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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亦狂亦俠真豪杰 能哭能歌邁俗流


  西歧鳳使出“天魔解体大法”將全身精力凝聚起來,作最后的一擊,這剎那間、他“太清气功”的威力,陡然增強一倍,果然功效立見,把金超岳雙掌所發的熱風冷气,蕩得向四邊散開。但金超岳雖然連連后退,腳步仍是十分沉穩,他將陰陽二气撤回護身,只守不攻,周圍儼如堆起了一堵無形的牆壁,西岐鳳的太清真气竟然攻不進去。西岐鳳心頭一涼,想道:“我已竭盡所能,依然殺不了這祁連老怪。再過片時,我的功力消失。勢將落在他的手中,大丈夫豈能生而受辱?”當下牙根一咬,就要自斷經脈而亡。
  就在這剎那間,西岐鳳身邊的一塊石頭突然移開,“蓬”的一聲,飛出了一團煙霧,煙霧中金光閃爍,西岐鳳与東海龍大叫一聲,同時跌倒。只見那“石門”開處,竄出了兩個人來,當前一人是個長發披肩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那玉面妖狐連清波,那團毒霧就是她發出來的。原來她和另外一個人早已埋伏此間,下面是個地洞,用大石堵住洞口,她從石隙看出來,見金超岳連連后退,卻不知西岐鳳元气已傷,只道金超岳勢將不敵,故而移開大石,現出身形,同時也就發出她的獨門暗器最歹毒的毒霧金針烈焰彈,在毒霧之中混雜著許多細如牛毛的梅花針,東海龍西岐鳳二人元气已傷,吸了毒霧,穴道又著了几枚梅花針,當然是禁受不起了。他們二人吸了毒霧,昏昏迷迷,神智雖然尚未消失,但气力已是提不起來,西岐鳳即欲自斷經脈,亦已不能。
  金超岳哈哈笑道:“赫連郡主,原來你早已到了,其實你無煩出手……”話猶未了,忽听得一聲喝道:“無恥妖狐,偷施暗算,有我在此,決不能讓你得意,快來納命!”聲到人到,正是蓬萊魔女!
  原來在連清波偷發暗器的時候,也正是蓬萊魔女從樹上跳下來的時候。蓬萊魔女本是要未阻止金超岳傷害西岐鳳東海龍的,不料變出意外,這二人已是受了傷,她見了連清波,不由得怒火勃發,就舍了金超岳,先取玉面妖狐。
  連清波与金超岳距离有六七丈地,蓬萊魔女突然扑下,快如閃電,大出金超岳意料之外,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已到了她的眼前,青鋼劍寒光一閃,己向著她的胸口刺到,此時,金超岳尚在數丈之外,一時不及赶來,除非是發出劈空掌力,寸可以攻擊蓬萊魔女,但蓬萊魔女已到了連清波身邊,他若是發出劈空掌力,只怕連清波也要受傷。
  同時從那地洞之中竄出來的還有一個軍官,手持一柄長劍。奮力一架,“嗦”的一聲,居然把蓬萊魔女的青鋼劍架住,蓬萊魔女一看,認得這人就是那日在“活閻王”家中与耿照對敵,后來被她所擒,后來又在押解途中,被連清波救走的那個軍官。
  蓬萊魔女一聲冷笑道:“這回你可沒有這么好運道了!”出手如電,只听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一句話未曾說完,雙方的長劍已碰擊了七下,到了第七下,“當”的一聲巨響,那軍官的長劍折為兩段,蓬萊魔女的劍尖指到了他的胸口,只要往前一送,就可要了他的性命,忽地心念電轉:“這人与武林天驕大有淵源,且別忙取他性命,留下來好查間武林天驕的來歷。”劍尖在他胸口的“璇璣穴”一點,力道用得恰到好處,皮未破,血未流,已是點了他的穴道。
  蓬萊魔女制服了那個軍官,腳步不停,便向玉面妖狐追去,玉面妖狐喝聲:“照打!”一揚手,“蓬”的一聲,煙霧迷漫,她的獨門暗器毒霧金針烈焰彈再度發出,蓬萊魔女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拂塵一揮,勁風呼呼,那團濃煙烈焰,連同煙霧中的數十口梅花針都反射回去。玉面妖狐身形一晃,斜竄出數丈開外,避開了濃煙烈焰,但仍然有十几口梅花針射了回來。玉面妖狐吃了一惊:“這魔女的內功竟然精進如斯,比起上次在天宁寺之戰,又強得多了。”連忙一個“大彎腰,斜插柳”,身子矮了半截,長抽一揮,有几口梅花針從她頭頂飛過,余下的卻釘在她的衣袖上,未傷及她的身体。
  玉面妖狐這手破解暗器的功夫,也可算得上乘本領,但蓬萊魔女卻是感到有些奇怪。她奇怪的倒不是因為玉面妖狐這手功夫的奇妙,而是因為她所用的各种武功,与几天前在公孫奇家中用過的武功大不相同!上次玉面妖狐用的是一支玉笛,點穴法精妙絕倫,但自始至終卻未曾用過暗器。
  蓬萊魔女暗自想道:“奇怪,怎的她的步法与家數全部變了?但卻与再上一次在天宁寺相遇的時候相同。難道她的武學竟是如此廣博,每一次都能使出一套截然不同的武功?”她心里暗自琢磨,腳步卻絲毫不緩,三伏三起,飛箭一般連續射出,眨眼間已追到了玉面妖狐背后。
  玉面妖狐原也知道暗器傷不了蓬萊魔女,只是想阻她一阻,以利自己逃走,哪知蓬萊魔女一揮手就破了她的暗器,如影隨形又纏上了她,迫得她不能不回身應戰。
  玉面妖狐反手一劍,与蓬萊魔女碰個正著,“當”的一聲,玉面妖狐虎口酸麻,但蓬萊魔女隨之而來的拂塵一擊,仍然給她避開。蓬萊魔女連進三招,玉面妖狐腳踏五行八卦方位也連避三招,但有一次仍是不能不硬接蓬萊魔女的長劍,這一次蓬萊魔女的內力更強,震得玉面妖狐虎口迸裂,沁出血來,青鋼劍都几乎拿捏不穩!蓬萊魔女取得了壓倒的优勢,但心里卻是越來越感到詫异!
  要知蓬萊魔女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不但從招數上可以看出前后的异同,內力上的輕微差別她也可以感覺得出,她与玉面妖狐交手三招之后,心里不由得想到:“奇怪,怎的這妖狐的肉力也似比上次減弱了少許?相隔不過几天,難道在這几天之中她曾碰過什么強敵,受了內傷?但看她步法輕靈,卻又不似受了內傷的模樣?”
  心念未已,忽覺冷風颯然,背心的“靈台穴”突然似被一股寒流透進,饒是蓬來魔女功力深湛,也不禁微微一抖。蓬萊魔女正自使到一招殺手,塵劍兼施,拂塵罩住了玉面妖狐的身形,青鋼劍閃電般地向前疾刺,眼看這一劍就可以戳穿玉面妖狐的琵琶骨,但由于這微微一抖,劍尖刺歪,只在玉面妖狐雪白的手臂上畫開了一道五寸多長的傷口。
  “當”的一聲,玉面妖狐扔劍便跑,蓬萊魔女卻不追赶,回過頭來,冷笑說道,“好,好一個背后偷襲的功夫!”卻原來是那祁連老怪金超岳已經赶到,使出“玄陰指”的隔空點穴功大,向蓬萊魔女戳了一指。
  金超岳在武林中的輩份极高,只囚急于要救玉面妖狐的性命,無可奈何,才只得偷施暗算,他滿擬這一指就可以點倒蓬萊魔女,哪知蓬萊魔女非但沒有受傷,還能夠將玉面妖狐傷了。
  金超岳心里一惊,暗自想道:“我三十年沒有下山,想不到后輩中竟是能人輩出!這女娃子年紀輕輕,居然也受得起我第七重的修羅陰煞功!”
  金超岳滿面通紅,打了一個哈哈,掩飾他的窘態,說道:“我看你本領很是不錯,有心試一試你的功夫。嗯,你姓甚名誰,師父是哪一位?”
  蓬萊魔女運气三轉,早已把侵進体內的陰煞之气驅出,神色自如,走上兩步,拂塵一指,淡淡說道:“你先通上名來!”金超岳見她神色自如,更是詫异,說道:“你不是早已藏在那棵樹上的嗎?難道你不是与西岐鳳約好了的,還不知道我的名字?”
  蓬萊魔女道:“我与西岐鳳素不相識,更沒有听過你的名字。”金超岳道:“你這女娃子分明是打謊了,你沒有听到他們与我說話么?”蓬萊魔女道:“听不清楚。你快快報上名來,須知我劍下不殺無名之輩!”
  金超岳笑道:“你這女娃子倒是驕傲得緊,那你听著,我的名字你沒听過,你師父想來不是無名之輩,他總該知道的。我乃三十年前,縱橫大江南北的金超岳是也!”蓬萊魔女忽地噗嗤一笑,說道:“不對!”金超岳道:“什么不對?”蓬萊魔女道:“你的名字不對!”金超岳詫道:“你這是什么意思,我的名字有何不對?”蓬萊魔女慢條斯理他說道:“你叫做什么名字都可以,就是小能叫做金超岳!”
  金超岳冷笑道:“你這小娃娃懂得什么,我起這個名字其中大有道理。”蓬萊魔女道:“不如我給你改一個名字吧。”金超岳怒道:“豈有此理,我這名字有何不對?你又要給我改作什么?”
  蓬萊魔女緩緩說道:“不對就是不對,你試想想,你名叫金超岳,卻連岳飛手下的一員將領都超不過,還有何面目再用此名?想當年楊再興在小商河橋下,一槍挑破你的肚皮,你居然沒有死掉,也算得你運气好了。你就該韜光養晦,躲在那祁連山里學學縮頭鳥龜才是,你卻還要出來興風作浪,這不是太不識時務了嗎?須知一個人總不能盡是倚靠運气啊!”金超岳被她揭開瘡疤,气得哇哇大叫,喝道:“住口!”蓬萊魔女卻并不住口,繼續往下說道:“我看你的名字應該改作金服宋才對,大宋的英雄儿女,超過你的人不知多少,你還是改作金服宋吧!”
  東海龍哈哈笑道:“好,說得好,改得妙!”他与西岐鳳受傷之后,雙雙盤膝打坐,運气療傷,本不宜于開口說話,但他听得蓬萊魔女妙語如珠,把祁連老怪大大奚落了一番,卻是禁不住又是人笑,又是贊好。蓬萊魔女听得他的笑聲中气不足,卻不由得心頭一凜,想道“東海龍的內傷很是不輕,想來西歧鳳也不會好得多少。我今日一戰,是只許胜,不許敗的了!若然敗了,他們二人的性命也就休矣!”
  金超岳怒极气极,卻反而仰天大笑道:“原來你這小娃儿也識得老夫的來歷,不錯,老夫生平是曾經只有一次輸過給那楊再興,但如今楊再興早已骨頭變灰,你們的大元帥岳飛,也早已埋骨西冷,你們宋朝,還有何人可以服我?”
  蓬萊魔女冷笑道:“殺雞焉用牛刀,服你何須大將?我出門的時候,我師父對我說,有這么一個狂妄老賊,自稱金超岳的,從前怕我找他晦气,詐死埋名,听說他現在又出來了,你要是碰上他,就把他揪來見我,讓我好好地教訓教訓他!”金超岳怔了一怔,喝道:“你是公孫隱的徒弟嗎?那老儿還沒有死?”蓬來魔女笑道:“他老人家健在,你又該詐死了吧?”金超岳大怒道:“我暫且不殺你,你把你師父請來。”蓬萊魔女笑道:“你耳朵聾的嗎?你沒听見我剛才說了,我師父吩咐我揪你去見他,你要見他,容易得很,乖乖隨我走吧!咄,你還不束手就擒?”
  金超岳气得七竅生煙,喝道:“我不与小娃儿斗嘴,好,你既要為你師父替死,我就成全了你吧!”雙掌一圈,疾的拍出,先是左掌拍出一團熱風,跟著右掌發出一股冷气。蓬萊魔女以巧妙的身法避開正面,拂塵一揮,勁風呼呼,敵住他的陰陽二气,登時大戰起來。
  蓬萊魔女右手挽了個劍花,一個“玉女投梭”平刺出去,這一招平淡輕舒,看似毫不著力,但劍尖刺到之處,卻“嗤嗤”有聲。原來她用的“柔云劍法”也是武學一絕,威力之強,絕不遜于她左手拂塵的“大罡三十六式”。這柔云劍法,柔中寓剛,輕靈翔動,內中卻蘊藏著強勁的真力。那“嗤嗤”聲響就是她劍尖突破對方的陰陽二气,气流激蕩,發而為聲的。
  金超岳吃了一惊,“想不到這女娃子年紀輕輕,武學造詣已然如此超卓!罷了,罷了,公孫隱的徒弟尚旦如此,我要胜過公孫隱只怕還得回山再練几年了。”蓬萊魔女塵劍兼施,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著著搶攻,雖然一時間還攻不破金超岳的防御,但已是打得難分難解,金超岳絲毫也占不了她的便宜。
  金超岳默運玄功,將“陰陽五行掌”的妙用盡數發揮,在身体周圍,嚴如堵起了一堵無形的牆壁,蓬萊魔女的劍尖刺到离身三尺之處,就給反震回來,那“嗤嗤”聲響,似炒熟的黃豆爆裂一般,越來越密,雙方都是暗暗吃惊!蓬萊魔女心想:“這祁連老怪的功夫果是邪門,我若然不能速戰速決,只怕受不了他陰陽二气的寒熱煎熬。”金超岳心想:“我倘若容她過了百招之外,顏面何存?久戰下去,對我亦是不利,須得想個法子速胜才好。”要知金超岳已惡戰了一場,尤其被西岐鳳的“天魔解体大法”耗了他不少真力,功力已是減弱了三兩分,他也怕防御万一有疏,被蓬萊魔女乘隙攻進。
  雙方都是抱著同一心思,意圖速戰速決,雙方遂越打越快,也越來越見緊張!激戰中金超岳忽然賣了個破綻,側身發掌,左脅露出“空門”(武學術語,防御不到之處是謂空門)。蓬萊魔女明知他是誘敵之計,但恃著自己劍招迅捷,愈圖速戰速快,將計就計,唰的一劍,就從空門刺進,劍鋒中途一轉,“嗤”的一聲,卻攻到了金超岳的右脅,一劍穿過了金超岳的衣襟,在他肋下划開了一道傷口。
  金超岳喝聲“著!”“錚”的一聲,在她劍尖脊上彈了一下,這是邪派“雷神指”的地頂功夫,蓬萊魔女只覺虎口一熱,登時似是受了火烙一般,全身發熱。原來金超岳見熱風冷气,傷害不了對方,故而冒險使出了“隔物傳功”的絕技,他“雷神指”所發出的熱毒,已從蓬萊魔女的劍上傳進她的身体,熱力非但不會即時消散,而且還在擴大!這一來,雙方雖然都是吃虧,但金超岳所受的外傷不重,蓬萊魔女被他的熱毒侵進,所吃的暗虧卻是更大。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蓬萊魔女抽劍退步,換過一個方位,正要再攻之時,金超岳又是一掌拍出,這一掌用的卻是“修羅陰煞功”的掌力,奇寒之气,猛的襲來,刺体裂膚,厲害之极!蓬萊魔女不山得又是机伶伶地打了一個寒噤!
  金超岳哈哈笑道:“你這個小娃儿知道厲害了吧,你拜我為師,我可以饒、饒……”“饒你不死”四字還未說得完全,忽覺微風颯然,原來是蓬萊魔女默運玄功,將拂塵一抖,飛出了几條塵尾,當作暗器使用,似利針一樣向金超岳射未。本來金超岳以陰陽二气護身,等于在身体周圍堆起了一堵無形牆壁,任何暗器都是傷他不了。但他一時松懈,以為蓬萊魔女業已受傷,得意忘形,哈哈大笑,這一笑真气渲泄,防備就沒有那么嚴密了。那几條塵尾細若游絲,有隙即入,竟然穿過了那堵“無形牆壁”射到了他的面前。細若游絲的塵尾無聲無息,若換了別人,決計發現不來。幸虧金超岳是以陰陽二气護身,那几條塵尾突破气流,射進來的時候,有一點點微風,既不冷也不熱,和金超岳以陰陽二气激蕩而成的寒風冷气不大相同,金超岳立時警覺。
  也幸虧金超岳發現得早,那几條塵尾本是要射他雙眼的,他倏的一個“鳳點頭”,塵尾從他側面射過,但雖然沒有射瞎他的雙眼,有一條塵尾已把他的左耳穿了一個小孔!
  金超岳气得哇哇大叫,立時加強功力,陰陽五行掌的妙用盡數發揮,左掌拍出的是第七重“修羅陰煞功”的掌力,右掌則掌指兼施,以“霹靂掌”与“雷神掌”發出熱風,向蓬萊魔女猛攻。寒熱支煎,把蓬萊魔女迫得連退几步。
  本來在金超岳惡戰一場之后,蓬萊魔女的功力与他己是不相上下。但如今蓬萊魔女身中熱毒,要分出几分功力驅毒療傷,此消彼長,就漸漸感到應付為艱了。
  雙方越戰越烈,蓬萊魔女只覺全身發熱,体外卻又是寒气侵膚,几乎忍不住就要發抖,蓬萊魔女暗叫不妙,尋思:“如此下去,只怕再過五六十招,我就要敗給這祁連老怪了!我是走呢還是不走?”要知蓬萊魔女若是趁早抽身,憑她的絕頂輕功,要逃出性命,總還有几分机會;但她若這么一走,東海龍与西岐鳳二人那就必然要喪命于金超岳之手了!
  西岐鳳看出蓬萊魔女的危机,叫道:“柳女俠,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請你到江南給我們帶個口訊吧!”蓬萊魔女心意躊躇,金超岳大喝道:“還想走么?”寒飆卷地,熱浪彌空,頓時把蓬萊魔女的退路全都封住。
  正在這形勢緊急万分之際,忽听得一縷簫聲,抑揚頓挫,遠遠傳來,漸來漸近,蕭聲也越發清亮,吹的是一首唐詩譜成的小曲,“歧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几度聞。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蕭聲美妙,令人精神一爽。但蓬萊魔女卻又不禁暗暗吃惊,心知是“武林天驕”來了!
  蓬萊魔女尋思:“不知道武林大驕來意如何,倘若他是來助這老怪的,我与東海龍、西岐鳳就要命喪此問了。”要知蓬萊魔女曾与武林大驕兩度交手,武林天驕對她都似無甚故意,每次都是點到即止,隨即一走了之,令得蓬萊魔女根本捉摸下到他的心意。但這武林天驕畢竟乃是主人,蓬萊魔女正自處在下風的時候,見他突如其來,心中總是惴惴不安。
  簫聲越來越見清亮,轉眼間只見那武林天驕已現出身形,走到場中。蓬萊魔女心里怔忡,不知不覺招數一亂,露出了好大的破綻。但說也奇怪,那金超岳竟也露出惊愕的神情,似是比她還要心里不宁,本來蓬萊魔女已露出破綻,這正是金超岳乘虛進擊的大好時机,他卻似熟視無睹,雙掌拍出的力道反而比前減弱。時机稍縱即逝,蓬萊魔女迅即彌縫破綻,轉守為攻,抓緊先手,登時把頹勢攙了過來。
  蕭聲拔高,當真是聲如金石,響遏行云,金超岳更顯得焦躁不安,步法也有點亂了。蓬萊魔女本來可以趁此時机逃走,但她見此情形,心里甚為奇怪,一時又不想逃了。
  簫聲忽地嘎然而止,武林天驕走到了那軍官的面前,停了下來,玉蕭一指,解開了那軍官儿的穴适,笑道:“你這几年倒混得很得意啊,做起官來了,看你的頂戴,職位還不小呢!是游擊將軍嗎?”蓬萊魔女眼觀四面,耳听八方,見武林天驕解開了那軍官的穴道,心里又不禁一惊:“果然他們是自己人!他救了這個軍官,下一步大約是要把東海龍西岐鳳縛起來了?”
  心念未已,忽見那軍官打了個千,滿臉尷尬的神情說道:“多謝少主人搭救!”忽地把他的頂戴摔開,錦袍撕下,惶然說道:“請少主人治罪,小的以后再也不敢私逃啦!”武林天驕淡淡說道:“這也沒有什么,人望高處,水向低流,你作游擊將軍,當然比跟我做書童好得多!”那軍官越發惶恐,忽然辟辟啪啪,左右開弓,接連自打几記耳光,說道:“請少主收留,我還是愿意跟你。我的性命是少主救的,少主你要再取回去,我也甘受無辭,只求少主不要將我摒棄。我一時做錯,悔已莫及,官場上的气,更不好受,還是服侍少爺的好。求少爺饒了我吧。”
  蓬萊魔女這才知道,原來這軍官乃是武林天驕的書童,他那一身武藝大約就是陪伴武林滅驕習武之時偷學來的。心里想道:“听這口气,武林天驕很不高興他的書童做金國的官,而他自己卻又暗中做那金主完顏亮的保鏢,這到真是奇怪了。”心念未已,只听得武林天驕又問道:“你不是和赫連郡主一起的嗎?她呢?”
  那軍官道:“赫連郡主已經走了。她、她給那魔女刺了一劍。”顯然是想挑起他少主人對蓬萊魔女的敵意。武林天驕眉頭一皺。
  說道“這可真是不巧得很,每次都是我一到來,她就走了。”轉過頭來,驀地沉聲說道:“你既然愿意仍舊跟我,以后就別再多管閒事!你回去吧,這里用不著你了!”那軍官嚇得諾諾連聲,連忙退下。
  蓬萊魔女疑心大起,“原來那玉面妖狐复姓赫連,還是什么‘邵主’。赫連乃是胡姓,她是胡人那是無疑的了。但金國的王族之中,卻似乎沒有‘赫連’這個姓氏,她這‘郡主’卻又是誰封的?”這還不算奇怪,還有另一個更大的疑團,蓬萊魔女接著想道:“不過是几天之前,這武林天驕与那玉面妖狐還在我師兄家中,同來同去,怎的他現在卻在歎息机緣不巧,碰不上那玉面妖狐?難道是兩個人么?但那日我听得那妖狐和公孫師兄所說的話,卻又分明是那個与北官黝勾結,又陷害過耿照的那個玉面妖狐連清波。”饒是蓬萊魔女聰明過人,見多識廣,這時也是百思莫得其解。
  蓬萊魔女正在胡亂猜疑,只見那武林天驕已向東海龍与西歧風走去,不由得大大吃惊:“要是武林天驕心怀惡意,這可如何是好?東海龍、西岐鳳二人,即算沒有受傷,也未必是他的對于,何況他們現在正自運功療傷,又正是到了緊要的關頭!”
  她心里一慌,招數登時亂了。幸好那金超岳也似乎正在分出心神,注意武林天驕的行動,又錯過了一次可以輕易取胜的時机。
  但雖然如此,蓬萊魔女在心神一亂的那剎那間,挑塵封閉不嚴,卻被一絲陰煞之气,又侵進了她的穴道,蓬萊魔女打了一個寒噤,登時清醒,連忙加緊施為,彌縫了露出的破綻。
  武林天驕面帶笑容,一步步地往前走去,這時已將要到了東海龍与西岐鳳的面前。這二人并排坐在地上,正自默運玄功,身上所受的寒毒熱毒雖然未能驅除盡淨,功力已稍稍恢复了几分,見武林天驕走近,不約而同地突然四掌齊發,他們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角色,盡管只是剩下几分功力,兩人聯手發出的內功,仍是足以裂石開碑,傷人有余。
  武林天驕笑道:“兩位不必多疑,我是給你們治傷來的。”
  他神色自如,笑容未斂,在掌風激蕩之中,霎時間就到了東海龍面前。東海龍哪肯相信,正要躍起拼命,但武林天驕比他更快,一手已搭上他的肩頭,西岐鳳一時心意未決,此際見把兄被來人制住,方自吃惊,武林天驕的另一只子又把他按住了。
  在這瞬間,東海龍只覺一股暖流,從他背心透入,在他体中流轉,直往丹田,登時似是豬八戒吃了人參果一般,八万四千個毛孔,無一個毛孔不舒服!東海龍被金超岳的“修羅陰煞功”掌力打傷,身上著的是陰煞之气,這般暖流流經之處,寒意頓消,東海龍再以本身的內功配合,不消片刻,所著的陰煞之气全部驅出,登時精神大振,功力恢复如初。
  西岐鳳則是被金超岳“雷神指”的指力所傷,身上著了熱毒,在這瞬間,他則覺得一片清涼,也是舒服之极,過了片刻,他体中的熱毒亦已全部消解,功力恢复如初。
  他們這才知道武林天驕的确是以本身的上乘功力,給他們驅毒療傷。這武林天驕能夠雙掌同時運功,各生妙用,寒毒熱毒,一舉盡消,這等神奇奧妙的內功,饒是他們二人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角色,也覺得簡直是難以思議,不禁又是佩服,又是惊奇!
  武林天驕微階長,說道:“兩位再各自運功三轉,那就可以永除后患了。”不待他們說出“多謝”二字,已自离開,緩緩向蓬萊魔女与金超岳惡斗的地方走去。
  金超岳一直留意著武林天驕的行動,見他走來,不由得面色鐵青,冷冷說道:“檀貝子,你意欲如何?”武林天驕笑道:“金老先生,你也可以歇歇了。”
  蓬萊魔女這才知道“武林天驕”的姓氏,心道:“原來他還是金國异姓藩王的貝子,怪不得那次他在泰山頂上,要在暗中保護完顏亮了。”金國的“貝子”有兩种,一种是宗室親王的儿子,一种是异姓藩王的儿子,“檀”姓乃是金國著名的“華姓”
  (高門貴族的姓氏),金國有好几代皇帝的皇后就是娶于“檀”家,這一姓的族人在金國中居高位掌大權的很多,例如金主完顏亮以前的御林軍總管檀道清,現任的燕云十六州兵馬大總管檀道隆都是。檀道隆這一家是受封為藩王的,這武林天驕既被稱為“貝子”,想必是擅道隆的兄弟了。蓬萊魔女心頭一凜,暗自尋思:“他是金國的貝子,那是絕不會助我的了。他要這老怪歇手,莫非他是有意和我二度較量么?”
  金超岳听了這話卻是又惊又怒,沉聲說道:“檀貝子,你与皇上縱然意見不合,卻怎可胳膊反向外彎?這魔女是金國的大敵,你知不知道?”武林天驕歎了口气,說道:“你們只知与漢人為敵,國事就要坏在你們這班人手上!”金超岳喝道:“好,這么說,你是意圖叛國,助這魔女了?”武林天驕冷笑道:“我不与你一般見識,我勸你住手,這是一片好心,你可知道么?我才沒那么些閒工夫与你較量呢!”
  金超岳心上一塊石頭放下,尋思:“到底他還是金國的貝子,不敢吃里扒外。哼,哼,只要他不出手,我已是胜券在握。”
  武林天驕似是知道他的心意,一聲冷笑道:“你以為你准是柳女俠的對手么?我勸你住手,是怕你折了金國武人的顏面,也是為你著想。你這一大把年紀了,若然敗在一位年輕姑娘的手下,你不害臊,我也為你難過!你卻不識我這一片好心,反而當作惡意么?”
  金超超气得七竅生煙,縱聲大笑道:“檀貝子,你號稱武林天驕,我金某也不是無名之輩!你莫在門縫里瞧人,把人瞧扁啦。你就騎著驢儿看唱本,走著瞧吧!請站遠一些!我倘若容得這女娃子過得百招,你就把我的‘金’抹掉!”
  武林天驕淡淡一笑,說道:“好,我就走著瞧吧。我倒愿你得胜,只看你自己能不能夠爭气了!”背負雙手,抬首望天,果然遠遠地离開他們。
  蓬萊魔女只道武林天驕抽手旁觀,是有心看她出丑,登時被做起滿腔怒气,一意爭雄、長劍翻飛,拂塵揮舞,拼了性命,与金超岳對搶攻勢。蓬萊魔女憑著一股銳气,強攻猛打,令得金超岳也不禁心頭一凜,“這女娃子身受熱毒,居然還能夠如此強攻,倒是不可小視!”
  金超岳為了要在武林天驕面前爭一口气,當下也是全力施為。心掌以“霹靂掌”与雷神指兼施,左掌拍出“修羅陰煞功”的掌力,寒風熱浪,迫人而來。武林天驕袖于旁觀,他人了顧忌,攻勢也比剛才大大增強了。
  蓬萊魔女畢竟是功力稍遜一籌,巨又身受熱毒,一方面要抵御金超岳所發的寒風熱浪,一方面要運功驅毒,盡管竭盡所能,終是力不從心。但她憑著一股銳气,著著搶攻,表面卻還看不出敗象。
  東海龍与西岐風已是完全复原,不知不覺地就走了近來,他們都是第一流的武學造詣,看出了蓬萊魔女已匿危机暗伏,久戰下去,定必吃虧,東海龍暗暗著急,心里躊躇,意欲上前相助。
  武林天驕忽地走到他們面前,笑道:“這場比斗,在當今之世,也算得是難得一觀的了。兩位請与我同賞妙技吧!”話中之意,即是不許他們“攪局”,要他們似他一樣,袖手旁觀,武林天驕曾為他們驅毒療傷,江湖上講究的是恩仇二字,因此東海龍雖然躍躍欲動,但被他一攔,卻也不敢与他翻臉,硬沖過去。
  西岐鳳心思比較細密,卻是納罕非常,暗自尋思,“這武林天驕救了我們,听他口气,也是幫著柳女俠的。卻又為何這樣忍心,要看著柳女俠受那老怪所挫,攔阻我們出手助她?真不知他是何用意?”
  蓬萊魔女越打越急,拂塵急聚急散,或如天女散花,或如草圣揮毫,變化縱橫,難以名狀。金超岳的招數卻似乎慢了下來,一掌一掌地緩緩發出,但掌風激蕩,那“轟轟”之聲,宛如海潮怒嘯,夏日悶雷,更是惊心動魄。東海龍、西岐鳳看得目眩神搖,但卻也更為蓬萊魔女擔心了,他們看得出來,蓬萊魔女急著搶攻、那是因為敵人的掌力太強,迫得以攻為守的。但如此一來,更是消耗真力,只恐難以為繼,待到再衰三竭之時,就要給敵人乘虛而入了。
  東海龍看得血脈膨張,暗暗准備,到了緊要關頭,就要不顧一切扑上前去相助,即使武林天驕攔阻,那也是在所不顧的了。
  就在東海龍正自緊張万分,手心捏著一把冷汗的時候,武林天驕卻是意態悠閒,擊節贊道:“妙呀,妙呀!攻似雷霆,守如江海凝光,似此武林絕技,真是人生難得几回見?我也來湊趣湊趣,給你們吹一支曲子助興吧。”簫聲吹出,頓挫抑揚,時而清輕,時而渾厚,或如鶴唳長空,或如惊濤扣岸。東海龍更是著急,心想:“人家已在舍死忘生,他卻偏有這些閒情逸致?”
  西妓鳳較為冷靜,卻听出這簫聲与蓬萊魔女的一攻一守,若合符節,心里暗暗納罕。
  說也奇怪,蕭聲吹起之后,斗場的形勢便登時變了。蓬萊魔女已是意態從容,拂塵揮舞,尸如流水行云:劍气夭矯,宛若游龍戲風。身法是輕盈美妙,招數是揮洒自如。与剛才那一派急迫忙亂的情形,簡直是判若天壤!另一方面,金超岳卻是神色沉重,雙掌連連拍出,相銜如環,熱浪寒風,彌空匝地,東海龍等人站在离他們七八丈之遠,也自感到一寒一熱,交錯襲來。東海龍是個武學行家,看得出金超岳已是心慌意亂,連真气也不能完全凝聚了。故而他的寒風熱浪,才會則溢出來。也就是說他的陰陽二气,不能集中來對付蓬萊魔女了。
  原來武林天驕的蕭聲藏著無上妙用,他的簫聲与蓬萊魔女的一招一試,都暗暗合拍,等如指揮她作戰一般。蓬萊魔女听了精神一爽,蕭聲与她的心靈相合,她的奇招妙著,也就層出不窮!但另一方面,金超岳卻是被這簫聲攪亂了心曲,心頭越來越感到煩躁,精神內力都漸漸感到難以集中。金超岳想不到武林天驕用這等意想不到的妙法暗助蓬萊魔女,但這時雙方正自斗到緊張之极,武林天驕又不是公然出手相助,莫說金超岳已不能分神說話,即算能夠,他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激戰中忽听得金超岳大吼一聲,原來肩頭上已著了蓬萊魔女的一劍!金超岳大吼道:“好,檀貝子,你好!”倏的一掠數丈,和身滾下山坡,如飛逃了!
  武林天驕冷冷說道:“我早說過你打不過人家,你們不信,現在如何?你自己技遜于人,怨得我么?”東海龍拍掌大笑道:“祁連老怪,你還是听柳女俠的吩咐,今后將名字改過來吧!金超岳是應該改為金服宋了!”他心思沒有西岐鳳那么細密,雖覺簫聲起后,蓬萊魔女就占到上風,這情形有點奇怪,但一時之間,卻還未想到這正是武林天驕的簫聲暗助之功。武林天驕淡淡一笑,說道:“金國宋國,各有能人,只宜問善惡是非,擇其善者而從之,卻不必定要誰折服誰。”東海龍這才想到武林天驕是金國的貝子,自悔失言。
  蓬萊魔女心里當然明臼,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又不禁一片茫然,不解武林天驕何以暗中助她?她回過頭來,只見武林天驕似笑非笑,雙眼正自向她望來。蓬萊魔女面上一紅,本來她是應該向人家道謝的,但在這樣尷尬的情況之下,卻怎生說得出口?東海龍、西岐鳳雙雙向蓬萊魔女道謝、蓬萊魔女面上更紅,說道:“你們該謝的不是我,這,這是——”一個“他”字未曾出口,武林天驕忽地說道:“此間事情己了,恕我失陪了!”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只听得武林天驕曼聲吟道:“千里黃云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何人不識君。”
  吟聲甫歇,簫聲再起,武林天驕已是下山去了。
  西岐鳳喃喃說道:“這武林天驕真是個奇人,難道他真的是金國的貝子?”蓬萊魔女呆了一呆,忽地身形疾起,跟蹤追去。
  她心里有無數疑團,非向武林天驕問個明白不可,一時間也就顧不得失禮,忘了与東海龍、兩岐風二人道別了。
  蓬萊魔女深知武林大驕的輕功不遜十她,只怕迫他不匕當下使出全副本領,一口气追過山坳,只見武林天驕卻在前面緩緩而行,蓬萊魔女心道:“啊,原來他早已料到我會追來,竟在這里等我。”她本要出聲呼喚的,一時間卻心亂如麻,不知如何開口。
  武林天驕已是轉過頭來,笑道:“柳女俠,你打得還未盡興,還要与我再度交手嗎?”蓬萊魔女道:“你不是我的敵人,最少今天不是,好端端的我何必与你廝拼?”武林天驕笑道:“著啊,你現在也該知道了吧,并非金國的人就都是你的敵人?”蓬萊魔女面上一紅,說道:“多謝你吹得好簫。要不是有你相助——”
  武林天驕截住她的話道:“你也幫助了我,咱們是彼此相助。”蓬萊魔女怔道:“怎么?”武林天驕正容說道,“我也討厭那祁連老怪,我主現在正重用他,這不是我國之福,而是我國之禍。但我卻不好与他動手,我也未必就能胜得了他。今日你將他打得狼狽而逃,也正是替我出了一口悶气。”
  蓬萊魔女道:“你不怕他在你們皇帝面前告你一狀?”武林天驕笑道:“我早就是皇上密令要緝拿歸案的欽犯了。”蓬萊魔女道:“為什么?”武林天驕道:“因為我一向就反對完顏亮做皇帝。”蓬萊魔女想不到他說得如此坦率,怔了一怔,笑道:“你這人的行事真是怪得出奇!”武林天驕道:“你是指我在泰山阻你殺他之事么?這其實也沒有什么奇怪,我反對他做皇帝這是一回事,但我金國的皇帝絕不能讓你殺了,從前你們的徽欽二帝被金國所擄,你們宋人認為是莫大的恥辱,要是我們的皇帝被你殺了,我又怎能不認為是恥辱呢!”蓬萊魔女道:“你們金國來占我們宋國的地方,殺戮我們宋國的百姓,我們可沒有侵犯你們絲毫!”
  武林夭驕深深歎了口气,說道:“這就是我為什么要反對完顏亮的地方了。他不止是只圖蚕食,而且是意欲鯨吞,他已定下了今年中秋,要到你們南宋的京都臨安歡度佳節、這你也是知道的了。”蓬萊魔女大感意外,說道:“想不到在這件事情上,你和我竟是相同,一樣的反對你們的皇帝。”
  武林天驕神色慘然,又歎了口气,說道:“完顏亮大動干戈,你們宋國的百姓固然是大受其害,我們金國的百姓又何嘗有什么好處?他們還不是一樣的會妻离子散,田園荒蕪!”蓬萊魔女越听越覺惊奇,對武林天驕的敵意也就在不知不覺之中,煙消云散,武林天驕越說越是沉痛激昂,“窮兵黷武者其國必亡!你是听過完顏亮所發的二愿的了,他一愿‘國家大事’皆自我出;二愿‘帥師伐國,執其君長,問罪于前;’三愿‘得大下絕色而妻之。’荒淫無恥,專制殘暴,洱加上窮兵黷武,一應俱全!尤其是他是有著几分才情、几分霸气的皇帝,帶來的禍患就一定比一個才具平常的皇帝更大!我只怕金國就要斷送在完顏亮手上。”說到傷心之處,眼淚簌簌地掉了下來!
  蓬萊魔女完全沒有想到,武林天驕和她初次交談,竟會披肝瀝膽地向她傾吐衷曲!在此之前,武林天驕在她心中是一個謎,是一個怪誕离奇,難以索解的人物,頓時間,她全都明白了,他的哭笑無端,他的狂歌寄意,他的凄涼沉郁的簫聲,他對自己忽敵忽友的舉動……在從前她處處感到奇怪的,如今全都明白了。這一切原來都是有所為而發,并非只是佯狂!蓬萊魔女心情受了他的感染,黯然無語,怔怔地望著他,一時間竟不知說些什么話好。武林天驕面帶淚痕,忽地又縱聲笑了起來,說道:“你瞧我多糊涂,我還沒有問你的來意,盡是和你說這些徒增煩惱的國家大事。好,現在輪到我來間你了,你追上前來,既不是要和我動手,那又是為了什么?”
  蓬萊魔女定了定神,說道:“多謝你對我說了這許多心里話,這正是我想要知道而不敢冒昧動問的。要是你一直不說,只怕我也一直會把你當作敵人呢。”笑了一笑,接著說道:“現在我想間你一件私事,不知你也可肯告訴我么?”武林天驕道:“請說。”蓬萊魔女道:“你和我的師嫂可是相識的?她如今是在哪儿?”武林天驕笑道:“那晚我突然在桑家堡出現,救了你的師嫂,你覺得奇怪,是么?你師兄心怀不軌,我料想他在惱羞成怒之下,定然在你面前含血噴人了?”武林天驕料事如神,蓬萊魔女暗暗心折。但以“家丑”不便外傳,卻不好將她師兄對她糾纏的事情明白說出,臉上泛起了一片紅暈。武林天驕說道:“這件秘密我可以告訴你,我和你師嫂素不相識,但說起來她是我的師姐,我到桑家堡去是為了兩件事,其中之一,就是想見一見這位從未見過面的師姐。”蓬萊魔女怔了一怔,問道:“難道你真是桑見田這老魔頭的徒弟?”武林天驕道:“不,桑見田是我的師叔。”蓬萊魔女甚為詫异,她父親和桑見田做了一世對頭,卻從不知道桑見田還有師兄。
  武林天驕想了一想,接著說道:“我先給你說一個故事,大約在四、五十年之前,那時還是宋、金、遼天下三分之局,互相攻戰。宋、金聯盟滅遼,那是以后的事。當時金國有一個武林奇人,他父親是金人,母親是宋人,他自己的妻子則是遼人。
  他目睹三國紛爭,殺戮無已,甚是傷心。于是遂不問世事,遁跡山林,先后收了三個徒弟。他的父母妻子都是出自武學名家,因此他一身武功,兼有宋、金、遼三國武學之長,他要把武功分給宋、金、遼三國的杰出武林之士,這也是他的一點心事,不分彼此,兼收并容,意圖使他的三個弟子,將來可以為三國的武林保存一點友誼。因此,他這三個弟子,一個是遼人,一個是金人,一個是宋人。宋國那個弟于乃是帶藝投師的,他就是你的師嫂的父親桑見田了。”
  蓬萊魔女道:“哦,原來如此,那么,你——”武林天驕道:“我師父就是那個金國弟子,我以偶然的机緣,得遇我的師父。
  此事不必在此細說。且說那三個弟子技成之后,各自歸國,不久,他們的師父也去世了。不久,金、宋聯盟滅遼,隨后金、宋又成大敵,大勢如此,雖有有識之上,也無可挽例。遼國被滅,宋國受侵,兩國之人,當然都是對金國恨如刺骨,那遼國弟子和宋國弟子處此情勢之下,都不敢泄漏出自己的師父乃是金人。”蓬萊魔女這才憂然大悟,怪不得連他父親也不知道桑見田師承之秘。”
  武林滅驕續道:“我師祖收徒之時,只間資質,卻忽略了徒弟的人品。宋國那個弟子,后來成了作惡多端的大魔頭。”
  蓬萊魔女心道:“桑見田雖然作惡多端,大節尚是無虧。”當下笑道,“那么說,你的師父是好人了?”武林天驕笑道:“我師父也是帶著几分邪气的,要不然,他就不會收我做弟子了。”蓬萊魔女道:“他收你為徒,這又關乎什么正邪了?”武林天驕道:“你不知道我是金國的貝子么?一般正派的高人隱土,大都是不愿沾惹官宦之家,怕人家說他們趨炎附勢的。但我的師父卻不是這樣想法,他反對朝廷的窮兵黷武,但仍然收我為徒,他是希望我他日掌權,能改變朝廷的政策,他卻沒想到以我一人之力,如何能夠扭轉這既成的局面?完顏亮因為我反對他,早就把我列為欽犯了,如何還能容我掌權?”蓬萊魔女暗暗嗟歎,心想:“怪不得武林天驕見解超越常人,原來是受了他師父的熏陶。”
  武林天驕續道:“回過頭來再說你的師嫂吧。我雖然從未見過她,但我卻早就知道在宋國之桑見田這個師叔,我師父臨終吩咐,也曾囑咐我要訪尋分處宋、遼兩國那兩個師叔的后人。我就是因此而到桑家堡的,恰巧遇上你師兄暗害妻子之事,我當然不能不出手了,事情的經過就是如此,你明白了么?”
  蓬萊魔女道:“我師嫂現在哪儿?”武林天驕答道:“你是想再見她么?”蓬萊魔女道:“師嫂對我誤會很深,不過我還是想勸她和我師兄和好。”武林滅驕道:“這恐怕很難了,我想你師兄曾對她下過如此毒手,她能不心寒?”蓬萊魔女黯然無諸,武林犬驕又道:“不過你也用不著多擔心事,你師嫂雖然對你誤會一時,但如今卻已經是明白了,”他說話之時,微笑一笑,蓬萊魔女道:“明白了什么?”武林天驕笑道:“她明白你心上另有人在,決不會看上她的丈夫。”蓬萊魔女面上一紅,她給說中了心事,又是在初相識的武林天驕面前,當真甚是尷尬,發作不是,不發作又不是,只好佯嗔說道:“我師嫂總是愛胡猜亂想!”
  武林天驕道:“你還想見你的師嫂么?”蓬萊魔女道:“怎么?”武林天驕道:“你著想見她,再回轉桑家堡,或者可以碰上。”蓬萊魔女又惊又喜,說道:“你剛才說他們很難和好如初,何以我師嫂又肯回家?是不是回心轉意了?”武林天驕道:“她未必肯与你師兄重做夫妻,但也總還有夫妻情份。她不愿你師兄身敗名裂,想回去制止他胡為。同時,也想出一口怨气。”蓬萊魔女道:“我師兄怎的會身敗名裂?”武林天驕道,“你師兄已在暗中接受了完顏亮的封號,意圖在山東裂土稱王,你不知道么?”蓬萊魔女大吃一惊,這才知道那晚她所听到的密室私談,玉面妖狐說的是真,而她師兄在她面前推得干干淨淨,那卻是假的。
  蓬萊魔女心亂如麻,暗自想道:“師嫂能制止得了他嗎?他們夫妻已鬧得不可收拾,師兄也未必肯再听師嫂的活。”“恩師若是知道了這件事情,不知如何痛心?唉,我該不該讓他老人家知道?”“要是迫得我非大義滅親不可,我又如何下得這個絕情?”武林天驕似是知道她的心意,笑道:“你師嫂的武功雖然是略遜于你的師兄,但她手上卻握有兩件法寶,可以制服你的師兄。”蓬萊魔女道:“可是那兩大毒功秘訣?”武林天驕道:“不錯,你師兄娶你師嫂,用心就在偷學桑家的武功,如今他已偷學了十之七八,但那兩大毒功未曾到手,他總是不能不有所顧忌。”蓬萊魔女道:“但師嫂也未曾練過,難道她說的不是實話。”武林天驕道:“那倒不假。要練那兩大毒功,須得我師祖所傳的獨門上乘內功心法,桑師叔也沒有得到傳授,出此他后來勉強練那兩大毒功。終于走火入魔。”蓬萊魔女道:“這么說,縱然那兩大毒功秘訣在師嫂手上,也是無用之物,怎能說是可以制服我師兄的法寶?”
  武林天驕笑道:“但我師祖的上乘內功心法卻傳給了我的師父。原來他老人家晚年的時候,已看出桑師叔心術不正,所以雖然傳給了他兩大毒功,卻沒有傳給他內功心法。我師祖的三個弟子,除了共同修習本門的一般武學之外,以性之所近,又各有專長。我師父長于內功,桑師叔偏學使毒,還有一位師叔則精于招數。我師祖胸中所學,無所不包,最初是依各弟子性之所近,各自傳授的,后來發覺桑師叔心術不正,悔已無及,那兩大毒功秘認已經傳授,不便收回,只好將練功的心法勒而不与,改付我的師父,以留他日制他之用。你明白了么?”蓬萊魔女道:“哦,我明白了,你已經將那練功心法交与了我的師嫂?”武林天驕點了點頭,說道:“你師嫂已打定了主意,要是制止不來,要是你師兄仍然對她寡情薄義,她就要用化血神功、令你師兄終身殘廢,永遠不能再背叛她!”蓬萊龐女打了個寒噤,但隨即想道:“這樣也好,終身殘廢,也還胜于身敗名裂。”
  武林天驕笑道:“你還要到桑家堡見你師兄嗎?”蓬萊魔女心意躊躇,說道:“我現在也說不定,怎么?”武林天驕道:“你始終是要到江南去的,是么?”蓬萊魔女此際對武林天驕已是無所顧忌,不愿隱瞞,便即說道:“不錯,你有什么話說?”武林天驕神情頗為怪异,目光閃爍不定,如有所思,忽地握著蓬萊魔女的手問道:“你現在是把我當作敵人,還是當作朋友?”蓬萊魔女生性豪邁,朗然笑道:“你和一般金人不同,咱們可以交個朋友!”雙手和他牢牢相握。武林天驕說道:“那么我拜托你一件事情。”
  蓬萊魔女道:“請說。”武林天驕緩緩說道:“你此去江南。
  倘若見到了笑傲乾坤華谷涵,請代我向他致意。我和他有一局未了的殘棋,看來是不必再下了。唉,你就把我這一句話告訴他吧。”聲音低澀,說來似有無限傷感。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道:“你們兩人是相識的?”武林天驕道:“豈止相識,他這次前往江南,還是因我而起。”蓬萊魔女詫道:“因你而起?但据我所知,他是得了金人即將南侵的消息,要赶去江南報訊的。”武林天驕笑道:“這消息是我告訴他的,”
  蓬萊魔女想起了東海龍所說的那晚他和華谷涵在泰山上所遇,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華谷涵在泰山上也曾見到你了?”武林天驕笑道:“不錯,我与他相遇,就是在和你相遇的前一晚。
  他本想約我在泰山絕頂比劍的,得到了這個消息,劍也不比,匆匆便走了。”
  蓬萊魔女雙頰暈紅,說道:“其實我和華谷涵還未算得相識……”武林天驕縱聲笑道:“人之相知,貴相知心。華谷涵心上有你,你心上有他,這就已經是胜過相識了。我這話說得不錯吧?”笑聲甚是凄涼,松開了蓬萊魔女的雙手。蓬萊魔女給他說中了心事,臉上更紅,說道:“你這話也說得不錯。我和你也是在今天才算相識的,但不是已像多年的朋友了么?我對你們兩人,都是當作一樣的好朋友。”蓬萊魔女是帶有几分男子气的性情中人,她這話倒并非只是為了替自己解嘲,而是真正的出自肺腑。
  武林天驕忽又縱聲笑了起來,再一次地抓起蓬萊魔女雙手,說道:“如此說來,我和他那局殘棋,還是大有可為了?”蓬萊魔女愕然猙脫他的雙手,說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應該前往江南了。”武林天驕歎了口气,苦笑說道:“不錯,江南江南,隔著長江;金宋之間,隔著的無形天塹比長江更難逾越,誰叫我是金人呢?這局殘棋即使還有可為,我也沒有勇气再下了。”
  說到后來,笑聲更顯得凄愴,是哭是笑,已難分辨!武林天驕忽地說道:“對,我也該走了!”愴然吟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彼何人哉?”在帶哭帶笑的聲中,已撇下蓬萊魔女獨自走了。蓬萊魔女一片茫然,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沒入林中,自己似乎還有一些話要与武林天驕說的,一時間只覺腦子里空蕩蕩的,也不知要說什么,想要再追上去,雙腳已是不听使喚。
  遠遠簫聲再起,蓬萊魔女听得出他吹奏的是溫庭筠的一首詩,這首詩的題目就叫做“贈知音”。詩道:“翠羽花冠碧樹雞,未明先向短牆啼。窗間謝女青蛾斂,門外蕭郎白馬嘶。殘曙微墾當戶沒,澹煙殘月照樓低。上陽宮里鐘初動,不語垂鞭過柳堤。”纏綿徘惻,無限心事,從簫聲中透露出來。正是:不盡低回游子意,几多幽恨付簫聲。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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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云閣 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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