覺的就把眼睛瞪著她。
  齊漱玉那次和飛天神龍大鬧徐家,徐錦瑤是見過她的。齊漱玉突然在她面前出現,嚇得她連忙拔劍。
  齊漱玉道:“喂,徐大小姐,你那強盜父親呢,為什么不見他和你一起?”
  徐錦瑤怒道:“豈有此理,我的爹爹是中州大俠,你才是強盜的女儿!”她可并不知道齊漱玉正好就是她剛才所罵的那個“丑八怪”的女儿,而齊漱玉也正是因此生她的气的。只因齊漱玉這樣罵她,她就順理成章的“回敬”。卻不知是又一次的触及了齊漱玉的“瘡疤”。
  齊漱玉正是滿肚皮郁悶之气無處發泄,立即冷笑說道:“狗屁大俠,你听著,這是我說的,我說你爹爹口里是仁義道德,肚子里是男盜女娼,比強盜都還不如!”
  徐錦瑤已見過齊漱玉的本領,對她本來甚為忌憚,故此雖然拔出劍來,卻只是為了防備對方進擊,并非是要攻擊敵人,但此際齊漱玉辱罵她的父親,仍是不能忍受生身之父被一個妖女辱罵,小姐脾气登時發作,喇的一劍就刺過去,喝道:“小妖女,你敢罵我爹爹,我要你的命!”她粗中有細,一劍刺出,就著又大聲叫道:“快上來,這小妖女是飛天神龍的師妹!”
  齊漱玉玲笑道:“大小姐要打架嗎?好,讓我這小妖女教訓教訓你!”身形一晃,徐錦瑤刺了個空,說時遲,那時快,齊漱玉使個“分光捉影”的手法,三只指頭扣住了涂錦瑤的脈門。
  本來以徐錦瑤的本領,雖然比不上齊漱玉,也還不至于只是見面一招,就被她所搗的,只因她剛才吃了齊勒銘的虧,惊魂未定,對并漱玉又有忌憚,忍不住先行出手,又犯了以弱攻強之臨敵大忌。她的情緒既急躁又虛怯,如何能抵御齊漱玉這變幻無方的“分光捉影”手法。
  “鐺”的一聲,徐錦瑤的劍跌落地上。這是在半個時辰之內她第二次被人奪劍了。齊漱玉一把抓著了她,稍稍加了點勁,登時令得徐錦瑤不能動彈。
  齊漱玉揚起手掌,冷冷說道:“你要殺我;我這小妖女可要比你這位大小姐心地好些,嘿嘿,我只想把人的臉打得稀爛,讓你嫁不了人。”
  那兩個鏢師一听得這“小妖女”是飛天神龍的師妹,就已跑上來准備与徐錦瑤聯手捉她的,哪想得到堂堂中州大体的女儿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反而一下子就給“小妖女”捉住了。正所謂投鼠忌器,他們如何還敢強來,不禁都呆住了。
  徐錦瑤本來也是倔強脾气,但哪個少女不愛惜自己容貌,她听得齊漱玉要把她的臉把得稀爛,可不禁嚇得心里發毛了。
  這一瞬間徐錦瑤就好像待決的囚徒似的!等待劊子手那無情的一刀。但奇怪的是,這一“刀”卻遲遲未見斬下。
  徐錦瑤咬緊牙根,心里想道:“她是要嚇得我向她求饒,哼,哼,我是中州大俠的女儿,我決不能向她求饒,我宁可在給她毀容之后自殺!”
  齊漱玉的手掌終于落下來了,触及她的臉龐了。但他一點也不感覺疼痛,齊漱玉只是輕輕的在她的臉上捏了一捏。
  原來齊漱玉在這片刻之間,心情也經過了几次變化。最初她怀著滿腔郁怒之气,的确是想痛摑徐錦瑤的,待到徐錦瑤落到她手中,她的悶气已經發泄几分,覺得若然打得徐錦瑤滿面傷痕,就此毀了她的容貌,這刑罰未免太重了,不如我打她兩記耳光,出一口气,也就算了吧。但當她看到徐錦瑤閉著眼睛,閉著嘴唇,既是惊慌又是倔強的摸樣,她的气又消了儿分,最后又改變了主意。她輕輕在徐錦瑤的臉上捏了一捏,笑道:“如此吹彈得破的粉臉,我真是舍不得打了。好吧,饒你這次,你可不許胡亂罵人了!”
  她一放開徐錦瑤,那兩個鏢師馬上就扑上來。
  齊漱玉怒道:“我和你們鏢局河水不犯井水,這位徐姑娘我也放過她了,你們還要怎地?”
  鮑胜說道:“你是不是飛天神龍的師妹?”
  齊漱玉柳眉一豎,說道:“是又怎樣?”
  鮑胜說道:“我們的總鏢頭受了剪大先生之托,正想找令師兄,你既然來了,我們想請你提供一點尋找令師兄的線索,到我們鏢局去坐一坐吧。”
  齊漱玉冷笑道:“恕我孤陋寡聞,竟不知你們的總鏢頭几時做了豪門的奴仆?”
  鮑胜怒道:“我們請你到鏢局一坐、已經是對你十分客气了,你竟然敢辱罵我們的總鏢頭!”
  齊漱玉道:“你們是‘請’我的,是不是?好吧,那么我就依禮回答你們,我沒功夫去你們鏢局,多謝你們的邀請了。”
  雷超喝道:“姑娘,你是敬酒不吃要吃罰酒?”
  齊漱玉冷笑道:“你們都還不配向我敬酒呢,居然膽敢口出狂音,要我喝下你們的罰酒。我沒功夫与你們胡纏,滾開!”
  雷赶脾气比較暴躁,立即張開蒲扇般的大手向她抓下,喝道:“小妖女目中無人,這杯罰酒非要你喝不可!”
  話猶未了,只听得辟啪兩聲,他這一抓沒有抓著齊漱玉,反而給齊漱玉打了兩記清脆響亮的耳光。
  鮑胜大怒,拔刀即上。他的武功比雷超高些,手上又有兵刃,齊漱玉空手要打他的耳光可不可能了。他練的是“五虎斷刀法”,以內功見長,一扑上來就是連環三刀,招數狠辣之极。
  齊漱玉急于离開,空手奪不下他的兵刃,便將纏腰的藤蛇鞭解了下來,喝道:“你不滾開,好,那就只好請你也喝一杯罰酒了。”
  齊漱玉的武功本來就比他高明得多,這條藤蛇鞭又是一件武林异寶,鮑胜刀法雖然不錯,卻也抵擋不住。齊漱玉一招“去麾三舞”登時就把他的鬼頭刀卷出了手,拋出數丈外。第二招“怒鞭平王”,反手揮鞭,掃著他肩頭。鮑胜衣裳哪裂,肩上添了几道血痕。幸而齊漱玉手下留情,沒有打碎他的琵琶骨。
  齊漱玉收回藤蛇鞭,冷笑說道:“還有誰要我喝罰酒嗎?”正想离去,忽听得有人喝道:“什么人膽敢在我的鏢局門前胡鬧!”
  齊漱玉冷笑道:“哦,你也要來強我喝罰酒嗎?哼,那我只好胡鬧到底了……。”話猶未了,忽听得鮑、雷二人齊聲大叫道:“總鏢頭,你老人家來了可就好了,這小妖女是飛天神龍的師妹!”
  齊漱玉這才知道,原來這個人竟然是震遠鏢局的總鏢頭湯怀遠。
  湯怀遠也不禁吃了一惊,盯著齊漱玉道:“哦,你是飛天神龍的師妹?”
  要知道他手下的鏢師不知道飛天神龍奪來歷,他可是知道的。
  他知道飛大神龍的真姓名是:衛天元,衛天元是天下是第一高手齊燕然的徒孫,齊家除了衛天元之外,并無外姓傳人,那么衛天元的師妹不會是別人,只能是齊燕然自己的孫女了!
  他自問惹不起齊燕然,更何況齊燕然還和他有過一段交情。
  十多年前齊燕然帶了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到到過他的鏢局一次,他仔細打量齊漱玉,依稀還可以看出一點那個女孩的影子。
  齊漱玉不知他的用意,冷冷說道:“我也想請問湯總鏢頭,你是作了豪門的保鏢還是作了衙門的捕快?”
  湯怀遠面色一沉,說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湯某人開鏢局接待各路客商,做的是正當生意,并非專替某一個人保鏢,更用不著賣身投靠!”
  齊漱玉道:“好呀,我就是要討你這一句話。既然這兩者你都不是,那么,我是不是飛天神龍的師妹又与你何干?”
  齊漱玉的辭鋒咄咄迫人,倒是令得這位京師第一大鏢局的總鏢頭有苦說不出來了!
  邀請各方高手前來京師對付飛天神龍的那張英雄帖,是他和徐中岳以及剪大先生聯名發出的,(發帖之時,他尚未知道飛天神龍的來歷,)如今徐中岳的女儿就在她的身旁。
  剪大先生和徐中岳也還罷了,但在他們的背后還有一個御林軍的統領穆志遙。穆志遙亦已發出密令要緝拿飛天神龍的。盡管他并非在官府當差,可以無須理會穆志遙的密令,但穆志遙既然通知了他,他就不能不賣穆志遙几分面子,何況他本來就是發出英雄帖的“頭人”之一呢。要是他放走飛天神龍的師妹,如何向穆志遙交代?
  他澀聲問道:“姑娘,你是不是姓齊?”雖然他己猜想到齊漱玉的身份,但還是要想要從她的口中得到證實,心里想道:“假如真的是齊燕的孫儿女,那我只好擔當一點風險,放她走了。”
  但他雖然愿意擔當風險,卻也不能說放就放。不單為了自己,他還要考慮整個鏢局。
  飛天神龍是穆統領下了密令要捉的“欽犯”,他怎能在眾目睽睽之下,絲毫不加掩飾的就放走“欽犯”的師妹?
  “怎樣才能使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不著痕跡的將她放走呢?”
  饒是精明老練,一時間亦是難籌善策。因此他只能找個借口,故意對齊漱玉詳加盤問,暫行緩兵之計了。
  可惜齊漱玉卻怎知他的心思,他正在盤算如何才能“兩全其美”的時候,齊漱玉已是忍耐不住要發作了。
  “我姓什么關你屁事,你究竟讓不讓我過去?”她的藤蛇鞭揚起來了。
  湯怀遠打個哈哈說道:“大姑娘怎可隨便口出粗言,不錯,你姓什么与我無關,但和飛天神龍卻有關系,我要查明……”
  在一旁喘息未定的徐錦瑤忽地叫起來道:“對啦,還有一件更緊要的事情,湯總鏢頭,你必須追究,楚大俠的夫人剛剛被人捉去了!”
  這個消息來得太過突兀,固然令得湯怀遠大吃一惊,同時也令得他莫名其妙。他不明白楚夫人的被擄和這“小妖女”有何關系。
  鮑胜早就想向總鏢頭稟告的,此時方始有机會說話。“劫走楚夫人的那個人是齊大圣,他剛走這個小妖女就從楚家來,他們一定是同党!對啦,總鏢頭,你問問齊大圣是這小妖女的什么人?”他只道總鏢頭已經知道齊大圣的來歷,并且已在怀疑這“小妖女”和齊大圣的關系了,否則他不會問這“小妖女”是不是姓齊?
  湯怀遠大惊之下,本來想要放走齊漱玉的,此時論不能不改變主意了。
  不錯,齊燕然是對他有過恩惠的武林前輩,但楚勁松卻是他邀請來的好朋友!好朋友的妻子被劫去,他當然不能不管!
  “啊,原來齊大圣果然就是齊勒銘,這次倒是我走了眼!”湯怀遠心想。
  他面色一沉,說道:“齊姑娘,不是我要和你為難,但這件事我必須查究明白。現在我想請你和我一起去見楚大俠,把你知道的事情說個清楚。
  齊漱玉冷笑道:“說來說去,你不過要找個借口留難我吧!”冷笑聲中,藤蛇鞭倏的就打過去。
  湯怀遠哼了一聲,說道:“你這娃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弓身進掌,撥開藤蛇鞭,倏地欺身扑進,就要來抓齊漱玉。
  齊漱玉武功雖然遠不如他,身法卻甚輕靈,一個退步抽身,藤蛇鞭卷地掃來,纏他雙足。
  湯怀遠見她不知進退,心里亦是不禁有气,想道:“我是看在你爺爺的份上,方始不下殺手。說不得如今只好給點厲害,讓你瞧瞧了。”一個“移形易位”,藤蛇鞭几乎是貼著他的鞋底掃了過去,打了個空。湯怀遠趁鞭勢已去,左腳腳尖一挑,右腳就踩下去。他練的鴛鴦連環腿功夫在武林中也是有名的,腿上的功夫絕不在他掌上的功夫之下。
  不過齊漱玉的鞭法也比他的估計高明一些,而且她這條藤蛇鞭也不是普通的軟鞭可比。他一腳踏下,齊漱玉的藤蛇鞭已經收了回來,舞起一團鞭影。此時她業已知道湯怀遠的武功是遠遠在她之上了。故而不敢冒險搶攻,心想我的鞭長,你的手短,我只守不攻,總能支持一些時候,只盼楚天舒聞聲出來,就可替她解圍。雖然她也知道楚天舒要看護父親,出來的希望并不很大,但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些。
  哪知她的希望馬上就破滅了。湯怀遠竟然不理鞭長臂短。向她抖起的鞭圈中直扑進來,齊漱玉又惊又怒,心道:“你的武功雖然比我強,這樣打法,也未免太過小看我了!”气憤之下,無暇考慮,喝道:“好,我与你拼啦!”抖起鞭圈,使出了鎖喉鞭的招數。
  湯怀遠是心中有气,想道:“小小年紀,出手這樣狠辣,是該給她一點教訓才行。”雙指一夾,登時夾住她的鞭梢,冷笑說道:“知道厲害了吧。”
  不過他雖然夾著鞭梢,也還一點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本來他的指力有如利剪,一般的軟鞭,被他雙指一夾,必定可以“剪”去一段。但這條藤蛇鞭卻絲毫無損,原來這條藤蛇鞭乃是用藏印邊境大吉岭靈鷲峰上特產的山藤,浸入油中,百浸百晒而成,鞭上纏有鋼絲,堅韌無比。即使練有金剛指力,也難將它剪斷。
  湯怀遠剪不斷藤蛇鞭,用力一抽,喝道:“撤鞭!”齊漱玉給他拉近几步,冷笑道:“以大欺小,好不要臉!”她想棄鞭而逃,但見湯怀遠武功如此高強,情知亦是逃跑不了。
  湯怀遠道:“誰叫你不吃敬酒吃罰酒,你跟我回鏢局吧,我不會欺負你的,只要你說實話。”
  就在此時,忽听得蹄聲得得,來了一輛馬車。
  鮑雷兩位鏢頭只道是齊大圣去而复回,忙把目光移過去看,只見拉車的是兩匹毛色純白的駿馬,只有四蹄如墨,一看就知是异种名駒。駕車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少年,頭戴束發嵌金冠,身穿白色真絲衣裳,外罩石青繡花緞褂,腳登熊皮長統馬靴,像是個富貴人家的子弟。饒是這兩位鏢師閱歷甚丰,也未云曾見過如些華貴的馬車,不禁都看得呆了。
  要知千里馬已經難得,而千里馬用來拉車,那更是极為罕見之事。竟是公子自己充當車夫,亦是奇中之奇,故此鮑胜和雷超二人,雖然是在他們的總鏢頭正在對付旁人之際,目光也都不知不覺給這輛馬車吸引過去。
  那少年突然勒馬停車,冷笑說道:“以大欺小,好不要臉!”冷笑聲中,把手一揚,暗器飛出。
  湯怀遠右手兩根指頭夾著藤蛇鞭,這少年雖然來得有點奇怪,他也不怎樣放在心上,听得背后暗器破空之聲,隨隨便便的便即反手把袖一揮。
  那少年發出的暗器是三顆鐵菩提,湯怀遠揮袖一拂,把一顆鐵菩提打落,另外兩顆卻從他的頭頂飛過。
  暗器功夫首先講究一個“准”字,這少年打出的鐵菩提,從他頭頂飛高,“偏高”少說也有三尺,可說是大失准頭。湯怀遠正自己心中暗笑:“暗器打得如此之糟,居然也敢獻丑。”心念未已,那兩顆鐵菩提突然倒飛回來,而且倒飛回來的速度比起剛才從正面飛來的速度快了不知多少!
  這一下倒是大出湯怀遠意料之外,急切間難以閃躲,暗器來得勁疾异常,袖風恐亦難以拂落,只好放開齊漱玉的藤蛇鞭,使出彈指神通功夫,“錚錚”兩聲把那兩顆鐵菩提彈開。
  鐵菩提是給他彈開了,但他的兩根指頭竟是熱辣辣的好像是触著火炭的感覺。湯怀遠見多識廣,知道鐵菩提上涂上一層赤蝎粉,赤蝎粉滲進傷口毒性才能發作,他彈開鐵菩提,皮肉都沒擦傷。倒是無妨。但這么一來!他倒是不能不有戒心了,心里想道:“這少年不知是什么路道,暗器手法如此奇特,不像是中原的武功。”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少年在叫道:“玉妹,別慌,我來幫你!”跳下馬車來了。
  原來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齊漱玉的義兄宇文浩。
白駝山妖人

  鮑、雷二人齊聲喝道:“站住!”一左一右,上前攔阻。
  宇文浩道:“你們要我站住做什么?”鮑胜道:“渾小子!……”底下的話還未說得出來,陡然間只覺膝蓋一麻,身不由己的就矮了半截。雷超也是同樣情形,只說得半句:“叫你別管閒事……”便跪倒了。
  宇文浩哈哈笑道:“原來你們是要給我行大禮,不敢當。”原來鮑、雷二人乃是給用梅花針射中了膝蓋的麻穴。
  說時遲,那時快,宇文浩己是向著霞遠鏢局的總鏢頭湯怀遠扑來了。
  “你們欺負我的妹妹,這可不是閒事,我非管不可”!”聲出招發,雙掌齊飛。
  湯怀遠疑惑不定,他是知道齊家并無男丁的,心里想道:“齊燕然只有一個孫女,這妞儿既然是齊燕然的孫女,卻哪里來的這個哥哥?嗯,莫非是飛天神龍?師兄妹也習慣了以兄妹相稱。”但他雖然沒有見過飛大神龍,卻是听得剪大先生和徐中岳等人說過飛天神龍的相貌的,飛大神龍相貌雖不丑陋,卻絕對不是俊雅的書生。
  正因他思疑不定,但見宇文浩与齊漱玉兄妹相稱,齊漱玉并沒否認,心想:他們即使不是親兄妹,這個少年恐怕和齊家也是多少有點關系。顧慮到牽涉齊家的關系,宇文浩發掌打他,他就不敢用重手法還擊了。
  四掌相交,登時把湯怀遠嚇了一跳。
  他最先接触到宇文浩的右掌,好像触及燒紅的火炭一般,熾熱如燙;隨即接触到宇文浩的左掌,卻又像触及一聲堅冰,奇兼刺骨。
  好在他的功力深厚,碰上這樣奇怪的事情,也只是嚇了一跳而已,并沒受傷。
  武林中練鐵砂掌、甚至毒砂掌的人雖然不多,但也常見。宇文浩這种一冷一熱的掌力,練的卻就不知是什么掌了,他從來沒有見過,不過,憑他丰富的經驗,卻可斷定,不是毒掌,只是一种邪門的功手。
  宇文浩見他似有畏懼之意,得意非常,哈哈笑道:“原來天下第一大鏢局的總鏢頭的功夫也過爾爾。”湯怀遠心念一動,陡地喝道:“好呀,原來你是白駝山的妖人!”
  宇文浩面色一變,冷笑說道:“白駝山的人可沒有你這樣無恥,堂堂總鏢頭,甘為鷹爪孫!”
  湯怀遠冷笑道:“你當我不知道你們的底細么,說到厚顏無恥,恐怕任何人都得對你們甘拜下風。嘿嘿,白駝山有三門絕技,一是寒冰掌,一是火焰刀,一是把面皮練得厚如城牆的功夫。三門功夫,都是足以獨步天下。你的寒冰掌与火焰刀稀松平宜,想不到練面皮厚的功夫倒是得了白駝山真傳!”
  寒冰掌与火焰刀的确是白駝山所創的兩大邪派奇功,寒冰掌能令人感受奇寒,火焰刀亦是以掌為刀,并非真刀,功夫練到深時,肉掌可以變成燒紅的鐵塊一般。但所謂“練面皮厚的功夫”那卻是湯怀遠編造出來,用來嘲諷白駝山這一邪派的了。
  此時他已知道宇文浩的來歷,下手絕不留清。掌打掌劈,有如鐵斧開山巨錘擊石,宇文浩這才知道厲害,哪里還敢硬接?他不敢硬接,寒冰掌与火焰刀又如何能傷對方?
  不過片刻,宇文浩已是湯怀遠的掌風影籠罩,險象環生!若不是因為湯怀遠恐防誤傷齊漱玉,早已被打得筋斷骨折。
  宇文浩也真精靈,假快就看出湯怀遠是對齊漱玉大有所顧忌。于是每到緊要關頭,他就緊緊靠著齊漱玉,甚至躲到齊漱玉背后。讓齊漱玉替他抵擋。
  齊漱玉對這位義兄,本來已經起了一點疑心的,但此時卻忽然過他有了好感。
  好感從何而來,是因為宇文浩幫他罵了湯怀遠之故。
  她并非不知道湯怀遠初她的爺爺的交情,小時候她是曾經隨爺爺到過震遠鏢局一次。雖然那個時候她只有五歲大的小姑娘,這件事情總還記得。
  但也正是因此,她對湯怀遠更加生气了,湯怀遠和葛大先生。徐中岳聯手對付她的師兄,這件事情,她一到北京就知道了。(可惜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湯怀遠的難言之隱,她是無從得知的。)
  要是她得一點世故的話,或許她還會諒解湯怀遠的為難之處。可惜她又是被爺爺和王媽等人寵坏了的,剛剛出道的、不通世故的姑娘。
  湯怀遠已經占了絕對上風,齊漱玉与宇文浩的身形都已在他的掌風掌影籠罩之下,只因投鼠忌器,湯怀遠仍是未敢即下殺手。
  湯怀遠心中煩躁,暗自想道:“這丫頭不識好歹,沒奈何我只好冒點風險,拼著誤傷她了。”主意打定,陡地一聲大喝,重重的一掌向齊漱玉左肩猛劈過去,使的是“隔山打牛”的功夫。
  隔山打牛在武學中名為隔物傳功,功夫練到深時,隔著一重障礙(這障礙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也能傷及對方,但隔在中間的物体卻不至受到絲毫傷損。當然所謂“隔山打牛”乃是夸大其辭,并非真的可以隔著一座山打死一條牛。隔一堵牆那還勉強可以。
  忽听得有人大叫“湯伯伯手下留情。”是個少女的聲音,聲音充滿惊惶。原來是楚天虹從家里出來了。她一出來,就剛好看見湯怀遠對齊漱玉痛下“殺手”,她不知道這是隔物“傳功”,焉得不惊?
  鮑胜、雷超二人見她出現,亦是又惊又喜,不約而同的對她發問。一個問道:“你爹怎么樣了?”一個問道:“這小妖女是不是齊大圣的同党?”
  楚天虹是個聰明的姑娘,一听就明白了湯怀遠為何要對齊漱玉施展“殺手”的原故,她無暇回答鮑胜、雷超,連忙接下去尖聲叫道:“這位齊姑娘是救了我們父女性命的恩人,你們千万不可將她誤會。”
  湯怀遠由于沒有把握,雖然業已出掌,心中仍在忐忑不安。一听得楚天虹這么說,不知不覺,掌勢緩下。要知他拚著冒誤傷齊漱玉的危險,固然是因為不骨輕易放過白駝山的妖人;但另外一半原因,則是為了楚勁松死生未卜,他認定齊漱玉即使沒有參与其事,至少也是父女同謀,老友若然死了,他也要從齊漱玉口中獲知事情的真相,齊漱玉是“幫凶”,受點誤傷亦是罪有應得。
  如今他一听得楚勁松沒死,且還是齊漱玉救了他的性命的。他沒有把握不至危及齊漱玉的性命,這一掌打下去呢還是不打,就難免犯疑了。”
  宇文浩已經看出湯怀遠是要不顧一切取他性命,趁這稍縱即逝的時机,立即倒躍出湯怀遠掌力之所能及的范圍。
  湯怀遠的五根手指,剛剛搭齊漱玉的肩頭。
  齊漱玉好像皮球般給拋了起來,嚇得楚天虹失聲惊呼!
  但這霎那間,齊漱玉的感覺卻是十分奇妙。她突然覺得身子一輕,就像騰云駕霧一般,又好像是給一只無形的巨手輕輕提起,又輕輕放下似的,足踏實地之時,竟然毫發無傷。
  原來湯怀遠用的乃是一股巧勁,將她拋出去的。由于宇文浩已經跑開,他自是不愿冒著沒有把握的危險,在齊漱玉的身上試他的“隔物傳功”了。把齊漱玉抓回去只有給自己添麻煩,他是特地用這种掩人耳目的手段放過齊漱玉的。
  湯怀遠一掌推開齊漱玉,正要去追宇文浩,宇文浩已是先發制人,發出了一枚獨門暗器。
  他這獨門暗器名叫香霧彈,一飛出去便即爆炸,“轟”的一聲,煙霧迷漫。所謂“香霧”,其實乃是一种可以令人中毒昏迷的“迷魂香”。
  宇文浩借著煙霧遮掩,早已到了齊漱玉身邊,把齊漱玉拉走了。
  鮑胜和雷超剛剛站起來,他們首當其沖,吸進了迷魂香,登時暈倒。
  鏢局里陸續有人出來,好在迷魂香并非劇毒,用冷水一潑,鮑、雷二人也就醒了。
  楚天虹道:“湯伯伯,我爹爹不能到鏢局赴約,我是特地來請你過去的。”
  湯怀遠見鮑、雷二人已經醒轉,他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說道:“我也正是想去看令尊的,咱們現在就去吧。”揮一揮手,叫手下把兩名鏢師招回鏢局。
  楚天虹道:“徐姐姐,怎的你也這樣巧跑來這里?”徐錦瑤苦笑道:“你家里剛剛發生了這樣的不幸事情,我的事情沒這么嚴重,且待見過你的爹爹之后,我再与你談心吧。”楚天虹七竅玲瓏,猜到她几分心事,也就不再追問了。
  說話之間,他們已經回到楚勁松的寓所。
  楚勁松傷得甚重,幸在內功深厚,得到齊勒銘替他推血過宮之后,此時雖然尚未能夠行動,卻已有了說話的气力。
  “我听得外面好像鬧哄哄的,是發生了什么事嗎?”湯怀遠還沒慰問他,倒是他先發問了。
  楚天虹不想父親為齊漱玉擔心,說道:“沒什么,是齊姐姐剛好碰上湯伯伯。”
  楚勁松道:“湯大哥,你沒留難她吧?”
  楚天虹搶著回答:“我已經和湯伯伯說清楚了,湯伯伯當然不會留難她。我們已經將她送走了,她是坐馬車走的!
  楚勁松松了口气,說道:“怪不得我听見車子的聲音,這么早就有馬車經過,也是她的運气,嗯,她走了我就放心了。不管她的父親為人怎樣,她可是位好姑娘。”
  湯怀遠道:“她的父親就是齊大圣吧?”
  楚勁松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他對我有仇,也對我有恩,這件事就此算了。湯大哥,你也不必去追究那個齊大圣啦。”
  湯怀遠歎道:“這次都是我連累了你,我實在過意不去。”要知楚勁松是他發帖請來的,那個“齊大圣”又是他的弟弟邀來鏢局的,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自是不免內疚于心。
  楚勁松微笑道:“你應該為我高興才對。”
  湯怀遠莫名其妙,苦笑問道:“楚大哥,你不是說反話吧?”
  楚勁松正容說道:“咱們是老朋友了,我怎會說反話。你想想,咱們最擔心的是什么,如今我傷成這樣,那是可以名正言順的免役了。這不是因禍得福么?”
  楚天舒兄妹不懂父親說的“免役“是什么意思,湯怀遠則是懂的。所謂“免役”,那是可以用不著他去對付飛天神龍了。
  湯怀遠道:“楚大哥,你覺得怎樣,待我替你把一把脈。”
  楚勁松道:“沒什么,傷雖不輕,大概死不了。倒是玉虛道長中了毒針,你應該為他多費點神。”
  湯怀遠頗通醫理,替楚勁松把過了脈,知道他所言不虛,內傷雖然甚重,卻已過危險關頭。
  玉虛子中毒昏迷,醒過來一陣又暈過去了,湯怀遠仔細觀察,拿起業已吸出的毒針看看,咦了一聲,說道:“這似乎是穆家的毒針!”
  楚勁松心頭一震,失聲叫道:“穆家的毒針,不是唐家的毒針?”
  湯怀遠道:“楚兄,你有所不知,陝北穆家,是新興的暗器世家。所謂‘新興世家’那是對唐家而言的。唐家號稱‘天下暗器第一家’他們的暗器功夫世代相傳,享譽數百年。穆家的暗器功夫開始為人所知,到如今才不過是第三代。而且雖然已經到了第三代,知道有這么一個新興暗器世家的人也還是很少的。不過,据知道的人說,穆家的暗器功夫似乎是源出唐家,但若干种喂毒的暗器,穆家的暗器比唐家的還更厲害。毒針就是其中之一!”
  楚天舒暗暗佩服,心里想道:“湯怀遠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大鏢局的總鏢,當真是見聞廣博,還在丁勃之上。”
  楚勁松呆呆出神,半晌忽地說道:“這就怪不得了!”
  湯怀遠剛剛替玉虛子把過了脈,聞言詫道:“什么怪不得?”
  楚勁松一派茫然,那奇特的神情好像是混合著恐懼和悔恨。對湯怀遠的發問竟似听而不聞。
  他的惊懼和悔恨是給“穆家的毒針”挑起的。
  昨晚他一回到家中,就看見齊勒銘抱著他的妻子,他心情的憤怒,可想而知。在怒火中燒之下,他想到的只是齊勒銘在“調戲”他的妻子,或許“調戲”二字不大恰當,因為他的妻子本來是齊勒銘的前妻,但無論如何,這也是對他的侮辱,一种報复性的侮辱了。他根本就沒有想到,是不是還可能有別的原因。
  此際,玉虛子就躺在他的身旁,從中了毒針之后的玉虛子身上看到的情形,和當時他看到妻子的情形,何其相似!
  “莫非她也是中了毒針?”想到這點,他不禁恍然大悟了。
  本來中毒昏迷的跡象和被人點穴道的跡象是不同的,他是一個武學的大行家,假如當時能夠細心觀察的話,應該可以看得出來。但當時他被怒火遮了眼睛,又焉能仔細辨別?
  他繼續想道:“當時齊勒銘只用一支手來對付我,甚至當玉虛子与我聯手攻他,攻得險象環生之際,他也還是只用一支手。他不可能是因為要故意來侮辱我而甘冒性命的危險吧?他是不是為了要救治英男騰不出雙手的呢?
  “庄英男中毒針是在他回家之前,齊勒銘是可以得到手的;但他不會用毒針來害英男,這想必是銀孤干的勾當。我回來時,銀狐已經被他赶走了。后來他用穆家的毒針來刺玉虛道長,那是另一回事?”
  湯怀遠見他神情古怪,不覺有點擔心,輕輕抓著他的手搖了一搖,說道:“楚兄,你怎么啦?”
  楚勁松霍然一醒,說道:“沒什么,剛才你是不是說到穆家的毒針?”
  湯怀遠道:“不錯。”
  楚勁松道:“穆家我是知道的,穆家的第三代得到家傳暗器功夫的听說是一對姐妹,人稱穆氏雙狐,對嗎?”
  湯怀遠道:“原來你雖然身在江南,對北方的武林情況也是如此熟悉。你說得一點不錯,如今得到穆家暗器真傳的就是江湖上稱為金狐、銀狐的這對穆家姐妹了!”
  楚天舒忽道:“不是銀狐!”
  此言一出,徐錦瑤固然惊詫,但最惊詫的還是楚勁松。
  “你怎么知道?”楚勁松問他儿子。
  楚天舒道:“我見過銀狐。我知道她和齊勒銘早已鬧翻,我覺得她雖然惡名,心地卻似乎并不很坏。”
  楚勁松吃了一惊,說道:“你見過銀狐?她知道你是我的儿子嗎?”本來他想問儿子和銀狐說了些什么的,但事關“情孽”糾紛,父親也不便和儿子開口。
  楚天舒點了點頭,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待爹爹玉体安康之后,孩儿再向你稟報。”
  湯怀遠道:“最近震動江湖的一件大事是華山派的掌門天權道長被人害死,這件大事,賢侄想必也早已知道了吧?听說天權道長遇害那天,銀狐曾在華山出現。玉虛子當時在華山作客,發現了她,還曾經和她交過手。許多人怀疑天權道長就是被她用毒害死的。”
  楚天虹也忍不住問哥哥道:“是啊,既然玉虛子和銀狐有過這段過節,何以你認為玉虛子中的穆家毒針,不是出自銀狐的暗算?”
  楚天舒道:“害死天權道長的不是銀狐,她也沒有和玉虛子交過手。”
  湯怀遠道:“啊,那么我听來的消息是假的了?”
  楚大舒道:“消息不假,不過是另一個人。是一個和銀狐十分相似的人,可能就是她的姐姐金狐。”
  湯怀遠道:“你怎么知道如此确鑿?”
  楚天舒道;“天權道長遇害那天,我恰好路過華山。玉虛子和那個貌似銀狐的女子交手,我是親眼看到的。其后兩天,我碰上了銀狐,我并且知道在華山派出事那天,她曾在別的地方出現。還有,我曾仔細辨認,她和我那日所見的另一個女子,雖然十分相似,但也的确不是同一個人。”
  湯怀遠點了點頭,說道:“你這樣說就解開我心里的疑團了。我本來也怀疑這枚毒針不應該是銀狐的。第一她和齊勒銘早已鬧翻,第二以齊勒銘的性格,他是一個非常驕傲的人,即使他沒有和銀狐鬧翻,他也不屑借用別人的暗器!”
  楚天虹道:“那么玉虛子怎會中了毒針?”
  楚勁松也是疑團難釋,說道:“玉虛子中毒針是在我受傷之前,我親眼看見是齊勒銘用毒針刺傷他的。”
  湯怀遠道:“我只說他不屑借用別人的暗器,但他當時何以會有穆家的毒針在手,這就非我所知了。不過昨晚之事与己銀狐無關,這點我倒是相信令郎的話。”
  楚勁松卻是信不過銀狐,暗自想道:“她和玉虛子沒有過節,但和英男卻是有過節的,齊勒銘拋棄了她,在她的心目之中,只怕到如今還是把英男當作情敵吧?這筆帳恐怕她也是要算在英男頭上的了。”
  楚天舒好似知道父親的心思,說道:“我知道銀狐一心想得回齊勒銘,但她要對付的只是齊勒銘,我相信她是不會傷害別人的。”
  楚勁松不說話,楚天虹卻道:“哥哥,你憑什么這樣相信她?”
  楚天舒道:“她后悔她曾幫齊勒銘做過許多坏事,如今她只是想挽救齊勒銘,我相信她的忏悔是真心說話。剛才我給齊漱玉那瓶藥散,可以令到齊勒銘武功消失的藥散,就是銀狐交給我的。”
  楚勁松雖然還是不敢相信銀狐,但听得儿子都這么說,他是稍為放心一些了。從儿子的說話中,他亦可以猜想得到,他和齊勒銘結怨的原因,楚天舒從銀狐的口中大約也已知道了。雖然至親莫如父子,但這种涉及“私隱”的情孽糾紛,做父親的在儿子面前也是不免感到尷尬。
  他咳了一聲,清清喉嚨,移轉話題,問湯怀遠道:“湯兄,你已經替玉虛道長把過脈,他的傷怎么樣?”
  湯怀遠道:“我甚感奇怪!”
  楚勁松吃了一惊,連忙問道:“奇怪什么?”
  湯怀遠道:“穆家的毒針,厲害無比,玉虛道長功力雖然深厚,按說也是難以活命。但我看他脈象,他中的毒卻并不如我想象之深。現在我已點了他的睡穴。待他好好睡過一覺,我請京師第一名醫賽華陀葉大夫給他治病,相信他可無性命之憂。”
  楚勁松放下心上一塊石頭,說道:“這或者是因為天舒已給他服了一顆靈丹之故。”
  湯怀遠詫道:“什么靈丹?”心想穆家的毒針厲害無比,怎能還有什么的解藥。
  楚勁松道:“我也不知他是從哪里得來的,他不但有解毒的藥丸,還有能治內傷的藥丸,這次若不是得到他帶回來的兩种靈丹,玉虛子固然早已身亡,我只怕也是見不到你了。”
  說到此處,楚勁松把目光移到儿子身上,說道:“舒儿,你老實告訴我,這兩种珍貴無比的靈藥,是誰給你的?他又因何肯送給你這份無价的禮物?”
  楚天舒說道:“實不相瞞,這兩种藥丸都是齊勒銘的父親齊燕然送給我的……”
  楚勁松不覺為之愕然,臉上挂著苦笑,嘴巴卻是說不出話。
  楚天舒道:“爹,我是怕你不肯服齊家的解藥,所以剛才不敢對你說。”
  楚勁松歎道:“想不到我險死還生,原來都是拜齊家所賜的。齊勒銘几乎殺了我,但我這條性命卻又是他們齊家的人救的,這筆恩仇織的糊涂帳真是不知從何算起?”
  當下楚天舒將他在齊家作客,被金狐用毒針暗算的事情,說給父親知道。當然說的只是簡單的事實,并非全盤托出。
  “給玉虛道長服的那种藥丸,据齊燕然說,名為瓊花玉露丸,雖然不是對症解藥,但也可以減輕穆家那种毒針的毒力。爹爹,你服下的那顆藥丸名為大還丹,齊燕然命名為大還丹,那是有意和少林寺的小還丹爭胜的。”楚天舒這樣告訴父親。少林寺的小還丹是最有名的醫內傷的靈藥,武林傳說是有起死回生功效的。
  楚勁松道:“這話倒也不算夸大,我本來是說話的气力都沒有的,現在好得多了。依我看來,齊家大還丹的功效的确不在少林寺的小還丹之下。”
  湯怀遠恐他傷神,說道:“藥石雖然有靈,但你還是以少說話多睡覺為宜。”
  楚勁松歎道:“我哪里睡得著覺,還是陪你們閒聊吧。”要知他有生以來從未受過這樣大的打擊,此時正是心事如潮,焉得拋開思慮?
  湯怀遠笑道:“我自有妙法助你安眠,但請你容我放肆。”
  楚天舒正自不懂人說的“放肆”是什么意思,楚勁松已是盟然一省想了起來,說道:“對啦,你看我多糊涂,連你的獨門點穴功夫都忘記了。好,那就請你點我的安睡穴吧。”
  原來點穴也分兩种,一种是武功上用來傷人的點穴,一种是醫學上用來治病救人的點穴。湯怀遠兼通兩种點穴功夫,以點睡穴來助病人康复就是他的拿手本領之一。武功上一般的點穴,點的即使不是死穴和傷殘穴,時間久了,對身体也是有不利的影響的;但他點人的安睡穴,則只是幫助病人得到充分的休息,時間多久,對病人也是有益無損。
  說罷,湯怀遠便即點了他的睡穴。他點的這個睡穴和耳門的玉府穴相差不過毫厘,而玉府穴則是死穴之一。楚天舒想道,若不是他先作了說明,只怕我也會給他嚇了一大跳。
  湯怀遠笑道:“好了,令尊這一覺包保他可以睡到明天天亮。”
  徐錦瑤這才有机會問他:“湯總鏢頭,白駝山的妖人是怎么一同事?”
  湯怀遠道:“白駝山在中印交界之處,据說唐朝的時候有個姓華的劍客,為避中原戰亂,跑到那里隱唐,后來就開創了白駝山一派。但近一百年來,白駝山的山主則是复姓宇文的一支人世代相傳。論武功,白駝山原來的武功本不算邪派,但到宇文這一家族,不但練了邪派武功,行事也大違創派祖師的俠義之道了。近二十年變本加厲,故此中原的正大門派,就把他們視為妖人了。”
  楚天舒吃了一惊,說道:“白駝山的妖人做了些什么坏事,可否略知一二。”
  湯怀遠道:“他們最大的罪惡乃是販毒。”
  楚天舒問道:“販的什么毒?”
  湯怀遠道:“白駝山上有一种野生植物,名叫大麻,當作煙草吸食,据說能令人有飄飄欲仙的感覺,因此白駝山妖人把用大麻作原料制煉而成的一种藥丸,叫做神仙丸。實際上是一种慢性毒藥。”
  楚天舒道:“如此說來,神仙丸大概是和鴉片差不多的毒品?”
  湯怀遠道:“它的毒害比鴉片更甚,据說能令人迷失本性,服食過量,甚至會患了失心瘋症而至死亡的。大麻在天竺被稱為迷幻藥,一個人若陷入迷幻的境界中,那就必將是身不由主,也容易被別人控制的了。”
  楚天虹伸了伸舌頭,說道:“這可真是比鴉片更可怕了。”
  湯怀遠繼續說道:“白駝山妖人販的就是這种美其名為神仙丸的毒品。二十年前,他們曾和中原的一些武林敗類勾結,叫這些敗類幫他們販毒,据我所知,甚至有大名鼎鼎的武林人物,也因患上毒癮以至給弄得身敗名裂的。但事情已成過去,為存忠厚,是什么人,我不想說了。”
  楚天舒道:“既然二十年前,已經有人在中原販賣神仙丸這种毒品,何以現在反而沒有听說神仙丸的流毒情形呢?或許是我孤陋寡聞,吸鴉片的癇君子很多,我也見過。但神仙丸這种毒品,我卻還是第一次听到。”
  湯怀遠道:“這是因為白駝山妖人剛在中原開始販毒之后不久,主持販毒的頭子,亦即白駝山上一代的山主宇文博就給天山派的劍客楊炎殺了。楊炎是和當時好几位成名的武林人物,一同去鏟平了白駝山的制毒机關的。他們大破白駝山之后,要白駝山余下的一眾弟子共立誓約,從此不許再制煉神仙丸!楊炎听說現在尚還活著,他是現任的天山派的掌門。”
  楚天舒皺眉道:“但白駝山妖人如今又見在京師出現,他們當年所立的誓約恐怕是靠不住了。”
  湯怀遠歎道:“我也正是有此顧慮。”
  徐錦瑤忽地說道:“你們說那位齊姑娘是好人,恐怕也靠不住了吧?”要知她的父親是几乎給飛天神龍打死的,飛天神龍大鬧徐家的那一天,齊漱玉是跟著他來到徐家又和他一起走的,徐錦瑤亦己知道他們是師兄妹了。故此徐錦瑤雖然對父親不滿,但對齊漱玉也仍是難有好感。
  楚天虹道:“姐姐因何會出此言?齊漱玉雖然是齊勒銘的女儿,但父女卻并非同一路人。這次她的确幫了我們一家的大忙,我不是早已告訴了你嗎?”
  徐錦瑤淡淡說道:“她和父親或許不是一路,但和白駝山的妖人卻是一路。”
  楚天虹是曾經听見湯怀遠把宇文浩罵作“白駝山的妖人”的,但前面的事情她尚未知,正因她心有所疑,故此才向湯怀遠請教“白駝山的妖人”是怎么”回事。
  此時,她雖然已經知道了白駝山的妖人是怎么回事,但心中的疑團卻是更加重了。
  “湯伯伯,你以前沒有見過那小子吧?”楚天虹問道。
  “沒有見過。”湯怀遠答道。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白駝山的妖人?”
  “寒冰掌与火焰刀是白駝山的獨門武功,這小子兩种功夫都會,恐怕他還不只是白駝山一個普通的弟子呢。而且他自己也承認了是白駝山的人了!”
  “那就奇怪了,齊姐姐怎么會跟一個白駝山的妖人聯手?”
  湯怀遠若有所思,沒有回答。徐錦瑤卻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卻听見那小子叫齊姑娘做玉妹,齊姑娘也沒否認。大概他們是結拜的兄妹吧。”
  楚天舒大吃一惊,說道:“他們真的以兄妹相稱?”
  徐錦瑤冷冷說道:“你不相信,你可以問問湯總鏢頭。”
  楚天虹說道:“縱然如此,我仍是不能相信齊姐姐和白駝山的妖人做了一路。啊呀,不好,說不定是齊姐姐給他騙了。”
  楚天舒連忙問道:“湯伯伯,你的看法怎樣?”
  湯怀遠沉吟片刻,說道:“我也覺得奇怪!”
  徐錦瑤道:“奇怪什么?”
  湯怀遠道:“奇怪齊家的人,怎能和白駝山的妖人有來往!”
  徐錦瑤道:“听說齊燕然的武功雖然號稱天下第一,行事卻甚妖邪。臭味相投,齊燕然和白駝山的妖人有來往,那也并不稀奇。”
  楚天虹道:“對,或許齊姐姐就是因為她爺爺的關系,和這個小子結識的。”她對齊燕然可說毫無所知,但她的內心卻是希望這個過錯是由齊燕然造成,和齊漱玉本身無關。
  湯怀遠沉聲說道:“不可能!”
  徐錦瑤道:“為什么不可能?”
  湯怀遠道:“楊炎与一眾俠義道大破白駝山之后,齊燕然雖然沒有參加,但他卻是早在楊炎之前,就和白駝山主交過手的。不過這件事情知道的人寥寥無几,我是從他的弟子衛承綱口中得知的的,衛承綱是他唯一的外姓弟子,此人亦即是飛天神龍衛天無的父親,逝世亦有多年了。
  “据衛承綱說,齊燕然是和宇文博相約在藏邊的青螺谷秘密比武,雙方約定,倘若齊燕然輸了,齊燕然就得把武功天下第一的頭銜奉送給宇文博,若是宇文博輸了,就不許在中原販毒。”
  徐錦瑤道:“那么一定是齊燕然輸了!”
  楚天虹駁她道:“何所見而云然?”
  徐錦瑤道:“湯總縹頭剛才說的,不是一直等到楊炎殺了宇文博之后,白駝山的妖人才停止在中原販毒嗎?”
  楚天虹道:“我說不對,要是齊燕然輸了,他怎能直到如今仍然保有武功天下第一的頭銜?”
  湯怀遠笑道:“你們不必爭,你們都沒有完全猜對。”
  楚天虹道:“是兩敗俱傷么?”
  湯怀遠道:“也不是兩敗俱傷,胜是齊燕然胜了,但沒有全胜。”
  楚大虹笑道:“那還是我猜得比較接近事實,但怎樣叫做沒有全胜呢?”
  湯怀遠道:“結果他們斗了半天,齊燕然僅胜了一招。而且還是仗著他新得的一件名為藤蛇鞭的兵器方能獲胜的。故此雙方都退讓一步,齊燕然家在河南,宇文博答應,不許白駝山的人踏入河南省一步,并包括不許他的党羽在河南販毒。齊燕然則不干涉他在河南省以外的活動。”
  徐錦瑤道:“衛承綱是齊燕然的徒弟,他的話靠得住嗎?”
  湯怀遠道:“我想應是真的。因為后來的事實證明,河南省的确是沒有人販賣神仙丸。”接著微笑道:“江湖上的傳言,是有許多不盡不實的。比如就拿齊燕然來說吧,不錯,他的确是一個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但他的行事卻非全屬妖邪。”徐錦瑤面上一紅,不再言語,原來說齊燕然行事妖邪的人不是別個,正是她的父親。
  楚天舒呆了半晌,說道:“原來齊漱玉手中的那條藤蛇鞭是有這么一個來歷,但她卻好像并不知道這個來歷。”
  楚大虹道:“奇怪,齊燕然為什么不告訴他的孫女呢?”
  湯怀遠道:“這倒沒有什么奇怪,齊燕然是個非常驕傲的人,他的武功一向也是破人認為天下第一的,但那一次他和白駝山宇文博比武,卻靠了藤蛇鞭才能胜得一招,他自是不愿和人提起了。据我所知,他正是那次從藏邊回來后就閉門封刀的。”
  楚天虹道:“和自己的孫女儿說也怕失了面子嗎?”
  湯怀遠歎道:“他在儿子失蹤之后,己是万念俱灰。我猜他之所以閉門封刀,与白駝山主之戰未獲全胜恐怕還只是次要的原因,更加重要的原因則是他的儿子誤入歧途給他的打擊太大了。或許也是因為他早已厭倦江湖,只盼能夠与孫女相依為命,度過晚年,故而不愿和孫女多談自己的過去吧。”
  徐錦瑤淡淡說道:“可惜這位齊姑娘卻是未能依順她爺爺的心意,依然還是涉足江湖。”
  楚天舒無心听他們的議論,只是在一旁呆呆的想。楚天虹見他如此神情,拉住他的手道:“哥哥,你怎么啦?怎的好像傻了一般?”
  楚天舒道:“我是在想,在想……”
  楚天虹噗嗤一笑,說道:“我明白了,哥哥,你還是在想那位齊姑娘吧?”
  楚天舒正容說道:“這不是開玩笑的事情,我是在想,如若湯伯伯所言,齊漱玉恐怕是還未知道白駝山妖人的來歷的。她一定是上了那個小子的當了!”
  湯怀遠道:“我的看法也是這樣。”
  楚天舒搓搓手道:“那怎么辦呢?那怎么辦呢?我的命也是她救的,我總不能看著她墜入人家的陷阱呀!”
  湯怀遠道:“你不必心急,我們鏢局人多,我負責替你打听她的下落就是。白駝山那小子是乘馬車來的,拉車的兩匹白馬是极為罕見的良駒,這就是一個可以偵查的線索。”
  楚天舒素知湯怀遠耳目靈通,听他這么說,也只好倚靠他了。
  ***
  齊漱玉的确不知道白駝山的來歷,對白駝山她所知道的只是宇文夫人告訴她的那些。但她心堅也并非毫無怀疑的,她最大的一個疑團就是關于她的義母宇文夫人的。
  馬車跑得飛快,已經走過了十里長街,到了什剎海(地名)的湖邊。
  什剎海是京師著名的風景區,雖然不算郊區,卻很幽靜。此時旭日初升,湖邊的行人寥寥無几。
  他們松了口气,几乎同時開口。
  “玉妹,怎的你會跟湯怀遠打起來,你不知道他是震遠鏢局的……”
  “宇文大哥,這次真是多虧你了,我想請問你一件事情……”
  兩人爭著說話,宇文浩先停下來。他作了一個禮讓的姿勢,笑道:“好,玉妹,你先說吧,你想知道什么?”
  “你說怎會知道我是女子?”齊漱玉問道。
  宇文浩哈哈一笑道:“其實我与娘親早已知道你是女子了,只是不說穿,免你害羞罷了。”
  “干娘好嗎?”齊漱玉紅著臉又問道。
  宇文浩怔了一怔,答了個“好”字,接著笑道:“我還以為你有什么緊要的事情問我呢,多謝你惦記家母。”
  齊漱玉臉上卻是毫無笑容,繼續問道:“昨晚你是和干娘在一起嗎?”
  宇文浩詫道:“是呀,昨天我們搬到一個朋友家里,晚上和他的家人聊無,很遲才睡。”
  齊漱玉道:“遲到什么時候?”
  宇文浩道:“大概是三更過后,四更未到。”
  齊漱玉沉吟不語,宇文浩反過來問她道:“玉妹,你怎么啦,因何這樣問我?”
  齊漱玉道:“沒什么,昨晚我碰到一件奇怪事情,你先別問我是在什么地方!那時大約是三更時分,我一個人正想進入一家人家打探一件事情的時候,突然給一個人打中了我的麻穴,她用的只是一個小小的泥丸。”
  宇文浩道:“是什么人?”
  齊漱玉道:“我不知道。那個人的背影很像、很像……大哥,你別誤會,我不是說……”
  宇文浩先是作出惶惑的神情,接著才裝著恍然大悟的神气說道:“那個人很像我的娘親,是嗎?怪不得你……”齊漱玉面上一紅,連忙說道:“我當然不會怀疑是干娘打我的穴道,但背影那樣相似,我忍不住好奇,所以才說給你知道罷了。”其實假如沒有宇文浩剛剛來救她“脫險”這件事情發生,她的心里的确還是有點思疑的。如今她卻是不能不相信宇文浩的說話了。
  宇文浩笑道:“你莫多心,我當然知道你不會怀疑干娘。我說的怪不得,不是這個意思。”
  齊漱玉道:“哦,那是什么意思?”
  宇文浩道:“的确有一個人和我的母親极相似,我也曾經誤認過她是娘親。”
  齊漱玉道:“哦。有這樣相似的人嗎?她是……”
  宇文浩道:“她是和我的母親同時出生的。不過,她們雖然是孿生姐妹,卻并不住在一起,自小就分開的。我也只見過她一次。對啦,昨晚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你是什么情形下被她打著穴道的”
  齊漱玉可不愿意把“家丑”外揚,她一面思量哪些是可以告訴宇文浩的,哪些是必須隱瞞的;一面說道:“你先告訴我,你怎么會來到這里?”
  宇文浩道:“就是為了來找你呀!”
  齊漱玉道:“你怎知道要來這儿找我?”
  宇文浩道:“你不是說過你要找揚州大俠楚勁松的儿子楚天舒的嗎?昨天有一位朋友告訴我們,楚勁松應震遠鏢局總鏢頭湯怀遠之請,住在鏢局后街他的一座別墅。
  “你兩天沒有回來,娘親是放心不下。昨天我們碰上一位家父的朋友,他邀我們到他家里住。我怕你回到那間客店找不到我們,更怕你出了什么意外,因此娘親叫我試一試來訪尋楚勁松,希望能夠在他那里打听到你的下落,想不到我一來就碰見你和湯怀遠交手,這是怎么回事?”
  齊漱玉已經編好一套故事,說道:“不錯,昨晚我是要來找楚勁松的,也是想不到我還未到門前,他的仇家已是先我而來,那時他們已經在屋子里打起來了。就在此時,我被打著穴道。天亮時我的穴道剛剛解開,又碰上湯怀遠來了,他不由分說,就要捉我,或許他誤會我是楚勁松的仇家吧。”
  宇文浩道:“那位楚姑娘好像說你是她父兄的救命恩人?”
  齊漱玉道:“我哪有那樣大本領可以救得揚州大俠,我猜那是因為天舒的妹妹知道我是她哥哥的朋友,故而這樣說,好讓湯怀遠放過我們的。”
  兩人都是編造謊言,不敢實說,同樣,彼此雖然也都听得出對方的話里似有破綻,但為了掩飾自己,也都不敢盤問對方。
  盡管心中藏著疑團,她還是愿意見到宇文夫人的。因為她的感情正在受著巨大的沖擊。像是一只在暴風雨底下已經欲飛無力的燕子,她是只能希望赶快回巢。甚至不管那個巢是否她的舊巢,只要能夠聊避風雨就行。有人愛怜,那就更好。
  唉,這一晚之間,她所經歷的變化,也實在是太多了。一切的變化都來得那么突然,完全是她意想不到的!
  她想不到她以為早已死了的父母原來都還活著,更想不到在父母的身上她發現了那許多丑惡。或許她的父母也有值得同情的地方(楚天舒就曾勸告過她,勸她原諒父親。)但由于她的感情受到前所未有的挫傷,她那脆弱的心靈目前還是不能接受她認為是“丑惡”的事實。
  小時候她多么渴望能夠像別的孩子一樣,父母雙全。但如今她見到了雙親,卻又不能和雙親同在一起。
  這种得而复失的感覺,是特別令人沮喪的。
  爺爺遠在千里之外,丁大叔和王媽也都不在她的身邊,誰能給她安慰呢?她想要尋找的師兄,又仍是一點線索都還沒有。
  宇文夫人要認她做干女儿的時候。她是無可無不可的順她意思認干娘的,但如今她對宇文夫人倒是不覺有點“親人”的感覺了。
  馬車繼續前行,過了積水潭的那座橋了。
  “玉妹,到了!”宇文浩將她從沉思中“喚醒”過來。
  她盟然一省,抬頭四望,說道:“這個小島的風景倒是幽美得很,你那位朋友就是住在這個島上的么?”
  “不錯,你瞧,那座大花園就是他家的!
  “啊,這么大的園子,他想必非富即貴吧?”
  “那倒不是,他只是個破落戶。園子里也沒什么花木,不過你若愛靜的話,倒還不錯。”
  “啊,那太好了。我正想靜養几天。”
  “不要我陪伴嗎?”宇文浩帶點嘻皮笑臉的神態和她說道。
  “不要,我只要干娘作陪。”馬車已經停在門前了。宇文浩將她扶下馬車,便即并肩而進。
  宇文夫人正在陪齊勒銘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在園子正中的一座小樓上。
  這座小樓正好是對著園門。
  齊勒銘听見車馬之聲,不覺抬頭望向窗外。
  宇文夫人忽地格格一笑,說道:“妹夫,你最挂念的人是誰?”
  齊勒銘沉著臉沒回答。
  宇文夫人笑道:“你不喜歡我叫你做妹夫是不是?好,那我就暫且叫你做齊公子吧。唉,你最挂念的人大概不會是我那苦命的妹妹了,那么是那位早已拋棄了你的、如今是現任楚夫人的庄英男呢?還是你那位不肯認你做父親的寶貝女儿呢?”
  齊勒銘強抑怒气,應聲說道:“不要你管!”
  宇文夫人笑道:“我本來并不愛管閒事,可是眼前卻有一個人找上門來,要我管她的閒事,你說是管好呢,或是不管好呢?”
  說至此處,宇文浩已經扶著齊漱玉踏入園門。
  宇文夫人這才驀地提高聲音說道:“你瞧是誰來了?”
  齊勒銘嚇得跳了起來!
  宇文夫人將他按住,輕輕笑道:“安靜一些,不是我不讓你們父女相會,你應該知道你的女儿對你的感想如何,恐怕她還不愿意承認你是她的父親吧。”
  這儿句話象利箭一般刺傷他的心,齊勒銘頹然坐下。
  “你既然知道她不愿意見我,你把她抓來做什么?”齊勒銘雙眼火紅,瞪著她問。
  宇文夫人笑道:“你一開口就說錯了,你看她像是被人強迫而來的么?”
  齊漱玉气力還未恢复,心靈的創傷更大,要不是宇文浩扶著她走,她的腳步都几乎踏不穩。
  齊勒銘惊疑不定,說道:“這小伙子是誰?”
  宇文夫人道:“是小儿宇文浩。你瞧他們親熱的樣子,你該相信不是我叫浩儿把她抓來的了!”
  齊勒銘道:“她怎樣會認識你的儿子的?”心里想說的卻是:“你們怎樣騙她上當的?”但因一來真相未明,二來自己是在人檐下,只好暫且忍气。但雖然他說話的口气較為緩和,臉上的神色仍是十分難看。
  宇文夫人道:“這你就暫且不要管吧,不過你應該相信我,我對你實是一片好心。”
  齊勒銘冷笑道:“你對我好心,我只求你放過我的女儿那就好了。”
  宇文夫人搖了搖頭,說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設法把令媛請來,還不是因為你挂念她的原故。”
  “你要得回女儿,恐怕還得靠我幫忙。”宇文夫人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對齊勒銘繼續說道:“別的本事我沒有,但你這位寶貝女儿對我的話倒是很能听得進去,這個忙我是有把握幫你的。你別心焦,等待一些時日,待她气平之后,我再慢慢勸她。那時你們就可以重為父女了。”
  齊勒銘再也忍耐不住,哼了一聲,說道:“我不要你幫這個忙。听著,你若不想逼我和你決裂的話,你就得馬上把我的女儿放回去!”
  宇文夫人笑道:“只怕我請她回去,她也不肯回去呢。你仔細礁瞧,他們是多么親熱。我的儿子也不至于辱沒你的女儿吧?”
  齊勒銘冷冷說道:“說清楚點,你們到底想要怎樣擺布我的女儿?”
  宇文夫人道:“別說得這樣難听好不好,你瞧他們不是很登對么?咱們親上加親,那就越發妙了!”
  齊勒銘沉聲說道:“你也別以為我己在你的掌握之中,就必須听你擺布?你信不信我有把握与你同歸于盡?我若用天魔解体大法,豁出這條性命不要,你的酥骨散就會失了作用!”
  宇文夫人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測,倒是不能將他逼得太緊了。”當下笑道:“有話好好的說,干嗎發這樣大脾气?”
  齊勒銘道:“你不放我的女儿?我再明白的告訴你,我宁愿自己死了,也決不能讓她做你的媳婦!”
  宇文夫人道:“唉,你一定要棒打鴛鴦,那我只好勸小儿暫且和令媛疏遠了。”
  齊勒銘道:“不是暫且,是永遠!我愿意跟你們回白駝山,從今之后,不許你的儿子見到我的女儿。”
  宇文夫人苦笑道:“可不能操之過急啊,你瞧他們這樣要好,怎能馬上就要他們分開?再說,我還不想回山呢。這樣吧,我把令媛留在我的身邊,減少他們親近的机會,這樣你可以比較放心吧?”
  齊勒銘道:“我就是不放心她在你的身邊,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總之你要設法使她离開你,早日回家去跟她爺爺。”
  宇文夫人道:“你開天討价,也該讓我就地還錢吧?你既然看不起我們母子,親事我是不敢高攀了,那就當作一宗交易來說吧!交易若談不攏,嘿、嘿……”
  齊勒銘道:“談不攏又怎么樣?”
  宇文夫人道:“若談不攏,我唯有撒手不管,听其自然!”
  齊勒銘道:“好,你划出道儿來吧!”
  宇文夫人道:“我可以設法勸你的女儿回家,但你得用一個人來和我父換。”
  齊勒銘道:“什么人?”
  宇文夫人道:“听說你以前有一位姓衛的師兄,令尊對他的寵信超過對你,你曾因此妒忌這位師兄。”
  齊勒銘道:“這位衛師兄早已死了。”
  宇文夫人道:“我知道。但他的儿子如今正是江湖上最出風頭的人物,綽號飛天神龍的衛天元就是他了。”
  齊勒銘怔了一怔,說道:“你要我用這個師侄來交換女儿?”
  宇文夫人道:“不錯,飛天神龍已經來到京師,我要你捕捉這條孽龍。”
  齊勒銘道:“你和他有何仇怨?”
  宇文夫人道:“這你就不必管了。總之你要把衛天元抓來給我,我才能讓你的女儿回家。”
  齊勒銘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宇文夫人道:“你答應了我的條件,我再告訴你。”
  齊勒銘道:“他的父親在生之時雖然与我不和,那也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再說他好歹也是我的師侄,毫無理由的以大欺小,說不過去吧?”
  宇文夫人道:“隨你的便。你若認為師侄比女儿更親,那也只好由你。”
  齊勒銘心里想道:“衛天元是玉儿喜歡的人,我這次跑來京師,本來是想暗中助他一臂之力的,怎能反而害他?”
  宇文夫人繼續說道:“你應該知道,你的女儿本來可以成為我的媳婦的,我失了一個好媳婦,只要得回一個臭小子來作佣人,算來已是我大大吃虧了。你若還不答應,那咱們就只好做親家了。”
  齊勒銘暗自思量:“我曾听見玉儿在夢中也叫師兄,她怎的又會喜歡宇文浩這小子?”但眼見他們“親熱”的情形卻又不能不信几分。
  宇文夫人道:“說老實話,我還舍不得她呢。你知不知道,我是她的干娘!”
  齊勒銘跳起來道:“什么,你是她的干娘?”
  宇文夫人道:“你不相信,待會儿你可以豎起耳朵來听。我就要下去接我的子女儿了。”
  齊勒銘道:“你不是要我馬上答應你的交換條件吧?”弦外之音,已是有了可以商量的余地了。
  宇文夫人的眼角眉梢都露出了笑意,說道:“好,你好好考慮吧,我怎會迫你?你喜歡什么時候答复我就什么時候答复我,十天也好,半月也可,甚至等你十年八年都行!反正我是鐵价不二,做買賣也必須雙方同意,這宗買賣才能做得成的。”
  “你要靜靜考慮,我不打扰你啦。你要考慮,我也要出去迎接我的干女儿了。”
  她滿臉都是笑意,回過身裊裊娜娜就走出去了。齊勒銘留在房中卻是心亂如麻,哪里能夠平靜下來?
  宇文夫人的意思已經說得十分明白了,期限不論,但卻必須一邊交人,一邊才能放人。宇文夫人有他的女儿作為人質尋,等十年八年又有何妨?’
  但宇文夫人可以等十年八年,他卻怎能放心把女儿留在她的身邊?多一天他就多一分擔心!
  齊漱玉見到了宇文夫人,果然就好象看見親人似的,扑入她的怀中,叫她干娘。
  宇文夫人撫摸她的秀發,柔聲說道:“乖女儿,你受了苦了。不要害怕,你可以把這里當作你的家,你回到我的身邊,我必定保護你,決不許任何人欺負你。”
  齊漱玉叫道:“于娘,你為何對我這樣好?我、我、我……”她不知應該怎樣告訴干娘才好。
  宇文夫人道:“玉儿,你什么也不用說。你的房間我已經布置好了,現在你最需要的是休息。”
  齊漱玉深深感激她的体貼,不知不覺靠著她的肩頭,當真就像一個小女孩倚靠慈母一樣。
  齊勒銘在樓上倚窗偷看,看到這樣的情景,一顆心卻是如墜鉛塊,往下沉,往下沉。
  “怎的她能夠把玉儿哄得如此貼貼服服,難道玉儿真的是愛上了她那寶貝儿子?”
  他本來是要來幫助飛天神龍的,那是因為他知道飛天神龍是女儿的意中人,為了女儿,他才愛屋及烏的。
  但如果不是呢,他的做法當然可以改變了。
  “唉,我倒是宁愿玉儿嫁給衛天元的,但誰叫他不會討取玉儿的歡心,卻叫玉儿給別人騙了。這只能怪衛天元這小子運气不好,我是決不能容許玉儿嫁給白駝山這小妖人的,沒辦法!好把衛天元抓來換回玉儿了。”
  心亂如麻,不知不覺触摸到貼身收藏的一件物事,好像触電一般,他的心頭陡然一震,心中苦笑,把那件物事取了出來。
  是什么呢,是他童年時代的一本描紅帖子。這本帖子是他的爹爹送給楚天舒作護身符的,這護身符已經發揮了它的作用,救過楚天舒的性命了,昨天他之所以不殺楚天舒。就是因為在楚天舒的身上發現這本描紅帖子之故,如今已是由他收回來了。
  這本帖子凝結著父親對他的愛,是父親把著他的手教他“描紅”的。一個個的紅字都好像是父親的心血。
  昨天他曾對著這本描紅帖子在心里發誓,不能再傷老父的心的。今天就忘了么?
  衛天元是他的父親一手調教出的,他也知道他的父親是把衛天元當成孫儿一樣疼愛的。
  “在爹爹的心目之中,楚天舒的地位當然不能稱衛天元相比,連楚天舒爹爹都不許我傷害他,要是我傷害了衛天元。爹爹他、他會怎樣?”齊勒銘不敢想下去了。
  宇文夫人雖然沒有告訴他,她要衛天元有什么作用,但他也可以猜想得到,決不會有什么“好事”,多半是要拿衛天元當作禮物,送給徐中岳或穆志遙。
  “唉,我傷爹爹的心傷得還不夠?我怎能在爹爹的垂暮之年還讓他受到這樣重大的打擊,把他視同孫儿的衛天元的性命交到別人手上?”
  但他若不把衛天元拿來交給宇文夫人,他就救不了自己的女儿。
  他愛父親,也愛女儿。他不能傷老父的心,更不能讓女儿落在坏人之手。
  怎么辦,怎么辦呢?
  他也不知道怎么辦?他知道的只是,他的女儿已經被宇文夫人騙來,女儿落在她的手中,他是不能不听她的擺布了。正是:
  誤墜奸謀難自拔,逼將師侄換親儿。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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